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燃雪听春/作者:达宋』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十七岁的陈念春千里迢迢的来到长陵,第二日就在姑姑的夫家见到了有谢氏玉郎美称的谢惜时。那时的谢惜时,高傲清冷,少年光华如展翼的白鹤。玉郎玉郎,本为夸奖郎君身姿气度如玉,可自他之后,天下九国无一名男子敢如此称呼自己。凑巧的是,陈念春自小就因美貌...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长陵长   一艘七丈乌蓬漆木客船缓缓行进在一望无际的碧水之上,通身漆黑光洁,在水上数日依旧洁净如新,虽然江上此时的客船数量多如过江之鲫,但此船周边三丈无任何船只胆敢靠近。   碧水翻浪,涌出雪白水花,映衬着客船底下的乌木色泽愈发的莹润沉凝。   已近长陵,雕栏画舫私船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大多归属世家豪强,建造气派,船上歌舞伶人咿呀弹奏声不断,间有士子清客摇头晃脑的颂诗声。   惟有这乌篷船寂静无声,也瞧不见别的人影只一白眉白须老道闭目盘坐,周身风声凛凛,唯有老道不动如松,胡须都没拂动一下。   周边客船上有庐州来访的世家子好奇这气派非凡的船上是何许人也,画窗边一探头望过去,就瞧见乌木船上入定的白眉老道睁开一双利眼,眸光似刀,一眼就让这世家子头痛欲裂不敢再看。   世家子身边的青袍仆人大急扑腾着想跑出甲板,气愤出声:“这船主人好生霸道,我家公子不过瞧上一眼就被伤,我们庐州许家再不济也容不得此等羞辱!”恨不得马上就带人去跟那乌篷船主人理论理论。   身边一身绫罗的酒肉朋友瞧见,朗声笑道:“许兄,乌木乌蓬船尾刻芙蓉,这可是王氏的宝船怎容我等窥视,那老道准是王氏护院,功力深厚,来喝口酒缓缓。”   抬手示意那忠心仆从:“王氏护院向来有分寸不会轻易伤人,不必担心你家公子安危。”   又招手示意倒酒的绿衣女侍上前替这个许公子好生揉揉。   许公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手扶额,一手端起酒杯大饮一口琥珀美酒,苦笑道:“长陵王氏,果然不同凡响,想来我这一趟来的倒是长了见识。”   “许兄当真是好运气,赶上了好时候,这段时日长陵可是要热闹的紧啊。”   旁边本作壁上观的青衫读书人放下手中卷章忙问道:“兄台此话何解?”   “近日长陵的大事可不少,王氏将举办逢秋会,六国大儒名人可谓是倾巢出动,连九芳谱中的三芳都赏脸莅临了。”   说起这个,语意里多有倾慕。   眼珠子滴溜一转,微微倾身低头,以袖掩唇低声道,“楚国的慕容骊珠二嫁入王氏,如今已是王氏的掌家媳,那位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楚连璧可就是慕容骊珠的嫡亲侄女。”   许公子被他的话所吸引,不由得心驰神往,痴痴的说,“若是能得见楚连璧一面,小弟怕是死也值得了。”   青衫文人不屑世家子对美人的狂热,不过是美人罢,“这位兄台的意思是芙蓉船上约莫是楚连璧?在下看来,美人在骨不在……”   捧著书的青衫文人身影陡然顿住,目光呆滞的看着乌蓬船上出现的一道窈窕身影。   透过雕花舷窗远远望去,王氏的芙蓉船上静立着三两身姿窈窕的女郎,为首者一身素淡的白裙,通身的气派却连漫天低垂的晚霞都掩盖过去了。   痴望那人。   云朵般乌黑柔亮的蓬松长发只是粗粗挽了个髻,簪了枝白玉簪,皎白的脸蛋大半遮掩在轻薄的面纱下,在细碎的阳光下白得剔透,隐隐能望见女郎掩在飞扬发丝下玉般剔透的小半个侧脸,碎金成织,如梦似幻。   世家还有如此美人吗?青衫文人恍惚之间还以为是见到了河中洛神。   对面喝酒的世家子弟奇怪这人怎么突然丢了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乌蓬船头被众多仆从簇拥着的女子一时也失去了言语。   过了半晌,有人才喃喃道:“如此美貌,想必就是南楚陈连壁,当真是姿容可比倾城玉....”   另一边的陈念春。   “小姐,天凉,小心身子。”姜黄轻柔的替陈念春掩好斗篷,心疼的蹙眉望着主子肉眼可见轻减了的脸颊。   一边的绿藻侍立在侧,轻柔道:“已是过了羊狭渡,离长陵渡口就小半时辰功夫了,下了船奴婢就给小姐炖些爱用的补汤好好将养身子。”   虽说王氏派来的水船是极好的客船,自来有船如平地的名声,但陈念春船上晕眩,这些日子好生吃了些苦头,整日昏昏沉沉食不下咽,全靠家中带来的新鲜橘皮缓解,短短十来日就瘦了一圈。   今日难得身子爽利了些就带两个丫鬟并船上伺候她的王氏仆从来甲板上透透气。   楚国在东南,一路向北,长陵的秋意当真是与南地不同,陈念春看得新奇,遥遥望着碧绿的江面想着马上就能看见分别多年的姑姑,心情大好。   附近船只上各色窥伺的目光让她觉得难受,但今日心情好不愿望与这些人计较,只向守在门口的老道点头道了声谢:“这些日子有劳老先生了。”   老道一路上拦住了多少不自量力想一睹美人芳容的游侠儿和想拦路劫财水盗却并不居功,双目低垂欠身行礼:“不敢,此乃主家吩咐,贫道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   碧水涛涛,翻滚不息。清澈的水下时不时有两三尾鱼儿跃出水面,灵动俏皮。岸边划过座座青山,不同于江南的依旧浓绿,长陵的山上秋日的意味更浓,枫叶的朱枯叶的黄层层叠叠,陈念春眯着眼心中思绪万千。   美人于甲板上看秋景,有人在自家船只上看美人,陈念春还是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吵回了神。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书没读出来瞧狐狸胚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但凡你读书有三分看美人的劲儿,也不至于一个长陵的学堂也考不入,我们娘仨净跟着你吃苦!”   夹杂着噼里啪啦东西滚落的声响,附近船上一个娘子扯着嗓子怒骂自家夫君。   陈念春冷笑一声。   天色渐晚,天边还挂着最后一抹落霞的余辉,视野的尽头已是能瞧见长陵的渡口和岸上排列整齐的马车轿子和立在最前迎接的行人。   大批船只在渡口纤夫的指引下归渡,建造考究的富家船只气派商船入东渡口,付不起钱的蓬草小舟并物美价廉的大型客船入西渡口。   一整片船只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巧手分拨成两片,层次分明。   王谢刘为长陵世家上三首,王氏的人自然也是在最前。   为首的妇人约莫三十许人,年华正好,一身茜红碎金的缂丝珠绣赵粉诃子裙别出心裁的配了一件衣袖领口镶嵌了各色通透宝石的丁香色罗衫,天色渐晚披着一身雪白混如一体的短貂皮斗篷,头戴整副鸽血头面,耳畔的东珠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偏偏是这样富贵的一身装扮换在旁人身上只是珠光宝气压没了人,换在她身上才知道什么是雍容华贵,什么是相得益彰。   此人,就是九芳谱中珠玉齐名的楚骊珠,也是陈念春的姑姑,如今的长陵王氏掌家媳妇慕容欢。   说起姑侄俩,当年九芳谱的编撰人在楚国见到了正值二八的慕容欢和年岁尚小的陈念春,当即感叹,   ‘楚国有珠玉。’   姑姑慕容欢,雍容华美,当为骊珠美人;侄女陈念春清丽剔透,当为连城美玉。   至此之后,‘楚骊珠’,‘楚连璧’的名号响彻九国。   “阿稚可算是来了。”   慕容欢一见到陈念春就一把搂过,凤眼含泪心疼道:“这水路辛苦,阿稚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罢。”上下打量着恨不得将她看个透,久别重逢后的千言万语化为一句,“阿稚长大了,姑姑都快要认不出了。”   陈念春也不管周围多少人盯着,扑进姑姑的怀里像条长虫似的哼哼唧唧撒娇。   这么多年未见,姑姑比她记忆中更丰腴了些也更有气势,可鼻尖嗅到的还是记忆中姑姑的味道,是紫金木混着头上百合头油的香气。   在水上漂浮了大半个月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光阴下沧海也能变桑田,可真正爱你的血脉亲人与你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天色渐晚,渡口城门间燃起了一盏盏竹编灯彩,灯色如昏,编制出了一片灿烂的光亮。   四间喧嚣,归家的游子身边三五作伴热热闹闹的,来求学的士子也大多拖家带口满欢期待的向着城内走去。   长陵的渡口就设在城门十里之外,一路皆是平整宽阔的官道,王氏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行进了不到半个时辰,长陵白墙灰瓦的城门就近在眼前。   陈念春粉白的指尖轻轻挑开马车镶嵌着数块圆润琥珀的织金挂帘,见到的又是一副不同于楚国的光景。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句诗,用来形容这里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长陵与天下诸国都不同,当初我初见长陵的夜也是大吃一惊。”慕容欢此时没了往日的端庄高傲,看着陈念春,只是一个疼爱子侄的慈爱姑母。   陈念春眉眼弯弯,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长陵的街景。   不同于楚国对于坊市的严格管理,一到宵禁时分街上便人影难寻,贵族还好,平头老百姓是眼睛都不敢往外面瞟的,哪里会是像长陵这样。   灯火通明的宽敞街道上,小摊小贩们熙熙攘攘的摆着小摊高声叫卖,游人百姓穿梭在街头,连妇人幼童也都大大方方的笑着跑着。   转眼看过去,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一朵柔粉色的云彩超这边飘了过来,陈念春定睛一看才在云彩后看见了一个头裹布巾的短袍矮个子少年,原来这团粉云是小贩正推着独轮小车售卖的柔蒲花。   香车美人,哪怕只是隔着一道小小的帘门也是难以忽视的颜色,手中一个不稳,整车柔蒲花边纷纷扬扬的从倾斜的独轮车上洒落。   泼洒着的粉色花朵美得就像一片花雨,在周边琉璃灯的映照下,如梦似幻。   陈念春看着漫天花雨,看见了这个呆愣着满是懊悔的矮个子少年,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从身边侍奉着的绿藻手里拿了块银锭子,随手一扔,直直丢到柔蒲花贩的怀里。   留下痴痴望着的小贩和满地纷纷的粉色。   马车里,慕容欢也在笑,“你呀,还是小孩子脾气。”   作者有话说:   我的预收《菜鸡师妹竟是姻缘神重修》求收藏!   乐观开朗姻缘神×口嫌体正直臭屁魔神   珂珂是仙界最年轻的姻缘神,被久久不出一对爱侣的仙界众仙寄予厚望。   为了混口饭吃,姻缘神珂珂每天兢兢业业的缠红丝系红线,在仙界众卷王同僚们的压力之下夹缝求生。   于是——   上任的第一年珂珂的业绩为零,众仙表示理解并宽容;上任的第一个一百年,她的业绩负一千,众仙指指点点痛心疾首;上任的第一个一千年——   业绩负不知道多少的珂珂被恼羞成怒的仙界众仙踢下望天门。   滚回去重修吧你!   ?   被迫重启仙途的珂珂揉揉屁股,内心呐喊,仙界那群不开窍的呆瓜她拉不成,修士普通人她不是信手拈来!   于是,信心满满的珂珂走上了满世界攒业绩的茫茫道路。   谁知这路越走越不对劲,咦这个不是仙界最会建房子的景何仙吗,那个不是仙界最会做饭的膳仙吗,还有那个那个……   怎么全是曾经被她拉红线拉崩了的老熟人?!   *****   强拉红线不成被雷神再修劈成个乌鸡的珂珂顶着个莫西干式的鸡窝头抑郁的蹲在河边用焦黑的红线烤山鸡,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   “啧啧啧,真惨呐。”   玄衣赤冠的少年一头旖丽的乌发,慵懒的倚在河边的梧桐木上,上扬的凤眼半敛,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乞丐,   白皙的食指摸摸下巴,他道,“如果你诚恳的跪下求我并给我烤个鸡腿,我说不定就大发善心的帮你去揍他。”   珂珂瞥了他一眼并翻了大大的白眼,继续绕手里焦黑的红线,“大乌鸦走远点,你站这挡着我的运气了。”   原型为赤尾玄凤的宁寰,“?”   你说谁是大乌鸦?!   *****   一个深夜,   宁寰看着手里越缠越多的红线,   一边的女孩在烛火下四仰八叉的睡得香甜。   愤愤将手里的线一拉,   “草,你是怎么当姻缘神的,怎么连线都理不清!还要本大人帮你理!”   低声骂骂咧咧,   “麻烦死了……麻烦死了……真讨厌……我为什么要替这个懒鬼做这个鬼东西……这是配让本大人做的吗……”   精致漂亮的少年嘴里嘟嘟囔囔,恨不得把珂珂的皮给剥了,手下的红线理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第2章回廊现   两匹在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的汗血宝马踏着轻盈的步伐拉着乌木芙蓉纹的高头马车穿过了无比热闹的坊市,驶向人流逐渐稀少的城东。   马车经过的屋舍也逐渐从密集的各式小楼木屋过渡成一座座宽阔恢弘的府邸。城东自古以来就是长陵世家贵族的聚集地,相应的,贵族的府邸大都占地广阔,往往占地数十亩。   木质镶边的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低沉的滚动声,陈念春见城东并不似城西般热闹好玩便不再拉开帘子左右观望而是像只小猫似的窝在慕容欢怀里打盹。   侍女们小心翼翼的跪坐在两位女主人的身侧,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慕容欢搂着陈念春,细嫩白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侄女蓬松乌亮的发丝,面容沉静,若有所思,在明亮的烛火下,恍若静思的观音。   约莫是亥时一刻,车帘边挂着的银镶玉葡萄纹铃铛叮咚一声。   是帘子外的马夫提示王氏府邸到了。   慕容欢没有叫醒困极了的陈念春,而是让几个手脚最轻快的轿夫抬了顶软轿并着四五个伶俐的丫头将陈念春送回了她一早便给侄女准备好的院子。   陈念春也是累极了,朦朦胧胧间感受到响动,微微睁眼瞧见的是绿藻姜黄正俯身替她洗漱便又安心睡去。   一夜好梦。   陈念春打个哈欠,爬起来醒神,睡了一个好觉浑身都松软,一时混沌忘了如今已是到了长陵,才睁开眼就差点尖叫出声。   缓了缓,一边等绿藻送水来,一边很没有形象的翘着脚打量昨夜没来得及欣赏的屋子。   屋子的东面有一扇窗,方眼内做菱花形,窗棱上皆雕刻了山水奇兽于房梁屋檐处的花枝鸟雀相融合,精致又不失趣味,是她喜欢的。   没想到一别多年,姑姑还记得她喜欢的样式。   洗漱完便是更衣。   一个梳着双丫髻名唤小桃的丫头端着乌木的衬盘恭敬的跪在陈念春脚下,粉白的手掌还带着少女的婴儿肥,瞧上去像两只小小的寿桃。   小丫头年纪小小声音却是沉稳,“奴婢是夫人指来伺候小姐的丫头小桃,恭请小姐吩咐。”   案上是一套玉质堪称极品的头面,一对镯子并一对圆润的玉珠耳铛。更难得的是这不止是好玉制成的,还是取材自同一块玉料,色泽,质地,净度皆相差无二。   端在乌色的衬盘上,也难掩清透亮润。   真是漂亮。   陈念春当下就点了两只玉簪玉镯耳铛准备去见姑姑时戴,又让姜黄从几乎摆满了一整个房间的箱笼里找出她那件月胧纱葡萄紫的裙子。   一番收拾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见慕容欢时已是辰时末。   小桃带着陈念春穿过垂花门,经过两三道游廊又走过一片翠色浓重的小竹林才到了慕容欢所居的清辉园。   才走到门口,迎面便走来一位身姿娇弱的白衣女郎,纤细的身姿如弱柳扶风。   陈念春见这位女郎恐怕一阵风都能吹跑了的纤细身姿,便驻足让她先走。   “在下崖州林斜芳,见过这位姑娘。”轻柔绵软的嗓音,低低行了半礼,白衣女郎微微仰首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瓜子脸。   淡淡的两弯柳叶眉,小巧圆润的鼻,水红的菱唇,人如其名温婉娇弱。   不知道为什么陈念春总感觉这位姑娘的神情作态有一丝的违和感,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明亮得盖不住脸上的故作忧郁。   不过别人的事她没兴趣知道也懒得理会,也微微俯下身行了一礼,“楚国陈念春。”   听到她的名字林姑娘脸上温柔的笑意不可见的僵了僵,声音依然温柔却像含了根刺“原来阁下就是楚国陈连璧,久仰芳名,果真是与我等庸脂俗粉不同。”   话说的客气,可就是带着暗暗的阴阳怪气。   陈念春是什么性子,她不爬到别人头上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别人占便宜。   看着这位林姑娘莞尔一笑,乌鸦鸦的鬓边那朵杏黄色的牡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的颤动花蕊的珍珠如同将滴未滴的甘露,清雅里带着三分妩媚。   “林姑娘眼光不错。”   不看她,提气,挺胸,步履优雅的踏入清晖园。   呵,不就是装嘛,谁不会啊。   清辉园名为清辉但陈念春觉得可能叫璀璨园更合适,广阔的园子里四设皆是富贵辉煌,就连脚下踩的砖石都是打磨光滑的汉白玉,光可鉴人。   走过披红挂彩的游廊,左拐右拐便是慕容欢所在的主屋。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圈妈妈婆子围着的一个粉嫩稚童,虎头虎脑的孩子,额带朱红镶玉抹额,一身红色软绸小袍子,圆滚滚的腰上还像模像样的系着猫眼朱雀腰带,两簇冲天辫用铃铛挂着,随着跑动叮咚作响。   这个就是姑姑的亲儿子了,算来今年还不到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陈念春手痒,看见可爱的小孩子就忍不住想去逗弄,从前在楚国陈府小孩子都是继母生的,大人势同水火,小孩子也一个个看她跟看人拐子似的,碰见她就跑,现在好不容易瞧见一个可以玩的,当然得好好玩儿。   进门同姑姑问声好就提着裙摆去追小表弟玩儿了。   慕容欢哑然失笑,满眼笑意的看着葡萄紫的裙摆已经飘飘晃晃的飞远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小男孩混杂着尖叫的激动笑声传来。   昏沉的云,氤氲着山水石墨的天,丝丝缕缕的透白日光穿过府邸里高大的树冠,星星点点的落在波澜不平的水潭边撒在嶙峋起伏的假山怪石上。   金色的碎片落在地上,水面上就成了馥郁芳香的金桂。   陈念春背靠假山凹凸不平的表面,鼻尖尽是桂花甜腻的香气,思考在别人说她坏话的时候跑出去会不会把那几个娇气小姐吓坏。   当然,不是她人太好,居然会担心娇气小姐的身子,而是她实在受不住一群女子尖叫,担心自己的耳朵受不住。   “那个楚国来的陈念春你方才瞧见了没?”   “在府里也敢这般疯疯癫癫的跑来跑去当真是有失文雅,哪里有那群人传的那般倾国倾城。”   “不过她那身裙子当真是美丽,跑起来像一朵云似的,不知是哪家的手艺,鬓边那朵牡丹也漂亮极了,海碗那般大还如此鲜妍…”   “呵,那不过是皮相罢了,我向往的可是才比谢道韫……”   “她怎的也来长陵了?”   那个放话才比谢道韫的切了一声,嗤之以鼻的说,“还能是来做什么的,楚国的男人都被她迷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来长陵找新鲜来了。”   “长陵的男子才不似楚国那般的轻浮,谢家玉郎,王家檀郎,刘家,陈家,慕容家哪个能看得上她!”   陈念春摸着手上不知何时蹭到的一点污泥,嫌恶的掏出手帕使劲擦了擦团成一团把帕子塞进袖中。   缕缕鬓边碎发,大摇大摆的从假山后走出。   那几个女郎一个个跟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得,眼睛睁得滚圆,先前气势有多足现在就有多心虚,   “你……你……”   “我……我……我是陈念春啊。”   陈念春朝她们做个鬼脸提着绣球转身就向东面的回廊走去,去找跟丢了的侍女和看不见人影的小侄子。   粉缎织花的鲜艳绣球垂下细细碎碎的流苏绒花,应和着少女轻盈的步伐,一步一摇,摇曳生姿。   天气阴沉快要下雨,明明是晌午时辰,可这天却阴沉的像是夜色将近,风也呼呼的吹起来,吹得院子里花匠们精心养护的树叶子们哗啦作响。   一个不留神,手上的绣球就从她的手上滚落。   陈念春低呼一声,隐约看到回廊的尽头有人影过来。这可不好,回廊那边的人被雕梁画栋的柱子凭栏遮掩根本看不见地下滚过来的绣球,要是害别人被绣球绊倒可就不好了。   美人之所以是美人,那是因为动静皆宜,飘扬的云朵般美丽的裙摆,耳边的牡丹花蕊随着女郎的跑动而颤动着,在乌沉的天色里仿佛天上下凡的仙子,自带朦胧的柔和光晕。   还差一点,眼看着绣球就要滚到过回廊的这一堆人的眼前,陈念春一咬牙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楚国的事我们不用插手,传信给……”   谢惜时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明显是逗弄小孩子的粉缎绣球,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抬腿将这个将要绊倒他的绣球踢开。   却没有想到—   咕噜噜的绣球逆方向往回滚,然后正正好绊倒了迎面扑来的陈念春。   陈念春也没有想到,眼前的绣球向前翻滚着,只差一步就要被自己捉到了,居然还能被一只雪青色绣银色麒麟纹的靴子踢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球就到了她的脚下。   身体失去平衡将要落下,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下意识的手臂往前伸,想要撑住地。   却在唇边的惊呼还没落下之前抵到了一面坚实但又柔滑的墙壁,紧接着就感受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人的五感,在近距离接触时,第一个发挥作用的总是嗅觉。   好香。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陈念春还没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先闻到了这个人身上的香气,非常奇妙的味道,甚至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出的香气。   香但是其实味道并不浓郁,清爽但又不单薄的冷香,香水绵长,淡而悠远。   只是一瞬。   她就被一股大力从这个很好闻的怀抱里推了出去,陈念春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你在胡说什么?”说这话的人声音很好听,清澈而又磁性但又有些些微的羞恼。   陈念春俏脸微红,窘迫写在了脸上。   得是怎么样的傻子,才会把心里想的从嘴边说出来。   眼神忐忑的看向面前这个一身月白色圆领宽袖长袍的清瘦少年,看清他的脸时却有些惊讶。   自从她开始留心自己的容貌开始,已经许久没有人能在容貌身姿上能让她感觉到惊艳了。   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   少年约莫与她的年岁相仿,眉目间隐隐还有青涩的痕迹,容色如玉,秀色无双,一眼望去只觉得是风花雪月下的俊逸,偏偏这人墨玉般的眼幽深淡漠,是刻入骨髓的清傲。   眼神无比的冷漠的盯着她,可玉白的耳垂却像个叛徒似的红透了。   谢惜时的胸膛微微起伏,心中波涛汹涌,胸口处隐隐还有女子柔软的手掌按压时轻柔的触感。   这辈子头一次与女子有如此亲近的时候,还是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登徒子”轻薄了。   听见那句调戏,就是他平时的养气功夫做的再好,此时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陈念春脸色也红,但红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我是为了拦住那个绣球,你要是不踢,我也不会扑到你身上。”   藏在袖口下的手掌紧张的攥成拳,小指一下一下揪着自己的裙摆。   悄悄瞟到芭蕉树旁小道里窜出绿藻他们焦急的身影,又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过分的少年脸上越发冷漠的眼神。   最后下个结论,“这都怪你。”   然后陈念春兔子似的提起裙摆就跑。   嘿,你抓不到我。   留下一边被抛弃的小巧绣球,孤零零的躺在凭栏侧。   身后的侍从夏至轻声询问,“公子,这绣球是—”   该怎么处理呢?   看着自家公子这难看的脸色和红到滴血的耳垂,夏至识趣的闭嘴。 第3章识秋宴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赴宴了。”姜黄声音轻柔,提醒坐在湖边赏景赏了快一个时辰的陈念春。   绿藻也附和了一句,虽然她们都不明白这乌沉的天气一阵一阵的妖风下湖边除了冷还有什么可赏的,可他们几个婢子向来顺着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担忧她的身体。   下午刚找到姑娘的时候险些以为她发了热,面上红晕朵朵连颈子都是红的,还非要来湖边吹风,一吹就是大半个时辰,说什么也不肯走。   陈念春此时也缓过劲儿来了,比起刚开始莫名的羞涩,此时更多的是懊悔。   懊悔自己不过是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为什么见到他的时候会感觉格外的紧张,这不像她呀,就算是因为不小心摸到了他胸膛,可她除了摸到他衣服料子不错其他啥也没摸出来。   更懊悔的是自己看人居然能看呆,还说把那般虎狼之词说出口了,更可恨的是居然还被听到了,人生头一回做了个登徒子。   虽然确实很香,但怎么能让他听见了呢。   陈念春抱头挡住脸。   想不出来便无需再想,陈念春从来都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这次做了很愚蠢的事大不了等会儿去找这位公子道个歉下次不能再犯了就是。   陈念春想明白了就戴上斗篷的兜帽,起身跟着小桃前往王家设宴的临霜榭。   路上小桃细心的告诉她今日的宴为逢秋宴,是为几日后的逢秋会做的一道洗尘宴,多为宴请会上将到场的大儒们世家们。   陈念春有个癖好,走路不喜欢走大路,偏偏喜欢走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她一路上也没有碰到什么人,走到临近小榭时候才看到前面有多热闹。   四处张灯结彩,五色琉璃的八角宫灯一盏一盏的悬挂在碧绿的枝头,一颗一颗晶莹的透明珠灯镶嵌在回廊画窗下凭栏上,照的园子里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是华丽夺目的。   前面迎春台上刚办了场小诗会,一众世家子贵女们呼奴唤婢嬉笑着三三两两过来,也有王家官学里出色的士子一身青衫满脸雀跃的走来,更有王氏穿着精巧的仆妇小厮们恭顺安静的捧着各式各样的托盘一队一队的走来。   许是她长得太惹眼,迎面而来的是无数双打量的眼神,好奇的,仰慕的,看呆的,鄙夷的,嘲讽的,众生百态,倒是一下让她就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心。   陈念春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视线,步履优雅,施施然走进湖边的小榭。   虽说是小榭,但能被长陵世家上三席的王家用作待客之所的小榭当然是一个足够宽敞但不至于太过疏远,足够雅致但也不失兴味,足够华丽但也不至于奢靡的好地方。   慕容欢正坐在上首等待客人的到来,远远地瞧见陈念春便招手示意她过来。   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给陈念春安排的正在主席,就在两个主座的左手边。   按照惯例,一般宴会的主席位两边副席是会留给自家尚且年幼的子女。   陈念春愣了,有些不解,“姑姑,我不是王氏人怎可坐这?”   慕容欢凤眼含笑,拍拍她的手,“我与你姑父自是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来对待的,儿子们从右席,女儿就只有你一个自然是随我坐左席。”   本来作为表小姐的陈念春应该是与寄居王家的其他的表小姐一样是入屏风后的小席或者是末席的,但是规矩是主人家的规矩,自然是由主人家说了算。   王夫人都开了口,剩下的表小姐们自然是再愤愤不平也只能面上含笑的附和着,巧笑嫣然的劝她坐下。   陈念春这些年常常被哥哥带在身边,就是国宴也是哥哥坐哪里她也就坐哪里,一点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礼法,让她坐就坐呗。   至于其他表小姐心里怎么想的,陈念春觉得与其这么费劲的讨好一群与她无关的人还不如随着自己的心意来的痛快。   开席的时辰将近,各家的人陆陆续续入席,方才还稍显空旷的小榭此时也热闹了起来,相继与主人家问好过后,邻座之间也都带着得体的笑容互相寒暄,到了最后,整个席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座位,那就是右边客席的首座。   陈念春撑着下巴看热闹,姑父王勉的神色如常,客席的次席也是谢家的族老也面色不变,这谢惜时居然连这席都能迟到,枉费家族里的族老为了给他让出位置硬扯出什么‘你们年轻人坐得近点好交流啦’的借口。   咕嘟。   陈念春感觉到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滚到她膝边,被柔软的皮草垫子拦住。   低头一看,是一枚拳头大的粉荔,粉嫩吹弹可破的果皮下是肉眼可见晶莹剔透的甜蜜果肉,再看,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眸和一张肉嘟嘟的小脸。   是下午没玩够的小表弟带着桌上长得最像绣球的果子爬过来找她玩儿了,陈念春抿唇一笑,葱段似的嫩白食指一点把这颗圆滚滚的粉荔推到他面前,和他玩幼稚的传球游戏。   小表弟开心极了,肥嘟嘟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晶亮的口水,咯咯笑着想把粉荔推过来。   小家伙人小但力气不小,一个猛劲就把这颗粉荔推了出去。   粉荔咕噜咕噜的偏离了原有的方向,就这样滚下去直到一双云纹绣金边的靴子前。   陈念春抬头,就看到了她没有想到的一张脸。   下午见过那个清俊到秾丽的如玉少年换了一身衣袍。   黑色绣金竹的的袍子,腰间是同色的镶玉蹀躞带,月白色清雅,黑色这样孤冷的颜色却衬得他愈发的冷淡,隐隐的克制感在他身上却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感。   席上瞬时一静,接着耳边传来夫人女郎们小声的窃窃私语,都不用听陈念春都能感觉到身后周围贵女女郎们躁动的芳心。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谢氏玉郎谢惜时啊,怪不得一副尾巴翘起来的高傲样子。   “在下谢惜时,今日衣冠不洁有失体面,赶回府中重整衣容,这才晚了些。”   “无妨无妨,雪君之心众人皆知,吾等岂会介意。”待他回到席上,王勉便高举酒杯,哈哈笑道,“众友莅临寒舍已是给足王某的面子,既然宾客齐至,那便开席罢!”   话音刚落,衣着精巧的侍女小厮们便鱼贯而入,整齐的替宾客们斟酒上菜。   陈念春低头看了看自己与下午别无二致的衣裙,又回忆了一下刚才看见的那些下午被她怼过的娇气小姐们的衣裙,都没换呐,怎么就谢惜时还专门跑回谢府去换衣服。   他是下午在诗会的时候摔了一个跟头还是单纯的觉得衣服被她陈念春碰一下就脏污了?   看着对面的谢惜时非常有耐心的把摔的汁水四溢的粉荔用帕子拾起妥帖的交给婢女然后面色如常的用茶水和帕子擦拭手指的身影,陈念春将一小块樱红的果脯咬得嘎吱响。   陈念春心里的那一点歉意早就被她咔嚓咔嚓的咬没了。   整场宴会,陈念春就是话本里的孙猴子附身,一刻不落的观察谢惜时。   刚刚他左边袖口的里衬最边上粘上了一点点粉荔的皮屑,喝酒的时候有一滴撒出来的滴到他手指上了,他身后摆的玉瓷悬胆瓶里的鲜花落了一瓣到他的衣摆……   这时不时的一眼连宴上仔细些的老头子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坐在她身边的慕容欢和正被盯着的谢惜时了。   慕容欢是看见了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依然优雅端庄的与各位夫人小姐寒暄,谢惜时睫羽深深,岿然不动。   席间丝竹悠扬美貌歌姬裙摆飘扬似仙,杯盏交错间盛装华服的男男女女们自是你来我往,各个自是装聋作哑的好手,事不关己自然是有热闹最好。   席下注意到此事的且记在心上的,头一个就是先前被陈念春在花园里听个正着的吴国郡主吴柳儿,瞪着一双浑圆的杏眼,气势汹汹的盯着她。   陈念春早忘了这是哪个了,正感莫名其妙,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捱到宴席结束,与姑母撒个娇告别,陈念春起身脚底抹油的想溜去给那个居然敢嫌弃她的谢家玉郎找点事,还没走到小榭边上的林荫小道,就被一伙人拦住了。   三位着蜀绣深衣的小姐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站在这就是来堵陈念春的目的,光明正大的带着成群的仆从就这么立在人来人往的必经之地,一见她就气势汹汹的围过来。   看着这三个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女郎,陈念春挑眉。   这些明显在家里被宠坏了的单纯小女孩找她做什么,难道是今日打扮的太漂亮了,不应该啊,她今日为了不抢风头明明穿的衣裳式样颜色都中规中矩。   难不成还是为了男人?   她今天只和小表弟玩了啊,王家的小公子都没断奶呢就这么受欢迎了?   陈念春沉思。   “我告诉你,你少把你迷惑男人那套用在谢郎君身上,他这般品行高洁清冷如月般的男子是不会被你这般的庸脂俗粉勾引的!”   为首的那个女郎,一身青衣,圆润的脸颊气得鼓鼓的,面颊绯红,耳边的羊脂白玉映出莹润的光芒,打在她的脸颊上颇像光下看樱桃的那一点高光。   女郎在席上就斗鸡眼似的猛瞪她,她还专门询问了姑母这家女郎是谁。   也只有吴国那个骄纵的郡主才做得出当众堵人的事儿了。   陈念春扑哧一笑。   “在你看来我配不上那个谢郎君,在我看来他还配不上我呢。”   “你瞧”,陈念春忽悠她,“我这人不说倾国倾城但沉鱼落雁还是当得的,谢惜时不过还看得过去,我投壶博戏样样精通,谢惜时是一窍不通,更重要的是,我这人生性活泼人见人爱,谢惜时就是个锯口葫芦!”   陈念春刚数落完谢惜时,吴柳儿就忍不住反驳。   “你少说胡话!谢郎君怎的会配不上你,你这人空有美貌,诗词画作样样拿不出手,谢郎君少时做的一首诗如今还题在明扬楼正堂呢!他……”   青衣女郎神情激动,还欲高声与陈念春辩论她那个谢郎配不配的上陈念春的问题,却被身后两个此时神情明显慌乱的同伴扯住了衣袖。   陈念春嘴角都快绷不住笑了,见那两人神情不对还猛往她身后瞧。   似有所感,转身看去。   皎洁月光下,一道修长清峻身影立在池边,不知听了多久。 第4章高挂起   “谢郎!”   青衣女郎神情激动,脸上满是找到救星了的兴奋,碎步上前,雕成一对玄凤的白玉耳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这个女人可恶极了,她说你……”口吻亲近,近似撒娇,嗓音甜的能滴下蜜来。   吴柳儿身侧的两个曲裾女郎方才在讨伐她时还是两个压阵的木头桩子,此时见到谢惜时了就宛如木偶被画师点了灵,一下子活泛起来,争先恐后的表现起来。   左边粉衣的心眼倒是实诚还帮着吴柳儿说她的不是,右边的那个紫衣的看着就没什么义气,软声软语的粉饰太平。   原本还算宽敞的一块地儿,一时之间莺声燕语,娇声软语不断。   陈念春算是看得明白,这不止是告状,还是找机会向心上人撒娇呢。   看着眼前的这一出精彩的大戏,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声名无二的谢家玉郎会怎么做,陈念春摸摸手腕上凉滑的玉镯,脸上不显,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热闹好玩儿。   可千万别太无趣才好。   灯影重重,宴会结束酒足饭饱的宾客来者大多三五成伴呼朋引伴的向正门行去,大部分还能记得自己架子身份走得潇洒倜傥,有的满脸驼红步履蹒跚没有仆从搀扶已是走不了路了。   热闹过后,是更加冷清的寂静。   眼前的三个曲裾女郎,谢惜时积雪堆玉的眉眼微皱,依稀觉得面熟但此时实在聒噪,另一边的陈氏女姿容实在过人,脾性也是在是古怪。   宴上也盯着他许久,但他并不觉得他有得罪这位新至长陵的女郎。   他在想陈念春,陈念春也在想他,她想谢惜时此人孤高自傲还自视甚高但形容实在美丽,饶是湖边波光如此,一道一道的银边印在他身上也是清冷秾丽的。   长身玉立的俊逸少年长长的睫羽在波面的银光的反射下颤动,如同展翼欲飞的蝴蝶。吴柳儿脸颊绯红,此时已不是樱桃了,而是熟透的莓果,圆润的眼中满是少女赤诚的仰慕。   “夜深了,女郎们注意脚下。”   干净冷淡,清凉如高山化雪是少年清润的嗓音。绣着几枝凤尾竹的衣摆融入夜色之中,随着郎君的走动隐隐还能看见金线晶莹的光亮。   眼睫低垂,目空一切,微微低头一揖,便随着身边的长胡子族老风姿绰约的走了。这谢家的族老捋捋下颌上长长的美髯,沟壑纵横的脸孔上神情似笑非笑。   陈念春的眉头一挑,这出乎她的意料。   本以为谢家作为长陵世家之首,对这吴国来的小郡主怎么都不至于太过冷落,再说了,这世间男子居然有对这样几女为一人争执不休的场面不沾沾自喜乐在其中的。   至于对她这口出狂言嘛,这里可是王氏的地盘,为了显示他的容人之量也不会跟她计较。   刚才的场景她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事,急于求证。   不再理会那一边因为没有得到心上人回应而泫然欲泣的女郎,带着侍女们就走。但走的不是小桃原先指引的那条,而是恰恰相反。   “小姐,我们怎么走这边啊?”走出一截,确定吴柳儿他们都看不见她们人影了,姜黄悄悄的凑近她,小声的询问。   陈念春神秘的笑笑,只说,“如果我没想错,过几日可就热闹了。”   姜黄听不明白,嘟着嘴撒娇还想问,被绿藻狠狠掐了下胳膊,悻悻作罢,不敢再追问了。三个侍女中,小桃年纪最小却最沉稳,只是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姐身后的影子。   露深夜重,斜影疏竹讲究的是雅致,错落的琉璃灯,摇曳的竹影隔开了高矮两边行人,犹有一队一队低眉敛目的婢子小厮时不时的走过,远远的便止步行礼。   这条小道说来是小道,但其实并不小,若不是在后院,便是容纳两辆高头马车并行也是使得的,且为了方便男宾女客女客并行,小道的中间用几枝疏落的筠竹隔开。   碧色的嫩竹纤细挺拔,一边是清风朗月的俊逸郎君,另一边是窈窕姣美的娇艳女郎,这样惊尘绝艳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只觉是天地自然的颜色都被夺了去。   两边就这般相安无事的共行良久,眼前就要到了连接前院与后院的垂花门。   二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具是静默无言,谢惜时也沉默的走着,谢氏族老只是微微笑着伴随身侧。   伴随?   是了,陈念春脑中的某个念头一下就清晰起来。   脑中闪过几幅画面。   宴中为何这位谢氏族老要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退居次座,反而是将辈分上算他孙辈的谢惜时推到了主座;为何与她们在小榭边相遇的时候说话和做决定的都是谢惜时,谢氏族老反而一言不发;为何他们二人同行之时,谢氏族老的脚步会下意识的随着谢惜时的脚步?   陈念春停下脚步,脑海中曾经有疑问的地方此时答案初晓。   前方的谢惜时二人此时也转身,他如之前那样遥遥拱手一揖,谢氏族老微微点头示意,二人带着三两随从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   陈念春唇角含笑,面上的笑容温柔甜美,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愈发的楚楚动人。   胸腔中的郁气此时都缓解了,她还是那个随心所欲的陈念春,向东边一拐,便往姑姑慕容欢的清辉园行去。   园里灯火通明,这里的侍女小厮的脚步明显比花园小道里时急促了许多,来来往往间络绎不绝。作为这座庞大的王氏府邸的当家女主人,眼下的宴会刚息时刻也是慕容欢最忙碌的时刻。   慕容欢早早就吩咐过她这嫡亲侄女儿来时无特殊情况不必通报,因此陈念春入园进屋也格外的顺畅。   她刚进去,看到的就是一派庄重的景象。   两边皆是年近不惑的管事婆子,姑姑正坐在花厅主位,乌木的桌子上摆着饮过的残茶,神情肃穆的听着今日关于这场宴会的各项事宜。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场宴会的盛大妥帖让往来宾客满意,背后的种种琐碎安排确是许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见侄女来了,慕容欢便微微向她点头,示意她入内厅,马上身边斟茶的贴身侍女就悄无声息的行礼退后向陈念春走来。   陈念春对于这些麻烦的庶务向来是敬而远之,自知也帮不上姑姑的忙,便听话的跟着侍女的身影走向内厅。   有些事,她还是想跟姑姑确认一下。 第5章夜漫漫   内厅里灯光明亮,但没有人说话,寂静的落针可闻,引路的侍女朝她歉然的笑笑便行礼退下去了,另有年岁较小的侍女替她斟茶,还贴心的上了两碟精致的茶点。   陈念春心里有事,也没注意这些,只是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连花厅里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等到慕容欢走到她面前了才反应过来。   慕容欢此时与面对那些管事婆子时神情完全不同,那时的肃穆此时早已化成温柔的笑意,“阿稚。”轻轻按住她想要起身行礼的动作,在陈念春的身边坐下。   一边的贴身侍女动作敏捷的将手里一个海青色菊蝶纹福枕垫在她的腰下。   “姑母今日辛苦了。”陈念春眼中有愧色,她没有帮上姑姑的忙。   慕容欢笑了,面有几分得意,“是辛苦,不过这份辛苦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自从你姑父说服了他父亲把王家中馈交给了我,我那些个婆婆嫂子小姑子个个都闭门不出,别提多爽利。”   陈念春也笑了,“那我可就安心当姑姑家的米虫了。”   慕容欢抚掌大笑,自是连声应好。   笑过之后,就是要进入正题了,陈念春小心翼翼的跟姑姑说了说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己的一些猜测,面含期待的看慕容欢的脸色。   慕容欢沉吟,“如今的长陵是有些不对,谢家的那小子虽然是被捧的高了些,但也不无缘由,谢家确实要比我们王氏看得要远。”   事实确实如此,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具体什么缘由却是她说不了的。   陈念春也明白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想要确认的已经差不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分寸是她从小就不得不学会的。   看着懂事的侄女,慕容欢叹了口气,伸手揽过陈念春,让侄女靠在自己的怀里,心疼的说,“他们的事归他们的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就是把天捅塌了也有姑姑在。”   她早年坎坷曾在族兄家中借住,蒙受嫂子的照料,这一对侄子侄女也算是她看着落地的,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嫂子去了,只留下受苦的兄妹俩,而她远在长陵鞭长莫及,如今有机会能弥补自是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陈念春目光怔怔,也想起了还在楚国的哥哥。   哥哥年长她四岁,母亲死后,继母刻薄,父亲撒手不管后院,是哥哥护着她长到这么大。   那年大雪纷飞,满地都是雪茫茫,她贪玩,滚进雪堆里玩耍弄得浑身湿透,可偌大一个陈府居然没有她的一套替换衣裙,她冷的瑟瑟发抖。   是哥哥脱下了身上的衣袍将她裹在怀里,看着妹妹冻得青白的小脸,告诉她,“等过几年,哥哥一定会让你有穿不完的衣服戴不完的首饰,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声音冷厉,带着无以伦比的决心。   这些话哥哥都做到了,甚至做得更好,她现在不止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戴不完的金玉珠宝,曾经刻薄他们的继母看见他们躲都来不及,就是父亲也要向他们兄妹低头。   就是她来长陵也是哥哥的一手安排,在她将要登上去长陵的船时,哥哥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去了长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担心,一切都有哥哥。”   正是因为这句话,也正是因为有哥哥,她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九国才会有这么一个任性骄纵肆意妄为的陈连璧。   慕容欢轻柔的揽着陈念春纤薄的肩膀,一只保养得宜的玉白柔荑安抚似的抚摸着陈念春蓬松的乌发,跟她聊起别的,“今日给你送的头面可还喜欢?”   陈念春粲然一笑,献宝似的点点自己的鬓边耳垂,又伸出两只纤细的手腕,道“我今日可都戴上了,姑姑送给我的真是漂亮。”   莹润剔透的羊脂白玉戴在她嫩白的手腕上,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是哪个更夺目。   “你喜欢就好,当日我瞧见那块料子就觉得配我们阿稚的美貌是最合适不过了。”慕容欢的语气里带着自豪。   又道,“婢女小桃你可还喜欢?”   陈念春不解,“小桃沉稳伶俐,但我身边已是有两个贴身侍女了,怕是耽误了她。”   “小桃不过是婢女罢了哪有什么耽误不耽误,”顿了顿,“不过我把她给你自是有原因的,她自幼学武且天资非凡,腿脚功夫比起江湖十大高手也相差不多,留在你身边也是个保障。”   陈念春郑重颔首。   姑侄二人聊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直到前院有小厮来报她姑父快要回来了,陈念春这才依依不舍的与慕容欢告别。   回到自己的院子正巧瞧见衣匠绣娘们把新制的衣裙送到小厢房,一个个红衫白裙的娘子们手托着乌木托盘,托盘上各色各式的衣裳像是一捧捧蓬松的云朵,远远瞧上去美丽极了。   “小姐,可要去瞧瞧。”衣裳向来归姜黄打理,她自小便陪伴在陈念春身侧,自然也懂陈念春此时肯定是想要去看看的。   果不其然,陈念春点点头便带着三婢子往厢房去。   因摆放的都是衣裙,小厢房里是不燃烛火的,照明的都是罩在六角琉璃灯里指肚大小的夜明珠。   这些夜明珠都是极其上乘的成色,放在其他人那,怕是用来做钗环都不舍得,哪里会像这里随意便用来照明。   足足有十数盏琉璃明珠灯流光溢彩的散发着明亮的光辉,虽已是深夜此时整个厢房依旧如同白昼般纤毫毕见。   绣娘衣匠们见到陈念春也依然是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手里的活计,似是对主人家的来访毫无意外。   一件又一件的衣裳分门别类的按照颜色材质成套的叠放在一起,五花八门。 第6章逢秋会   长陵作为九国中心,曾被好事者戏称‘天下隐都’。本为西面靠山,北面有一条撕裂两地的深涧,其余两面都是与他国接壤的平原。   也曾因地界相邻免不了收到国与国之间纷争的波及,也正是因此,长陵众世家在长陵这两边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动用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挖出了护城河。   南面与贯穿南北的运河相汇通。该运河正是如今最繁华,来往船只数量最多的楚陵运河。   如今整个长陵大致分为几个地界。   东边地方平缓且文人向来信奉紫气东来的说法,多为世家贵族的宅邸;北边不是密林深山就是深不可见底的长涧只有零散几个村落;南边就是长陵城的城门,多是街道商铺,是长陵商户平民数量最密集的地方;西南山脚下土地最肥沃,村落农户多;   至于西北方,风景秀美,高山流水瀑布斜飞,翠竹青林鸟鸣嘤嘤,大半也成了世家贵族的远郊别府,以供游玩避暑。   王氏表小姐们此行去的就是西郊最好的几座别院之一,也是王氏预备用来举办此次逢秋会的宅邸。   林斜芳今日依然是一袭素淡的白裙,只在袖口裙摆处用豆绿色的丝线错落有致的绣了几处银杏叶,纤细的手腕上只带了一只树纹竹节银镯,身边是一袭水红色纱裙的吴心蕊。   侍女们手上的乌木托盘上端着一沓一沓新裁好的上等熟宣和一只只崭新的午町油墨,再交由她们二人一个席位一个席位的摆放好。   逢秋会就是今日,因逢秋会是天下士子文人心目中的最大盛会,才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不可让不通文墨之人玷污逢秋会的文墨之气。   长陵虽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圣地,可奴仆下人们识字者皆寥寥无几自然不配做布置逢秋会的事,只能是打些下手,在一边做些托举的活计。   此时天色依然暗沉着,精巧开阔的庭院还点着一盏盏六角灯,衣着光鲜亮丽的女郎们郎君们趁着夜色忙忙碌碌的布置着,软底的锦鞋落在青石板上留下密集窸窣的往来脚步声。   王氏主家没有嫡亲的女郎,在此忙碌的自然是借住在王氏的表小姐们,郎君们便是王氏子弟和王氏族学中选出的最出类拔萃的士子。   这间院落是专门便为此次逢秋会修葺的场地,中心是方圆可达数十仗的洗墨池,池水是王氏族学数千名士子们的剩墨收集而来,池水漆黑深邃,墨香隐隐。   洗墨池中心便是逢秋会士子们展示自身才华的洗墨台,甚至说决定未来仕途的断案台,台上宽敞平整,摆了十数张一般无二的案几以供参选士子下笔挥毫。   围绕着洗墨池的是用一扇扇乌木松鹤屏风隔开的观看和评选席位,一张席位便是一张乌木小几和一张金丝软垫,小几上只有文房四宝,简简单单,堪称条件简陋。   不过这可不是王氏吝啬,而是逢秋会的硬性规定。   不管是参选,观看还是评选都必须要端正的跪坐全程,同时非用饭时辰不可饮食。   极致的简是为了提醒士子文人们吃苦。   虽然这项规定如今早已变了味,但至少这些习惯还是在这数百年来保留了下来。   “今日果然没有那个陈氏女,她可真是娇贵。”吴心蕊来时左顾右盼的都没在布置的人里瞧见陈念春,心里就不痛快,凭什么她不用来。   “陈氏女娇贵,自然做不来这般辛苦的活计。”   “还不是仗着是夫人嫡亲的侄女,平时不搭理我们这些人也就算了,今日也不早些来,要是换成薄姊姊,定不会缺席。”   听着吴心蕊愤愤不平的抱怨,林斜芳并不放在心上,手下依然利落,在她看来,别人如何她并不关心,事实就是如此,她生气也没有意义。   一个个的将东西放下摆放整齐,时间过得很快,林斜芳将将完成这一边,抬起头时就发现天边已是隐隐破晓,已是能瞧见一点亮光在竹尖树梢闪烁,朝霞的红晕也初露颜色。   呼了口气,微微直起腰身缓解腰背的僵硬不适,一只手捋了捋鬓边落下的碎发,耳边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响动,便知是王夫人慕容欢到了。   “宣纸还要再备些,狼毫笔确保众参选士子皆有五支的余量……”慕容欢边走,边风风火火的吩咐着跟在身边的那些掌事,确保今日的逢秋会顺利。   她的身后便是在吴心蕊眼中姗姗来迟的陈念春,一身素净到让她觉得甚至有些惊奇的白色衣裙,神情有些困倦但依然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丽。   刚想跟林斜芳说,灯光一转就瞧见了那件衣裙上大有乾坤的富春山居,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陈氏女真是奢侈,一件衣裙也要如此大费周折。”心里确实忍不住的羡慕,这般漂亮的衣衫,哪个女郎会不羡慕呢。   林斜芳瞧了一眼袖口的豆绿色银杏叶,顺着她的意思说是。   慕容欢吩咐完下人们便把忙活着的表小姐们士子们唤过来,和颜悦色,“今日便有劳诸位了,此次逢秋会既是在我王家,自然也要让来客们知晓我们王家的规矩。”   又转头看向陈念春,“阿稚,女郎们便都交给你了。”   陈念春点头。   又嘱托了一位王氏郎君由他负责来往的世家郎君,至于那些来头更大资历更深的族老勋贵自然是由慕容欢及王氏的族老掌家们负责接待。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便是往迎客亭去。一行人郎君女郎浩浩荡荡往前院去,期间窸窸窣窣的小声说话声暂且不提。   “表妹辛苦。”郎君里领头的是王氏旁支的王逸显,也是王氏这一辈郎君里最年长的一位,已经着手开始替族里办事了。   陈念春低头行一礼,与之客套了一句就带着女郎们在西面的亭子里坐下。   众女没有什么话说,眼观鼻鼻观心,表面上是众人领头的陈念春也没兴趣说话,她今日起得太早没什么心思说话。   不多时,天边的晚霞消散时宾客们就接连而至了,年长的夫人老爷往慕容欢他们那处去,带来的年轻人们便在下人们的指引之下往此处来。   陈念春不得不僵着一张笑脸迎来送往,好在其他的表小姐们本事都不小,在长陵大都有几个相熟的手帕交,替她分担了不少活计。   忙碌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得差不多了,陈念春也能偷偷往假山泉池后喘口气。   “女……女郎。”   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陈念春吓一跳,桃红下意识的拦在她的身前,看清楚了出声的不过是一个羸弱的青衫读书人才缓下神,让开。   时下不重男女大防,女郎郎君们私下会面也不是新鲜事,这读书郎才敢追到她跟前来。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不过他还算知道分寸,并未上前,只是遥遥鞠了一躬,将手上的一卷画卷放在假山脚下,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在下心慕女郎久……久矣,此为在下微薄心意,望……望女郎收下。”   说完也不敢看陈念春红着脸跌跌撞撞的跑了。   姜黄见他逃跑的路上慌乱之间还不小心一脚踩上了青石板边上还湿润的泥,浆洗得发白的衣袍角落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神色疲倦的陈念春脸上也有了笑意,让姜黄把画卷取过来收好,也算是不辜负那位士子的一片心意。   回到庭院,洗墨池边的席位已是大半都已入座,饶是乌压压的一群人,一身石绿色斓袍的谢惜时依然出众得让人不得不一眼就瞧见了他。   正坐在谢氏族长的左手边,隔着三个席位便是王氏的老族长。   她的位置就在慕容欢的身后,依然是王氏嫡女才有的待遇,方才与她一同迎客的诸位表小姐此时都在她的身后。   “薄姐姐今日的气色当真鲜妍,不知道的人还当姐姐是夜里吸纳月光打坐的仙子呢。”   “薄姐姐何时在乎过这些身外之物,今日逢秋会薄姐姐第一个登台献艺可是众望所归。”   众女七嘴八舌的说着那位被围在中心的薄姓女郎的好话,各种好话不要钱的一筐一篓的往外蹦。   陈念春听了一耳朵,下意识的往这位姓薄的女郎出瞧了一眼,目光一顿。   她的目光正对上了这位薄女郎向她看来的目光。   为何要直直的看着她?   不止,视线交汇只有短短几瞬间,但她从这眼神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莫名的优越感,比如……   若隐若现的挑衅。   陈念春刚坐下没多久,她的姑父王勉便含笑起身往洗墨台去,站定负手,一身儒雅的锦袍,嗓音洪亮。   “诸位,在下王氏王勉……”洋洋洒洒的宣讲了一大通感谢词,什么诸位赏脸莅临是我们王家的荣幸,在下不胜惶恐云云,虽然他念得口若悬河慷慨激昂且妙语连篇,但差不多的意思翻来覆去的念也听得人耳朵起茧。   念得陈念春眼皮子都沉得快抬不起来了,心里佩服她姑父背这么长而晦涩的一篇文稿还不打磕巴当真是了不起。   等到日头暄和柔软的将众人浑身都晒得酥软了,王勉的长篇大论才勉勉强强结束,这还是王勉身边的侍从见头一排的大儒都快被念睡着了悄悄碰了碰他的衣角提醒。   众人松了一口气,暗自掐掐自个儿的掌心,防止在这样庄重的场合露出不雅。   主人家开过了场,便是来到了逢秋会正式开始前的最后一个热场子活动—登台献艺。   是由世家的几位杰出女郎或者郎君来到洗墨台上为士子文人们打个样儿,也是年轻的世家子弟们一战扬名的大好时候。   往年最出彩的直到如今还依然被士子们传颂称赞,如谢惜时当年不过十四岁,一首《九国赋》让天下记住了长陵谢惜时‘白衣墨裘倾江山’;便是当年定下了谢家世家之首地位的惊才绝艳谢承昌初次扬名也是在逢秋会。   席边世家子弟们自恃有才的蠢蠢欲动,自知几斤几两的畏畏缩缩恨不得躲到几下去。   她出名的只有美貌,这些风雅事轮不到她。   陈念春百无聊赖的等着那群老头子点谁,思索着等会儿怎么给谢惜时下个绊子,冷不丁的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第7章声名扬   陈念春原本低着头百无聊赖的卷着手帕,身边的姑姑慕容欢方才离席去哄哭闹不停的儿子,此时身边连个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冷不丁的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抬头就对上了无数双的眼睛,狭长的圆溜的,好奇的嘲讽的,几乎洗墨池边的权贵们都朝她看来。   其中以吴柳儿的眼神最为得意。一身葱绿色的曲裾女郎脸上满是娇矜,鼻孔朝天,得意洋洋的神情迫不及待的告诉陈念春出这个馊主意的人就是她。   有本事你便上啊?吴柳儿眼神示意。   陈念春扯扯嘴角,心里无语。   也以眼神示意她,你让我上我就上?想得美。附赠一个白眼。   “陈女郎自楚国远道而来,往来皆是客,我们自然也是该多谦让一些陈女郎,此次的机会便交予陈女郎一次吧。”   薄妍站起了身,同样是一身青衣点缀乌发间的点点温润青玉,落在她的身上却如同流水打磨过的璞玉,仪态如同林间纤纤翠竹,与吴柳儿披着羊皮也装不成羊的装扮倒是高下立见。   此时她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笑意盈盈,眼神嘴角沁出的笑意皆是温柔诚恳,唇间对她的溢美之词仿佛发自肺腑。   瞧身边的那些小姐们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的一丝敬佩欣羡就知道了,他们真的相信薄妍这个人此时的做派毫不作伪。   如果不是陈念春非常清楚的看到了薄妍之前看向她的眼神,此时恐怕也要相信这个人当真是个老好人。   陈念春笑了笑,这一笑如同冰雪消融,新月绽华,对面伸长了脑袋看热闹的的世家子不由得看呆了去,就听美人言,“在下才疏学浅,恐污众君耳。”   刚说完,那头的薄妍跟吴柳儿二人就跟民间的戏台班子似的一搭一对起来。   “陈女郎别是露怯了,是否才疏学浅给诸君看过才能知道,难道是身无一技之长?”   薄妍马上轻嗔一句,“陈连璧之名可是九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莫要如此揣测,”又言辞恳切的对陈念春说,“也望陈女郎能赏脸。”   一边世家女里坐着一位脸孔圆圆的芙蓉粉裙少女,躲在众人背后,小声说,“何必逼陈氏女,楚连璧之名向来都是夸她的容色倾城,若是她有一样能拿得出手早就流传九国了。”   其他的世家女虽说没有明言,但心里默认。   如今世风开放,胸怀宽广雄才大略的女性高官名臣九国之间也并不少见,世间女子多以自身才华修养为荣,各世家族学来求学的女子也从来络绎不绝。   这样的风气在长陵尤甚,不说自幼便超群出众素有才女之名的薄妍,就连看上去最冲动的吴柳儿也是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如同陈念春这般,美丽得天下传颂却无才名加身的世家女,即便出身再高贵,也向来不被世家女们待见。   这些是众人心里的潜规则,陈念春自然也知道,若是可以选择,她连身上的美貌之名都不想要,他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期望也好失望也罢她统统都不在意,就是场上所有人都让她上去展示,她不想去,也绝对不会去。   白胡子老头看出了她脸上的不情愿,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了,什么刀山火海泥潭深渊没淌过,女郎们之间的这些把戏一眼就看得出来。   看破不点破,老头捋捋灰白的胡须,浑浊的双眼一转,转头去问谢惜时。   “雪君如何看?”   这个年轻人上次给他留下深刻的记忆还是在上一届的逢秋会,年岁稚嫩那通身的气势确是他生平少见,他有心看看这位少年郎的反应。   谢惜时听到这位当世大儒的点名并无惊讶,沉稳的如同一块苍石边被山风细雨打磨了数年的劲松,乌鸦鸦的睫羽微扬,清冷的眉骨却天生一双多情眼,平白的摄人心魄,看得不少世家女悄悄红了脸。   “逢秋会机会难得,自是能者居之。”话说的模棱两可,薄妍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自认为对谢惜时还算了解,他会如此说,自然也是不看好那个陈氏女。   很巧,陈念春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初次见面她承认是自己错处更大些,但两人也是半斤八两罢了,他还嫌弃她到专门归家重新换了件衣衫,今日还看不起她,何等的侮辱人!   此时她已是全然忘记她方才听见那些世家女背后议论她时她不当一回事儿的想法了,脑仁中全是愤愤,只想着新仇旧恨是抵不消了。   “即使如此”,薄妍纤薄的眼皮低垂,似是下定了决心,柔和的声音此时也一字一铿锵,“那便把我的机会让给陈女郎罢,我已得众位抬爱,本就惶惶不敢当,把这机会让给陈女郎也是实至名归。”   “薄姐姐,怎能如此!”   “我日日见薄姐姐刻苦练习琴曲,练得十指磨得鲜血淋漓,饶是如此,练习也一日不曾落下,这么久的用功就是为了今日,怎能如此轻易的让给别人!”   众人七嘴八舌,替她鸣不平,不止是女郎,就连对面昔时沉醉陈念春美貌的郎君们此时也是指指点点多有微词。   议论来议论去,嗡嗡的吵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们吵出了个什么结果,只是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什么强人所难的偷窃贼似的。   陈念春,“……”   她什么时候想抢她的机会了,明明是她硬要塞在她手里。   这是小一辈之间的事,且谦虚礼让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年长些的长辈们皆是含笑相看并不出声,年轻人的事就交给自己解决。   而小一辈中声名最旺最得人心甚至隐隐已是当代之首的谢惜时更不会再参与她们之间的事。   陈念春憋了一口气,胸臆之中郁气难抒,也懒得扯出一个笑脸,神情恹恹,眉梢一扬,“那我们便一同登台就是了,你奏琴我起舞。”   薄妍抬眼,眼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冷光,按照预想的方向,应是陈氏女被逼上台出丑之后美名不再,再由众士子邀她上台,她盛情难却,上台踩着楚连璧的名声坐收美名即可。   也罢,虽不完全如她所想,但好在事情进行了下去。   与她同台献艺,这陈连璧怕是嫌等会儿脸丢得还不够大啊。薄妍心中想得愈多,脸上柔和的笑意便愈发的恳切。   微微一福身,“如此甚好。”   见她们二人达成共识,抚须含笑的大儒便一拍手,“那我们二位女郎便打个头阵如何?”   不等陈念春,薄妍便微笑颔首,吩咐身边的贴身侍女去将自己的凤尾琴取来。   陈念春挑眉,也不多说什么,管她打的什么主意,今日定时成不了,她陈念春虽不在意这些浮名虚利,但想踩着她上位那可就是找错人了。   时间紧凑,二人便一齐退到洗墨池庭院一角的一个专供女眷更衣的小楼更衣整理仪容。   两人的身影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窗户闭得紧实,外头的日光透过一层琉璃再透过一层厚实的织金花帘只余下一层朦胧昏黄的光。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从屏风的另一侧传来,薄妍嘴上说着这个机会随时可以让给别人,但准备可是一样不少,陈念春对今日身上的这件衣裙甚是满意便不打算再换。   桃红绿藻守在门口,让姜黄手里捧着铜镜让她能仔细的对镜自照,她左瞧又瞧头上戴着的珠翠钗环,想了想,去掉了头上的所有装饰,只余下一只简单的白玉钗。   “陈女郎,我本次奏的曲为十面埋伏,劳烦。”没有其他人在,薄妍也懒得敷衍,衣裳都换得差不多了才突然想起此事一般告知她。   陈念春回应她都懒得回,她早就猜到了,揣摩人心的本事她天生就会,虽然与薄妍相处不过短短两刻钟,可她性格里的优越自大和对声名利禄的渴望陈念春看得彻底。   这样的人怎么会忍得住不在这样的盛会上铆足了劲表现呢。   世人越觉得她温柔端庄,她就偏要让他们看到她的果决她的粗放她的坚韧,她的野心从来不至于让世人看到的这一面。   陈念春垂首微微一笑,笑得狡黠。   她还发现了薄妍另外在意的事。   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两人并行再回到洗墨池畔时,慕容欢已是怀中抱着一身红色绣衣的孩子回到了席上,美目含忧,望着她。   薄妍已是娉娉袅袅的踏上洗墨台姿态优美的坐在绣墩上调试她的琴,一身旖旎的水绿色纱裙,裙摆层层叠叠,碧色深深浅浅,柔顺的垂在她的腿边。   美人娴雅,手边琴音渺渺,饶是只有六分的姿色,经过精心的计量和装扮此时也有了八分,不少士子的眼神粘在她身上如痴如醉。   看着那群世家女们古怪中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神色,陈念春照样不为所动,贴在慕容欢的耳边交代了一句,便打算逗逗这个小表弟。   看着小表弟手上的铃环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陈念春心头一动,哄他,“姐姐等会儿跳舞给你看,你把铃环借给姐姐玩会儿好不好?”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只当是姐姐陪他玩,咯咯笑着便把手上的铃环啪嗒放到陈念春的掌心。   陈念春掂量了一下手上的铃环,大致确认了铃环的重量便起身往洗墨台走去。   阳光正好,女郎一身素朴的白衣在变幻的日光下露出藏在质朴之下的耀目光彩,裙袂翻飞,流光溢彩,即使面容并无妆粉点饰,头上只余一件挽发的素钗。   一步之间,迎着璀璨的阳光,只觉圣洁飘逸如仙。   清水出芙蓉已是万般矫饰所不能及。   叮咚一声。   众人望去,只见美人鬓边的发钗陡然落入洗墨池中。   云朵般柔顺蓬松的乌发花朵绽放般散落下来,随风拂动。   美色到了极致,便是如此,见到如此美景,赞美的话语梗在喉头却说不出口,只因为深觉无一句可比此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天气好暖和哦 第8章墨池台   头发散了本不是什么大事,众人多是心里赞一句美人如玉,便等着陈念春用婢女新奉上的玉簪挽发,洗墨台上的薄妍也如此,只瞧了一眼便垂下眼帘抚摸手下的琴。   就在这时。   洗墨池边的女郎似是沉思了一会儿,便向贴身侍女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贴身侍女便行礼告退,然后,这位女郎便聘聘袅袅往池边的席位过去。   众人心生好奇。   然后,满脸震惊的看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女郎一只素手,直接把谢氏玉郎案上还未用过的紫檀狼毫拿起,紫木挽乌发。   一阵吸气声。   这陈女郎当真好胆量,长陵众所周知,谢家的这位郎君向来重规矩极喜洁,一般人连与之交谈之前都要先度量一下今日的衣袍是否够齐整,别说直接动他案上的东西了。   坐在谢惜时身侧的族老大儒们还有不远处的她姑父王勉也是被她这一举动打得措不及防,特别是方才开口询问的白胡子大儒,手上差点把一把胡子揪下来。   其他人没看到,但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   “谢玉郎,借你狼毫一用。”   女郎的声音如同其人,温软甜蜜。   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叫你玉郎了吗?我上次用了你的一块砚台你三天没给我好脸色,怎么现在人家拿你的笔挽发你还点头了呢!就坐在他身侧的谢氏族老内心河东狮吼。   乌发皑皑如云,一只深紫似墨的檀木狼毫斜斜的插在发中,长发的乌黑浓密,狼毫的温润清雅,玉白的一截纤纤玉颈。   狼毫常在手,今日别发梢。   意想不到的别致里透着别样的旖旎。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偏偏话题中心的两人恍若一无所知,照样神情自若,陈念春也不管他人的议论,手里拿着铃环在洗墨台上站定便示意一旁的薄妍可以开始了。   薄妍神色依然温和,戴着甲片的手指却几乎将柔软的掌心掐出血来,留下一个个月牙似的红痕。   世人重文,文人爱笔,养笔便如养玉,那只狼毫笔杆温润,一瞧便知没有主人的多日抚触和精心养护不可能如此。   而此时,这支笔就这般轻贱的戴在这个女人的发间充作挽发的发簪。   薄妍心中气愤,却要强作冷静,弹琴如谈心,心里不稳弹不出撼动人心的琴音。   深吸一口气,不再把视线投给那边让她不快的陈氏女,手下一抬,珠玉扣盘般铿锵的琴音如同流水一般泄出。   她三岁便开始学琴,五岁便在学府大展风华,十岁便开始自己编制琴谱,这首《十面埋伏》本是琵琶里的名曲,她精心准备了数月才将此去改编成了古琴曲,琴也是她这十多年来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她对自己的琴有着绝对的自信。   古琴只有七弦,且与琵琶的指法不同,可在她的手下照样能奏出千军万马兵临城下的磅礴气势,小指快速拨弄,颤动的琴弦也拨动着听者的心弦。   轮指大开大合,此时她就是将军,手下的每一个音符都是她手下的兵卒,由她如臂指挥。   奏者如痴如醉,听者如临其境。   而陈念春,一上台便敛目不言,琴音起而人未动,激烈昂扬的琴曲已是奏了小半而陈念春还是如同一只生的很美的花瓶一般,只是这个台上一个多余的点缀。   就是那些原本对她心怀爱慕和希冀的人此时也是大失所望,不再对她关注,专心欣赏起薄妍的琴曲起来,更有甚者甚至闭目专心沉浸在琴曲里。   琴曲从一开始的激烈缓缓的滑入哀婉,宛如一个将军为自己战死的士卒哀悼,浓郁的哀伤染上了听者的面颊,甚至有心思敏感者伤心得落下泪来。   “叮铃铃”   众人心神一醒。   是一身白裙的陈念春动了,手中的铃环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响,娇丽的女郎时而辗转,时而旋转,面容哀伤,铃声叮叮咚咚却似给这首曲子注入了别样的情感。   女郎神色哀伤而怜悯,每一个动作都看似随意至极,却又仿佛牵着看官的心,一步一跳都像是落在他们的心尖。   裙袂飞扬,露出如同一双白生生的玉足,她竟是未着鞋袜!   玉足每一步都踏在洗墨池的池沿,雪白与深邃的漆黑毗邻,仿佛飞舞的美人正在悬崖上起舞,随时都会飘落深渊,美丽而危险,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琴曲从她摇铃起就变了,不是琴音变了,而是琴曲的主角变了。   陈念春起舞之前统领琴曲的是手握千万士兵的主将薄妍,而在她起舞之后,琴音就成了这一舞的配角,目睹国破家亡的绝世美人,疯狂而哀伤的在城墙起舞,是危机四伏的战火里最明亮的一抹白色。   “她的心乱了。”谢惜时低语。   身边的白胡子大儒不无赞同的微微点头,心中惋惜,她们二女虽是同台合演,但终究还是各凭本事的竞争,若是她还能保持一开始的状态,也不会如现在般被陈念春的舞压制的完全沦为陪衬。   裙摆染墨,白色的裙摆一点点的染上漆黑的颜色,就如同战乱之下的美人终染尘埃,墨色随着她的脚步逶迤,一点点一滴滴。   薄妍心下不定,便努了一口气,手下的节奏陡然加快,危机四伏,她抬起眼,正想看看这下她能怎么应对。   之间陈念春的舞步也变了,眼神变得坚毅,脚步变得沉重,一拂袖一抬手就是洒脱,随着最激昂的节奏,一手将铃环扔开,就如同美人丢弃外在的躯壳,她的灵魂变得更加坚韧。   心里的节奏乱了,就会反应到手下的琴曲。编排好的曲子已是完成了大半,此次的表现只能说是糟糕透顶,薄妍咬紧牙关,抛掉不甘心,抛下所有的杂念,全心全意的演奏。   随着古琴的最后一声哀鸣,此曲完结。   陈念春拔下发间的紫檀狼毫,蘸上洗墨池的墨水,就在她留下墨迹的洗墨池台面大笔一挥,狂草下笔,落下一句诗。   “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   不少人望着这字才惊觉这台面上裙摆落下的墨痕此时连贯着一看竟然是一幅墨池枯荷图,大气磅礴,淋漓尽致。   掌声从稀稀拉拉的逐渐汇聚成一股汪洋大海,众人的交口夸赞也随着这汪洋一般淹没而过。   陈念春笑了,披着一头乱发的她,此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席上的某些人脸色有些暗沉,又有一些人似是沉思。   鼓掌人里最卖力的就是她的小表弟和姑姑了,慕容欢雍容的脸上满是为她骄傲的满足,而侍女怀中的小表弟则是口水滴答摇头晃脑的卖力拍着肥嫩的小手,咿咿吖吖的开心。   薄妍自嘲一笑,福身行礼后便假口更衣躲开此时众人对她夸奖的场面。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演奏中心乱成这样,对于她来说就如同往她一向高傲的自尊心上狠狠的踩了一脚,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这样的丢脸居然还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还是在那个人面前。   还不如……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个机会就好了。   薄妍绷着一口气,挺直肩背,尽量变现的如同曾经的那样,可以离开众人的视线,看到小道尽头站在角楼檐下满脸担心的妹妹时,脸上的从容再也维持不住,伤心得落下泪来。   有她们二人这惊鸿一曲,后面登台的世家子有的作画有的当场吟诗一首,可终究显得平淡了许多,以至于胃口一开始就被他们养大了的众人多少有些兴致缺缺,一个没有记住。   第一日的逢秋会就这样过去,也是从今日起,楚连璧的名号不再只有美貌,更多的人提起她来露出的是对她今日这惊鸿一舞的向往和称赞不绝。   是夜。   陈念春已是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裙,百无聊赖的在书房案几前翻弄着话本,玉白的手撑在颌下,等待着前去客院送东西的桃红。   听到房门咯吱一声,陈念春下意识的目光望过去,整个人顿住。   只见一身深衣的桃红脚步轻巧的走了进来,到她面前,恭敬的低下身子行礼,手里的托盘却依然岿然不动的稳当。   陈念春的视线落在托盘上。   目光冷凝。   她下午仔细清理护养过的那只紫檀狼毫笔此时原封不动的呆在托盘上。   谢惜时借给了她的那只笔却不愿意再收回去了。   陈念春冷笑一声,算是明白了,原来今日她问谢惜时借笔他并不愿意,经过了她的手的东西,就算是心爱之物,宁愿扔掉也不愿意再碰。   那他为何要答应借她,为何要做出如此违心之举?   陈念春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向谢惜时道谢顺便表示之前的歉意,也可以借机修复他们二人之前留下的嫌隙,但凡他收下了哪怕是在桃红走后丢掉,而不是原样退回来,她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陈念春自嘲,这谢氏玉郎就是厉害,如此对她不屑一顾。   这种委屈,自从她有意识以来,还从未受过。   同样是烛火下的案几前。   谢惜时手持一只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紫檀狼毫,手下不停,身边谷雨磨墨夏至整理书册。   “公子,这般把东西送回去,恐怕不妥。”   “这笔我不能收。”   他也未解释缘由,只是依然写着信,夏至也不再问。   笔是新笔,终究不如用惯了的那只顺手,谢惜时叹了口气,停笔不再写。闭目沉思,清瘦的面颊在灯火的朦胧下熠熠生辉。 第9章丹桂水   逢秋会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波又一波的年轻士子们兴致昂扬的从小门进去,有的人大展风采留在了客院,也有的人垂头丧气的从小门离开,等待四年后的再一次机会。   也有一些看热闹的闲散世家子,听闻前些日子陈连璧在逢秋会上的倾城一舞,软磨硬泡的央求长辈们携他们同去,诚信而去,败兴而归。   王氏掌家夫人的席边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从第二日起就空到了现在。   除了王家人,无人知晓她在何处,就是求见也毫无门路,更稀奇的是,仿佛所有人都对她这般的行径习以为常,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吴柳儿都未因此刁难。   陈念春在何处?   她正带着婢女在王氏别院的后山摘桂。   后山的高度并不高,从山的最高处往下看甚至还能看到山下的逢秋会,隐隐能看到几个身影在漆黑的洗墨池上。   山上只栽种着大片大片的丹桂,王氏并不是这间别院的第一个主人,据说这是因为别院的前一任主人的心爱之人名讳之中带有“桂”字,并为之亲手种下的。   山上更凉些,陈念春一身鹅黄色的薄绒半袖,一袭象牙白的交襟长裙,裙摆只是堪堪盖住鞋面,为了方便走山路,脚上穿了一双日常打马球才会穿的鹿皮薄靴。   这身装束放在旁人身上,怎么看怎么怪异,可放在她身上,一切只觉得顺理成章,巧妙的和谐。   “小姐!”提着一只小挎篮的桃红惊呼一声,想要扶住马上就要爬到土丘上陈念春。   绿藻非常淡定的拦住了焦急的桃红,示意她看就是了。   陈念春利落的把碍事的裙摆一掀,露出一截雪白的亵裤,三两下的就爬到了这个小土丘上,非常没有形象的说,“别担心,我自小攀树,就是院里的小厮都没我厉害呢。”   看着眼前明显更加茂密的桂花枝子,满意的点头,“还是上边的桂子更好。”伸伸手示意脸孔僵硬的桃红。   震惊的桃红木愣愣的伸手,想扶她下来。   “把篮子给我。”陈念春无奈,桃红这个小木头脑袋。   姜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连一向稳重的绿藻都笑弯了眼,桃红迟钝的反应过来,憨笑着把手上的挎篮递给陈念春。   她近日闲来无事又实在是不耐烦在那个劳什子逢秋会上呆坐一天,别说起来活动活动了,就是吃口茶点都得偷偷摸摸的,实在是遭罪的很。   又正巧在古籍上翻到一个坐丹桂水的方子,想着做完了丹桂水送给众世家子,也算是一样既不显得贵重又足够有心意的小礼物。   她在王氏呆的时候不算久,闹出来的事可不算少,饶是陈念春这样的厚脸皮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做些小物件也算是替王家做些事儿了。   时节正好,后山的丹桂品种也是极好,日常养护也是极用心,簇簇饱满鲜妍,主仆四人摘花不到短短两个个时辰就填满了四个小挎篮。   陈念春四人在桂花的香气里泡了小半天,等到下山之时身上皆是馥郁的桂花香气,时下的文人不喜桂花,常常嫌弃的桂花的香气太浓太招摇而失了风骨,但陈念春很喜欢,桂花的香,香得甜蜜热情,闻之心悦。   一路走回自个儿的小院子,走到哪里哪里便是花香四溢。   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穿过园子的芭蕉园,走到一眼小池边的太湖石一侧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陈念春一下止住话头,不再往前走,只是躲在假山一侧,仔细的听着后边的动静。三个婢子也不敢出声,默默的护在陈念春的身侧,挡住她。   “你以为你偷偷拿到了乙等就算是个东西了?我告诉你,我郑二就是弄死你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旁边有人帮腔,“你居然敢偷郑少爷的稿子?你真是不想活了!”   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重的拳脚落在身体上的沉闷击打声,被打的人发出疼痛的哀嚎,但依然不甘心的回怼,“那本来就是我的稿子!啊!”   他被打得更厉害了。   “什么你的稿子,你那死鬼娘拿了少爷我的银子这就是我的稿子!”暴戾的声音是第一个人的。   听到这,差不多事情也知道的差不多了,陈念春想着这个被打的既然能拿到乙等想必也有几分本事,那便顺手帮他一把。   示意桃红出去警告一下。   桃红点头,身子一矮便钻了出去。   作为从小便习武的丫头,又是在世家培养的大丫头,身上的王氏服制和通身的气派还是很能唬人的,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恶霸被她一吼立马灰溜溜的跑了。   “姑娘!”地上一身狼狈的单薄年轻人也不管身上的疼痛,一骨碌爬起来,急匆匆的向她做了个揖,“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   “不是我,是我家小姐顺手救你一救,”又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接着道,“不必多谢,若是还有这样的事尽管报给王氏的管事。”   那年轻读书人又是点头哈腰的行礼道谢,恭恭敬敬的走了。   陈念春看着折回来的桃红,点点头便从太湖石下出来,带着几个婢子继续往回走。   经此一遭,也没了之前心情。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连接中庭与后院的小花园,这个时辰正是用饭之时,有可能会碰到从外边来的宾客,陈念春懒得再碰见麻烦,再加上有了桃红这个大帮手之后胆子也大了许多,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但是绕了许多的一条小路。   许是今日时运不济,又让她撞上一件她不想看到的事儿。   转个弯就要到后院住处了,视线的另一边看到明显就全是年轻男子的一伙人。   她下意识的止住脚步,靠在茂密的花丛边,打算等他们走过了再过去。   原本她就好奇,这里是王氏本家居住的后院,就是旁支的人都难得进来,怎么会突然出现陌生的男子,定睛一看,好家伙,这群人她还都认识。   是谢氏的谢惜时带着身边的仆从,那人清冷如画的眉眼此时带着如霜雪般的冷峻。   等回到房中,婢子们收拾好今日摘的丹桂,绿藻都将今日的晚膳提来摆好了,陈念春还撑着下巴,双眼放空的若有所思。   “小姐,晚膳来了。”绿藻轻柔的将骨瓷碗筷摆放在她的手边。   陈念春回神,哦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吃起来,味同嚼蜡。   王氏与谢氏这些年来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但作为长陵世家的两大巨头,彼此之间的摩擦也绝对不少,是什么居然能让他们站在了一起?   陈念春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看着眼前被她戳的一团糟的清炒莴笋丝,还是不想了,反正怎么样都和她这个借住的表小姐没一文钱的关系。   陈念春安心吃饭。   做丹桂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饶是她的帮手众多,还足足用了一大筐的新鲜丹桂,等到制成也只有寥寥数小瓶。   丹桂制成的水儿不同于金桂,颜色更深更像剔透的琥珀美酒,香气也更加的清远绵长。   陈念春珍惜的把亲手制成的丹桂水装到晶莹剔透的水晶瓶里,再用精致的珠绣小帕子裹起来,装进乌木雕花小匣子里,再附上她亲手写就的一张丹桂碎金纸笺。   “与君同享。”字迹是她一贯常用的狂草,大气洒脱。   制完丹桂水再一一的送完东西已是逢秋会过了数日。   陈念春这些日子不是去姑姑的院子里陪他们母子二人用膳就是闷头在院子里捣鼓,憋了许久便打算出去走走玩耍一番。   坐在案几前,将这些日子收到的众多花花绿绿的帖子都摊在桌子上,打算从中挑选一个去玩玩,那些丹桂水的回礼还堆在一边。   挑选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时间,那些几日后的统统扔开,其次就是场地,摆在无聊的地方围在一起念诗她可不喜欢,至于摆宴的是谁她就不在意了,反正她都不怎么熟。   挑来挑去,挑中了一位姚小姐的帖子。   地方选在王氏别院旁边的燕雀山山脚下的竹渡山庄,曲水流觞甚至还请了长陵第一名伶窕娘来起舞助兴,宴会的规模也不大,特意注明了请的多是女儿家,众闺秀们不必拘泥。   陈念春看着帖子的最后一行小字,‘姚雪玲诚邀’,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思来想去,想到一张圆圆的脸孔和她在逢秋会上的一身芙蓉粉裙。   再一看时间,就在今日的酉时三刻。   原本沉寂的小院一下热闹了起来,她来别院之时也不忘记收拾出数个大箱笼的衣裳首饰,侍女们来来往往捧着一件件衣裙,一套套首饰在她的指挥下忙碌的团团转。   最终,等到一向在仪表上斤斤计较的陈念春收拾妥当再次坐在案几之前时,外边的天色已是昏昏沉沉,亮起了一盏盏的明灯。   陈念春也不着急,打算把那些丹桂水的回礼拆开瞧瞧。   她很喜欢拆开包装的过程,早就锻炼出了速度,手下一个接一个的拆的飞快,飞快的瞄一眼没多大新意就丢到一边,喜欢的再丢到另一边让姜黄收好,绿藻就在她身侧落笔飞快的将回礼都一一记上账册。   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从那一堆里挑出去赴宴之前的最后一个,一个长长的锦盒。   里面是一副画卷。   陈念春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某个爱慕她的世家子送来的画像,她本身就是做画里的行家,对世家子弟的水平也并不抱有多大的希望。   随意的展开。   出乎她的所料。这幅画居然画的是她送去的丹桂水。   她来了兴趣,仔细看。这幅画不同于之前她看过的技法,用更加清淡的色彩,抛弃了当下最流行的写意画法,而是更加仔细运用光影和结构,画出的水晶瓶栩栩如生,水晶瓶的背后还斜斜的画了一枝丹桂。   鼻尖轻轻凑近画卷,清远的丹桂香气。   这是她送过去的丹桂水的香气。   这是陈念春拆了这么多件里最心仪的一件。   美目盈盈,转头望向绿藻,“这是谁送来的。”   绿藻也愣神了一晌,“是谢家郎君。”就连绿藻都没想到这看起来对自家小姐非常冷漠的谢家郎君居然会如此用心的回礼。   陈念春也愣神了,鼻尖还萦绕着丹桂的香气,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粗糙的画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谢家郎君是什么意思,怎么跟脑子有问题似的,一天一个态度,一会儿看起来对她非常厌烦,一会儿又看上去对她的态度非常诚恳的样子?   陈念春迷惑。   直到上了桃红备好的马车陈念春也没想明白,自从来到了长陵,这奇怪的想不明白的事是一件又一件啊,简直比她前面的十七年还要多。   乌木华盖的芙蓉马车缓缓的驶入燕雀山脚下的竹渡山庄。   这家山庄是归属于姚氏商行的产业,日常就是接待九国以及长陵的世家贵族们,一般的富人商户就是连边都摸不着。   近日召开逢秋会,竹渡山庄借此良机,便做起了夜间设宴的生意,几乎是夜夜笙歌,今日做东的姚雪玲就是姚氏商行的千金。   已是将近戌时,众女皆来的差不多,席上已是高朋满座,作为东家的姚雪玲却无心应酬,频频望向山庄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阿玲,你在等谁?”有手持斟满果酒的粉瓷花口杯的世家贵女满目好奇的问。   姚雪玲扯扯嘴角,呵呵笑了两声,心里担心,难不成那日自己悄悄说的话被陈念春听见了。   是的,她就是那日偷偷吐槽陈念春的圆脸芙蓉裙贵女。   她心下焦灼,她这几日也看明白了陈连璧是何许大胆人也,就是众大家云集的逢秋会她说不去也就不去,谢家玉郎的狼毫说拿来挽发就拿来挽发,这样的一个人物可不是她一个姚家女能惹得起的。   远远的瞧见那架独属于王氏的芙蓉马车,姚雪玲跟屁股被火烧了似的跳起来就往外迎接。   要不是还念着自己的身份,她简直都要亲手把下车凳几给搬来了。   织金攒枝的锦帘掀开,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只比她见过的最好的羊脂白玉还要细腻莹润的纤纤玉手,藕粉色的流线抹胸裙,外衣如同萦绕在美人身侧的一阵娇雾,衬的她肌肤更加的娇嫩无暇。   盈盈美目朝她望来。饶是同为女子,姚雪玲都看得呆了呆,差点忘了眼前的美人是那个脾气无常的陈连璧。   等到陈念春都行至她面前了,才回过神来,连忙告罪。   “是在下唐突。”陈连璧居然温温柔柔的跟她说话诶!姚雪玲的心里如同幸福的土拨鼠,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喜滋滋的跟陈念春搭起了话。   二人一路走,姚雪玲一路跟陈念春介绍山庄里的美事美景,知道陈念春对今日长陵第一名伶的舞曲感兴趣,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马上就好。   把她送到席上就急匆匆的奔到溪边台子后的小楼里去催名伶窕娘。   陈念春一身柔和的藕粉色,在烛光夜色下看上去温柔的将要滴出水来似的。众闺秀见她无任何打算搞事的迹象,便放心的推杯换盏起来。   陈念春心情好,嘴角也含着笑,端起酒杯浅酌几口。   姚雪玲确实说到做到,不到两刻钟,溪边台子上的灯笼便一盏盏的亮起,一抹袅娜的身影影影绰绰。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四千五(骄傲) 第10章见美人   清清沥沥的筝音如同江南的雾飘到了长陵,伴随着女子的清浅唱词,一行黛色曲裾女郎缓缓出现,吴侬软语,杨柳纤腰,活像是把多雨的江南搬到了干冷的北方。   为首女子,一双美目俏盈盈,水波流转间便是情丝无数,眼神便是最好玉钩,眉梢眼角,媚而不妖,让一众从未见过如此风韵的世家小姐们不由得看呆了去。   这便是长陵的第一名伶窕娘了。   传闻此女的祖辈曾是楚国的士大夫,到由于开罪了当今楚国大王的起码妹妹落得个株连九族的惨淡下场,她虽然逃了出来,也只能沦为贱籍,在红楼乐馆里苟且偷生。   身边的姚雪铃不知何时摸了回来,坐在陈念春的身侧,一遍跟她说着江湖传闻一边殷勤的给她倒酒。   在山泉里湃过的梅子酒,琥珀色的酒液盛在剔透的水晶杯里,甜丝丝的还带着梅子得沁爽酸甜。   顺着眼前的歌舞,陈念春一个不留神就多饮了几杯,这酒虽是果酒可后劲够足,再加上陈念春是个没酒量的,不知不觉就醉了八分。   红霞染上脸颊,陈念春身子发飘,可还好意识还是清醒的,看到台上的窕娘已是施施然下了台去,便招呼姜黄带着她去找窕娘。   被当作姜黄的姚雪铃欲哭无泪,怎么一个不留神这个大佛就在这喝多了呢。   “姜黄!我们去瞧瞧窕娘,她也是楚国人,我和她去叙叙旧!”陈念春大着舌头,话说得迷迷糊糊。   偏偏她觉得自己清醒的很,怎么也不要她们扶,歪七扭八的就要往前走,吓得姜黄几人连忙去架住她。   “好好好,我们去找窕娘。”姚雪铃没办法,便只能扶着她往小楼走去,大不了多给江上楼些银子,酒鬼她解决不了,但几个伶人还是能解决的。   转头便向身边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一福身小跑着向小楼出去。   “姑娘准备准备吧。”   小楼里,窕娘看着眼前的一整盒金叶子,金灿灿的宝光照得人脸上都是金光闪烁,桌子的对面是今日主人家的侍女。   窕娘笑了,笑得妩媚生资,“全长陵都知道,我窕娘从不做那皮肉生意,下了台子,我们的买卖可就结了。”   窕娘也有说这话的底气,这些年来,看上她想强夺去的富家豪强也不少,可也没见着哪个真的如愿了。   侍女赔笑道,“我家小姐怎会如此行事,是一位楚国来的贵女,听说您也是同乡,想来找您叙叙旧罢了。”   “哦?”   这倒是新鲜,这长陵的小姐贵女一个个的都眼高于顶,视她为草芥都是高看了的,居然会有人主动来找她叙旧。   窕娘来了兴致,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将锦盒一扣,“钱我收下了,让她到小溪边芭蕉树下找我。”   喝多了但坚持自己没喝多的陈念春走一步倒三步的终于跌跌撞撞的挪到了约定的芭蕉树下。   姚雪铃累得抹抹脑门子上的汗,在芭蕉树下看见窕娘的身影,就跟找到救命恩人似的,把这个烫手山芋往她跟前一丢。   留下一句,“人在这儿,你们好好叙叙旧,我就不打扰了。”就跟脚底抹油似得,飞快溜走。   陈念春脑子现在就是一团浆糊,感觉是醒着又感觉是飘着,看到眼前的窕娘,愣了愣神,马上就是一个飞扑。   原本还是一脸柔媚笑容的窕娘,被她这么措不及防的一扑,什么高贵冷艳,风姿万千都统统不见,咬着牙把身上的一坨藕荷色推开,痛呼着揉着磕到的后脑勺和差点摔成八瓣的屁股。   还没等窕娘爬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长长的睫羽,水盈盈的杏咱,红扑扑的脸蛋,鲜嫩欲滴的粉嫩唇瓣。   随之而来的还有扑鼻而来的甜蜜酒香。   “原来是个小醉鬼。”窕娘笑得花枝招展,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指抵着她的脑门将她靠近的脸推开。   可这个浑身酒气的酒鬼黏人得紧,趴在她身上跟只无尾猫似的不肯走,窕娘手下用了些力气,但也怕弄伤了这个金贵的小女郎,一时半会儿也没推开她。   姜黄绿藻三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脑袋也不上去帮忙,只要她家小姐别伤着自己,做什么都不是问题。   窕娘扑腾了半天也没能把她弄下来,叹了口气便作罢,扒拉扒拉她的脑袋,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才勉强能坐起来。   呼了口气,看向怀里的女郎,轻柔的抚了抚她娇嫩的脸蛋上的碎发。   心里也是惆怅。   多幸运的女郎,天生就拥有一切。楚楚可怜的漂亮脸蛋,能够庇护这份美貌的高贵身世,想要什么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拱手相送。   若是自己的小妹妹还在世,相比也有这么大了,若是自己的家族没有遭受大难,小妹妹相必也能如此随心所欲,喝醉了就睡。   “你真是个幸运的小孩。”   满脸熏红的女郎皱皱眉,在她的怀里蠕动了一下,娇憨可爱。   “你身边的人一定都很喜爱你。”   窕娘的声音温柔又充满怀念。   但陈念春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眸,看似非常认真的接上她的话,“我父亲不喜欢我,我继母不喜欢我,那些小孩子不喜欢我,”想了想又说,“吴柳儿她们也不喜欢我。”   眨巴了一下眼睛,“哦,还有那个脑子有点问题的谢惜时,他也不喜欢我,但我很喜欢他。”   窕娘刚开始脸上还是纵容的微笑,听到这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转头看向三个俾子。   “你们小姐明天起来不会找人来杀了我吧。”这种女儿家的心事都告诉她了。   还没等到她踌躇完,就听见陈念春吞吞吐吐又接着说了下半句话,“……的味道,他身上好香啊。”又拱了拱她的胸怀,“你身上也好香…我好喜欢你…”   窕娘,“……”   这个登徒子。   这已经是陈念春来长陵之后第二次被骂登徒子了。   对此,第二日清醒过来的陈念春非常的后悔,她锤锤因为醉酒而发胀的脑袋,悲愤的饮了一大口甜酪。   昨日她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可在窕娘颇为壮观的胸怀里一边蹭来蹭去,一遍好香好香的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怎么又当了一回登徒子呢,陈念春沉重锤头。   洗漱完,已是到了该去给姑姑请安的时辰了,陈念春换了一身碧色的衣裙便去慕容欢的院子。   自从陈念春来了长陵天天来给慕容欢请安的缘故,慕容欢的院子里早膳的时辰也调整到了恰好的时候,等到她来了便能立即摆膳。   今日也是如此,陈念春一进屋子,慕容欢便招呼她净手用膳。   姑侄二人的早点并不复杂,乌木嵌珐琅八宝桌上仅仅是十数道家常小菜,多是清炒的时蔬,刚从庄子的暖棚里摘下便快马加鞭的送到她们的餐桌;还有便是几道面点几样粥并几盘点心。   今日是逢秋会的最后一天,是最后的各道魁首亮相道日子,慕容欢特意叮嘱她不可贪玩,在那好好做着。   将走之时,又叮嘱她,“今日怕是事情多,你莫要出头,听着就是了。”   陈念春明白,今日这逢秋会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迎着姑姑担心的眼神,她非常乖巧的点了点头,她除了叛逆的时候,其他的时候都很乖的。   行至庭院,他们今日来得本不算晚,可这席上竟已是坐满了大半,还有不少的生面孔掺杂在乌泱泱的人群里。   陈念春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暗花绸的诃子,抹胸和裙摆处用一颗颗雪白的玻璃珠串成一朵朵珠花,清淡但实在飘逸。   不少人的视线下意识的在她的身上停留,但陈念春今日格外的乖顺,不吵不闹,坐得端端正正,让不少人颇感惊奇。   不多时,人已来得差不多了,陈念春也认出了不少的生人。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魏国的大王子二王子,这些年来,这可是第一次九国有王储来到来到长陵,这代表的意思不由得引人深思。   王勉瞧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宣布开始,六道魁首身披绛红的锦袍缓步行至洗墨台,有人沉稳镇定,也有人两股战战,可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激动。   这可是九国儒士最期盼的荣誉,今日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锦绣人生,数不清的赞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说是他们人生的一大转折也不过分。   其中最吸引陈念春的是策论一道的魁首,一个看上去纤纤弱弱却又过分沉稳的女子,她给陈念春的感觉很熟悉。   总感觉这个人有点谢惜时的感觉啊。   陈念春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谢惜时,比较了一下二人,心里啧啧称奇,这两个人如果不是兄妹,倒是可以做夫妻,两个大心眼子凑合在一起肯定好玩。   陈念春这里还在浮想联翩,那边的王勉又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不日,长陵各世家将举办一联合学堂,集合众大儒,以此来为天下植英才,造福广大百姓。”   席上瞬间普通炸开的油锅,沸沸扬扬,又有人去看魏国两个王子的反应,九国王族依赖长陵又厌恶长陵,如此联合的事,他们定不会同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魏国大王子什么惊讶的反应也无,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多令人作呕的褶子,笑呵呵的道,“长陵不愧为天下表率,如此为民作福,魏国自然是挺力支持!”   又指了指身边一点存在感也没有的弟弟,“我这弟弟没什么本事,人也懦弱的紧,便劳烦各位大家教导一二了。”   你来我往之间,好生热闹。   本来也不关她事,只管坐着看戏就是,谁想到最后王勉念这学堂名单的时候居然报了她的名字!   算了,谁让这是她姑父呢,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陈念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第11章见真心   原本逢秋会结束后还有一个送宾小宴,可陈念春瞧见那边那个盯着她蠢蠢欲动的猪头王子就犯恶心,跟姑姑打声招呼就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找不到人的魏国大王子魏知文心里愤懑,好一个不知好歹的陈连璧,他可是魏国的世子,身份何等尊贵,看上她是她的荣幸!还敢对他使脸色……   她一个小小的楚国宗室女都敢借着长陵王氏的东风对他不敬,魏知文的脸色阴沉,古怪的扯开嘴笑了笑,这个长陵果然是该如父王所说的那样好好收拾收拾了。   心里气闷,就对身侧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弟弟撒气,“知文,你也拿出魏国王子的气度来,畏畏缩缩的像个什么样子,你呆在长陵刻可别给我们魏国丢脸!”   周围人来人往的,魏知武全然不顾弟弟的脸面,就当着来往的诸多宾客和下人们开始数落起自己的弟弟,随侍的仆从们也无一人阻拦,好似习以为常,冷眼旁观。   魏知文生性懦弱,平白无故受了自己哥哥的一顿骂也不敢反驳,低头道一声诺便不再说话。   魏知武冷哼了一声,道:“你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心头的那股气差不多消了,便一挥衣袖走了,浑身轻快的准备去宴上找两个符合心意的女郎快活快活。   流水曲觞,亭台楼阁,假山倚水,鸟鸣花香,四处皆是雅致幽绝。庭院里不复逢秋会时的严整肃穆,此时的宴上个个皆是一派悠闲,仆人们在四下摆上一个个酒杯茶盏,藏在一盆花一个罗帐后的就可能是一壶美酒,只需一伸手,就能大饱口福。   此时此处的多是穿锦着丝的年轻郎君女郎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举着酒杯说说笑笑,一派自在。   魏知武眯着一双窄窄的小眼睛,四下逡巡,寻找适合的对象,此次来不是与众世家撕破脸的,自然不能选些招眼的名门世家女。   抚摸了一下肥硕的下巴,形容欠佳的他也瞧不上眼。   前来看去,魏知武看到了太湖石边抬头轻嗅丹桂的绿衫少女,面如白玉,身姿纤细,特别是那一把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这般楚楚的风姿,不仔细瞧还有几分像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陈念春。   且这名女子身边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一身绿裙更是衣料普通连稍微体面些的细绸都用不起,肯定是借住在王家的穷酸表小姐。   就是她了。   魏知武也不管其他人,肥硕的脸上蓄起一抹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负手过去。   不远处的林斜芳和吴心蕊二女本正在兴致勃勃的赏花,她们同为借住王家的表小姐,虽因家世并不受重视,但也绝对不至于被怠慢,反而落得更加自在。   “二位女郎好兴致?可否容本世子同观。”魏知武说话倒是谦逊,可脚下的动作是当真不客气,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们就挤到了这个小角落。   寄人篱下的女孩怎么会对这些戏码一无所知,瞧见逼近的魏知武的逼近,她们就差不多明白了,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慌乱。   “在下魏国魏知武。”   “见过世子。”两女行了一礼,尽管再不情愿,大国世子也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的。   “敢问这位女郎芳名?”   魏知武忝着一脸肥油,笑呵呵的望着林斜芳,全当一边的吴心蕊是空气。   吴心蕊头一次为自己平平无奇的外貌感到庆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己的好友揪紧了心,望向这一片乌泱泱的人头,颇有些六神无主。   林斜芳好不容易嘴角挂着笑容,一边回答魏知武的问题,一边给一边的吴心蕊使了个眼色。   快走!   吴心蕊看到了也明白了,白着一张脸,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了,身子一矮就从太湖石下边儿的一个小洞里钻了出去。   一旁原本垂着头的唯唯诺诺的少年,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手动了动,人群外围的一个瘦小的仆从也矮身钻了出去,无人发现。   林斜芳心中绝望,眼前的这个猪头似的男人难道就是她在长陵多年努力的最终结果吗?她要怎样才能摆脱这样的困境?   魏知武并不知足,说着说着,脚下便一步步靠近。   他进,林斜芳便退。   直到退无可退。   背后就是粗糙的太湖石,冰凉,坚硬,就如同她此时绝望的心情。   腰间隐隐感受到了一抹热源,是男人肥厚的手掌。   林斜芳苍白抬头,魏知武□□着的脸放大在她的眼前,近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喷出的带着臭气的呼吸。   林斜芳闭目。   这些年她把她的野心,她的决绝,她的高傲,统统藏得很好,但是藏得再好也是她人生的底色,她的坚持。   如果被这种人渣玷污,还不如去死。   林斜芳睁开眼,眼中是无以伦比的坚定,就在她偷偷从袖口掏出她藏着的发簪时,耳边突然传来好友急促的声音。   “陈念春你怎么来了!”   两人望去—   姿容艳绝的女郎逆光而立,如同遗世而独立的仙子,神色满是浅淡的冷漠。   陈念春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一眼吴心蕊,也没有多言,心情很不愉悦的说,“哦?我们魏世子在此作甚?”   魏知武此时倒是换了个脸色,满脸谄媚,殷勤道,“什么样的风能把陈连璧吹来了,”又指着这株开的极好的丹桂,“此处丹桂甚美,在下正与林姑娘赏花呢。”   陈念春冷笑,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赏花,你瞧瞧你那蹄膀,都快伸人家女郎身上了,你是赏花还是吃豆腐?”   非常直白的斥责他,“你这是以为长陵王氏是你那魏国不成?收了你那龌龊心思。”   魏知武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了,寒着一张脸,拱拱手便告辞。   先前二女绞尽脑汁也脱不开的困境,此时在陈念春这里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轻易化解。   林斜芳向陈念春感激的行了一礼,刚想要道谢,被陈念春拦住,“很是不必,你还是谢谢你那好友,把我骗来此处替你解围。”   吴心蕊很是不服,不甘的喊道“你为何不肯可怜一下我们呢?我们寄人篱下,就是受此大辱也无人相助,不靠我们自己想办法谁能帮我们!”   陈念春冷笑,满是不屑,“这不是你卑鄙的理由,你既需要我帮你们,又不肯说实话,把我骗过来是你觉得我最好拿捏,你怎的不想想若是他不顾虑王家我会有什么下场。”   “你怎知说实话我不会帮你们,王家不会帮你们!”   “不过是替你的软弱找借口罢了。”   说罢也不再理满脸都是泪的吴心蕊,拂袖就走。   “她说得对。”逃过一劫的林斜芳神色与往常温柔甚至有些怯懦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是个将要上战场的战士。   “连你也要责备我吗?我可都是为了你……”   林斜芳摇头,“你为了我为何是去找了陈念春而不是去前边找王夫人。”   她望向多年的好友,他们在王家住了这么些年,对慕容欢的为人也算是了解,这位王夫人虽然平时不多搭理他们这群表小姐,可吃喝穿用从不曾短了她们,若有这样的大事,一向泼辣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慕容欢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你是心里看不惯陈念春,去把她骗了来,这样既可以帮了我,又可以脱她下水,是不是?”   她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锤得吴心蕊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次你也算是为了我,陈念春那边我回去解释,她的人情她的气愤自然也是由我来承担。”   绿色的身影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追着陈念春离去的方向走了。   另一边的陈念春正坐在后山山脚下的王氏府邸的一个小院子里气呼呼的喂鱼,雪白的鱼饵一把一把的抛洒入池,迎来成片的肥肥的大锦鲤挤着游向她的脚下。   “小姐,林斜芳林姑娘来了。”绿藻低声道。   陈念春轻抬眼皮,嗯了一声。   不多时,林斜芳就来了,姿态优雅的深执一礼,“今日多谢陈女郎出手相助。”   陈念春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倒是和之前不一样了。”她还记得头一次见到林斜芳的时候,当时就觉得她的矫揉造作有些别扭,此时倒也是有了解释。   “你真的很聪明,你装得这么好,何必要对我露马脚。”   林斜芳灿然一笑,潇洒的在她身边阑干上坐下,“因为其他的表小姐们不喜欢你,我要合群就也要不喜欢你,但是我也不想得罪你。”   陈念春又抛了一把鱼饵,“那你为什么今日还要专门来找我。”   其实找不找她又有什么区别,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们想要的到的也已经都得到了,完全可以维持之前的样子,继续泯然众人。   林斜芳今日格外的诚实,可是说是对陈念春有问必答,“因为我发现我不甘心,我还发现,我再这么继续做一个泯然众人的表小姐,再碰上这样的事,我除了拔出簪子,与这猪头同归于尽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就算她平时装得再好,她心里的傲气也从未泯灭,她自认她不甘普通,她的内心,烧着一团从未熄灭的火。   她笑了笑,看向陈念春,“你知道为什么表小姐们都不喜欢你吗?” 第12章归璞堂   “因为怕被我打呗。”陈念春语气轻松,全然没有之前对吴心蕊的剑拔弩张。   林斜芳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后山满山的金红,鼻尖隐隐还有丹桂热烈馥郁的香气,惆怅道:“因为我们自惭形秽。”   “你知道吗,你来长陵之前,你哥哥往王家送了多少你要用的物什,连同女匠绣娘足足装满了两艘大货船,运送的马车足足排满了一整条拂柳街,多风光。”   “你来了之后,住的是离清辉园最近的最好的园子,你日日都去清辉园用膳玩耍可知我们这些表小姐一年到头都跟夫人说不上几句话?”   她的脸上带着苦涩,“就连逢秋会你想不去就不去也无人敢斥责与你,我们就是碰见魏国世子这般的登徒子也只能无可奈何。”   陈念春轻笑一声,“你是觉得不公?”   并不打算接她的话茬。   “我,我只想告诉你,吴心蕊她是有些蠢笨,但她的本性并不坏。”看着陈念春,接着说:“今日她是为了我,她做过的事,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的。”   往日娇弱造作的纤细女郎此时却眸若星辰,坚韧如同湖边的春柳。   陈念春点了点头,不再看她。   直到她走后,好奇的姜黄才端上一碗温热的红枣茶,放在陈念春的手边,小声问道,“小姐好像很喜欢林女郎?”   饮了一口甜蜜的红枣茶,陈念春才慢悠悠的摇头,“我与她可不是同一路人,今后也如同往日一般便是。”   姜黄懵懵懂懂的应了声是,退下。   抬头,看向夕阳下愈发灿烂的丹桂,陈念春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之后,陈念春也没有了再悠闲的空暇,之前王勉在逢秋会宣布的联合学堂已是在热火朝天的筹备着了,陈念春每天都在发愁。   一个个学堂规定通过姑姑慕容欢的手传到她这里,今日上学堂不可着艳衫,不可着华服,明日去学堂不可呼奴唤婢,没人最多只可带一名侍书;后日又是统一饮食,众学子同甘共苦……   陈念春每知晓一条,眉心的忧愁就多一分,这些条条框框可不就是针对他吗,她最爱华丽繁复的衣衫装饰,她毫无自理能力,没有仆俾她啥也不行啊,更别说统一饮食,她这般挑剔的肠胃怎能吃萝卜青菜……   这等待开堂的日子格外的难熬,如同一把悬在脖子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   终于,在桂花还在开放的日子里,陈念春迎来了上学堂的第一日。   看着一脸惨淡的侄女,慕容欢夹了一块白玉豆腐卷放在了她的碟子,笑道,“今日可是上学堂的第一日,不必紧张,有人敢惹你,就打回去。”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陈念春一边吃一边叹气,被慕容欢揪住了脸蛋,“小孩子叹什么气。”   只好勉强朝姑姑笑了一笑,继续扒碗里的饭。   待到要走时,慕容欢身边的贴身侍女紫珠细心的交给姜黄三个小巧的乌木透玉锦匣子,里面是今早特意吩咐小厨房刚做好的点心,替她备着在学堂吃。   陈念春两眼泪汪汪的跟姑姑告别,只是上个学堂跟生离死别似的依依不舍,足足磋磨了好一会儿,陈念春才踏出了王府的大门,登上了前往学堂的马车。   此次的联合学堂是由举办本次逢秋会的东家王氏打头提出,顾念着谢氏的世家之首的地位,此次的学堂选址便选在了谢氏,其他的学子们只能起个大早赶去上学。   已是十月里了,长陵愈发的冷,路边低矮些的树丛甚至叶子上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马车外冷风呼啸,马车里炉火正旺,暖意融融。   他们上学的时辰是极早的,陈念春用完早膳登车时天还是黑的,到谢府天也只有蒙蒙亮。打了个哈欠,陈念春紧紧身上的粉缎披风,这可是她身上唯一一件还算鲜艳的东西了。   天还黑着,陈念春也无甚心思细细打量谢氏的庭院,只是草草有个印象,这谢氏的宅子建的比王氏的宅子还要繁琐,但整体更雅致些。   也不知走了几时,她终于到了谢氏所设立的学府所在之处。   抬头望向门口硕大的匾额,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归璞堂”。   脚下一抬,不疾不徐的走了进去。   四处观望着,此处说是学府,却没有之前她臆想之中的古板严肃,倒是更像她的家乡江南之地的园林小院。   整座院子的中心是中心的一方锦鲤池,四设驳岸,池上架了一座古朴的小桥,连接着池子上的一座八角青瓦亭,对岸便是讲师给他们授课的场所,池子的西边是先生们的休憩之所,东边则是饭堂,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皆统一在此用膳。   见到这般宛如家乡的美景,陈念春对大老远跑来谢氏府邸上学堂都没有那般抵触了。   呼了一口气,陈念春带着姜黄一道来到对岸。   一步入堂内,陈念春简直大吃一惊,不是惊讶这里的学子数量比她想象的要多许多,也不是惊讶来这里念书的身份有多么不一般,而是惊讶此时的人居然来的这般全!   她简直都有些怀疑自己了,又看看外边的天色,对呀,眼下才不过卯时末呀,这些人怎的来的这般早,坐在一边的那些逢秋会头名什么的甚至已是拿起书本温起书来。   座位一开始便是排好的,东边是女郎,西边是郎君,她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东边第一排,一边是之前她在逢秋会留意过的策论头名女郎,另一边就是跟她很不对付的谢惜时。   陈念春一脸菜色,焉嗒嗒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第一排,离先生们的位置也是最近的,就是上课打个盹儿都没人遮掩,上学堂的第一日,陈念春的退堂鼓已是打得震天响了。   姜黄将她的点心匣子放在她的桌子下,非常细心的给她摆放好了文房四宝,铺好了一沓宣纸,甚至斟了一壶喜欢的碧螺春才从堂内退出来,按照规定,学堂里不允许有仆从随侍,姜黄他们也只能等候在堂外。   人多再安静也有些响动,陈念春仿佛听到了一句若有若无的嗤笑,但她懒得转头去看,饮了口碧绿的茶香等着讲师来。   她身侧的女郎一身朴素的绿衫浆洗得有些发白,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陈念春。   陈念春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见她看着自己喝茶,便非常大方的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甜白釉束口杯满斟了一杯茶香扑鼻的碧螺春,伸手一推,推到了这位女郎面前。   女郎似乎是愣了愣,但马上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双手接过茶汤,道了声谢,小心的端起茶杯小口小口的饮起茶来。   她的住所距离谢氏府邸的距离实在是不近,她足足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才到,吃了一肚子凉风,此时一杯热茶下肚,倒是缓解了不少浑身的寒凉。   陈念春饮完了这杯茶,一个黛色长袍的白胡子老头从堂外登上了讲师席。陈念春大都认出了这个大儒,此人就是逢秋会那天作为主裁判之一的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笑呵呵的看向面前的一众年轻人,眼神扫过陈念春的时候,甚至笑出了声,“你这小丫头有意思。”   陈念春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笑。   老头上的便是策论,他给众人展示的既不是什么名人文章也不是先贤的书册,而是一张详实无比的九国地图。   他上课的方式也极是不同,他不讲大道理也不讲九国局势,而是讲九国的人情风貌细细的掰开来讲,言语见幽默风趣,典故无数,听得陈念春这个厌学儿童都入了迷。   不知不觉的,一个时辰过一刻半便过去了,上午的课时也已过去了一半,结束了陈念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肚子有些饿。   便非常自来熟的问身边的女郎范予嫣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亭子里用些糕点,女郎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便收拾好了案几上的书本,利落的起身。   二人来到亭子里,也没有讲究,只是倚着阑干,打开精致的点心匣子。   三个匣子里是三样小巧的点心,雕刻成花朵样式的桂花糕,粉色浅浅的荷花酥,还有一样软糯香甜的枣泥糕,皆是小巧玲珑可供一口食的样式。   范予嫣满眼新奇的赞了一声好精巧,便伸手捏了一块荷花酥放入口中,酥脆的外衣在嘴中一抿便化了,内馅是细腻的红豆沙,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看她喜欢的样子,陈念春也笑了,眉眼弯弯,一身素淡的苍蓝色衣裙也难掩丽色,山水之间,婉丽娇艳。   二人相视而笑,明明是初识,却默契的仿佛相识多年。   偏偏这般和谐的场面突然窜出一个搅局的。   “陈念春,你竟沦落至此,是世家无人愿与你作伴,只能跟这般的贱民为伍了?”说话的是吴柳儿,掩着嘴朝他们走来。   范予嫣神色不变,抬手一拱,便想说什么,被陈念春拦住。   “她是贱民你是什么?是除了娘胎里带来的什么都没有的人上人?”   吴柳儿还是那副嘴贱又容易气到自己的老样子,她还没激她几句,就气得跟冒烟的烟囱似的。   “哦,对了,你娘胎里带来的也不怎么样嘛。”专门挑吴柳儿最在意的地方,她最厌恶别人说她的容貌不如她人。   一气急救快步走过来就想过来抓她的手。   陈念春对她做个鬼脸,想躲开她。   吴柳儿下手也没有轻重,见她躲开更是气急,其他人也见状况不对便一窝蜂的上来想拦住她,谁知这时候,一边的范予嫣正站在亭角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乱撞。   也不知是谁在混乱之中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一滑,腰肢在阑干上一磕,瞬间便要往池子里翻。   谁都没看见,但陈念春看见了。 第13章幽绿色   阳光透过水面,目之所及是幽绿色的,就连赏玩的鲤鱼在距眼前不过一寸之时呆木的眼睛也是幽绿的。   耳朵就像是糊上了浆糊,什么动静都像是隔了遥远的距离传过来,白色青色黛蓝色的光闪闪烁烁。   陈念春在水下徒劳的挥动着手脚,吐出一串泡泡,裙子在水下如同绽开的白昙。   她不会水,越是挣扎越是浮不出水面。   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的落入水中的,明明上一秒还是她瞧见范予嫣在阑干边上摇摇欲坠她想要伸手拉她一把,怎么下一秒就成她自己落入水里了呢?   岸边的人除了依然待在学堂里的,其他人都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后排一个身量娇小的女郎尖着嗓子叫道,“吴柳儿!你把她推下去了!”   吴柳儿吓得脸色煞白,失了魂儿似的嗫嚅道,“不是我……不是我……”拼命的摆手,迎着众人异样的眼神,尖叫着想上去捂住那名女郎的嘴。   “我都瞧见了!就是你,你伸了手!”   “你怎能如此,这般冷的天……”   “当真是蛇蝎心肠!”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得指责着吴柳儿,却没有一个人下水救人。   当初为了让学子们锻炼己身,学堂规定仆俾们只能在院外等待,此时匆忙之下也赶不过来。   女郎们捏着帕子急的左右打转,郎君们望着池子也是犹豫不决,他们不敢下水去救,万一事后被王家以轻薄了女郎为由报复他们,他们可承受不起。   也有几个心怀鬼胎的跃跃欲试,万一救上来能有一段话本子里那样的情节呢。   看着他们的眼神,范予嫣不再抱希望,感受着小腹隐隐的坠痛,牙关一咬,闷头跳了下去。   学堂设在谢家,碰见这般事,怎么都要告知主人家,这里最有权利处理此事的就是谢惜时了,一个诸葛家推选上来的士子跌跌撞撞的跑入学堂。   “谢郎君,快去就看看吧!吴女郎把陈女郎推入水里了!”   谢惜时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出现了惊色,与舒成清对视一眼飞快的起身,往锦鲤池快步行去,手上抽过晨时披着的玄色缎面斗篷。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赶到时刚好范予嫣正费劲的把浑身湿漉漉的陈念春托上岸,两人皆是脸色惨白,长陵已是入秋多时,池水冰冷。   陈念春雪白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僵白,紧闭着眼,披散的发丝早已在水下脱离了束缚,湿淋淋的贴在她的脸颊。   衣衫沾了水便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体上,隐隐显出她姣好的身段,有女郎自发的挡住一众郎君们的视线,不让他们有机可乘。   谢惜时匆匆一瞥便飞快的转移视线,落在地上的五莲砖,对舒成清道了句‘莫看’,凭借着记忆过去,将手上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裹。   好在陈念春被捞的及时,神志还算清醒,在池子里扑腾时喝进去的水此时自己也一口吐了出来。   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眉目低垂刻意不看自己的谢惜时,嘴里还有池水恶心的腥气,鼻尖却闻到了谢惜时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气,这股香气让她翻江倒海的胃舒服了不少。   “陈女郎可还有不适。”他的眼神终于看向了她。   这个人长了清心寡欲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像是春日里的桃花瓣,定定的看着你时,总有莫须有的情意绵绵。   陈念春此时心里只有怒火,眼前的美色也没心思欣赏,转头示意匆匆赶来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姜黄把手上的斗篷给范予嫣披上,就披着斗篷站了起来。   视线环视一周。   她看到了躲在人群后面发抖的吴柳儿。   迎着她的视线众人自觉的分开一条道,看着陈念春一步一个水印子,快步走到吴柳儿面前,以一种绝顶强势的态度抓过她的衣领,将她拖到池边。   吴柳儿衣襟紧绷,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挣扎着想要扒开她的手,也不知是陈念春此时的气势太过吓人还是吴柳儿力气不如她,竟是没挣脱开。   陈念春就这样拖着吴柳儿歪歪扭扭的来到池子边。   围观的众人脸上一脸惊恐,都猜到了陈念春要干嘛,但她此时的气势太吓人,没人敢。又扭头看向此时唯一能阻止陈念春的人。   谢惜时好好的站在那里,清俊的脸上满是超脱世俗的平淡,连一句话也没有,依然是众人熟悉的样子。   众人见他都没想法,也只好转回去看陈念春二人。   范予嫣神色复杂,苍白的嘴蠕动几下,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眼看着陈念春拉吴柳儿的衣领想把她扔水里。   吴柳儿当然也不是傻子,也不想在大冷天的被扔到水里,呜咽着一只手紧紧抓住陈念春的胳膊。   陈念春冷笑一声,一只手狠狠的薅住吴柳儿的长发,吴柳儿吃痛,惨叫一声,下意识的把那只手松开想去抓自己的头发。   陈念春就借此机会,干净利落的将吴柳儿一推。   随着扑通一声巨响,吴柳儿就这般干净利落的被她丢到了水里。   万籁俱寂,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去救在水里挣扎的吴柳儿,有几个胆子小的看着陈念春就跟看活阎王似的,偷偷的移动脚步离她更远些。   陈念春喘了一口气,此时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了个干净,落水的寒凉才涌上来,止不住的咳嗽,脚下发软。   姜黄哭得哆哆嗦嗦的上前来搀扶住她。   陈念春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咳嗽着望向谢惜时,声音有些哑,“谢郎君,劳烦寻一处给我和范女郎更衣。”   谢惜时一抬手指向池子的西边一间小厢房,“女医也已备好,陈女郎,范女郎劳烦移步。”   看着二女转身了,才不紧不慢的吩咐身边侍女将湖里的吴女郎捞起来。   人在受了极度的冷之后,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热,换完衣裳,陈念春的脸色已是从一开始的僵白变成了不正常的潮红。   但相比于把她从水里捞上来的范予嫣,陈念春此时的脸色已是算相当的好了,范予嫣即使是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额角还有一颗一颗的冷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忍不住手捂住肚子,忍得嘴唇都快要被她咬出血来。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陈念春见了,赶忙过去,下意识的扶住范予嫣的肩膀,急切的问女医道,“范女郎是如何了,怎的脸色如此不好?”   女医:“范女郎恰逢葵水至,晨时又受了凉,此时落水引发寒气,是宫寒导致的小腹剧痛,在下已吩咐婢子熬了药。”   又道,“范女郎怕是往常就不曾好好养护,寒气已是积蓄已久,若是不好好补养,怕是会落下病根。”   范予嫣身子都直不起来了还依然强撑着对女医道谢,温和的说了一句,“劳烦女医,我知晓了。”   陈念春看了心疼,忙拦住她,“你快歇一歇,肚子疼便不要忙活了。”又看向姜黄,“快去给范女郎拿个汤婆子来。”   说完,内疚的看向她,“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范予嫣瞧着她这副泪眼汪汪的样子,安慰似的笑着说,“我知晓的,你是因为我才会没注意吴柳儿推你,你才会落入水里,这不怪你。”   陈念春泪珠一滚,忙拾起袖子擦泪,道,“那我们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从此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好姐妹了。”   范予嫣点头温柔一笑,苍白的脸色也好看了些许。   经此一遭,众人也无心听课,吴国的郡主把声名赫赫的陈连璧推到了池子里,爬起来的陈连璧第一件事就是把吴国郡主薅住头发扔水里,真是好大一桩奇闻。   书院今日自然也开不了学,便只能草草的结束,勒令今日学堂里的学子们早早的回家去。   陈念春走之前多次劝说范予嫣跟她一同回去,也能好好的给她补补身子,偏偏范予嫣这个纤纤弱弱的女郎看起来温温柔柔,可骨子里倔得很,说来说去,都只回答她,“我住在学舍里挺好的。”   陈念春实在没办法,劝不动她,便只能放弃。让陈念春更惊讶的是,临行之前,谢家的嫡支长女也就是谢惜时的亲姐姐谢渺居然还亲自来跟她道歉。   据说,这位大名鼎鼎的谢家长女脾气与她差不多,按照性子,就是别人死在这里不关她的事她也绝对不会来。   真是奇怪。   陈念春想了想也就抛之脑后,带着姜黄坐上了会王氏府邸的马车。   “小姐,真是吓死我了,呜呜呜。”姜黄还心有余悸,看着陈念春,呜呜咽咽个不停,陈念春便哄她哄了一路。   回到王氏府邸。   慕容欢得到消息早早地就等在门口,眉头紧锁,见她下了马车马上给她披了一件厚厚的玄鹤大氅,怀里被塞了一只暖呼呼的汤婆子。   “阿稚,让姑姑看看,可有哪出不舒服?”   今日的闹剧,以一通姑姑从里到外的爱抚和三大碗苦兮兮的药汁以及流水似的送到她院子里的阿胶燕窝作结。   作者有话说:   收了藏吧QAQ 第14章飞白鹤   幽竹丛丛,灯影幢幢。   偌大一个谢府,夜深早已人静,只有岁寒院依旧灯火盏盏明亮如白昼。   细腻柔软的宣白绸蒙就的窗棂上隐隐透过三两灯下对坐的身影。   “魏国此番的野心不小,恐怕吾等必须得出手遏制了。”   一道清淡如兰般的年轻男声道,“魏国的谋求吾等皆知,只依靠谢家是做不到的,只有诸世家都站在一条线上才能做到。”   “那吾等该如何做?”   ……   等到与诸位族老们的夜谈结束之时,已是将近丑时末,近日来长陵暗潮涌动,诸国之间小动作不断,世家人心浮动,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好不容易了结今日事,饶是谢惜时向来精力充沛,也不由得浑身疲惫,骨节分明的玉白手指按了按紧绷的眼穴,起身准备回寝房。   越过门槛,门外清冷的月光下能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枯石海边那棵高大的柔蒲树下,此时正值柔蒲花的花期末,在谢府园丁的精心照料下,这棵柔蒲还保持着花期正盛的模样。   纷纷扬扬的花瓣飘飘洒洒的落下,落到树下云髻高挽的美人身上,更添美丽。   “长姐。”   谢渺笑着应他,“我瞧见族老们走了,便来看看你。”   走近了一瞧,看见弟弟棱角更加分明的下颌,心疼道,“莫要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有些事就让他们忙去罢。”   谢惜时笑着摇摇头,“这么晚了,长姐怎么不休息。”   “这不是好奇吗,你长到这么大,头一次专门让我去瞧一个女郎,”促狭的笑道,“当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就是脾气大了些,不过不要紧,我们谢家也不是撑不起她。”   “长姐,你想到哪去了,那位陈女郎意义不一样,日后说不定还有事要麻烦她。”谢惜时无奈一笑。   谢渺可不管日后不日后的,只当是这个弟弟害羞,留下一句,“知道了,知道了。”转身就走。   留下原地的谢惜时叹了口气,无奈回房。   此时此刻的陈念春正躺在自己暖融融的被窝里呼呼大睡,整整四个汤婆子将她的被子连同身体都呼得热乎乎的。   得益于保暖做得好,第二日起来的陈念春竟然一丝落水后的不适都无,这让想以此为借口逃学几日的陈念春不由得大失所望。   只能换好衣服用完早膳,顶着凌冽的寒风去学堂。   今日的学堂氛围格外的凝重啊,踏入学堂的陈念春有感。   吴柳儿没有来,听说是抱病在家,旁边的范予嫣也还没有到,又转头看看,此时第一排居然只有一个她和一个安静看书的谢惜时。   因为没有其他人,鼻尖隐隐的冷香越发的明显,陈念春吸吸鼻子,伸手自己把小包里的文房四宝掏出来放好。   今日一上午都是画艺课,先生们叮嘱今日得带些颜料来,因此掏出来的瓶瓶罐罐格外的多,陈念春装颜料的小陶瓶也像她这人,五彩斑斓,叮叮咚咚的响着。   不多时,今日的先生也来了。   是一位眉毛很长的白胖老头,灰白的眉毛足足垂到了胡子边与胡子融为了一体,陈念春想,要是按照那个胡子越长福气越长的说法,这老头的福气怕是下辈子都用不完吧。   白胖老头自称姓胡,便称呼他为胡讲师。   胡讲师笑得脸上的褶子皱得像白面包子的肉褶,看起来和蔼极了,说话声音也是极温和,“今日我们画活物。”   拍拍手,便示意学子们拿起画具跟随他到院子里。   在场的都是豆蔻年华的女郎郎君,难掩活泼好奇的本性,遇见这般新奇的授课方式,叽叽喳喳的笑着收拾起桌上的画具,互相笑着说着话走出去。   陈念春也收拾着颜料瓶,可是她的瓶子太多,又没有趁手的匣子,现下有些苦恼。   正焦躁着,桌子上突然出现一只梨花木的小匣子,高低刚刚好。   陈念春抬头一看,见到一张小巧素净如同梨花瓣的一张小脸,陈念春下意识的道了句谢,等到那女孩急匆匆的走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个女孩正是那天对她很不友好的薄妍的妹妹薄惠,没想到姐姐这般心机深沉,妹妹却这般单纯,明知她与她姐姐不睦还送她匣子。   庭院里早已摆好了一只只画架,上面摆好了雪白的画卷,每人一只,画架便围绕着昨日引起轩然大波的锦鲤池。   今日的锦鲤池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姿态优雅的丹顶鹤正姿态惬意的立在锦鲤池边的假山上,还有一只正缓缓的向他们众人踱步,看得出这几只鹤儿被驯养得极好,完全不怕人的样子,淡定从容的藐视着这群人类。   “雪君,传闻你专门有个鹤苑来饲养群鹤?”是与谢惜时颇为熟稔的舒成清。   被点到名的谢惜时非常从容的碾了碾颜料碟子里各色的颜料,没有正面回答,“传闻就是传闻罢了。”这话说了就是没说。   陈念春撇撇嘴,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谢惜时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了。   她的位置本该还是在谢惜时的旁边,可等到她过去时,却发现薄惠居然抱着一堆东西施施然的放在了谢惜时的旁边,二人居然还说起了话?   陈念春:呵呵。   脚步一顿,转个身,抱着自己的颜料走到了另一边寻了个空位便把自己的颜料放了下来,完全忽略了背后一道目光。   “今日我们要画的便是这几只鹤儿,诸位便开始吧。”胡先生一声落下,众学子便信心十足的开始调制颜料,开始画。   陈念春不同于其他迫不及待开始画画的学子们,她整个人非常悠闲的开始观摩起来。   与她像似的是她身边的那个长相十分清秀的白皙郎君。   “陈女郎。”那位清秀郎君笑容腼腆的跟她执了一礼,非常自然的与她搭起了话。   陈念春一边看着那几只鹤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他,直到这位郎君说了,“我的家乡有一种特色的矿石,玄色的矿石中掺有细细的流光,稀奇极了。”   探过头去,望着他,“可否一观?”   陈念春生就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直的盯着你时,就像一只水灵灵的小狐狸,楚楚动人的风情。   那年轻郎君几乎是一下子就涨红了脸,手忙脚乱的把自己桌上的一只青花瓷的小瓶递给了她,羞赧道:“条件简陋,望女郎莫要嫌弃。”   看着手里这个材质确实颇为粗陋的青花瓷瓶子,陈念春笑道,“这般新奇的颜料当是价值连城,怎会简陋。”   这郎君脸皮薄,被她一夸,脸更红了。   陈念春打开瓶子,小心翼翼的倒了一些出来,用水调和开,狼毫蘸取,在雪白的卷轴上一划,纸上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果然如同那位郎君所言,浓郁的墨色里是细碎的光彩,在光线的照耀下,星星点点的泛着光。   “这瓶颜料便赠与陈女郎了,望陈女郎不要嫌弃。”这清秀郎君见陈念春喜欢,忙不迭的说。   陈念春实在喜欢,也不多扭捏,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补充一句,今日我们的画卷只此一张,没有多的可供更换,”胡先生瞧了他们一眼,笑得贼兮兮的,“还有,今日的画卷可是要评分的,望诸位尽力。”   陈念春望着自己为了试颜色被狠狠画上一笔的画卷。   “……”   旁边的清秀郎君见此,提出了要不跟他换一张。   陈念春摆摆手,示意不用,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丹顶鹤,便潇洒下笔,毫不犹豫,笔走神龙,以一种他人看了只会是以为她在乱涂乱画的姿态,三两下就画好了一幅画。   她这般豪放的画姿也引来了胡先生,他先前此言就是因为看见了陈念春的一划,他倒是十分好奇这个画的这般随性而为的女娃娃会画出个什么。   凝神一看,一句好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鹤有形且有神,挥墨无多但神显其中,寥寥数笔,笔笔精华,白鹤展翼将欲飞,只因犹困画卷中,当真是一副好画!”胡先生眼中异彩连连,拿起这副画卷仔细端详,又是轻咦一声,看起了这墨。   “此墨玄中流光,是流光墨?”   陈念春身边的那位清秀郎君忙起身答是。   这边闹出这般动静自然瞒不过其他人,大多好奇的围了过来,瞧见了她的画也是惊叹不已。   “今日之画,在下认为,头名当是陈女郎,谢郎君画艺高超但少了一丝新意便居次之。其他人,我便不多说了。”意思就是没什么看头。   众人听这评价神色各异,大部分的人本就是世家中家世中的佼佼者与输赢并不大在意,也多是随意附和。   其中好胜者也有,比如薄妍,她向来自诩才女,两次被陈念春抢了风头自是愤愤不已,面上还要装得大方,气得呕血。   还有逢秋会的画之一道的魁首,一个八尺男儿此时恨不得化成一粒灰尘藏到砖缝里去,他本就以自身画艺为傲,此时告诉他,他的画根本不堪入目,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就这样煎熬了一整日,陈念春把带来的三匣子小点心都与其他女郎们分着吃完了,此时饥肠辘辘,还在脑袋里想要不要去看看范予嫣。   还没等她犹豫完,此时学堂里已经磨蹭的只有陈念春了。   就在她想要出门的时候,门外出现了一位绿色衣裙的婢子。   “陈女郎,我家郎君有请。” 第15章两相望   谢惜时找她?   陈念春皱眉,不知道他找她能有什么事。   礼貌的向侍女点点头,收拾完手下的东西就跟着她朝着往日从不曾去过的地方行去。   来长陵接近一月,不说参加的大宴小宴,近半长陵的世家府邸她都拜会过,就是谢家一直没有机会,想来谢家也当真是矜持,作为世家之首,不说诗会酒会,就连大日子也鲜少大宴各方。   如此深入的看谢家院落,她也是头一遭。   谢家最喜欢的大概就是叮叮咚咚的小溪流水,曲水绕桥,且多植各色竹,翠竹紫竹玉竹,当今世上鲜有的珍贵竹种在谢家随处可见。   这里夏日想必舒适的紧,陈念春心想。   走了良久,陈念春数见到的各式各样的小桥就数了数十处了,走在前方的双髻绿裙婢女才指引她,前面便是了。   婢女垂首默默的等待在月门外,陈念春明白了,这是让她自己进去的意思啊。   真龟毛,陈念春冷哼。   一进院子,视线避无可避的就是近在咫尺的一棵茂盛的柔蒲花树。粉色的花朵娇艳而柔软,纷纷扬扬的粉色花朵,落入树下的流水,流动的溪也带着粉色的芬芳。   树下还有一张白玉案几,案几边坐着一个身子挺拔的俊逸郎君。   “谢惜时。”   隔着一道朦胧的柔蒲花溪,两两相望。   谢惜时看向她,才放学多久,这个人居然衣裳都换过了,发尾还带着湿气,想必沐浴都已完毕。   “你找我何事?”   谢惜时棱角分明的下颌朝他的对面一点,示意她坐下说话。   陈念春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为什么,谢惜时为什么要单独找她,他的态度也让她看不明白,她讨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   因此陈念春并不过去,只是站在这里,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看着他浓密的睫羽,重复了一句,“你找我何事?”   谢惜时没有正面回答何事,有些困惑的一歪头,一双明澈的桃花眼看着她,“陈女郎看我不顺眼?为何?”   陈念春冷哼一声,“你不知道吗?”   “不知。”   “不知道就算了,你要是不说,我就走了,我姑姑还在等我呢。”   陈念春作势要走。   果不其然,谢惜时低低的叹了声,道,“陈女郎先坐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等到陈念春走到谢惜时对面,盘着腿打算就这么坐下时,又发现对面的谢惜时还在看着她,“干嘛,我这么坐不行吗?”   谢惜时摇摇头。   湿漉漉的乌黑长发,苍白失去血色的肌肤,低垂的浓密睫羽,隐隐被水珠洇湿的领口处露出的瘦削锁骨,捏着白瓷杯的瘦长手指,都让他看起来像只柔弱的羔羊。   他看起来和她印象中的样子虚弱了许多。   “你病了?”陈念春语气犹豫。   他抬起眼看着她气色很好的样子,“最近谢家事忙,就忙碌了些。”   陈念春想着他是个病人,语气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许多。   “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扑你身上,还害你赶回府中换衣裳。”   谢惜时明白了,清清润润的一笑,“原是如此,那日更换衣袍本不是陈女郎之故。宴前的诗会上出了些事,有酒汁撒在衣摆。”   那天说来也是他的运气不好,他的长相好,名气正盛,长陵多的是胆子大的世家贵女想制造机会同他相处,那日他备了三套衣衫,就是这样都没躲过那些贵女们,他连着污了衣衫,无其他办法,只能是匆匆回府更衣。   陈念春明白了,软和了眉眼,笑了笑,道,“缘是如此,我还以为谢郎君是记恨我我那日无理。”   听到她的称呼从你变成谢郎君,谢惜时也笑了出来,笑得眉目舒展,风姿绰约,清浅动人。   陈念春为美色所惑,再加上私底下的谢家玉郎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不知不觉就聊了半晌,陈念春察觉到天色渐晚,腾的窜起来。   “谢郎君,天色以晚,在下还得回府,就不多留了。”   说完便风风火火的跑了。   留下案几边一脸无奈的谢惜时,远远看着她走远了。   等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谢惜时才换了副神色,脸上的笑意收拢,冷冷淡淡,依然是曾经的谢惜时。   “出来吧。”   不远处的角亭背后缓缓走出一袭黛蓝色锦袍的青年,不紧不慢的走到陈念春走之前坐得位置,一撩衣袍,坐下。   身姿挺拔如翠竹,“是个合适的人选。”   谢惜时抬腕,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微微颔首。   依旧是那副瘦削苍白的病弱公子,可这通身凌冽的气势却足以掩盖身上的病气,只觉如雪山般清冷巍峨。   坐在他对面的谢悟年突然笑了声,“没想到我们谢氏玉郎还有做戏的本事,若不是亲眼所见,当真是不敢置信。”   谢惜时表情不变,“若是你中用,我也不必如此。”   这话说的严厉,谢悟年神色一变,也不再说。   “从明日起,你也去归璞学堂。”   “是。”   另一边,陈念春跟着来时带着她的婢女往外走,脸上的浅浅的笑容,一派天真明媚。   见到等待的桃红,身量还未完全张开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可爱的包子头,确是一脸严肃认真的笔直站立着,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她。   见到她来了,桃红显而易见的松了一口气,笑着迎上来。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陈念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望着车窗外夜色下如同一幅水墨般悠远的群山,深思。   长陵的事态很严重啊,连谢家的下任家主谢惜时都来跟她卖好,可不止奇怪了,清高自傲的谢家玉郎会因为什么对她另眼相待,她可不相信是因为美貌。   不管因为什么,这个学堂还是要上的。   但她可不想扯到那些事情里去。   第二日去学堂,见到谢惜时,陈念春态度和缓了些,但依然是一视同仁,只是颔首,然后便开始跟旁边的范予嫣叽叽咕咕说起小话来。   今日学堂里来了新人。   原先的归璞学堂的人不多只有二十左右,世家王室子弟占了一半,如同谢惜时,如同陈念春,也如同吴柳儿魏知武等人,也有逢秋会六道魁首,除了年岁已近而立的人本之道魁首外都在,剩下的便是各世家族学里最优秀的寒门士子,就像林斜芳。   今日来的,来头都不小。   有千里迢迢赶来的赵国大儒姜海之女姜温,有谢家的族长之子也就是谢惜时的堂兄谢悟年,还有一位身姿瘦弱的寒门士子刘河。   姜温一身朴素的棉质白裙,乌黑的发髻间并无任何装饰,只一枝檀木发簪挽发,眉目带霜,让人一见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句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好一个高冷美人,下一个。   陈念春默默想。   谢悟年的神思敏锐,感受到她的视线,便朝她望来,他的眼眸里有淡淡的好奇,朝她微微一笑,他明明不似他的堂弟般俊美如仙,长相只能说是清秀,但笑起来眉眼弯弯,平白让人增添了几分好感。   陈念春晃了晃神,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玩伴,也是这样的一张笑脸,便也对她笑了笑。   众人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容貌更加出色的姜温身上,鲜少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里,她身边的谢惜时就发现了。   他的视线落在谢悟年身上,又落在陈念春身上,晦暗不明。   谢悟年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淡淡的,带着阳光的暖意,少了不少谢家子弟身上的高傲,倒是不知不觉的拉近了不少他与其他学子的距离。   与众人寒暄过后,谢悟年便拿着自己的东西坐在了谢惜时的背后的位置,而冷美人姜温则是挑选了陈念春背后的位置。   今日吴柳儿也来了,她倒还是往常的样子,气焰嚣张,耳边的琉璃珠随着她的动作弹跳,察觉到陈念春的视线倒是一瞬间就蔫了,躲躲闪闪的不敢看她。   陈念春撇撇嘴,懒得再理她。   今日的先生来了,陈念春一看,倒是眼熟,这不是王家的族老吗?心里暗道不好,完了,这个族老就是她这个刚来长陵不久的人都知道。   此人名为王旭礼,算是王氏族老里辈分数一数二的了,都能算是她姑父的爷爷辈分了,为人向来公正不阿,铁面无私,平生最爱做的事就是柿子挑近的捏。   教的还是她最不擅长的对句。   这不是玩完了吗……   俗话说得好,你期盼中的好事不一定会发生,但是你不期盼发生的倒霉事一定会如约而至。   王先生念着这一屋子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也不对原理多做赘述,草草说了几句,便抛下一句,“浮云一别后。”让他们想上半柱香的功夫,便叫人来对。   陈念春对对句这种风流事向来是敬而远之,脑子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对的。   四顾一看。   啧啧啧,怎么个个都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少人甚至跃跃欲试。   此时陈念春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好歹来一个垫底的吧,别太丢人就行。   就在陈念春的默默祈祷下,讲席上的王先生慢悠悠的环视四周,视线环顾,最终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不要选我,不要选我……   “念春,你先来。”   陈念春:“……” 第16章又相逢   躲无可躲,陈念春只能认命的站起身来。   咽一口口水,道,“长陵又相逢。”说罢,她自己都觉得不怎么样,抿着嘴不敢看他,更不敢往旁边看。   噗嗤,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居然笑出声来了,余下的人也大多忍俊不禁,望着她,连一向公认古板的王先生都笑了。   “此句浅显易懂,虽对句不算工整,也无多少深意,但也算有趣。”有看着她道,语含深意,“还需多加用功。”   接着便又指示几个毛遂自荐的学子念出自己的句子,兴许是有了她这个垫背的,其他人顿时觉得自己的句子奇妙无比,各个自信百倍,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了。   这堂课上完,陈念春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深吸一口气,趴到案几上,自己想静静。范予嫣笑笑,也陪着她。   此时,有两个别别扭扭的女孩子,手挽着手,脸蛋红红的凑过来。   戳戳陈念春的手臂,脸更圆些的道,“陈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喂鱼。”   陈念春爬起来,诧异的看着她们俩,自从她上次一气之下把吴柳儿踹池子里之后,敢找她玩的屈指可数,这两个怎么会来找她。   不过有人玩当然也好,正好给被对句打击到的心灵放个假,陈念春拉上一旁的范予嫣就跟着这两个小姑娘往外走。   小姑娘们不知为何,看见她脸蛋通红,扭扭捏捏的想要凑近她又不好意思的模样,直到鱼都喂得差不多了,陈念春也没看出来。   “陈姐姐的皮肤好好啊,平时都用些什么护养品?”   “是我家婢女自己做的石榴水,妹妹喜欢?我送你一些!”   “陈姐姐的衣服样式也好精巧。”   “我叫下人把样子给你送去。”   ……   两个小姐妹颊边两个圆圆的小酒窝,一顿甜言蜜语,哄得陈念春从楚国带来的家底都快送了去。   等到她们都笑嘻嘻的去拿鱼食了,留下陈念春一人独自反省。   下次可不能看这小姑娘可爱就什么都答应,她这看脸的毛病真是好不了了。   “这鱼已经被喂了三波了。”   陈念春一诧,手上抛洒鱼食的动作一顿,向亭子被遮挡住的角落望去。   一袭黛蓝色的衣袍,欣长的身量,还有唇边的笑意,是谢悟年。   “你怎么在这?”   “学堂里气闷的慌,出来透透气。”青年呼了口气,利落的从阑干上跳下来,走到她的身边,笑着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女郎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哦?”要是别人,陈念春一定会觉得这人不过是在套近乎,但是他不一样,在陈念春的记忆力曾经真的有过一个与他非常相似的小伙伴。   他笑了,像是春日里的暖阳,“女郎不要介意,在下所言皆属实,”又低头看她一眼,像是在确认她的神情是不是带着怀疑。   举手发誓,义正言辞道,“我若是欺瞒女郎,便要我每堂课都被先生点名!”   陈念春没忍住,笑道,“你也会怕先生让你作答?我还以为整个学堂只有我答不上来呢。”   “下次,”谢悟年看着她,眼神戏谑“下次你再答不上来就告诉先生,下一个就叫谢悟年,他也答不上来,好歹我们两个也能做个伴。”   陈念春笑得前仰后合,谢家居然也有这样的人,她之前还以为谢家都是谢惜时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人呢。   这边陈念春跟谢悟年一见如故,那边刚来的姜温便拿着自己带来的书册去请教谢惜时,谢惜时看着眼前明显被翻阅多次的书册,眼神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留意窗外。   “谢郎君?”   谢惜时抬眼,收回心神,仔细聆听她的问题,倏忽又垂下的眼睫下,眼神晦暗不明。   陈念春今日发现,她跟谢家的玉郎谢惜时合不来,但跟这个处处都不像是谢家人的谢悟年倒是很聊得来,这个人倒是好玩的紧。   他告诉陈念春,那些之前不来找陈念春,等到她出了丑才来的,是因为她之前的样子太不近人情,太有距离,她们没有这个胆子来招惹,今日见到这她也有不擅长的也会被先生罚,就像看见仙女也爱吃肉包子,一下子亲切了许多。   陈念春深以为然,那个谢惜时不就是,看起来就不爱吃肉包子。   学堂实行的是上七休一,陈念春好不容易熬到第一个休沐的日子,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便打算去找窕娘玩。   上次在竹渡山庄匆匆一见,本早早约好再次相见之时,可恨遇上了归璞学堂开课,日日早出晚归的,也没有机会能溜出去。   “予嫣,你可还要留在学舍?”陈念春已经适应了自己收拾东西,手下的动作干净利落。   范予嫣朝她一笑,“我家中母亲妹妹还在等我,自然是要回去。”   再一问得知范予嫣的家就住在繁春楼附近的民居,便强拉着她一起上了自己的马车,陈念春知道,按照范予嫣的性子,要是自己不拉,她肯定得自己走回去,这么久的距离,怕是天黑了都不一定能到家。   “打扰了。”范予嫣工工整整的对着慕容欢身边的女使还有春桃行了个礼,便随着陈念春坐下,有礼而不失风骨。   看着窗外流水般划过的景色,身下的马车奔驰,却连案几上的茶水都未有一丝波动,锦帘飞扬,卷入深秋下午的微凉冷风。   范予嫣看着窗外,神思却有些恍惚。   “予嫣,你觉得长陵是个什么地方?”   范予嫣回过神,看着她,勾唇一笑,笑得张扬而英姿勃发,倒像是她第一次在逢秋会上见到的那个策论魁首,“功成名就的地方。”   陈念春却不解,“什么是功成名就,是名垂青史还是荣华富贵?”   又回过神来想自己作为一个自小条件比她优渥百倍的世家女,问这个问题倒是颇有些何不食肉糜了,张开嘴想要解释。   却是范予嫣含笑止住她,“从我接触到书册开始,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安于宅院的女子,当今九国之中以女子之身成就非凡的数不胜数,既然世道给予我机会,那我自然是要乘风而上青云。”   “若是日后你想去打天下,我倒是想给你做宰相。”范予嫣半开玩笑的说。   陈念春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人胸无大志,只想做个闲云野鹤,游历四方才是我的夙愿,予嫣若是想要做宰相,日后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我自然会为你引见。”   两人此时都只是玩笑,却没想到,这般戏言倒在未来一一成了真。   到了六安街,过了桥就是繁春楼,桥的另一头就是拥挤低矮的居民区,两岸隔水相望,一边是灯红柳绿高墙粉瓦,琉璃八角灯笼高高挂;另一边则是矮墙棚舍阴暗里灯火如豆。   范予嫣跟陈念春告别,临下车说了句,“你等会儿。”   不出一会儿,便提着裙子跑了回来,往她怀里塞了一兜用干净的白娟手帕包着的白糖糕,白白胖胖的宣软糕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我要回去帮我阿娘做事,你好好玩!”笑着说完,就朝她大大的招招手,转身一路小跑着回去,在小巷子里消失不见。   陈念春抱着这兜子柔软的白糖糕,心却一下子变得柔软。   予嫣特意把母亲做的刚出锅的糕点给她送来,也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了吧。   小心的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白糖糕细腻的口感在嘴里化开,甜而不腻,柔和绵软。不知为何,这块白糖糕的做法其实并说不上多么的技艺高超,她从小吃过那么多大厨的手艺,也不是没吃过味道更好的。   但是,这块看似普通的白糖糕却有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就是一个母亲亲手给儿女下厨烹调的深切爱意,看不见却吃得到。   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世,想必她和哥哥也都能尝到吧?   将这包白糖糕如珍似宝的藏到怀里,陈念春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高高兴兴的准备去见识见识长陵的第一名楼繁春楼。   不说是放眼整个长陵,就是放眼九国,像繁春楼这般高大辉煌的建筑也绝对不多见,漆红的屋檐,雕满奇珍异兽,画满舞姬飞天的廊桥,灯火通明,彩灯高悬,各色的灯光照得江水皆是彩浪翻滚。   门口的门童,迎客的鸨母皆是一身光鲜锦绣,脸上挂着恳切的笑意,迎来送往间客人不绝如流水,偏偏这些迎宾人各个游刃有余,绝不会冷落任何一个。   不过,做这一行的,必然是眼力超群,准能从一堆形貌相似的人里挑出最重要的客人,更不用说陈念春这样的显眼。   繁春楼虽为红楼,可绝对不是只做男宾的生意,楼里豢养的小倌儿侍书郎也是名声在外。   一个身披红色披帛的红裙子鸨母,见着她就亲亲热热的凑了过来,“女郎今日来寻谁?可是要点几个小郎君作陪?”说完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陈念春问着她身上浓郁的香料,不着痕迹的躲远了些,笑着问她,“我与窕娘姐姐有约,不知姐姐此时是否有空?”   听到窕娘的名字,这位鸨母的脸色瞬时变得有些为难,小心翼翼的看她的眼色,“真是不凑巧,窕娘今日上午的客人还没走呢。”   “没走?”陈念春挑了挑眉。   鸨母却岔开话题没再告诉她,只是一味的问她可还有其他想挑的,陈念春明白这其中必定有故事。   拉着鸨母,走到一边,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刚开桃红处取来的香包里掏出一个足足有三两的银锭子,再次问道,   “窕娘怎么了?客人没走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你们有吃过白糖糕吗?超好吃滴 第17章如梦令   鸨母掂量掂量手上的银锭子,再三思量,终是咬着牙,悄声告诉陈念春,   “今日上午来了一伙从江南吴楚来的世家子弟,为首的似乎还与窕娘相识,却让窕娘弹了足足四个多时辰的琴,我去瞧的时候,手指头都红肿出血了,管事的还不敢拦,怕得罪了他们。”   说到此处,也有些物感其类的伤怀,“我们这些贱籍的女子啊,当真是命比草芥,有权有势的只顾享乐,谁在乎我们呢?”   又想起自己说偏了,又堆起笑脸,假意打自己一掌,“是我的不是,怎能如此揣测大人,是……”   “行了,我知道了。”陈念春皱眉阻止鸨母的谄媚,转身就走进楼里,打扮妖娆的鸨母忙扭臀紧跟着她。   按照这个鸨母的话,像窕娘这般的有头有脸的花魁都在繁春楼的上三楼有自己的雅间,平日里的生活起居和待客都是在自己的雅间,轻易不会自降身价在楼下花台上演出。   不同于这个鸨母的忐忑,陈念春心里想的确是,这个来客很有可能与她相识。来自吴楚,且与窕娘相识,再想想之前窕娘是楚国人的传闻,这来客很有可能来自于与陈念春的母国—楚国。   “女郎,你可真的想好了,您这般上去,恐怕会惊扰贵客。”   陈念春笑笑,一张清艳灵动的脸,笑起来却是神采飞扬,道,“自然是要去。”   繁春楼足足有八层楼,要是身子虚弱些等到爬上去,也是一段难事,因此,繁春楼还特意请了机械大师来设计了一项载箱。   三根腕口粗的麻绳拧成一股,一头在一楼,穿过一层层房梁,可以通过铁质的铁轮将足以载人的轿式箱笼再各个楼层间随意穿梭。   陈念春从箱笼里出来,鸨母指示她,临江的最好的那一间便是窕娘的,等到一行人走到门前。   水墨岁寒三友的整副推门,画风精致出彩,一看便知出自名师大家之手,凑近,隐隐还能听见清远悠扬的筝曲和男子们喝酒谈天的说笑声。   雅间里。   一行年岁不过弱冠的郎君们喝得面色熏红,锦衣玉带,斓袍金冠,身边多是坐着三两身姿丰腴的繁春楼女郎,燕环肥瘦,好不热闹。   独有中间一人,一身素雅的紫竹青袍,独自端着酒杯闷闷的喝酒,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调笑,只是静默的喝酒。   “刘兄!再喝一杯,来!”   “就是,莫要被不识趣的扰了兴致,这般福分一般人还求不到呢,也就是个红楼女子,目光短浅,瞧不明白。”   还有一个脸色最红的,浑身酒气的凑到中间那个青袍郎君耳边,语气旖旎,“刘兄啊,你既已是娶了妻的,自然知道,一个女人,若是得了她的身子,害怕不跟了你?嘿嘿,等会儿哥们儿帮帮你,多灌她几杯……”   “你!”原本只顾着喝闷酒的青袍男子恼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揪住这个醉鬼的衣领,手掌捏成拳,愤恨的欲挥拳。   呼啦的一声,打断了他们。   众人的视线转移到门口,就连神色麻木的窕娘都抬眼看了一眼。   “是谁!敢闯爷的地盘!”青袍男子青筋跳起,满脸怒色,看清了来人的脸却愣住了,呆呆道,   “陈念春?”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啊刘堂。”陈念春横眉冷竖,冷笑一声,语带轻蔑。   这个人她认识,叫刘堂,是楚国大宰相半路认回来的的私生子,当年他的母亲重病不治,硬生生拖着脆弱的病体带着年幼的孩子找上宰相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硬是逼着宰相夫人认下了他,等到确认儿子有了依靠,才放心的撒手人寰。   因为这档子事,宰相对这个小儿子也多有怜悯,待他也算是不错,因此,他在楚国也算是号人物,可惜,生母太过强势,养出了个懦弱的儿子。   陈念春记得,当初,宴席上,一群年岁相当的小女郎小郎君们一起玩闹,他被人抢了玉佩连哭都不敢,当真是窝囊至极。   陈念春趾高气昂的过去,春桃像只护崽的母狼,牢牢护在她身前。   陈念春没管一脸复杂的看着她的刘堂,径直过去制止了弹琴的窕娘,看向窕娘流血不止的红肿指头,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腕,皱眉。   冷呵道,“刘郎君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欺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是个什么本事!”   还没等刘堂回话,他身边就有人面红耳赤的朝她大喊,“你又是哪个,刘郎君教训自己的女人怎么了?要你多事?”   那个差点被打的脑子清醒些,一把拉住那人,“可莫犯浑了,这可是陈洛鹤的妹妹!”   “啊!”那人不在说话了。   陈念春也懒得理他们,就直直的看着刘堂。   嗫嚅了半天,刘堂才开口,“你…你不明白,我与窕娘自幼相识…”   “那你可曾见到窕娘手上的伤口?你便是这般对待自幼相识的儿时伙伴的。”   窕娘低垂双眼,沉默不言,手上的伤口发肿发红滴下鲜血来。   刘堂还是当年那个怯弱的少年,哪怕是人多壮怂人胆做下了逼迫窕娘的事,也抵不住陈念春三言两语,不多时就走的干净。   “你的手很疼吧。”   遍地狼藉,都是那伙人留下的酒瓶残羹,繁春楼的下人们也不敢进来清理,陈念春拉着窕娘的手小心翼翼的上着药,窕娘就像是个打扮华丽的精致木偶,任人摆弄,听到她的话才勉强扯出一个笑,“不疼。”   那边,门轻巧的拉开,是先前的那个鸨母,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个圆硕的脑袋,讨好的一笑,又挥手示意两个丫鬟进来收拾残局。   陈念春看了一眼就不再管她,只是专心的替窕娘上药。   “女郎待我真好啊,你为何会待我如此呢?”窕娘一双美目水光盈盈,不解的问她。   陈念春微微一笑,道:“兴许是投缘,你看见你便觉得你我兴致相投,再说,我的秘密不是都跟你偷了底了吗?”   窕娘噗嗤一笑,“原来你喝醉了酒还记得呐。”   见窕娘的脸色不再木楞,人也有神采了许多,陈念春才放心,   她说,“窕娘,我是把你当做我的朋友的,我怎么能看着你受苦呢?”   “念春?那我这般唤你可好?”   “你叫我阿稚吧,家中长辈都这般唤我。”   窕娘的眼中有难言的温柔,“这么些年来,你是第一个这般对我的。”   “我知道世人传言我本是楚国的大家闺秀,后家破人亡沦落至此,”她苦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美化过了罢了,贵女沦落,多么好听,可惜啊,我只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平民之女,因美貌而生事,家破人亡,只剩我一个,还沦落到卖艺维生。”   陈念春想要安慰她却又说不出口,只是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了那包细白娟包着的白糖糕。   向来甜食抚慰人心,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默默的聆听。   窕娘也没问陈念春身上怎会有这般看似粗陋的点心,只是用尚算完好的左手捏了一块,放在了嘴里,浓郁的甜香化在唇间,人也好像有了力量,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也有了勇气说出来。   “这白糖糕的味道真好,就像小时候过节我娘做给我们姐妹的一样。”   窕娘抱膝坐下,眯着眼,回忆道,“刘堂小时候与我家是邻居,因为年纪相仿,他娘与我娘还是闺中密友,我与他小时候还订了一门娃娃亲,那时候成天在一块疯玩儿,他什么都让着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我。”   “可是,后来,他娘带着他去找了那个宰相爹,那时候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他能过上好日子了,天真的我还想着以后我就是宰相的儿媳妇了,看谁敢欺负我。”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有了新爹,还有了一堆侍候他的下人,下人们说不能跟我们玩,有失身份,他就不敢和我玩儿了,娘亲也劝我,我也就淡了心思,不再那么热切的找他了。”   “但他这个没心肝的,我因为美貌而被人觊觎,母亲为了护我而被打,父亲更是伤重不治,我去求他,去拼命的给他磕头,想让他救救我们,”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一字一句如同杜鹃啼血,“明明他是宰相公子,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救我们一家如水火,可他就是…就是视而不见啊。”   “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妹妹也没了,就剩下我,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晶莹的泪珠打湿了白糖糕,甜蜜的糕点粘上了泪,嘴里也有了苦涩的滋味。   “我发誓,我一定要让当年害我全家的人付出代价!”   “那他今日又为何而来?”   窕娘讽刺一笑,道:“我们刘郎君,跟着楚国二王子的船来了长陵,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一号人,想到来看看我。”   “见我深陷囹圄,便想‘救我’,说来可笑,他救我,就是想要我做他的外室,哈哈哈,何其讽刺!”窕娘笑着笑着就落下两行泪来。   陈念春听见‘楚国二王子’,也未做多想,只是轻柔的替窕娘拭去眼泪,细心的安慰她,扶着窕娘的肩膀让她躲在自己的怀抱里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第18章鲤鱼池   自从那日从繁春楼回来,陈念春也不再排斥上学堂,人缘好了,日日上学都是找机会跟一堆小伙伴玩耍,等到了休沐,不是去约上三两朋友出去游山玩水就是去繁春楼同窕娘和其他姑娘们玩上整日。   就是天气一日日的寒凉了下来,陈念春越发的起不来床,每日的晨起非得婢子们轮番连哄带骗的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一件厚缎的里衣,细羊绒制成的洁白夹袄,一件儿窄袖的吉纹中衣,外穿一件袖口接了一圈毛茸茸的雪白狐狸毛的厚袄外衣,若是在外头,还得罩上一层厚厚的大氅,怀里捂上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才行。   今日大雪,也是归璞学堂学子们上课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就是冬假,下次再去就得是过了元宵了。   大雪大雪,听这名字也该有一场大雪才是,今年的长陵天气不寻常,光是下霜寒天就是不下雪,听姑姑说,按照往年,这雪该下了不知多少场才是。   谢家府邸的门口的树杈子上都挂着一支支的冰凌,地上的一层厚厚白霜早就被仆人们清扫干净只留下一层残留的水印子,微微的泛着白。   门口只停着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乌木芙蓉马车,膘肥体壮的骏马也深感天寒,打了冒着白气儿的响鼻。   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严实的女郎。   陈念春畏寒,穿的衣服太多,一顶毛茸茸的小帽,一圈雪白的围脖,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冻的鼻尖发红的白净小脸,一双乌溜溜的灵动眼眸,团的像只秋日里喂了不少膘的小白狐狸。   等陈念春慢慢悠悠的晃到学堂里,其他人差不多已是来齐了,见着她来了,有跟她关系不错的立马笑呵呵的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补血养身的阿胶糕并松子杏仁若干。   谢过后,陈念春便坐会自己的位置上趁着先生还没来的这一小段时间同范予嫣分享。   眼睛往另一边一瞄。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姿正摊开一张宣纸神情专注的写着什么,如同雪里的一只翠竹,单薄而清冷,就是看起来很冻。   陈念春看着自己坐下都有些困难的大袄子默默地想,看起来冷兮兮的人难道也不怕冷吗?就穿这么点,多少是有点看不起长陵的冬日了。   视线交汇。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淡然的看着她。   谢惜时甚至都没有疑惑,毕竟这已经不是陈念春第一次偷看人家被抓包,与他的淡定相匹配的是陈念春与日剧增的脸皮。   从刚开始被发现时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到现在四目相对的理直气壮。   邻座的她,时不时的看向自己。   有时是先生布置的作业实在是想不出来了睁着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咬着笔头看他,红润的唇瓣像颗春日里的樱桃;有时像只仓鼠似的偷偷吃点心,把点心塞的满嘴都是,偷摸的看他以为他没发现,吃得花香四溢还依旧无知无觉;有时是打了个盹儿,下巴一磕一磕,猛然吓醒之后悄悄看他一眼。   看他的时候各不相同,相同的是看他的眼神皆是纯净天然,全然没有他曾经看到过的种种情绪,诸如爱慕,占有,热烈,皆是没有。   谢惜时收回眼神,垂下眼睫,将眼中的诸多情绪掩于无人可见的阴影之中。   许是因为是最后一日,课堂上的学子们格外的躁动,不说平日就顽皮的陈念春这些的世家子弟就连寒门子都不少将自己的铺盖卷放置在自己的脚边等着。   见到其他人的浮躁,陈念春反而不急了,撑着脑袋看着认真听讲的范予嫣。   “怎么了?”   范予嫣盯着先生,悄声问她。   陈念春摇摇头。   等到上午的课结束,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对他们说,“哎,今年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了,诸位下午好好用功,老头子就先去醉满楼点上一桌好酒好菜享用了。”   说完,捋着胡子非常欠揍的笑着走了,留下一众学子的哀嚎。   饭堂里,众人吃着面前的饭食,三三两两的都满怀期待的讨论着今日放学之后我们去哪家馆子吃一顿,去哪家铺子好好逛逛。   陈念春也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眼前的饭食,身边坐着范予嫣与另两位叽叽喳喳的女郎,听着她们东拉西扯的想去她屋里看看。   “许是今日我耳力不好,那竟是没听见。”是薄妍的声音,就坐在陈念春的身后,二人背对着背,但薄妍没有发现,自顾自的与另一女郎说着话。   “真是的,他们怎能如此吵闹,害的你都听不清楚!”   “莫要如此说,是我耳力不行没有听见,”温温柔柔的声音,带着歉意又说,“要不我去问问谢郎君,他自是会的。”   那女郎声音里带着羡慕,“整个学堂里也就你能和谢郎君说上几句了,”又鬼鬼祟祟的取笑道,“那个外边来的,我上次还瞧见她跟谢郎君说话呢,谢郎君连看她一眼都奉欠。”说完低低笑了起来。   薄妍心里得意,面上依然是温柔优雅,“谢郎生性寡言,他与别的女郎不熟自然不会多言。”   陈念春听着薄妍的话,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去了,这么讨人厌的话就没人觉得不对?这是一个温柔端方的大家闺秀会说的吗?   草草同范予嫣她们说了句便起身离开,打算出去透透气。   走过假山礁石的浮桥,陈念春独自一人走在八角亭的边缘,看着平静的湖面。   即使是晌午,桥下的水面依然有一层厚厚的冰,表面雪白的霜花倒是被晒化了,剔透的冰成了一块巨大的琉璃,一面倒印着陈念春包裹严实的身影,一面是金红肥硕的几条锦鲤,隔着一层透明的冰游曳回旋。   陈念春蹲下身子,隔着湖面欣赏着金红灿烂的生机勃勃,也不知隔着一层冰这鱼儿怎还能吃着食,还吃成这般肥硕圆滚。   从毛茸茸的袖子里伸出一根嫩如葱白的纤细手指,薄亮的指甲在阳光与晶莹的冰面上成了一种粉嫩如蔷薇般的娇艳。   鱼儿以为是一朵鲜花落在了水面,三两条争相在她的指下徘徊。   陈念春看着唇角就不由自主的落下了笑。   回到堂里,范予嫣她们也已用完了午膳,正笔直的跪坐在案几前与另一人说话。   直到下午的课开始之前的一刻钟,一切都非常的正常,大家都在期待着将要到来的漫长冬假,陈念春在心情很好的收拾自己的小书包。   但就在那一刻—   范予嫣神色犹豫的凑了过来,悄声的问她,   “你与谢郎君是怎么了,你方才在亭子里看鱼的时候,他一直望着你……”神色还有些落寞,当然,后面的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她看见面前的陈念春怔住了,眼神直愣愣的,发呆的样子配着脖子上袖口上的那圈毛茸茸的白毛,像只发呆的兔子。   那时,就算是迟钝的范予嫣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井水不犯河水。   早在陈念春咋逢秋会上的惊艳一舞,她当着众人的面取了谢惜时案几上的笔做发簪,那时众人皆以为九国最出众的美人楚连璧与长陵最出色的郎君当成一段佳话。   可后来的他们行同陌路,即便是在归璞学堂里,二人之间就隔了两步的距离朝夕相处数月却连话都说几句,让一众脑补了他们三生三世的吃瓜群众们失望不已,不再留意。   可今日这二人之间的暗涌又是怎么回事?   范予嫣摇摇头,不再多想,当下世风开放,男未婚女未嫁就是二人间真的有什么那又如何,没什么好张扬的。   范予嫣的话说出了口便将之抛之脑后不再理会,只留下呆愣的陈念春,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发呆。   习以为常的相邻而坐此时陈念春却如同芒针在背僵着身子,甚至不敢将一丝余光撇过去,之前的种种自然而然的冒犯此时好像都还了回来。   原来自己的种种举动,他都是看见的吗?   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了吗?   陈念春不知道不确定,只好自己催眠自己,熬鹰似的熬过了最后这一下午。   其他人看着陈念春只当是她这人太想要自由太想放假了才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只有陈念春知道,她这是坐立不安呐,她心虚。   好不容易煎熬到放学,陈念春强撑着笑脸与范予嫣等人告别,听到范予嫣担忧的问她,“你怎的脸色这般不好?”   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范嫣然再三询问之下都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一头雾水的带着自己的小包裹先走,她的母亲妹妹今日特意叫了辆牛车来接她。   陈念春其实连今日谢惜时到底看得是不是她都并不确定,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谢惜时,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故意慢吞吞的收拾自己的东西,磨蹭着等待其他人尤其是身边的那个人离开。   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陈念春才一溜烟的爬起来,去门外找桃红。   自从上次她落水之后,各个世家子的贴身仆从便改为等在学堂门外特意搭的小棚子,跟着她来上学的也一直都是身手更好的桃红。   一脚跨出门外,夺面而来的昏黄残阳如同迎面泼来的一桶黄金,照得眼前一瞬间都是金灿灿的,桃红见她来了,一身桃红小袄小跑着上前接下她手里的小书包。   耳边是叮叮咚咚的奇怪声音。   陈念春好奇,“这是什么声音?”   桃红答道,“是谢家的下人在凿冰喂鱼。”   陈念春想起下午的那几尾肥硕可爱的金红游鱼,心下犹豫,桃红不知,只是仰着一张圆润的脸蛋,问她,“小姐可是要看看,那可是有趣的很,奴婢方才都看了好一阵呢。”   终究心里的小人还是被可爱的小鱼打败。   她想着,谢惜时肯定老早回自己院子了,去肯定没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热哦 第19章情相宜   落日余晖,一层薄薄的暖黄光晕洒在了鲤鱼池,一个毛茸茸的女郎蹲下身子整个人团成黛色的一小团,身后还跟着一只桃红色的小团。   看着眼前的小洞,方才的健硕仆从叮叮咚咚的敲了许久,敲冰破洞这活是个力气活,即便是在这般寒冷的天气下还硬生生锤打出了汗。   陈念春冻得手缩进了袖子里,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冰窟窿,这个凿冰人是个熟手,凿出来的冰洞边缘规整光滑,是个非常规整的方形。   鱼儿们也被他喂熟了,冰洞凿好了,一尾一尾的金红色胖鲤鱼也浮了上来,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尾巴扑噜着水面,溅出雪白的水花。   凿冰洞的仆从去拿鱼食,陈念春二人便等在这里,看着眼前的鱼儿。   鱼儿无心事,自是不懂岸上人的心愁。   不止是谢惜时,其他的事也让她忧心。   这个世上,唯一让她眷恋的只有哥哥,也只有哥哥视她为骨中血,爱惜如珍宝,兄妹二人的关系向来亲密,他们就是互相依偎长大的两只小兽,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往日,他们兄妹二人隔日便会通信互诉家常,邻近年末,陈念春上回写信回去的时候曾对哥哥说道回楚国与他同过,可已过了三日,哥哥还没有再来一封信。   她皱眉神思,心中有一些猜测,当初哥哥把她送来长陵的真正缘由她也不是一无所知,就是不知哥哥此时安危与否。   自由自在的鱼儿啊,若是人也能像鱼一样没有烦恼就好了。   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只楠木雕花的木钵,钵里装着雪白的鱼食,陈念春伸手接过,下意识的道了声谢。   本以为给她递钵的人是方才的那个健硕仆从,但是却看到了一双明显白净精致过分的手,骨节分明,指节瘦长,不可能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   抬眸,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盈盈,似是冬日的暖阳落入了她的眼里。   她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下颌,乌黑如墨的柔顺长发简简单单被一根云锦浮山纹蜀绣发带束在脑后。   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再多也只能看到这个人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唇。   真正直面这个人,陈念春之前的那些莫名的情绪反而能藏的很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的说,“谢郎君。”   谢惜时也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两人就这么蹲在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冰窟窿边上,在夕阳的照拂下静静的对视,高大些的人手里还端着一只装鱼食的木钵,矮小些的人也不接,就这么盯着他。   “不要?”   陈念春眨眨眼,终于伸手接过这只木钵,同他道了声谢,又问他道,“你怎会在此?”   “夕阳正好,鱼肥景美,为何不能在此。”谢惜时歪头看她,一向沉静如竹底深泉般的眼此时在暖色的阳光下也有了暖意。   陈念春想想,也确是如此,这里是谢家,自己能来,谢惜时这个谢家人自然也能来。便也不管他,收敛心神专注的看鱼,不敢再看他。   伸手撒了一把雪白的鱼饵。   陈念春不是愚钝的人,相反,兴许是自小没娘又没爹的全靠哥哥拉扯大,她的心神相当敏感,她不是没有察觉谢惜时隐隐对她的特殊对待。   不管是逢秋会时的那只笔,落水之后的斗篷还是那次突如其来的相邀,陈念春来长陵数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自己对他,应该是特殊的吧?   沉在心底的悸动就像是秋日埋下的一粒种子,一次次的浇灌施肥让这一株幼嫩的幼苗一点点长大,长出枝节缠绕上藤蔓,丝丝缠缠,难舍难分。   这么久的掩耳盗铃终究是徒劳无用,人的情思是世上最自由的,它不受任何控制,蔓延到何处,何处便是排山倒海,地道山崩。   “谢惜时,”陈念春又一次唤他,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甜意,“你怎会在此?”她又一次的问了这个问题。   她望着他,双眸水润。   谢惜时愣了一下,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笑容秾丽而俊秀,高山化雪,暖溪入海“因为,你今日没有看我。”   望着他,望着他墨玉般分明清润的眼瞳,陈念春先移开眼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儿时在街头见到的西域人,一双灵巧的手在兽皮做的鼓面上拍打,   咚咚咚……   曾经骄傲眼高于顶的楚连璧此时见到了心动的人,也是个娇俏的红脸女郎,粉红的云霞从她的颊边蔓延到被帽子遮住大半的圆润耳垂。   直到天色渐晚,陈念春才从谢府登上归家的马车,等到视野里的乌木芙蓉马车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谢惜时才收回目光,眉眼间的柔和暖意被沉静的冷淡替代,敛目转身回府。   马车上,饶是过了良久,陈念春一想到方才,依然是脸颊带着红云,红扑扑的脸蛋像只可口的萍婆,看着可爱极了,   陈念春又看着一边想笑但努力憋住的桃红。   陈念春嗔道,“想笑你就笑罢,”又嘟起唇假意抱怨,“哪里好笑了。”   桃红自从在她身边服侍,被她和其他两个婢子带着性子也逐渐开朗活泼了不少,此时忍俊不禁的打趣道,“奴婢不是笑小姐,是笑谢郎君。”   看着自家小姐水润润写满好奇的眼神,桃红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谢郎君还笑小姐的脸蛋红,奴婢从后头瞧着倒是谢郎君的颈子和耳朵红的更厉害!”   陈念春之前还未曾留意到,听到桃红的话才又想到当初二人初见时谢惜时也是通红的耳垂,不由得跟桃红一齐笑出声来。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刚进王氏府邸就收到绿藻的报信收到了哥哥的来信,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心情好格外的好,自然是笑脸儿更多。   这一点,连与她同进晚膳的慕容欢都发现了。   “阿稚当真是懒怠的狠,放冬假便如此开怀。”慕容欢食量少,用完膳净完口便含笑看着吃个饭吃得面若桃花的陈念春。   过来人嘛,侄女儿一脸的春色哪会看不出这是因为小儿女之间的少年情缘,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自是情浓抑。   世风开朗,世家子弟之间年轻的郎君女郎之间有一段情谊多是寻常,更别说是待在一群身世外表都是佼佼者的年轻人堆里了。   看着姑姑饱含深意的眼神,陈念春眼神躲闪,唇边的笑意却掩藏不住,往嘴里塞上一大口清炒笋丝,用眼神示意,等会儿再说!   慕容欢也不着急,笑融融的看着陈念春,意思是,吃完饭交代。   她要听陈念春讲,倒不是因为她不同意,而是要替自己的侄女把把关,长陵诸多世家郎君,她做王氏主母这么多年,不说一清二楚,对这个人的人品还是很有把握的。   今日知晓陈念春将要放冬假,陈念春的姑父王勉非常贴心的去了儿子的院落同睡,给这对姑侄留下了说小话的私密空间。   陈念春今日用完了晚膳也没有回去,而是留在了清辉园与慕容欢同睡,洗漱完,着一身轻薄的寝衣,踩在地龙正旺的内厅,隔着一层柔软的绣花鞋底都能感受到蒸腾的暖意。   咕噜的一下,像只老鼠钻进暖呼呼的被窝,慕容欢一把把身上还带着寒意的陈念春搂进怀里,爱怜的将她身上的锦被裹紧,   “我啊,子嗣缘薄,这么多年与你姑父只得了果儿这个小儿子,”慕容欢的声音里带着惆怅,摸摸陈念春毛茸茸的脑袋瓜,   “你可爱极了,从小就爱和我玩,在楚国的时候,不管其他人怎样诋毁我指责我,只有你这个小丫头整日没心没肺的找我玩耍,”   又叹了一声,“时光匆匆,你这个小丫头,如今也出落得如花似玉是同小郎君谈情说爱的年纪了。”有感而发的似是要落下泪来。   陈念春也是眼眶湿润,想到当年那段日子,又想到今日,忙转移话题,说起了谢惜时,叽里咕噜的说了半晌,从他的眼睫说到了他身上的香气,夸大其词的简直把谢惜时说成了个脸上长了两把扇子的香妃。   慕容欢听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感情正上头的小女郎自然是把自己的情郎说得天花乱坠,哪哪都是好得不得了的。   不过听到这个名字慕容欢也并不惊讶,陈念春问她,她也只是笑着捏陈念春腰后的软肉,道:“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你对这谢郎君可是图谋已久啊。”   陈念春痒的打滚,羞恼的不承认。   不过,自己的侄女来到长陵不过短短数月便拿下了长陵那个高洁如天上月的谢家玉郎,慕容欢还是多有感慨,   高悬的月亮被人摘走,九国多少望月而不得的女郎将心碎。   夜悄悄的深了,窗阑上的嫦娥奔月在皎白的月色下如同将要踏空飞去,长陵终是在大雪的这一天将要结束之时纷纷落下了鹅绒般柔软的雪花。   雪花窸窸窣窣的落在房顶屋檐,堆在地面上累积成洁白的绒面,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的炭火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和怀里小女郎均匀的呼吸声。   看着陈念春安稳的睡颜,慕容欢神情温柔的一塌糊涂。 第20章闻故人   腊月二十三,留安街上人流涌动,人挤人热闹的如同陈念春十岁那年哥哥带她去楚国海境看过鱼群,密密麻麻。   邻近年关,街边儿到处支著书画摊子都摊上了一张张描红对联,一身鲜妍衣衫的年轻女郎们腰间挂着装着鲜红的朵朵窗花立在桥边欢快的吆喝着,糖画糖葫芦糕点果子的小贩前围满了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   青灰色的屋檐上瓦片上还盖着一层未化完的雪,一整条街上的茶楼早已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连跑堂的伙计都换上了崭新的棉鞋棉袄。   陈念春带着帷帽,艰难的走下马车,站在留安街一家名为脆冬的茶楼门口,街上不止人多,马车也多,她坐的马车已经处处受礼让了,但依然行了良久,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小巧的木质扶梯,走进去便是开阔的大厅,桌桌人满,陈念春一行人脚步不停,行至二楼靠窗的一个小厢房。   范予嫣已经等候多时,今日她来留安路书局买书顺道来茶楼与陈念春见面,久等不至,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安安静静的就着一壶热茶捧读刚买来的书籍。   陈念春一进厢房就呼了一口气,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满头蓬松的乌发,笑嘻嘻的凑过去坐在范予嫣的对面跟她赔罪。   范予嫣抬眼,含笑打开她作乱的雪白手掌,“你若是来得再迟些,我该以为你被什么东西拐了去了。”   陈念春赔罪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木盒子,春葱似的手指一点,把木盒子推给她。   极普通的一个木盒子,甚至说放在陈念春的身上简陋的有些格格不入,范予嫣手一伸,拿过这个木盒子,好奇的打开看—   里面是极其简单的一只木簪,雕工粗糙,只能勉强看出簪头上的祥云图案,这般做工的东西,就是范予嫣那一文钱都不舍得花的母亲在市场上瞧见了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水平。   顶着对面那个娇艳女郎期待的眼神,范予嫣犹犹豫豫的违心说了句,“看着还不错,简约大方,配什么衣衫都好看。”配什么都一样,那不就是配什么都好看嘛。   陈念春得意一笑,就像只偷吃了糖块儿的小猫,显摆似的摸摸发间与盒子里一模一样的一只木簪,邀功似的对范予嫣说,“这木头是南山寺后山奉的香梨木,味道甜丝丝的,”眼眸亮晶晶的,“簪子也是我自己做的,我可是跟女匠学了整整五日才做出像样的来!”   “多谢。”范予嫣很感动,也很感激自己的这个朋友能时刻想着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来。   看着手里的簪子,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促狭道,“这簪子是只我一人有,还是别人也有,”陈念春与谢惜时的暧昧她看在眼里,放冬假的这些时日,陈念春也在信中说的差不多了。   陈念春听着她的调笑,脸一红,羞恼的伸手去抓范予嫣面前的木盒子,一个伸手一个拦,嘻嘻哈哈的笑闹着。   点上一壶初雪后收的碧螺春,再上几碟两人爱吃的豆花酥,蝴蝶糕,千丝片,说说笑笑,从新春的衣服样式聊到家常小事,就在陈念春绘声绘色的跟范予嫣聊那日去南山寺碰见薄妍姐妹做善事被猴子抢了披帛的事,窗外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的衣衫……”话语未尽,说话的人却突然丢了魂似的顿住。   陈念春秀气的眉头紧皱,身体不自觉的前倾,盯着窗外竹林边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袍读书人。这个灰袍读书人脚步匆匆,神色疲倦,灰尘扑扑的像是刚结束了一场漫长的形成。   她看得很清楚,这个人是她哥哥陈洛鹤身边的门客也是他的心腹之一严先生。   严先生怎会突然出现在长陵,为何哥哥从来没有告知过她?一团又一团的谜团织成了一张大网,将她牢牢的罩在里面,憋闷又无力的状态,她讨厌。   看她的神色不对,范予嫣立即猜想到了她想必是见到了什么人,她也不多问,只是体贴的说了一句,“今日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要不我们过几日再见。”   陈念春强忍心里的怀疑,朝范予嫣露出一个笑来,“我送你回去。”   范予嫣抱著书笑着摇摇头,“你忘啦,我家就在六安街,从六安街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今日路上人多,不用担心。”   陈念春点点头,不再坚持。   两人一同出了茶楼,已是燃起灯火的茶楼前,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匆匆分别,看着她的背影,陈念春轻声吩咐绿藻找个小厮送范予嫣回家,千万注意别被她看见。   这些日子的相处,不说全部,对范予嫣的脾性她也算是了解了七八分,她这个人最不喜亏欠特别是对她这个亲近的朋友,每次约见二人总是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顿,礼物也是;相处起来从来没有一句重话,骨子里却都是桀骜,坚持的事就是头破血流也绝不会回头。   走在狭窄的小巷子,往日一个人走时,总是提心吊胆,就算是绕远些也不敢走,可今日她却心有底气的一头钻了进去。   有些事并不是一定要挑明,心照不宣也是友谊的一种。   另一边的陈念春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眼前是两张铺开的信。   一张是最普通的竹纹软宣,一张是碎金的上好细绸软布。   竹纹软宣上是一手漂亮的行书,字如其人,挺拔清俊,字字句句皆是平常,无非是今日做了些什么事,吃了些什么;见了三两来宾;后院的狸奴长大了些,女郎是否愿意共赏?平白的确是透着丝丝点点的甜意。   另一张碎金软绸则是跨过了山山水水才来到她的面前,信上一手只有她才勉强看得懂的潦草狂书,皆是些见不得人的雄心大志,什么今日楚国的某某权贵之子居然敢向我求娶你,拉去下大牢了;楚大王越发的昏庸,上朝整日只会称是脑子里都是后宫的美人,位子还不让给他坐云云。   这样两封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连信放在一起都觉得违和,怎的信的主人却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的有了联系。   如果下午她看得没错,下午那个与严先生站在一处的就是谢惜时身边的谷雨。   严先生作为哥哥的幕僚,几乎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知道他的身份的人也寥寥无几,就是见到他也没人会想到这个面容普通的中年读书人会是楚国年纪轻轻的大宰相身边的心腹。   他出现在长陵几乎是一场秘密行动,一场来自于她哥哥的秘密行动。   现在,秘密行动还与她的暧昧郎君谢惜时有了牵扯。   自从当日一别,陈念春几乎没有机会再与谢惜时相见,哪怕是在宴上,她也几乎没见过他的身影,二人日日通信,小礼物互相交换着,却没机会见面。   他没空见她,但却有机会见她哥哥的幕僚,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事要比见她还要重要。   那会是什么事呢?   陈念春百思不得其解,便又唤来绿藻,吩咐她再去一趟这个茶楼,去等一个人。   竹林扶影,水波荡漾。   与前边的一片热闹欢腾截然不同的是脆微楼后边小院的一片寂静,一张三尺宽的圆桌,一桌素淡的膳食,泥炉小灶上温着一壶竹叶青,两个对坐的男人,没有热闹的雅乐歌舞,也没有服侍的婢子仆从,唯一一个还是躲在窗边温酒的谷雨。   “你家主君已经做出决定了?”月色灯影下,执酒杯的俊逸郎君看着对面的灰袍中年人。   中年人虽面有倦色,但面对气势逼人的长陵玉郎依然神色从容,施施然端起酒杯,抬手遥遥一敬,“当然。”   谢惜时点头,不再多言,事情已达成,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点头示意后,便行一礼,欲辞行。   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却被这个灰袍严先生叫住了,回头,看向他。   溶溶月色,银白色的月光下严先生的那身灰袍更加的灰尘扑扑,那个回望的白色圆领银纹高挑郎君愈发显得身姿倜傥,说不出的风流。   “谢郎君,我家主君还让我带一句话。”严先生的脸上带着沉沉的威严,“这是他与你的交易,与阿稚无关,望你牢记。”   谢惜时点头,谈起她,一向冷淡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暖色,眉眼间风光无数,“这是自然。”   等到人都走了,严先生才松了口气,放松的坐下,塌下紧绷的肩膀,架起一条腿,慢悠悠的给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竹叶青,又夹了一筷子油炸花生米,滋溜一口好酒。   畅快的啧啧一声,一口菜一口酒的吃得畅快。   没有人看着自己好吃好喝的感觉真好啊。   等到吃饱喝足已是月上柳梢头,上好的竹叶青喝了整整三壶,桌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直吃喝得在这般天气里额头上都微微沁出了汗。   面色驼红步履摇晃的从茶楼门口的楼梯上下去,正四下望着等着他的仆从,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严先生。”   严先生额上的汗都给吓冰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被那个祖宗知道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降温了哦,记得多穿衣服 第21章湍水急   严先生才刚从脆微楼里出来就又被绿藻拖到了一边的小酒馆儿。   “严先生,恭候多时啊。”陈念春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跟眼前冷汗直冒的故人打招呼,她离开脆微楼时只是刚点灯火,此时街上的人影都见不着几个了,可不是恭候多时。   严先生有些心虚的敛袖擦擦自己脑门子上的汗,酒劲还在,脑子都有些糊涂,心里大喊完蛋,这样子怎么骗得过主君的这个聪明妹妹。   叠声道不敢,严先生低眉顺眼的陪着笑脸,“女郎怎么知道我来了?是主君写信了吗?”   陈念春冷笑一声,“要不是我亲眼瞧见你与那谢家郎君身边的仆从待在一块儿我还不知道你也来长陵了呢,”   通身的气势逼人,眯着眼睛像个漂亮过分的街头恶霸“说罢,我哥哥叫你来跟谢惜时谈了什么?放心说,王家的人我都留在了马车上,没人会听到。”   迎着陈念春犹如实质的逼迫性目光,严先生吞吞吐吐的,“这个……这个……”这个那个了半天,对上女郎越发冷厉的视线,最后只憋出了个,“…主君不让我说。”   “连我也不行?”   严先生缩着肩膀,犹如一只暴雨里的鹌鹑。   见是在是问不出什么,陈念春呼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形容颇狼狈的严先生,   “哥哥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能告诉她,又牵连甚广,跨越楚国与长陵,猜来猜去,有可能的事都绝对不是小事,她担心的从来不是事能不能成,而是她的哥哥是否能平安。   见她主动转移了话题,严先生也松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也没有多想,便道:“主君知道您的情况,他只说您随性便是,他做的事他自有把握,”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谢郎君那边有他在,您不管与谢郎君达成了什么交易都不必再理会。”   听到交易两字,陈念春抬头,看着严先生,“什么交易?”语气里是深重的疑惑。   都怪今日的酒喝得上了头,连之前谢郎君的话中未尽之意都没听出来,刚刚才擦干净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没什么,没什么,是老头子酒喝多了,说错了话,呵呵,人老了不中用了。”   看着严先生满脸心虚,陈念春危险的盯着他,今日的严先生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啊。   可严先生作为哥哥的心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忠诚,嘴巴严实,就算是主君的妹妹,没有主君的允许他也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她也无意为难哥哥的忠臣,见实在问不出来也只能先送他走。   陈念春见他脚步踉跄走得摇摇晃晃便指示绿藻扶他到门口,等他被仆从接到了再回来。   夜黑风高,小酒馆只有一个身材滚圆的中年打酒娘还在上工,街上的行人也早早的回屋紧闭门窗休憩,灯火微歇,街上静的落针可闻。   圆月高悬,陈念春在这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甚至能都听见偷懒的打酒娘的呼噜声和模糊的梦中呓语。   沙沙沙—   似是落叶落下的声音,但是,长陵的冬日街上的树上扎的都是纸花哪里有落叶!   陈念春心中一惊,匆忙起身四下环顾,张开唇欲呼绿藻。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腰后有一股奇异的热意,温热的,像是一只黏腻的触手突然爬上了她的后腰,一瞬间头皮发麻,汗毛嗲起。   挣扎着想要往前挣脱,却有另一只手突然大力的将一方雪白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一双手徒劳的想要扒开束缚着她的手,死死的屏住呼吸想要减轻身体越发无力酥软的感觉,却被突然掐住脖颈,她就像是一只濒死的天鹅,雪白的脖颈一点点的被掐出淤青。   又是猛地放开。   脖子上的疼痛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带着苦涩的气息,一并进入她的咽喉,眼前一片充血的模糊,陈念春努力的想要在晕过去之前看清楚绑架她的人的面貌。   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薄纱,她睁大眼睛,只是看到模糊的人影,白皙的皮肤,被她挣扎导致露出的对襟领口处皮肤上有一点深红色的疤痕。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公子,陈氏女的那个婢女怎么办?她将要回来了。”身边一个黑衣年轻人问道。   被他称作公子的年轻人唇角带着病态的笑意,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兴奋,打横将他怀中昏迷的女郎抱起,掂量了一下,凑近她苍白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   “啧,没有我在,也过得如此舒心啊,我可是想你想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啊。”苍白的年轻郎君贴在她的耳边,神情痴迷。   对上一边的下属,这个公子又换了一幅面貌,神情憎恶,“那个不懂事的丫头,杀了扔河里就是了,”又恹恹道,“下次这种事情不要再烦我。”   黑衣属下低下头不敢看他,喏喏称是。   转过头,这病态的公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看也不看一边安排人手去杀了绿藻的属下,只是紧紧抱着陈念春,雪白的裙角在空中微微的飘动,就像是摇摇欲坠的蝴蝶。   “我们也该回去了,若是让你的哥哥瞧见你这般乖巧的样子该有多高兴,”他神色缱绻,又咯咯的自顾自笑了出来。   抱着她走出酒馆的门,门外他的下属早早的安排好了马车,躬身侍立在侧,看着他们一向神情变幻莫测的主子抱着一个女郎,神情怪异的温柔。   马车行在异常空旷的街上,车轮滚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马匹的嘶鸣,沉默的黑衣车夫驾着车,车边跟随着同样沉默的侍从。   马车里,这位年轻的公子没有搭理站在一边的信鸟,只顾着看着昏睡的美人,灯色如豆,美人如玉,他神色迷恋,喃喃道,“你醒来不要生气,回了楚国我就娶你,你马上就是王子妃了,以后,还会是太子妃,还会是我的王后……”   语气下一瞬间又变得凶狠,“你去替我劝劝你的哥哥,不要再在楚国挑起风波,安安稳稳的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不好吗,不要再肖像不属于他的东西了。”   说到这,不知想起了什么,搂住陈念春的手骤然用力,在她纤细的皓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见到她的手腕被掐红了,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又慌忙的拉开她的袖子挡住伤痕,把她像个布娃娃似的搂到胸前,语气仓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罢……”   马车一抖,车上的人也随之一顿,手肘撞到了车厢,发出沉闷的一声。   车上的年轻郎君刚想发火,却听到了一道清越的声音。   “楚王子殿下,想离开长陵就把车上的人留下。”   楚国二王子楚涟气笑了,把陈念春放下,独自一人钻出车外,迎着清冷月光,看到了面前的一辆檀木马车,马车上是一位清朗俊逸如谪仙般的白衣郎君。   “谢、惜、时!”楚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这里可是长陵。”谢惜时看着楚涟,语含警告,哪怕身边只有一个谷雨,他的气势依然凌冽沉稳,高山般巍峨。   楚涟倏忽笑了出来,“谢惜时啊谢惜时你也有今天,”他的声音高亢疯狂,他嘲讽这个高高在上的长陵世家之首的谢家玉郎,“你与陈洛鹤有首尾,我都知道!”   “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他笑得癫狂,像个疯子。   “我知道。”谢惜时打断他,神色带着不耐,“把陈念春留下。”   “你做梦!”   楚涟冷下脸,看着谢惜时,眯着眼冷笑,“你以为在长陵你就是说一不二的吗?”伸出手,拍动两下。   他的掌声还没消散,空旷的城墙边上便飞出一群黑衣刺客,身手矫捷,一看便知早早的就埋伏在了城外,等的就是谢惜时这般的不速之客。   看着这群明显就是练家子的刺客,谢惜时的神色毫无波动,丝毫他想要看到的震惊和不甘都没有,楚涟恼羞成怒,手下一挥,成群的刺客蜂拥而至。   谢惜时抽出随身佩剑,雪白的剑光照在他的脸上,愈发衬得他冷冽迫人。   他此行本没有带人,就算是察觉到之后再传信等到谢家调人再来怎么最快也需要小半个时辰,在此之前,面对这群人的只有他与谷雨两个。   谷雨的神色也格外的认真,盯着面前的黑衣刺客们,脸上是无比的坚定,护在谢惜时的身前,手下起势。   “杀到马车去救陈女郎,不必管我。”   谷雨心中不愿离开自己的主人,但多年的忠诚告诉他,主人吩咐的就一定要去完成,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两方人马交汇,一方势力单薄,一方人流不绝,看似相差悬殊,却逐渐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谢惜时与谷雨虽然人少,但实力高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但人力终有尽,谢惜时主仆二人就算是实力远超这群刺客,奈何敌方人多,就是用人命堆砌,也足以消耗他们的精力。   “郎君,你快走,属下一定会把陈女郎救出来!”谷雨嘶吼,他的衣裳被鲜血泡得彻底,他眼前也是一片深红。   作者有话说:   呼~ 第22章曲水流   眼看着自家主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谷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望向面前一众刺客的眼神是一往无前的坚毅。   生死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楚涟看着谢惜时的身影消失不见,面前只剩下一个苦苦挣扎的谷雨,俨然是胜券在握,忍不住抚掌大笑,嘲讽道:“你还在坚持什么?你家主人都弃你而去了哈哈哈哈!”   “长陵最负盛名的谢玉郎居然是如此鼠辈,”他笑得癫狂,“见着公子我,居然跟只阴沟里的老鼠似的灰溜溜的跑了!”   这般羞辱谢惜时的话听在谷雨的耳朵里如针扎般刺耳,手下的刀血滴黏连,一挥便是一道长长的血线,他下手愈发的狠厉,死在他手下的刺客尸体堆满了城墙一角。   在这个沉寂的黑沉夜里。   孤冷的城墙一角,血与刀剑漫天。   就在谷雨的求胜意志已是支撑不住精力耗尽的身体,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粗粗的喘息,每一口呼进的空气都带着血腥和粗粝的疼痛,五脏六腑皆是翻山倒海的疼痛。   谷雨想,他怕是完成不了郎君的嘱咐了,至于楚涟说的被郎君抛弃,他从来不信,郎君离开必有其他成算。   只不过,他可能等不到了,他可真是没用啊……   就在谷雨形容狼狈,准备慷慨赴死之时,变故徒生。   就在一脸兴奋的看戏的楚涟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楚涟的脖子上也突然出现了一把匕首,冷芒如月光般冰凉,吹毛断发的匕首仅仅只是靠近,就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渗血的伤痕。   “让你的人住手。”   在楚涟的耳里,原本清朗如寒泉般的声音此时就是魔鬼,原本的得意张狂还在脸上,一下转变成惊恐,脸上的肌肉扭曲,像有一只肉虫在他的脸上到处乱窜。   “别……别动手!”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不情愿,但此时小命就在谢惜时的一念之间,他的眼神怨毒,扫过一片不敢动的属下。   “让你的人从这里退开,”又轻轻的凑到他的耳边,“把陈念春交出来。”声音里带着威胁。   “她…她就在马车上……”楚涟举着手,不敢动,又朝自己的下属怒吼,“把陈念春带过来!”   双方对峙,之前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黑衣人却脚下犹豫,顶着自家主人恨不得把他狗头啃了的杀人目光,冷汗直流,   扑通一声跪倒在他们二人跟前,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公子,她……她不见了!”   楚涟头上的青筋暴起,这个蠢货,有人正把刀子对着他主子的脖颈呢,还敢当着谢惜时的面说人不见了,是嫌弃他死得不够快是吧。   而藏在暗处的陈念春,强忍住晕眩,袖子里的发簪狠狠的在手臂上又戳上一下,留下又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顺着她雪白的手腕,触目惊心,血液洇在袖口,是浓重的深红。   身体的疼痛勉强能克制住头脑的晕眩,可看着眼前僵持的一幕,她一思考便如针扎似的疼痛,胃中翻腾几欲呕吐。   这该怎么破局?   谢惜时先给出了答案。   他脸上还带着血液喷溅留下星星点点干涸的痕迹,雪里红梅,残酷而妖艳。   他手中的匕首凑近楚涟,对着谷雨说:“你先走。”谷雨早已是强弩之末,虽然不愿意,但依然听命快速转身离开。   谢惜时的另一只手掐住楚涟的咽喉,声音依然平静无波,“让你的人出城。”   “那…那…那你要杀了我怎么办?”楚涟被扼住了咽喉,声音断断续续,全然没有之前嚣张的气焰。   谢惜时冷静到接近残酷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没有选择。”   感受到谢惜时手下匕首的力道和脖子上的疼痛,迫不得已,楚涟只能打一个手势让他的属下们撤出城。   谢惜时低着脑袋,迎着寒冷冬夜里的呼呼冷风,两道人影,一高一矮,一白一黑。   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等听到城内响起铁蹄踢踏的群响,即便沉稳如谢惜时,此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谢家的人终于来了。   半柱香的功夫,马蹄声渐行将近,谢惜时咳嗽一声,松开僵硬的手,一把将脖子上血流不止的楚涟推出城外。   他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寒风,“你走吧。”   即便再不甘心,再不愿意,只要楚涟一日还是楚国的王子,只要他谢惜时一日还是长陵的谢家子,他都不能对他下手,他能做的只能是驱逐。   这点楚涟也知道,所以他即便踉跄着脚步,也要转过头,嘲讽的看了谢惜时一眼,仿佛在说:你看吧,你杀不了我。   谢惜时的眼眸深沉如寒墨,没有任何表情。   转过头,谢惜时看这不远处的一行人越来越靠近,长陵自由,世家也有养蓄兵马,只是数量上远远不能与一国之力想比罢了。   来的人里不止有谢家人,还有王家人,领头的正是谢家的谢悟年。看到一身血迹斑驳的谢惜时,谢悟年翻身下马。   谢惜时看着他,不需要言语,便带着他去寻陈念春。陈念春会被掳走,定然被下了药物,即便是能逃走,也肯定逃不远,只能找个遮挡物躲起来。   他知道了陈念春已然不见也一定要挟持楚涟也是有要其他人投鼠忌器不敢去寻陈念春的缘故。   此时危机已然解除,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陈念春眼前天旋地转,眼前干枯的草丛仿佛在跳舞,手上血液的铁腥味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耳膜似是在打鼓,扑通扑通。   她只是机械的蹲在草丛里,看不见也听不见,仅靠着强韧的意志力忍住身体的反应,心中默念,不能吐不能晕,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寒风凛冽,穿过护城河河面,在拂动面前的一丛丛枯草,将陈念春的整个人冰冻,冰火两重天,她的脸颊四肢冻得冰凉,她的五脏六腑又如同有火在烧。   “陈念春!”一声声的呼喊。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耳熟冻得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   陈念春知道,她熬住了。   一口鲜血从她的唇边吐出,浓到发黑的血液似是枯黄的草丛里绽开的血花。声音也吸引来了谢惜时二人。   谢惜时面色惨白,今夜,他做的事太多,先是处理族中事务,与严先生见过面后得知陈念春在脆微楼,长时间的等待,紧接着就是与黑衣刺客的周旋僵持,身体就在崩溃的边缘。   他强撑着赶到护城河边,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他看见了河道边缘摇摇晃晃站起身的陈念春,被血浸透的一边袖口,唇颊边沾染的浓黑血液,惨白的皮肤,狼狈可怜极了。   河道边缘的另一边就是高悬的河床,河床下便是湍急的护城河,长陵的护城河与运河相连,水流猛烈,便是最好的船夫也无法在这般快速流淌的河流里架船,若是落下去,怕是九死一生。   谢惜时担心此时摇摇欲坠的陈念春跌入河里,勉力上前,想要抱住她。   但是。   就在这一刻,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苦难结束了的此时。   嗖的一声。   一只箭矢似是飞天而来,正对着摇摇欲坠的陈念春。   而不知为何,此时就在他们身边的谢悟年,只是一念之差,他握住了腰间的虎纹剑柄,鬼使神差的没有抽出剑,而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只箭飞过他,向陈念春而去。   陈念春此时维持站立已是勉强,等到她发现箭矢的时候,是箭矢飞来的破空声响在她的耳边。   今日就算是勉力抗争至此也逃不过身陨的命运吗?   陈念春苦笑,她的身体动不了,只能是等待命运的降临,等死的时候,时间好像是一瓣掰成了十瓣,变得格外的漫长。   噗呲。   她听见了箭矢刺入□□的声音,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身体像是腾空,轻飘飘的。   一缕飞扬的发丝划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她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闻到了一丝隐隐的香气,缠绵的冷香,独特的香气,这是谢惜时才有的。   她此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即便是在苦海里也是有了方向,起码她不再是孤独挣扎的一个人。   腾空失重只是瞬间,二人扑通落入了湍急的流水,即便是在此时,谢惜时也依然是挡在她的身下,承受了落水的冲击,将她牢牢的包裹在怀里。   耳边是扑噜扑噜的水流声,二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眨眼的功夫,流水混合着血水将他们的踪迹洗刷的一干二净。   岸上的谢家人王家人目眦欲裂,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二人中箭落入护城河,拼命的奔向他们,却只是徒劳,只是几下沉浮,他们就消失不见。   重伤落入湍急的流水会是什么下场,岸上的所有人都知道。   盛名赫赫的楚连璧,谢玉郎怕是凶多吉少。   声嘶力竭的吩咐调动所有的人马去寻找打捞,等到该安排都安排完,王家的领头人红着眼瞪着一边沉默不语的谢悟年。   “叛徒,你谢家是出了个叛徒啊!”声音像是划破黑夜的一柄刀剑。   谢家的一人,喘着粗气走近谢悟年,揪着他的领口,一字一顿,“你为什么不拦住那支箭!”谢惜时可是板上钉钉的长陵未来领头人,耗费了无数资源和期望成长的长陵未来。   谢悟年眼神放空,任人摆弄,不管怎样的质问,他都像是魂魄跟着他们一同落水了,没有任何回应。   整个长陵为两人的失踪躁动了起来,长夜无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早写完了耶 第23章隐踪迹   王家清辉园。   闻讯陈念春遭遇刺客伏击与谢惜时双双重伤坠入护城河,慕容欢猛地受到冲击,将将披上衣裳往外跑,不过几步就眼前一黑急昏了过去,郎中女医熬了一碗浓浓的参汤又是掐人中又是针灸的才好不容易醒过来,不顾王勉和身边女使们的劝告,她执拗的站在门口屋檐下,等待着侄女的归来。   她的眼前一阵恍惚,侄女日前笑嘻嘻的在门前同她的小儿子玩耍的场景还在眼前,明明今日用早膳的时候她还夸了她院子里的厨子牛乳卷做得好。   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紫珠眼中含泪,哽咽着跪在慕容欢的膝边,哀求道:“夫人,夫人,我们进屋里等吧,外边天黑风寒,您的身子受不住啊。”   慕容欢面色苍白,神情空白,只是摇摇头,望着外边漆黑的天,道:“这般冷的天,我只是站在门口就是浑身寒凉,阿稚落了水,身上还有伤,阿稚该有多冷……”   听着慕容欢惨淡的声音,紫珠不住的落泪,似是要将主子哭不出的泪珠都替她流了。   她也不再劝了,这般伤心的人是劝不住的。   目光呆滞的等待,慕容欢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王勉呢?他去找阿稚了吗?”   “大人去谢家了。”   慕容欢哦了一声就不再询问,她才不关心谢家郎君的死活,她在乎的之后陈念春。   “绿藻那几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紫珠眉头紧蹙,忧心道:“那几个丫头听说小姐落河,起初非要同去寻,其他人好说歹说的安抚住了,现下个个在院子里哭得跟泪人似的。”   若说是感情,绿藻,姜黄二婢子从小伴着陈念春长大,情分本就非同一般,仓皇得知陈念春生死不明还不得伤心逢魔了。   慕容欢抬头望着院子上空的那轮圆月,“那便把那几个丫头先接到我院子来吧,等到阿稚回来了,也用得上他们。”   望着眼中仍有希冀的主人,紫珠点点头。   与此同时,谢家的情形比王家甚至还要糟糕一倍不止,谢悟年以叛族罪名负荆请罪跪在祖祠里粒米未进,族老掌事们忙得脚不沾地。   谢家俨然是一副面对生死危机的模样,也只有谢家的人知道—   谢惜时他代表的从来不止是谢家的未来,他代表的还是谢家的现在。明年是谢惜时的及冠之年,他早从十四岁开始,便就是谢家掌握生杀大权的谢氏掌权人之一,无数的决策无数的谋略皆是经他之手,影响着整个长陵甚至是整个九国。   与此同时,灯火长明的还有繁春楼顶层,衣衫单薄的窕娘孤身站立在高耸的繁春楼顶。   这般两个人遭此大难,王谢两家之伤,就是繁春楼也早早懂事的将整楼飘扬的彩灯熄灭,关门谢客,不敢触这两家的霉头。   窕娘望着远处如同一条长河般闪烁的灯火,这是王谢两家的人手在沿河寻找陈念春谢惜时二人,她什么都做不到,能做的只有用心为她祈祷。   求观世音菩萨保佑,信女愿用二十载寿命换阿稚能得平安。   与繁春楼一溪相隔的永安巷里,一青衣少女也虔诚的替案几上供着的文殊菩萨燃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衷心祈祷。   而被他们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正卷在澎湃的河水里。   长陵护城河,起初建造之时想的就是隔绝两岸,为长陵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地界,护城河不止连接着楚陵运河,还有城内诸多的暗流水道。   也许是上天眷顾,陈念春与谢惜时二人没有在湍急的水流中丧命,而是被冲到了一处泥滩。   先醒过来的是陈念春,她面色惨白,口中吐出在流水中吞进胃腔里的河水,混合着重度后渗出的血丝,胃部痉挛,直吐到什么都没有了,才勉强能控制自己僵硬的身体。   手脚疲软,身上厚厚的衣衫泡了水就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沉沉的压在她虚弱的身体上,只能挣扎着爬着去谢惜时的身边。   谢惜时面孔是流血过多的苍白如纸,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见,胸口的箭矢深深的陷在他的皮肉,流出的鲜血在水流的冲刷下晕红了一大片衣衫,此时伤口已是不再出血,翻出粉白的皮肉,泡的发白,触目惊心。   发白发皱的手指在寒风中颤抖着,伸到谢惜时惨白的脸孔,试探着他是否还有呼吸。   她的心在颤抖,心乱如麻。   果谢惜时死了,那她该怎么办?如果谢惜时死了,那是为了她而死的。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为了她……谢惜时此时还该好好的在谢府里当他的谢家玉郎,而不是生死不明的躺在这片泥泞的泥滩。   冰冷颤抖不断渗血的手指在他的鼻下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几乎是一瞬间,陈念春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的落下。   温暖的泪滴一滴滴的落在谢惜时冰冷的脸上,知道谢惜时还没死,还有救他的机会,陈念春四肢百骸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是拖着谢惜时从泥滩来到边上避风的一个破烂草棚。   这里像是附近村落哪户人家囤积柴火的小棚,只有顶是完好的,其余全是一碰就碎的风干枝叶,不过,这里能暂时给他们一个躲避的地方,陈念春已经很满足了。   又搬又拖的将谢惜时拖到这里,虽然只是短短的数十米,可对于现在接近油尽灯枯的陈念春来说无异于一项奇迹。   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肺此时每呼一口气都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在推拉,没呼吸一次喉间的铁腥就更重一份。   强撑着将谢惜时埋在柔软蓬松的蓬草里取暖,便起身,打算去采她方才在路边见到的止血草,采回来也不再顾忌什么放在口中嚼碎了便打算敷在谢惜时的箭伤上替他止血。   小心翼翼的撕开谢惜时伤口附近的衣衫,将他的伤口露出。   饶是陈念春做好了心里准备,再见到这般血腥狰狞的伤口强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一边忍不住的哽咽一边将手里的药糊敷在他的伤口上。   等到触碰到,陈念春才发现,手下的皮肤滚烫。   谢惜时发烧了。   陈念春不说饱览群书,可最基本的医术也是看过基本几本的,怎么会不知道,一个重伤之人发高热代表着什么,他快要死了……   可是她能做什么?   陈念春此时就是在悬崖边界看着载着谢惜时的马车在不断的向深渊倾斜,她想要救他,但她无能为力。   泪水如同磅礴的大雨,陈念春哭得很狼狈,哭得声嘶力竭,在此之前,她也只是一个成长在兄长姑姑羽翼之下的女郎,此时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为她而死吗?   爬起来想要再去找些止血草,可身体一歪,摔在地上,额角又添新伤,鲜红的血液顺着苍白的肌肤流下。   凄惨的芙蓉啊,开在狼狈的血泊里。   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完全无法顾及身上的其他痛苦,她向着某个方向摔着爬着往前,像是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指引她。   往前走……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念春模糊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草庐。草庐的灯还亮着,灯色昏黄如豆却给了陈念春莫大的希望,她就像是扑光的飞蛾。   草庐里的褐衣女郎头上简单的用一块方帕裹着满头青丝,一边就着清水啃干涩的馒头,一边认真的看着面前师傅留下的药经。   她是深山里的采药女,无父无母,每日靠着上山采药卖药维生,好不容易从城里的医馆换来一本药经,她看得格外珍惜,即便是每一个字都已经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脑袋,她依旧利用一切空闲的时间仔细翻阅。   今夜也是这样,今日白天的活多,空的时间少,她打算趁着吃晚饭的时间温习一遍这本书的内容便去睡觉。   夜深人静,窗外响起些微的响动,她起初并没有在意,独自生活在山里,见多了夜里出来觅食的山上野兽,只要不是狼虎野猪之类的便不需要在意。   可声音并没有停止,而是越来越靠近……   有些不对劲,采药女神色警惕,怕是什么难缠的野兽,她长满粗茧的手掌从木桌一边掏出她特意藏在此处的铁钩,目光冷厉。   握紧手上的铁钩,她估算着门外野兽与她的距离。   就在这时!   采药女砰的一声打开门,手上的铁钩蓄势待发。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一个浑身血迹的狼狈女郎虚弱的撑在门边,不,严格的说是一个即便身负重伤形容狼狈但依然漂亮的惊心动魄的女郎。   额角的鲜血就像是她头上的一朵血花,残酷的惊人的美丽。   采药女为美色所撼,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看着美人撑着虚弱的身体跪在她的面前。   “你头上有伤,你进屋来吧!”采药女不忍心。   谁知美人哭着摇头,不住的哀求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夫君吧。”   陈念春的泪水不止是为了博取采药女的同情,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她自小尊贵,能让她好声好气的求上一句的都是世上少有,更不用说当下女郎的地位高,平日里就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也从不用跪拜,像条虫子一样跪在别人的脚下,这对她而言是屈辱,这是让她恨不得去死的屈辱。   如果只有她一个,她可以去死,但还有谢惜时,她不能看着谢惜时去死。   看着跪在面前美人凄凄然落泪的模样,采药女沉默了。 第24章采药女   等到陈念春再睁开眼,已是换了一幅天地。   身上沉重的湿衣裳已被换成了一身粗布衣裙。她娇嫩的肌肤不适应这般粗糙的布料,在接触摩擦之下隐隐发痒,应该是被磨红了。   脑海中恍惚了一阵,被刺杀,和谢惜时一同落水,后又流落这个小山村的痛苦记忆仿佛已是久远的如同前世的事儿一般了。   想到谢惜时,脑子又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眼睛,舔舔干涸的嘴唇,陈念春挣扎着就想从这张单薄的木床上起身。   可肺就像是灌进去了成斤的沙砾,一动就像是有数十条铁丝在里边捣,痛的她吸气都不敢幅度大写。   屋外的人听到了木床的嘎吱声,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随着脚步声的凑近,鼻尖嗅到越发浓郁的苦涩药味。   是采药女。   她缓缓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还是那日晚上她见到的模样,一身褐色短衣长裤,腰间系着一块打满补丁的围裙,一头乌发仔细的用帕子裹着,一根也没露出来。   只是面容比她印象里的要稚嫩许多。那日是夜里,月色下拉深了人的轮廓,再加上采药女的气质沉稳身量高挑怎么看也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今日一看,明明一双圆润的眼眸,颊边还带着婴儿肥,分明比她还要小些。   采药女端着一只粗糙的黄瓷碗,碗里是热腾腾的苦涩药汁。   陈念春管不了其他的,见着她就忍不住担忧的询问,“恩人,与我一同的那个郎君……”眸光中闪着犹豫,“……还活着吗?”   采药女神色冷淡,只是把碗在床边桌子上放下,将挣扎着要起身的陈念春扶起来,看着陈念春脸上的焦急,说道:“你那夫君暂时还没死。”说罢,把碗塞到陈念春怀里,示意她快些把药喝了。   陈念春脸上的着急被采药女的这一句‘夫君’哽住了,但想想还是没有反驳,乖巧的接过她手里的碗,食不知味的将一整碗苦涩的药汁倒进嘴里。   要知道,陈念春从前喝药的时候但凡苦涩些的,没人千哄万哄的好好劝,那是万万喝不下的,如今流落在外,只要能活下来,就是再苦涩的药汁也不觉得了。   说起那日,陈念春那日哀求过采药女一通,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一头昏了过去,采药女纠结半晌终归还是同理心作祟,认命的将她抬进屋里,又去寻她说的那个人。   行医的人心肠软,不忍心看着人眼睁睁的死在她面前。   接过陈念春饮完的药碗,“你中的毒本不严重,只是落了水又伤了肺,天气寒又受了冷才会严重,昏迷了半日,如今既已醒来毒便无碍,就是肺伤难愈需要好好将养。”   看着一脸认真的采药女,陈念春感激一笑,一笑便如春花般暖意拂面,采药女看得脸有些红,别过脸,听着她的道谢。   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对她道:“你和你那夫君的身上的那些饰物都在水里落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一块玉佩,你们的那些衣裳被我拿去卖了换药材。”   看着采药女脸上有些紧张的神色,陈念春毫不在意的安抚她,“多谢恩人救命之恩,钱财乃身外之物,能换些药草也是我们的幸运,”眼里满是诚恳,“只是我们二人身上无更多财务,暂时无法报答恩人,望恩人海涵。”   采药女紧绷的下颌松缓了些,看她的目光也更柔和,甚至愿意扶她下床去隔壁屋看看依然昏迷着的谢惜时。   被风雨磋磨过的木门打开发出嘎吱一声的脆响。   窄小的房间里摆设与她住的房间完全相同,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张木床,床边一张小方桌,一个樟木箱子一扇窗便看完了,虽然小但是就像采药女给人留下的印象一样,收拾的非常利落干净。   谢惜时就躺在那张木床上,脸色依然惨白得毫无血色,换过的衣衫脖颈见露出胸前包裹伤口的的绷带,露出的手掌都带着青紫的淤痕。   采药女的声音带着惊奇,“这位郎君当真是命大,身上带着十余处的刀伤,胸口还中了一箭,四肢上还有碰撞划伤的伤口,在急流中卷了这么久还能活着。”就是采药女见了这般多的伤者见到谢惜时这般惨烈的景象也忍不住心惊。   还好后来快要天亮只是她的师兄恰好来寻她一同前去采药,她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怕是真的救不活谢惜时了。   看着眼前的美人眼中又泛着泪光,采药女轻叹一声默默地转身出去,顺便把门带上,把空间留给这对年轻的夫妻。   陈念春坐在谢惜时的身边,手指颤抖,掀开一点盖在谢惜时身上的被子。浓郁的药味,这是第一次,她闻不到谢惜时身上的香味。   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默默的看着他掉眼泪。这短短的一日,她掉的眼泪比她过往的数年还要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掉。   伸出一只手抚上谢惜时惨白的脸,浓密的眼睫印下一道深邃的阴影,像只精心雕刻的人偶,漂亮迤逦但缺少生气。   门外的采药女默默的等在门口树荫下的石凳上,等着视线尽头那个黄豆大的身影一点一点的靠近。   他们这些走贯了山路的走起来快,不到一刻钟就隐隐能瞧见人影背后的大背篓了。采药女便起身往那人的方向走去。   二人在途中相遇。   “阿莲。”额上有汗的青年男子憨笑着唤她。   “师兄!”名叫阿莲的采药女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欢快的向他跑来,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面前的师兄。   师兄结果帕子简单的擦擦额头上的汗,拉着她往一边树丛里一躲,把背篓一放,神神秘秘的从一个角落里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   “换了多少?”阿莲接过沉甸甸的油纸包,打开一看登时吓了一跳,“这么多!”她本以为这纸包这般沉肯定是都是些铜钱,想埋怨师兄不懂变通的话还在嘴边就被纸包里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眼。   师兄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得意的跟她比了个手势,“足足有八两哩!”他们师兄妹二人平时在这危险四伏的深山里采上一年药也挣不上一半。   没想到只是那个救来的女郎身上的一只耳坠子就值那么多,当真是赚大发了。   本以为师妹阿莲的听见这样的好事也该高兴才是,没想到阿莲手里拿着银子脸上却没一丝笑容,想了一会儿才蹙着眉询问,“这女郎只是一只耳坠子就值这许多,想必身份不同寻常。”   脚步一转,焦躁的望着小木屋的方向,道:“若是她的家人或者是仇家瞧见这个坠子追上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看着师妹脸上的忧愁,师兄晒得黝黑的脸上漾起一个朴实的笑脸,无所谓,“哎,师妹莫担心,两同当你还信不过?过了他的手谁能查的出来,别担心了。有了这笔钱,你就能到城里的医馆好好的拜个师傅,正经的入门。”   当今的医道讲究派系,你若是非哪一派一系,不管医术多高超也只能算是个赤脚医生,是不被承认的。他们二人说是师兄妹其实压根没有师傅,东学点西学些再互通有无,相依为命着长到这么大。   阿莲想想便觉得也是,想把银子分给师兄一半,结果师兄以她还要拜师为由搪塞者不肯收,没办法只能先放在自己怀里。   银子揣在怀里只觉得发烫得不自在,阿莲叹了口气和背着背篓的师兄一同回去。   回去时,陈念春刚好从谢惜时的屋子里出来,眼角红红的,还带着湿润的潮气,一看便是哭过,师兄不敢多看,闷头背着背篓就往后头晒药草的地方去。   阿莲有些难言的心虚,神色一瞬间的慌乱,便稳住寻常的模样,问道,“你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罢,我等会儿便去准备晚饭。”   陈念春摇了摇头,朝阿莲扯出一个笑脸,“姑娘,我们夫妻二人叨扰你们许久,怎好一直赖着什么都不做,我帮你一起吧。”   阿莲想着她的身体状况应该受得住便也没有拦着,带着她厨房走去。   想着帮阿莲做饭的陈念春出发点是很好的,但是她没有想到做个饭居然这么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陈大小姐把菜叶子扒拉的破破烂烂的,煮饭差点把够他们吃小半个月的米都倒锅里……   成功的被忍无可忍的阿莲从厨房里赶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如此,谢惜时昏昏沉沉的时不时发着热,只能日日躺在床榻上养伤,但好在这师兄妹二人极有耐心,伤也一日日的见好。   陈念春因为怕因为吃白食被赶出去,一改往日的娇蛮习性,沉下了性子日日跟在阿莲的屁股后头找事儿做,原本笨拙的洗菜做饭也慢慢熟练,分拣各类药材也慢慢的有模有样,甚至还跟着他们二人上山采了一回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躲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山坳坳里面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也有从未体验过的忙碌充实。   唯一不好的地方恐怕就是当初她为了能方便待在谢惜时身边同他们二人说他们是夫妻关系,导致每日给谢惜时上药擦身都是脸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的陈念春做的,偏偏她还无法拒绝。   诶。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感谢在2022-03-2123:09:30~2022-03-2322:4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8801864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山林间   山里的晨雾格外的重些,一缕缕乳白色的雾气在山间林木之中凝聚,随意飘散,跨过汩汩流淌的小溪,其中还夹杂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炊烟,天还没亮透,早起的山民已经开始忙碌。   陈念春熟稔的掀开锅盖儿把昨日做好的馍馍隔水放好,水里再混上一小碗金黄的小米,这些往日都端不上她餐桌的粗陋饭食此时到成了难得的美味。   她一身粗布短衫长裤,满头乌发用的还是那日与范予嫣相同的木簪,真是幸运,什么东西都没了,这只木簪还在。   短短数日,经过这么多事的洗礼,陈念春的眼神,身上的气质都肉眼可见的沉稳成熟了许多,更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把一边晾干的枯叶抓一把,火折子一扇,点燃了便塞进灶炉。再架上几根木柴,不用一会儿烟囱里就有白烟袅袅飘出。   在山里呆的数日,每日重复着几样活计和照顾时不时清醒一会儿的谢惜时,娇嫩的手心也被磨出了水泡,身上脸上的肌肤也粗糙了许多。   阿莲师兄妹刚开始对他们还有些戒备,住了几日之后发现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来的同伴更是身负重伤,就对她信任了许多。   此时的小屋只有她和谢惜时两人。   阿莲师兄妹早早就带着冷馍馍上山采药去了,她此时做的就是她自己的早膳,炉子上还温着谢惜时的药。   锅灶上的事准备妥当了陈念春便起身去拿药碗,照例把药备好了去谢惜时的房间里给谢惜时喂药。   瓷碗盛了满满一碗滚烫的药汁烫的陈念春龇牙咧嘴,又害怕把药洒了不敢走快,小碎步挪着步子,强忍着指甲红肿的疼痛。   好不容易把碗放到床头的桌子,陈念春呼呼吹吹自己指甲忍一会儿就又拿起被药汁泡得滚烫的瓷勺子舀上一勺准备去喂谢惜时。   转过头,却对上一双清润的乌浓眼眸,眸色清远,如含远山薄雨。   他今日清醒得早且头一次意识清明的清醒着,能这般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迎上这样一双眼眸,陈念春下意识的动作居然是把手里的勺子放下,伸出一双手捂住脸,只留给他一双指尖通红的白皙手掌和粗布衣袖后掩不住的满头蓬松乌发。   声音透过手掌,闷闷的:“你不要看我,我如今就是个蓬头垢面的丑女人。”她无比爱惜自己的美貌,可到了山里不说胭脂水粉美容水,就是澡豆子都没有,粗糙得她在溪边洗衣裳之时都不敢看自己在水里的模样。   病了许久,再开口,谢惜时的声音有些哑,低低沉沉,听得陈念春耳廓微红,“让我看看你。”见她还是不愿意放下手,只好叹一口气,道:“再不喝药,药该凉了。”   听到这,陈念春才不得不放下手,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垂着眼睑也不看他。   一勺深褐色的苦涩药汁喂到他苍白的唇边,谢惜时仿佛没有感觉似的咽下,长睫深目看着她,一只苍白的修长手掌松松握住她拿着勺子的手。   感受到手里柔软小手指尖滚烫的温度,他的心一抽,心痛丝丝蔓延,他想起初见时的那个骄纵的美丽女郎,又想起她把别的女郎扔下水时的肆意张扬。   指尖摸到了她手心指尖粗糙的硬茧。身体的变化不会骗人,这段时日,他虽是混混沌沌少有清醒的时候,但短暂的清醒里总能看到她在辛劳。   有时是一身风寒手腕上有系绳的淤痕;有时神色疲倦一身苦涩的药味;有时听见她替自己处理手上身上磕磕碰碰火烧水燎的伤口时忍痛的呜咽。   如今困在山林,她当真是把一辈子没吃过的苦头都吃遍了。   谢惜时一双潋滟桃花眼,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怜惜与温柔,其间情意简直可以将她溺死,陈念春忍不住脸红,掩饰似的一勺一勺喂他药汁不让他再说话。   谢惜时也不拆穿她的羞窘,一双墨玉似的眼眸看着她。   “你现在感觉如何?”   “你难道不知道吗?”目光清凌凌,唇角勾起一个笑,继续逗她。   陈念春一下子就明白了了,她的伤口每日都是她上的药,确是是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他的伤口情况了,暗恼自己说错了话,又气又羞的瞪他一眼。   转移话题,“今日阿莲与她的师兄都去山上采药,恐怕没有一两日怕是回不来。”   “谢王两家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我没机会去镇上,什么都不知道。”讲到正事,两人脸上的轻松之色一收。   回想落河那日的情景,陈念春脸上有些踌躇,话在嘴边转了两圈,还是问出了口,“那日为何谢悟年没有救你?明明……”   “明明他接下那只箭绰绰有余?”谢惜时唇边的笑容温和平静,没有一丝被亲人背刺的愤懑和不解,“我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谢家的家事,陈念春也没有多问,只是对谢惜时说,“你还是好好休息,莫要再想那些事了。”   端着药碗出去前,补充道,“很快我们就要回去了。”   目光悠远带着笃定。   若是别人定然会以为她是在安慰,但谢惜时知道,她说的定是真的。   煎熬数日的还有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谢家。   今日已是谢惜时失踪后的第十次族老集会,族老们的年纪都已不小,面上都带着疲惫奔波后的倦色,连续数日的搜寻,谢家几乎可以说是搜尽了护城河上下的每一支河道。   都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谢惜时的踪影,就连谢家大部分人都已默认谢惜时定然无法生还,只有这一帮年迈的族老固执的不肯相信,固执的寻找。   可现在,他们的信念也不再那么坚定了。   “大哥!歇歇吧!”   被他称为大哥的族老坐在上首,眼下乌青,形容狼狈,抬手阻止了这个人继续,开口道:“见到尸体之前,老夫绝对不会相信惜时已是死了。”   “可这么多日,其他的族人也不是铁打的……”   “对啊……”   ……   众人七嘴八舌也没讨论出一个章程,皆是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依然负荆跪在祖祠的谢悟年。   依然像之前的那许多次一样,两边无法达成共识,众人不欢而散。   在散场之前,那个同做主位的另一位老人深深叹息,只说了一句话,“悟年在祖祠里呆得也够久了,让他出来吧。”   众人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这老人,可是往日里最支持谢惜时的啊。   作者有话说:   这周可能会为了压压字数隔日更,等能倒V了之后会稳定日三周末加更滴 第26章浣衣河   今日是镇上的赶集日,长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家家户户都带着背篓手边牵着小孩上街,沿着这条街到处都是裤脚上还带着泥土的山里人家在摆摊卖货,用带着口音的土话叫卖着。   “师兄!”阿莲抓着师兄的背篓,在人流里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师兄黝黑的脸上带着不解,望着她。   阿莲的脸上带着踌躇,在师兄的目光逼问下才吞吞吐吐道:“师兄,我们能不能不去……”   听了她这话,师兄一下就急了,抓着她的手腕三两步把她带到一边的空地,抓着她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着她,“师妹!你可不能犯傻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攒够了这笔钱,你马上就能正经行医了!”   他们师兄妹二人采药卖药还顺便当山里的赤脚大夫攒了小十年才攒到的十两银子加上卖耳铛卖的八两,只够一人乘船去长陵寻医馆拜师。   阿莲眼里泛起了泪花,“为何我们不再等等,等到攒够我们二人的钱,我们再一同去!”若是只有她一人去,那他们这辈子还会再相见吗?阿莲不想与相依为命的师兄分开。   师兄何尝不明白,他沉默了,放下抓着阿莲肩膀的手,背过身,“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等我们攒够钱要多久?怕是没有一个医馆会要年岁这般大的学徒。”   “阿莲,你去了长陵,师兄也会好好的采药好好攒钱,”转过身,看着阿莲,“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   如今在他们家中暂住养伤的小夫妻留在家里也不知是福是祸,他们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要对人家负责,断然做不出将人家赶出去的事儿,但这样的风险他一人担就是了,师妹还是早早的离开更好。   阿莲哽咽,“师兄,我害怕……”纤细的手紧紧抓着师兄的衣袖,一个人踏上未知的旅途,一个人面对未知,她害怕。   师兄叹了口气,温柔的摸摸阿莲柔软的发丝,语气爱怜,“阿莲,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做到的,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不是吗?”   “船就要靠岸,我们快点走。”师兄背着沉重的背篓,拉着她的手汇入人流,走向长街的另一头,阿莲哽咽着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   往常总觉得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今日却觉得怎么才走了短短几步就到了头,望着码头边停泊的几条货船,师兄看着背着包袱的师妹。   目光柔和带着深深的眷恋,最后一次嘱咐她,“路上别不舍得花钱,多吃点儿好的,拜到师傅了就得嘴儿甜些,切莫使你那犟脾气。”   一番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说,阿莲低垂着脑袋,抽噎着点头。   终归是要分别,看着船夫准备上岸扯船上的缆绳了,师兄一推阿莲,示意阿莲快去。阿莲一步一回头,不舍的目光看得他心都要碎了。   看着阿莲的身影越走越远,师兄满目惆怅的等待着船起航,四目相对,皆是不舍。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师兄一抖,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转过头。   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满脸肃容的望着他,来着不善,他身后还跟着数十个健壮家丁,甚至还带着一个美貌的婢女,再看,他手里还拿着那只被他典卖掉的耳铛!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你是刘大成?”年轻人微微低头看向他,眼神凌厉,气势逼人,好像他说的一个不对就要把他给吞了。   咽一口口水,“……是”。   山里的陈念春此时正借着阳光坐在溪边浣洗衣衫,冰凉的溪水,娇嫩的手泡得通红,搓一会儿便撒一点皂角泡出的粘稠洗液,搓出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   “我来洗吧。”不知何时,谢惜时走到了溪边,蹙眉看着手又红又肿的陈念春。   今日他醒来后软磨硬泡恳求她能让他下床,陈念春想着他的伤口差不多结痂了便同意了让他下床走走。   陈念春担心这个人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别洗个衣裳又裂开了,连忙拒绝道,“洗个衣裳罢了,我的手不痛,”看着他,又补充道,“真的,我都习惯了。”没想到说完谢惜时脸上的神情愈发伤心了。   叹口气,指指她身侧的石块,“你坐这里晒晒太阳罢,好好坐这,别想帮我洗衣裳。”谢惜时乖乖的听她的话,看着她,阳光下的眉眼温润如玉。   冬日的衣裳厚实,捣衣的木槌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吸饱水的厚衣,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间留下一声一声的回响。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有人隔着老远呼唤她的声音,她只当是耳边捣衣声太响亮出现了幻觉,感觉到谢惜时在看什么,她也面色寻常的抬眼一瞧。   只见一抹秋香色的身影飞快的向她跑来。   陈念春手上的捣衣木槌啪嗒一声掉落,洗到一半的衣裳也不管了,呆呆的起身,眼瞧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而来。   看到陈念春的绿藻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这些日子,眼睛都要哭瞎了,发现小姐失踪了着急,得知小姐落河失踪了落泪,从谢家得知一家商会流出了小姐的耳铛落泪,在来这里的船上渴盼落泪,见到了小姐现在的模样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金尊玉贵小姐,从小到大连生水都没碰过的小姐,如今居然一身粗衣乱发坐在河边如同村妇般在冰冷的溪水里浣洗衣衫。   陈念春抱住哭得不能自抑劝人没有往常镇定模样的绿藻,冰冷的手掌拍拍她的后背心,无声的安慰。   连日的坚强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崩塌,两人相拥而泣。   终于,终于啊,他们要回去了,她终于不用再过这般清苦的日子了。   那个领头的年轻人见到一边的谢惜时也是神情激动,快步走到走到他面前,红着眼眶,哽咽着说,“堂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谢惜时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等到众人心情平复之后,陈念春脸上还挂着泪珠,问谢家的那个年轻人,“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说起这个,那个年轻人就脸上浮起了愤懑之色,抬手让人把那两人带上来,声音激动,“就是这两个贼人,他们转卖陈女郎的耳铛被谢家察觉,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他们居然敢绑架兄长和陈女郎在此处做这般辛劳的活计!”他真的是恨不得把这两人的皮给扒了。   “我们没有!”说这话的是浑身被麻绳绑的严严实实的阿莲,她鬓发散乱,睁大眼睛,声音嘶哑,一边的师兄也被五花大绑,嘴里也被塞上了碎布,话都说不出来。   陈念春见了,吓了一跳,登时明白他们这是误会了,“快把他们放开!”   又跟他们解释,“若不是阿莲师兄妹,恐怕你们眼下都见不着我们了。”又仔细解释,山里人口少,他们做活也只是他们日常就要做的,不是在劳役他们。   “耳铛的事,我也知道的。”这年轻人看向谢惜时,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他这是把自己堂兄的救命恩人给绑了?   谢惜时忍住笑意,朝他点点头。 第27章归长陵   波澜滔滔,雪白的河水翻滚出雪白的浪花,气势恢宏的龙骨楼船平稳的行进在去往长陵的河道。   船首甲板处坐着几人,白衣郎君与粉衣女郎并坐,身侧贴身侍从正替二人斟茶准备点心。形容稚嫩些的锦袍郎君乖巧的坐着,不敢抬头。   红泥茶炉上煮着上好的碧螺春,碧绿的茶汤如雨过天晴般清澈,咕噜咕噜的冒着温暖的泡泡,茶香随着热气蒸腾,和着糕点柔润的花香,瓜果清甜的果香,满室飘香。   另有二人,坐在此处,却与这番清贵雍容的场景格格不入,一人黑面只顾看水,一人素帕裹发气势汹汹,瞪着那一边坐着的乖巧郎君。   这年轻郎君自知理亏,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好话说尽了便只好缩头当个鹌鹑。见他这般窝囊的样子,阿莲又转头看向陈念春,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拿了你的耳铛?你又怎么知道你的耳铛能引来你的家人?”阿莲跪坐在陈念春身侧,有些不服的看着她。   陈念春安抚的朝她笑笑,“你不要生气,我自己身上的东西我还能不清楚,这耳铛本就是给你们的药钱。”又询问他们卖出的价钱,听到八两,眼睛瞪圆了,   刚才的从容模样瞬间破功,“才八两!这当铺老板真是够黑心的,八百两也买不来我这耳铛,”气的嘟嘟囔囔,“才八两,才八两!”   这下话题瞬间从她是否蓄意利用转移到了这个当铺老板有多黑心,不知道歪了几万里了。   谢惜时身边的惊蛰放下手里的茶壶,暗搓搓的看了一眼胡扯得天花乱坠的陈念春,心里暗暗比个赞,高啊。   又看一眼自家郎君,眉目流转,笑而不语。得了,这是乐在其中,引以为傲啊。怕被发现,惊蛰默默收回吃瓜的视线。   等糊弄完两个单纯的山里孩子,又给他们安排好在楼船上的住所,这甲板上便只剩下陈念春和谢惜时两人。   这才是要进入正题。   谢惜时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汤,示意一边乖得像个鹌鹑的谢道元开口讲讲他不在的这一段日子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道远努努嘴,将要说话却又止住,踌躇的看看一边的陈念春二人,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陈念春虽然还有话要问谢惜时,但见到他们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也只能起身带着绿藻回避。   “不用避开,”谢惜时一双容纳了山水版柔和明亮的眼带着笑意看着陈念春,话却是对着谢道元,“我与陈女郎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我信任她。”   听到这句话,谢道元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瞬间暧昧了起来,调侃二人,“哦哦哦~~”陈念春听到这,急忙掐断他的话头,“你快说吧。”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带着微笑。   看向谢惜时,眼神却不经意的交汇,下意识的急忙避开。   真是的,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开?   于是,懊恼的陈念春又不甘示弱的转回去看他。   目光相对,谢惜时依然看着她,温柔中带着让人沉醉的缱绻,这一瞬间,陈念春脸颊绯红,心想就是最铁石心肠的红楼老鸨站在阑干边被他这么看上一眼,怕是也要醉醺醺的掉进河里去了。   谢道元看着两人这般你侬我侬的样子,不解风情的打了个寒颤,咦,满仓都是粉红泡泡,情浓时的女郎郎君当真是肉麻。   清清嗓子,谢道元瞥他们一眼:“你们不在的这小半个月,最大的事就是你们不见了,长陵和楚国的大宰相都找疯了。”   楚国的大宰相就是陈念春的哥哥,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自然是及其好的,找疯了也不奇怪,陈念春在跟绿藻见面的第一时间也是确认哥哥怎么样了。   “其他的,便也没有什么大事了。”谢道元眼巴巴的看着谢惜时,一副卖乖的模样。   谢惜时挑眉,将手中温热的青瓷茶杯放下,“楚国大宰相在楚国的进展如何了?我们和他最后达成的协议是什么?”单刀直入,一下子就把陈念春最好奇的问题问了。   “额……额……”谢道元一脸‘这是能说的嘛?’的惊愕,一下子都没能接上话,反应过来,马上干脆利落的同陈念春道歉。   “抱歉嫂子,我不该遮遮掩掩的,是我太小气了……”陈念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点讲。   “楚国大宰相净度还算顺利,眼下王宫里的差不多控制住了,还剩下楚国的其他世家贵族需要周旋,这恐怕得费些时日。”   这主要是因为眼下的九国局势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楚国不想沦为众矢之的,九国瞩目可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藏住动静不得不更迂回行事。   至于另一个问题,谢道元看着他们两个笑得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对陈念春说,“这协议与陈女郎也有些关系!”   谢惜时大概猜到了什么,张唇想阻止一脸开朗的谢道元,却没拦住这只脱缰的小野马—   “之前堂兄拟出的条约里本来关于同陈女郎做一出戏的那条大宰相是拒绝了的,但是自从你们失踪以后,大宰相就答应了,前提是一定要将你找到。”   谢道元美滋滋一笑,“这下多好,你们二人患难遇真情,有了真感情哪里还需要做戏啊。”说完还一脸求表扬的得意。   陈念春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出现了裂痕。   条约?   做戏?   脑海中闪过一切开始的那日夜里,她与哥哥身边的谋士严先生相见之时,酒喝多了的严先生就迷迷糊糊的透露了一句‘那条约主君绝对不会签的。’   两个条约连成一线,聪明如陈念春想明白了。   心中曾经的旖念,酝酿已久的情思此时就是束缚住她头脑的粗绳,她想明白了但又下意识的不想明白。   看向谢惜时,他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常年沉稳无波的眼里也有了难得一见的慌乱,他想解释但陈念春并不是很想听。   陈念春像兔子似的窜起来,心乱如麻的留下一句,“我有些累了便先回房休息了。”也不等他们二人答复,便提起裙摆就跑。   谢惜时下意识的也想站起来拦住她,却胸口一痛,痛得他几乎站不稳,只能徒劳的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似是要挽留如流云般飘走的粉色裙摆。   眼看着堂兄胸口的箭伤裂开,丝丝缕缕的鲜血汩汩流出,刹那便浸湿了胸口的衣衫,谢道元神色惶恐,手忙脚乱的拦住还想追着陈念春而去的堂兄。   急的大喊,“堂兄!堂兄!别动了,你的伤口裂开了!”摁住谢惜时,不让他走动,一边的惊蛰连滚带爬的去呼喊船上带来的郎中。   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谢惜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不断远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了。   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紧张的眼眶红红的谢道元,安抚的拍拍谢道元紧紧按住他伤口的手掌,像是感觉不到痛般,语气平淡柔和,“不用按着我,我不会再乱动了。”   早已走远的陈念春听到了身后谢道元的呼喊,踌躇之下还是没有回头,带着步履匆匆的绿藻,赶回自己的屋子便让绿藻关好门。   独自坐在床边。   心神不宁,挪来挪去,只觉得如坐针毡。   便让绿藻给她取个绣绷子来,等到圆润冰凉的竹节木绣绷子握在手里了才算是好些,有一针没一线的绣着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她这副坐床绣花的模样粗粗一观倒是有几分蕙质兰心的贵族小姐样子,若是让长陵的那群世家小姐如吴柳儿之流瞧见怕是要大吃一惊,她陈念春分明是个骄纵蛮横的泼辣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绣花的样。   但陈念春不止会绣花,还绣得很不错。   她小时候调皮顽劣,不是上房揭瓦就是把后院弄得一团浆糊,后果就是连累着哥哥一起被继母狠狠责罚,为了磨她的性子就强迫她坐在腊月寒风里绣花。   从此以后,陈念春每次拿起绣花绷子就想起小时候被罚在寒风里的刺骨寒冷,头脑也冷静下来,也是因为这个她心乱的时候就喜欢绣花。   绿藻自小服侍陈念春,听到她要绣花绷子就明白了了,乖顺的站在一边,默默的将她喜欢的杏仁糕摆在她的手边,充当一个无声但养眼的背景板。   纤细的银针穿上细细的月白丝线,一针一针下去,陈念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中的这个花样是松下望月,是原本做来给谢惜时以弥补他在山里落下的香囊。   烫手似的把这个绣绷子扔到一边—   望着一脸错愕的绿藻,陈念春犹豫半晌,还是对她说,“你去甲板上看看出什么事了。”绿藻答应了一句便起身出去。   行至门口,仔细吩咐了从王家带来的奴仆守好门,这才安心的下去,去探探甲板上的消息。   侧身躲在一边的帷幕边,绿藻静悄悄的注意着里边的动静,陈念春的烦忧和流露出的对谢郎君的关心不是假的,她要探也要隐蔽些。   作者有话说:   下本想写那个西幻滴,求收藏! 第28章如梦令   陈念春坐在彩漆雕花的木床边,清淡的水碧纱帘垂在身侧,躬着身子像只煮熟的虾米,绣绷子还在她的身边凌乱的堆着。   她捂住脸。   冰凉僵硬的手掌捂着潮红发烫的脸颊,耳边脸颊露出的皮肤是遮掩不住鲜妍的红色,眼前是一片漆黑,心头却是一片滚烫。   不是因为生病,更不是因为害羞。   而是因为羞耻。   怎么会这样呢?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独自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时间,回忆起自己这段日子的表现,以一种局外人的立场审视自己的过去,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与谢惜时好像从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过分在意。   初见时,在阴沉的王家连廊,她见到了这个名冠长陵的少年郎,那时候好像就格外的注意他,不止记住了他身上格外不同的香气,还留心到了他宴上更换了衣裳。   姑姑曾经跟她说起过她与姑父王勉的当年,“当初我察觉你姑父的心意还是在宴上,其他女郎的席上都有一碗梅子露,只有我没有,别人问了才知道是他特意嘱咐的,奇怪的是我从没同别人说过我不食梅子,问了才知道是他留意过我从没用过梅子梅花制成的膳食。”慕容欢的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妩媚的眼睛里带着亮闪闪的得意,“那时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定然爱我爱的不得了。”   对一个人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格外清楚往往就是心动的表现。   审视自己,陈念春发现自己真的对关于谢惜时的事都记得格外清楚。   她甚至还记得她第一眼见到的是他雪青色绣银色麒麟纹的靴子,碰触到他胸口的衣衫,是有些绣线凸起的光滑月华缎;他宴上的那身玄色的衣裳上是用金线绣着几丛燕尾竹……   脑海里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轮转,陈念春发现她早已不记得初见范予嫣时她穿的什么了,但关于谢惜时的却如同用泥砌的般牢固分毫毕现。   没错了……   她就是从第一眼就对这个人心存旖念,一见钟情。   偏偏她还自信心爆棚,她自认为谢惜时对她是不同的,自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想起他们独处时她曾经脱口而出的撒娇,不由自主的亲昵她就躁得慌。   羞燥过后就是难过,捂住脸颊的手掌冻得青白,但依旧镇不住肿胀的双眼。   窗外流淌的河水,粼粼的波光倒印在竹宣窗发出忽闪忽闪的光亮衬的整间船室格外的空旷宽敞,榻上粉色衣裙的窈窕女郎缩成小小的一团,几乎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陈念春抽抽噎噎的吸吸鼻子,从袖中拿出同色的烟罗沙帕子,擦擦眼角的泪痕。   医女都说,哭一哭宣泄一下确是是情绪稳定了许多,她也能镇定的开始思考。   关于谢惜时与她哥哥之间的交易,关于为什么这场交易选中了她,或许零零碎碎的细节无法佐证,但当一个又一个巧合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事实便又浮出水面。   陈念春放下手中的帕子,勾唇自嘲一笑,还好她从来不是一个柔顺屈从的女郎,即便是被骗了,也得知道是怎么被骗的。   看着帕子的眼神变得幽深。   陈念春回想,一切的起因都是谢家与楚国大宰相的交易,这个交易发生的具体时间不得而知,但一定是发生在她离开楚国之后,想来当初她的哥哥陈洛鹤把她送到长陵也是存了让她远离楚国是非。   哥哥想要推翻楚国王室的野心她一清二楚,小时候他们的母亲因为貌美而被生性贪婪好色的老楚王看上,他们的父亲不敢得罪王上只会装聋作哑,逼得他们的母亲刚生下她没多久就自缢身亡。彼时的陈念春尚在襁褓,可陈洛鹤已是六岁读书识字了,亲眼目睹了母亲惨烈的死亡,他的怨恨藏在心底,这些年,他表面上勤勤恳恳为楚国奔劳,一心忠君为民,背地里却在不知不觉的架空楚国王室的权利。   现如今,楚国的老楚王垂垂老矣,还活着的王子大多年轻,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楚涟还是那般不入流的蠢货,手掌大权的大宰相陈洛鹤想要夺权,陈念春早就猜到了,只不过与哥哥的书信往来二人皆是闭口不提罢了。   这是兄妹二人之间的默契。   至于与谢惜时之间的交易,她也猜的差不多了,为什么选择她,选择了她之后需要她做什么。   嘲讽似的一声冷笑。   这看她有什么,她一个胸无大志的女郎,既没有谋士之能,也没有倾世才华,最为人称道的就是美貌和在她的脾气之下愈发昌隆的名声。   天下的目光在长陵,长陵的目光在谢惜时。   想起来之前陈洛鹤曾经的这句戏言,陈念春想,众矢之的谁都不想当,谢惜时不想,谢家也不想,对于一个向来有运筹帷幄名声的年轻郎君来说,转移视线的最好办法就是绯色传闻。   虽然听起来很荒诞,但确实很有用不是,早些年差点统一九国的赵国赵明王,曾经的丰功伟绩烽火狼烟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传颂在世人嘴边的皆是他与爱妾文妃的苍崖两望生死相许的情爱故事。   她陈念春在九国间美名流传,与一个有争议的美人发生些绯色传闻的效果自然极好,陈念春想想他们在长陵时的流言变化也能察觉。   可笑的是,这样的交易,爱护她的哥哥不会答应,可她却自己心甘情愿的做了他的垫脚石,沉溺在虚假里无可自拔……   现在想想,当初在归璞学堂落水之后谢惜时专门邀请她去了内院,她心怀期待,他冷眼审视;送去的丹桂水从未见过他用,但他随礼送来的小画却被她细心珍藏;在鲤鱼池边看鱼时,他的内心是否想过这个看似高傲的女郎也不过如此,只是勾勾手指就够让她死心塌地。   他甚至都不用跟陈洛鹤达成协议交出好处,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我当真是愚蠢至极啊。   陈念春不由得发笑,笑自己自诩清醒却依然被这个狡诈的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笑自己从未如此交托自己的情感却只是自己的一腔情愿;笑谢惜时当真是那个天下称颂的运筹帷幄谢玉郎,玩弄人心当真是一把好手。   此时心里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   “可是他在护城河边救了你,还用自己的性命替你挡了箭!”   “他在族人面前也说他信任你!”   “……”   耳边的声音叫嚣,陈念春捂住耳朵,想要阻挡这些虚无的声音。   可是她也救了谢惜时,她将他拖出了泥滩,为了照料他拖着伤重的身体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他三日,也是因此她的肺这辈子都落下了病根,咳疾将伴随她终生。   她扪心自问,她问心无愧。   至于期间的那些无言的默契与若隐若现的暧昧,一旦心中种下了猜忌的种子,一切都像是浮云般不堪一击。   想通了这些事情,陈念春的心头难得的松快了起来。   当断则乱,她要快刀斩乱麻,她无法忍受自己的一腔热忱是建立在谎言和利用的基础之上,谢惜时救了她一命,她就用一生的暗疾和早已达成的利用来还吧。   心中暗暗起誓,若是她再相信世上男人的鬼话,她陈念春不如去找个池子泡泡冷静一下算了。   嘎吱一声。   是出去的绿藻回来了,她轻手轻脚的和上门,看见自家女郎的面上虽犹有泪痕但神情却不复她出去之间的消沉,心就松下了一半。   陈念春瞧见绿藻回来了,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听着绿藻回答情况还好,郎中赶来伤口止住了无甚大碍了,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管住自己的心。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绿藻看见她过分平静的脸心下疑惑,女郎不是半个时辰之前还对谢郎君体贴温柔,怎的现在表现的如此冷漠,不过,这不是绿藻最关心的事。   看着陈念春消瘦的脸颊,绿藻面色温柔,几乎是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她商量,“女郎和盅枸杞乌鸡汤吧?”   陈念春听话的点点头。   喝着温暖香甜的乌鸡汤,陈念春心下也被捂得温暖。   这厢陈念春在喝着汤,与她的船舱遥遥相对的是阿莲师兄妹,二人对坐两两相望,皆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师妹,我们这会可是走了大运了。”师兄轻轻一叹,不无感慨,他早已做好送走师妹后自己承担一切风险的准备,没想到,这确实一场机缘。   阿莲的眼神带着幽怨,语气似是抱怨似是撒娇,“师兄你早就准备好了是不是,就为了骗我走。”   看着阿莲撇来的幽怨的眼神,师兄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清清嗓子,道:“师妹,眼下我们都能去长陵了不是,”又接着转移话题,“你明明察觉到了那个陈女郎用心,为何……”   “师兄!”阿莲轻声阻止了他,纤细的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到师兄停下疑惑的望着她才道,“这件事陈女郎没有明着告诉我们自然有她的用意,我们只要明白她不会害我们就是了。”   自己居然还没有师妹想到明白,师兄面上浮现几分愧色,向她点点头。   看着他,阿莲也露出一个笑容。   作者有话说:   预收《重生后怂包千金抱上了反派大腿》求收藏!   心机小怂包千金×白切黑疯批病娇   宋清绒重生了。   订婚宴上花团紧簇,宾客如织,人人都道首辅嫡长女与新科状元朗萧恪乃天赐佳缘,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前世宋清绒本也这么认为。   但最后结局却是——   她眼里的好情郎杀了她后深情的搂着帝姬,轻吻她的手指;   父母族人眼里的好女婿将她的全族斩杀殆尽,将她的贵妃姑母太子表弟一根白绫勒死。   一身崭新的金冠朱袍跪下恭迎将她全家屠戮殆尽的仇人二皇子登位。   -   唯一能够并可能在困境中伸出援手的就是镇北王世子——舟鹤川。   他是宋清绒见过最温柔强大的男子。   只有他会在夜半隔着一道屏风耐心的聆听她稀里糊涂的醉话;只有他,才会不问缘由就替她捉拿前世害她兄长的凶手;也只有他,愿意永远坚定的站在她这边无论对错。   宋清绒视他如黑暗中的明灯,是上天送他来为她指引方向。   于是宋清绒愈发的依赖他信任他爱恋他。   可宋清绒后来无意中发现了一切的真相——   舟鹤川在屏风后一边柔声劝慰醉酒的她一边一刀刀剜去伤害她的人身上皮肉;   舟鹤川在一边听她的话捉拿那凶手一边早就将她曾不留心说过的一切都一寸一寸的调查了数遍。   舟鹤川在一边在她身边柔声倾诉信任时,那些站在她对面的人正一一被他的人反复折磨。   宋清绒想要逃离,就在即将登上离开望京的船时——   她看见了倾盆雨丝下苍白如游魂的俊逸少年,浑身湿透,眼神如暗夜里的幽火。   他不是温暖的明灯,而是淌血的月亮。   小剧场:   那日,试图篡权夺位的二皇子兵临城下,数十万大军即将入京,宋清容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求他修书一封向镇北王调兵。   谁知面前秾丽清绝的少年郎笑得花枝乱颤,眼尾绯红,语气兴奋:镇北王?哪有什么镇北王。   又凑近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想要兵,不要找镇北王,你要找我。   爱我,我就都给你。 第29章过年关(上)   楼船行过了小半个黄昏和一整个黑沉的夜里,天蒙蒙亮的已是能透过窗棂看见隐隐约约的长陵城门的轮廓了。   她与谢惜时被急流裹挟到那个山坳坳里的时辰她不清楚但时间并不久,可他们此时用最好的楼船走官道却要用这么久。   他们当真是幸运至极了,这般情形也能活下来。   陈念春看着袅袅烟雾尘霭里青色渺远的轮廓,心中也燃起期待来,彼时第一次看见长陵的城门还是秋天,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   相同的地方,截然不同的心情,死后余生,看见这熟悉的地方,陈念春想着姑姑,想着在长陵认识的朋友,想着自己的侍女,几乎要落下泪来。   同她一样翘首以盼的还有渡口岸边等着的王谢两家人。   两边泾渭分明,乌木芙蓉马车与紫檀悬月车辇两两相望。一边是身姿挺拔神情肃穆的素袍谢氏族老们身后是乌泱泱的谢氏族人;   另一边是面容憔悴的慕容欢,一向富贵雍容的端庄美妇人此时也顾不上打扮,披着袍子头上草草挽了个髻就等在这里,身后跟着的多是这些天来与陈念春交好的女郎们,在学堂宴会认识的女孩们。   陈念春站在甲板上,身边是阿莲师兄妹,回身往楼船的二楼望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自从陈念春离开甲板之后谢惜时不知为何便再未出现过。   这不像是谢惜时的做派,他就算是对她心虚,也不至于不敢面对她,以他的城府想必是不会把这点无关痛痒的小节看在眼里。   陈念春挑眉转过身,这还有一出戏要演呢,主人公不在怎么行。   看着岸上的人影,陈念春也不再想让自己难过的事了,胸臆中更多的是期待和激动,身边的阿莲师兄妹就不用说了,二人极力克制也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这可是被誉为‘天下隐都’的长陵啊!   等到楼船将要靠岸,岸上数十名拉船的纤夫身上的肌肉隆起,拉靠着这艘奢华的楼船靠岸时谢惜时同谢道元才姗姗来迟。   谢惜时的脸苍白得一如既往,可显而易见的状态不太好,起刚上船时的模样差了不少,阿莲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   他看向她,一如既往的带着对其他人都没有的温柔,冰雪消融般的暖意。陈念春唇角带着笑,抬头也看着他,二人目光相望,在岸上的人看来就是如画般郎情妾意的甜蜜。   渡口的一边还有不明就里的游人,驾着一艘草蓬小船,望着不远处楼船上的一对璧人,二人的身影,一个清逸如高山明月般出尘,一个如三月芳菲般娇美艳丽,站在一起却意外的契合。   游人百姓的议论纷纷是看客的不明就里只是对表面上的议论,岸上包括其他关心着这个渡口的世家甚至各国掌权者们看来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慕容欢当然也看见了,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悄悄议论声,她的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她才不在乎什么政治意义,她在乎的只是她侄女的安全,至于与谢家郎君之间的牵扯她只当是少年人之间的青涩暧昧。   她侄女横看竖看都不会是个省心的,闹点事情出来才更能让她安心,才更有陈念春平安回来的真实感。   有一身褐衣的仆从躬着身子铺好厚实的踏板,先向阿莲师兄妹道别,他们二人也不要他们安排人送,自己背着个包袱行了礼就打算自行去寻师。   陈念春看着二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也笑了,“阿莲,刘师兄,若是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尽管来找我们。”说罢,塞了一只荷包给她。   也不等她拒绝,“里面只是一块不值钱的坠子罢了,往后你拿着它,随时便能来找我。”听到这,阿莲原本推拒的手也只好拿着这个荷包,感激的点点头。   但对于谢惜时身边惊蛰递过来的东西却是怎么样也不肯要了,只道是寻人一样证物便够了,谢惜时含笑示意惊蛰收好,阿莲有她自己的傲气,他也不勉强。   但是对于谢道元递来的东西就没这么客气了,阿莲掂量了一下是用一团蓬松的纸包着一样物什,随手就递给了身边的刘师兄。   谢道元一下就纳闷了,“怎么他们俩给的东西你们都不肯收,一点都不跟我客气。”   阿莲翻了个白眼,也不管这是不是谢氏的公子,语气一改对陈念春二人的温和,“谁让你一见面就把我们师兄妹给绑了,你瞧瞧你瞧瞧,”阿莲作势翻开袖口给他看手腕上还未消散的淤痕。   谢道元认输,连忙道歉,赔了好长时间罪才送走了这对师兄妹。   阿莲师兄妹走了,他们也该下船与亲人相见了。   谢惜时唇角溢出一声咳嗽,刚想同陈念春说些什么,但看见慕容欢过来的陈念春心思早就飞走了,再加上之前的那一遭,发觉了也都当没发觉,自顾自的就往船下去。   几乎是她刚转身的那一瞬,谢道元就清晰的看见堂兄的口边溢出了一丝鲜血,又想起堂兄下船前的嘱托,不动声色的站到他的身边,利用宽大的袖口遮掩,悄悄的扶住他。   碰触到了才发现,谢惜时的掌心几乎都是冷汗,身体冰冷的几乎感受不到暖意。   若不是他发觉了堂兄的勉力支撑,堂兄的身体怕是下船这点子力气都没有了。   另一边的陈念春迎上了接她的慕容欢,看着姑姑憔悴的神色,陈念春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慕容欢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陈念春,将她抱进怀里,手拉住她的手,眼泪啪嗒就滴了下来,“阿稚,我的阿稚”手上却觉得不对,低头一看,更伤心了,“怎的手上还长了茧子,怎会伤成这样……”   姑姑的手是软玉一般柔滑丰腴,握在她手中的陈念春的手却不似从前的纤纤玉指。这些天每日做些烧火洗衣,火燎水泡,再受些磕磕碰碰,她的手上不止指腹长了一层粗糙的茧子,还有水泡留下的伤痕。   慕容欢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都不敢想象这段日子里她受了什么苦,哭着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姑侄二人抱着哭泣不止。   等到陈念春同姑姑回到王氏府邸,接着就是郎中医女的一同检查诊治,等到诸事完毕已是接近午膳时分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才放陈念春回自己的院子。   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见到了两个熊猫眼桃红姜黄主仆几人自然又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然后才有空处理书房案几上的数封信笺。   看着眼前的一堆信笺,陈念春草草的扫了一眼,分类归好,然后才按顺序开始看信。   最先开始看的是一些友人送来的信。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第30章过年关(下)   摆在最上头的是范予嫣的,厚厚的一沓,微微泛黄的宣纸上字迹娟秀,在她不在的时间里每日一封,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多是一些日常琐碎,今日读了什么书看到了什么事,但通篇读来难掩淡淡的悲伤。   最新的一封拆开来,陈念春的手指碰触到纸上,晕开一点墨痕,上面的墨都还没干透,字迹飞舞看得出来是心情激荡之下的仓促之做。   “来日方长,慢慢叙来!”   看到这,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才去看其他的信,其他的像是姚雪玲,和一些归璞学堂中认识的朋友,写得多是对她的思念和对她平安归来的期盼。   手下一翻,其他的就是长陵其他世家女郎们非常不走心的问候,她也懒得再看,草草的一扫就堆到一边,其中有一张格外的吸引她的注意,华丽的还镶嵌着琉璃。   锋利的信纸刀一裁—   信的结尾郝然写着‘吴柳儿’。   嗯?   吴柳儿居然会给她写问候信?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鲤鱼在树上游了。   陈念春将挺拓的信纸展开,仔细一看,瞬间了然,信上好大的几个字,‘春装样式—绽荷铺子’,噗嗤一笑,“这吴柳儿是把我这当废纸篓了不成,给衣裳铺子的信都往我这扔。”   一边替她磨墨的姜黄探过脑袋一瞧,两行弯弯的柳叶眉弯起,嘟囔道,“这吴女郎真是过分,这样的东西也能送过来,”拿过这张信纸,眼珠子一转,狡黠道,“难不成这吴女郎是关心小姐又不好意思说?”   听到她这个猜测,连一边替她收纳信笺的桃红都笑了,颊边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绿藻更是打趣道,“估计吴女郎都没想到,这封信还有这个效果!”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   笑过之后,就是正事了。   陈念春特意把从楚国寄来的信留到了最后,她知道,看了这封信她想要知道的就都有了结果,许是近乡情怯,她手边摆着裁纸刀,一时有些不敢去开这封信。   “外边儿什么声音?”耳边突然听见重物拖移的声响,陈念春几乎是下意识的警醒,皱着眉看向窗外。   姜黄打起帘子朝外边看了一眼,很快就回复她道,“是下人取了梯子正要挂纸花呢。”   没过几日就是小年了,之前是陈念春失踪生死不明王家的主母心情不妙阖府的下人们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如今她回来了,府里也可以大大方方的置办起来了。   陈念春点了点头,在山里的时候随时害怕着楚涟的人会不会比长陵的人先找到他们,一丁点响动都不敢忽视,回来长陵,这习惯一时半怀还没反应过来。   让姜黄把八角窗支起来,透过几枝楠竹能看到一身靛蓝冬衣的下人们正攀在梯子上往光秃秃的灰褐色树枝上扎上各色鲜妍的纸花,小道上也有来往的侍女们给小灯更换上红色纹路的灯罩,一派忙碌着的喜气洋洋。   陈念春看着这副久违了的场景,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回过神,好像也有了打开这封信的力气。   绿藻看了眼桃红,桃红圆圆的小脸低垂着,只是看着鞋面。   哗啦的一声,利落的把信封裁开,取出里面柔白的布帛,不是先看上面的内容而是先小心的找到这个布帛的边缘,挼搓几下,就将一片布帛分开成了两片,这才是信真正的内容。   这般的开信方式,只有她们兄妹并身边特别信任的心腹才知道。两片书写过的特殊布帛通过特有的法子粘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浑然一体,上边的字通过透印也完全成了不同的字。   换句话说,你拿到这块布帛看到的内容和分开布帛看到的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为了保证此法的绝对安全,就是他们,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用。   此时用了,就代表着特殊的情况。   “吾妹阿稚”,布帛的位置有限,陈洛鹤直截了当的开始交代,先是讲了楚国境内已是大抵达成所愿,他们兄妹展望的局面将要到来,又详细写了与长陵谢家的交易往来。   看着眼前薄薄的布帛,陈念春眼神幽深,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与她猜测的大差不差,陈洛鹤早有夺位的念头从她离开楚国之后便开始行动,大宰相手掌权柄与民心,只要搞定世家贵族夺位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逼宫之时发生了意外,有第三方势力介入,狗急了跳墙的楚涟借住这股势力逃窜到了长陵企图通过绑架她来威胁陈洛鹤。   那日夜里,更深露重,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谢惜时恐怕真的会让他得手。   看到这,陈念春眉头皱起,有几个迷团她想不通。   这第三方势力是谁?他们怎么知道楚国将有变?而且刚好是在严先生与谢惜时会面之后出现在长陵?这到底是跟随她看见了严先生,还是通过这场会面发现的她?楚涟难道知道严先生?   越往下想,得到的猜想就惊人。   没有证据能证明关键之处‘楚涟的出现是否与严先生与谢惜时的会面有关’,其他的猜想只是无根之木,陈念春只能停下脑子里的想法,继续读信。   信里写着,陈洛鹤与谢家之间的交易内容,出了些无关紧要的财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长陵会帮助陈洛鹤查出这第三方是谁,并替他遮掩住夺位的动静。   对陈洛鹤的要求一开始是需要他的妹妹与谢惜时做一场戏,还有就是新楚国设有左右宰相,长陵之人必须占其中之一。   这些条款里,看似是长陵占了便宜,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有了高位,但实际上说不准还是楚国占便宜,毕竟最重要的前提‘新楚国’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什么时候成呢。   更不用说其中一点需要她来做的陈洛鹤还死活不肯答应呢。   看到最后,陈念春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哥哥对她的情谊她是知道的,这封信也是在她失踪之后才写的。   那她哥哥是怎么这么笃定甚至毫不怀疑她能活着回来呢? 第31章温泉花园   王氏府邸,一身鲜嫩翠色夹袄的棉儿拍拍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的脸颊,哈了口气,雾蒙蒙的清晨呼出的气都是一口白烟。   昨日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雪,早晨起来厚厚的一层白雪厚实的像是她曾经偷偷瞄过的姑姑屋子里的炕褥子,她要赶紧去厨房里做活,脚下碎皮子拼凑成的靴子踏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仆从们都赶早去清理主人们常走的过道屋前了,这里都是些小人的屋子从来都是最后清理的,等到他们回来收拾了这里的雪早就被踩成黑水了,棉儿踩着雪坑腹诽。   不过一路过去,下了雪的院子可真美啊。   原本光秃秃的树杆子在前几日念春小姐回来时拉上了各色的纸花,现在落了雪,褐色的枝干显得颜色深沉的就像是墨画上去的一般,鲜妍的纸花在白雪里更加的鲜活。   原本她还没留意,现在猛然发觉这院里什么时候到处都挂上了鲜红的灯笼,贴上了窗花对联,棉儿又想起昨日姑姑要她今日去她屋子里剪窗花的事。   想起姑姑,棉儿稚嫩的脸上咧开一个笑,快要过年了,姑姑说她是个勤快听话的要认她做干女儿,从今往后她棉儿也是有人疼的了,这是多少小婢女梦寐以求的好事儿。   先前念春小姐不见了,夫人伤心阖府都不敢说一个喜字,碰着这样的好事她硬是憋着脸上的笑都不敢露出来,现在好了,将要过年了,念春小姐也回来了,双喜临门,她也能痛痛快快的笑笑跟小姊妹们闹闹了。   走到厨房,一进门揭开帘子就是迎面而来的灶火热气,棉儿搓搓手钻到左手边靠窗的那个灶台,灶台上炖着几盅甜汤补品,边上正站着一个高高壮壮的妇人,面团儿一般圆润的脸颊,头发全部用一块棉布妥帖的包在脑后。   见到她来了,这高壮妇人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很亲切的递了一个白瓷青釉的小碗儿给她,“喏,这是小姐锅里剩下的牛乳燕窝,你喝了暖暖。”   掌心大小的一只小碗,里面是雪白的奶炖燕窝,虽然这碗里多是牛乳,剔透的燕窝只有一点,但这可是念春小姐锅里剩下的,用得都是寻常人见都不可能见过的极品沧州燕,搁在往常棉儿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多谢姑姑。”棉儿感激的笑笑,小鹿般干净澄澈的眼睛看着这个高壮妇人,迎着其他小婢女们羡慕的眼神小心的捧过小碗极为珍惜的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喝过暖身的汤,就要开始一天的忙碌了,棉儿口中的姑姑正是这个专管后院女主人饮食的小厨房,今日清晖园中将要举办一个接风宴,后院的两个大厨房一个小厨房早早的就开始忙活开来。   雪白的牛乳燕窝陈念春面前的案几上也有一碗,不过不同的是她面前的这碗不止全是剔透的燕窝,碗口更是足足有她的小表弟脸那么大。   自从那日女医给她诊脉时说了一句‘小姐的脉象虚浮,怕是这些日子的身子虚弱还没有将养过来,需要补补身子’她每日的一碗甜汤就变成了这么一大碗燕窝。   艰难的把这一大碗燕窝吞下肚,陈念春已经饱了一半,再吃了两口清炒时蔬两个虾仁饺子就算是吃完了。   今日办宴,她吃完了就该装扮了,因此没有再去清晖园与姑姑一同用早膳,但早膳依旧是她一直吃的厨子从清晖园里加急送来的,这样冷的天气放到她桌上时还热乎的跟刚出锅的似的。   姜黄在一边咋咋呼呼的使唤侍女们把新做的衣裳首饰都捧上来,一排排的各色各样式一字排开,这让陈念春觉得自己就像是检阅部队似的。   嫩白的指尖略过一件又一件的衣裳,今日的宴是女郎们的小宴,邀请的大都是她回来之后专门递上信笺问候的世家女及学堂里的朋友,办宴的地点就在清晖园后边儿的温泉花园。   看了一圈,最符合她心意的就是那件魏紫织花的毛边儿宽袖外衣,说是魏紫其实是更加鲜嫩的偏红的紫,流光一般的蜀锦上用同色的琉璃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斜飞的几只蝴蝶。   再定睛一看,栩栩如生的蝴蝶竟不是绣上去的而是用双面绣好在浆的硬挺的布料上再裁剪下来缝在衣裳上,蝴蝶的翅膀上还镶嵌了数颗米粒般大小的东珠,一动蝴蝶便如活过来了一般展翅欲飞。   这样在同色的布料上绣上同色的绣样还能如此和谐出挑的技法陈念春感觉有些熟悉,想了又想才想起来这是上次在逢秋会上穿的那件衣裳的同个绣娘。   脑海中闪过那个女郎微微颤抖的手掌,陈念春有些感慨的笑笑,吩咐姜黄开匣子给她送些赏赐,并嘱咐不用她过来了。   换完衣裳揽镜自照,又让绿藻将满头乌黑的柔顺长发挽成简单的望仙髻簪上数朵大小不一的秀丽碧桃绒花,露出纤长的脖颈和大片雪白的肌肤。   准备好之后就是赴宴。   作为主人家,陈念春到的时候空旷的温泉花园里还没有宾客,来来往往的皆是忙碌的侍女仆从,手里端着银壶美酒,白玉盘里盛佳肴。   温泉花园名副其实,最主要的就是其间的十数座温泉泉眼,偌大的花园就是一个巨大的水晶暖房,财大气粗的王家用整块的水晶建成了这个花园,冬日炽白的阳光如梦似幻透过水晶顶打在暖房里用温泉暖气供养着的各色花朵绿植。   在这个寒冷的长陵,到处都是一片雪色苍茫之时,这个花园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独享春光,造价高昂也成就了这个温泉花园的不可复制,就是长陵世家贵妇女郎来过这里的也是屈指可数。   慕容欢选在这里给她办女郎们之间的小宴也是态度的表明,她陈念春在王家是嫡长女的待遇,这份尊荣是没有人能忽视的。 第32章意外来宾   陈念春挑了挑眉,与范予嫣对视一眼,下意识的以为她来者不善。   范予嫣甚至偷偷的伸出手把陈念春往假山旁边拽了拽,让她离这眼温泉池子的边缘远一点。   当初在归璞学堂的时候,吴柳儿把陈念春推到鲤鱼池里后又被陈念春反手扔进池子里这桩两败俱伤的大事可是闹得轰轰烈烈的,甚至把谢家的大小姐都闹出来调解。   满长陵有谁人不知,吴国的这位郡主年少之时对逢秋会上一袭白衣墨裘的谢家玉郎一见钟情,为了他硬生生在长陵滞留了这么多年。   当初能为了谢家玉郎的一支笔就对陈念春大打出手,现如今谢惜时与陈念春之间的患难生情的传闻传的轰轰烈烈的,怎知她不是一气之下专门跑过来砸场子的?   “范女郎,可否让我与陈女郎单独说两句?”来到她们的面前,吴柳儿第一句话也不是对着陈念春,而是对着陈念春身边的范予嫣。   “这……”范予嫣来回看着两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看着范予嫣,陈念春笑了,“无事,你先去那边凉亭等我,我就跟吴女郎说两句。”拍拍范予嫣的手背,让她安心。   范予嫣缓缓站起身,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陈念春又看一眼站着的吴柳儿,留下一句,“那我去那边等你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又不会在这里对你做什么,”吴柳儿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我要是敢在王家的地盘对你对什么,你还不把我扔池子里喂鱼了。”忍不住的夹枪带棒。   陈念春眼皮一抬,“你是有话要问我是吧?”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你态度再不好点你看我理不理你。”   还真被陈念春说对了,吴柳儿确实是有话要问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吴柳儿只能软和下态度,像只瘪了气的皮球。   吴柳儿捏着裙角迎着她们俩的视线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耳边的青玉耳铛一步一晃,往常一向骄纵跋扈的吴国郡主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踌躇的小女孩。   脚下挪动两步,也蹲在陈念春的身边。   “你……你……”直瞪瞪的看着她良久,就是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   陈念春被她看得发毛,鸡皮疙瘩都要被吴柳儿这种‘爱而不得’的别扭眼神看出来了,战术性后仰,拉远跟吴柳儿的距离,声音很嫌弃,   “你有话就问,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吴柳儿嗫喏了半天,最后还是低着头细声细气的问她,“你跟谢郎是假的对不对?”   陈念春心里一个咯噔,心想这都能被看出来,这吴柳儿都已经这么了解谢惜时了吗?心里暗道不好面上也不能露出来,干巴巴的解释道,“你想什么呢,这种事哪里需要装,你怎么会觉得我和他是装的。”   想着谢惜时,也许是他的皮囊生的太好,也或许是她对他还有点儿旧情,此时需要装模作样的时候她居然也能装出几分脸红的小女儿作态来。   起码面前的吴柳儿肯定是被她骗到了。   一身曲裾的圆脸女郎脸上的神采很明显的黯淡了下来,神色有些落寞,但还是固执的看着陈念春,道:“那谢郎伤这么重你回到长陵之后为什么不去看他?你不是和他患难遇真情吗?他替你挡的那一箭有毒你不知道吗?”   讲到谢惜时的伤吴柳儿就又恢复之前理直气壮的模样,“你这样的没良心怎么配得上谢郎,谢郎他昨日都吐血了!”   刚开始听着吴柳儿职责她不负责任的话语陈念春还有点心虚,自己好像是真的因为不愿意面对刻意逃避他的消息,就连他这些天送来的东西都一概收了不看。   但她也发现了不对,瞪着吴柳儿,“你作甚一口一个谢郎的,你同谢惜时很熟吗?”嗓门也大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谢惜时昨日吐血了?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又是要吵起来的架势,一边聊着天的看着鱼的吃着点心的世家女郎们表面上四平八稳的,却都不约而同的偷偷伸长了耳朵。   啧啧啧,痴迷谢玉郎的与谢玉郎的正牌意中人对上了,真是一出好戏啊。   当然,席间也有曾经对长陵最负盛名的谢玉郎芳心暗许的女郎,此时也是心中五味杂陈。她们既没有陈女郎这般好的运气,大难之后便得以抱得美人归,也没有吴女郎的赤诚大胆,做什么都大大方方的不留遗憾。   错过,好像也是必然。   那边的陈念春和吴柳儿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结于吴柳儿的退步。   迎着陈念春睁大了的漂亮眼睛,吴柳儿先垂下眼睛,自顾自的蹲下,看着陈念春,陈念春一脸莫名其妙,僵持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   也蹲下身子,蹲在吴柳儿的旁边盯着她等她说话。   吴柳儿此时却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少女的嗓音甜蜜却带着失落,“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我以后不会再追着谢郎了。”   陈念春震惊。   她又道:“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谢郎吗?”陈念春踌躇一会儿还是摁捺不住自己的好奇点了点头。   “你要是见过当年逢秋会上的谢郎定然会明白的,”吴柳儿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她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过的自豪,“当年的策论文治两道魁首皆被他包揽,他那首《九国赋》让台下这么多大儒都鼓手称赞,那年他才十二岁!”   陈念春听得入神,十二岁,那年她还在后院捉蟋蟀捉弄那位庶母被撵得满屋子乱跑呢,哪里想过她的同龄人已经在逢秋会这般庄重的场合折服众儒了。   还折服了一批像吴柳儿这样的小女郎,“那日下着雪,白雪纷纷,他一身白衣黑裘,虽然年岁比起其他人还有不足,但气势凌冽没有人敢对上他的视线。”   年少的女郎被自家的长辈带着去逢秋会上见见世面,第一次去见见到了这般的场景,谢惜时此人包含了所有让情窦初开的女郎一见钟情的条件,优越的家世,出挑的容貌,睥睨天下的才谋。   年少英才这个名号九国之下除了谢惜时还有谁能当得起。   听着吴柳儿描述的一桩桩一件件,陈念春有些震撼,在她的面前,谢惜时好像从来都没展示过如此的强势冷冽的一面,在她的记忆力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清冷但让人忍不住去捉弄他的无害,陈念春陷入沉思。   “我这五年,每日都在注视着谢郎,揣摩着他的心意,他喜欢素净的颜色,我就穿清淡戴玉饰,连一件金银首饰都不敢戴,怕谢郎觉得我庸俗。”   吴柳儿在长陵待了五年,这五年里她受到过吴国亲人们恨铁不成钢的责问,承受过来自其他同龄人之间的嘲笑甚至是羞辱,心心念念的谢郎对她一次次的拒绝和冷淡的态度让她心碎。   但起码有一点她可以自己骗自己,谢郎虽然拒绝了她但是也拒绝了其他的所有女郎是不是,她告诉自己,还有机会,滴水穿石总有成功的一天。   可长陵今年来了一个楚国来的楚连璧,一个处处吸引着他视线的楚连璧,吴柳儿看着陈念春,眼眶有一些红,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我都让你看到我这么凄惨的一面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让谢郎喜欢你的?”   陈念春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听到了吴柳儿的问题。   虽然她觉得吴柳儿是故意卖惨防止她乱说的,但陈念春就是很吃卖惨这一套,老老实实的回答她道,“可能是我没看清他的真面目,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好。”那时候说不太好其实都是美化。   吴柳儿听了她的话皱眉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呼了一口气像是释然了,看着陈念春,“我明白了,多谢你。”看着她的眼神难得不带任何攻击性,平和安静。   送走了吴柳儿,陈念春转身去找范予嫣,其他人早在他们俩又蹲回去的时候就看不着戏了,此时看吴柳儿居然走了也失望看不着了。   范予嫣站在凉亭,可依然肩背笔直,一身挺拔的傲骨,见到她来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谈的怎么样?”   “还行吧,比我想象要平静很多,”陈念春耸耸肩,“我还以为她是来找我吵架来的呢。”   范予嫣噗嗤一笑,听陈念春跟她大致说了说她与吴柳儿之间的聊天内容,总之是离不开谢惜时,这范予嫣给不出什么建议,“你要是有什么疑问你过两日去问问窕娘,情情爱爱的她肯定见过不少。”   “你说的有理,明日明日我就去看窕娘,顺便同她聊聊。”不止是吴柳儿说的,她与谢惜时现在的关系她也搞不清楚,她需要找个可信赖的人聊聊。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一边候着的桃红却突然过来行了一礼,走到从陈念春身边,“小姐,府里的善小姐来了,马上就要到温泉花园了。”   善小姐?陈念春想了想,才回忆起来,这位善小姐也是王氏的表小姐,她的母亲是家主王勉的异母妹妹,出嫁之后婚姻生活不顺遂便合离带着女儿回娘家生活。   据姑姑说,这对母女都是王氏大夫人,也就是慕容欢的婆母亲小姑子那边的,自从慕容欢嫁入王氏做了掌家夫人之后便对她爱答不理不愿往来。   怎么今日这意外来宾还不止一位啊。 第33章糖块儿   陈念春面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思忖了片刻便让桃红去温泉花园门口迎一迎她,转头看向范予嫣,   “小四,马上开宴我就拜托你先替我周转一二了,我去瞧瞧那个善小姐。”范予嫣点点头。按理说在王家办的宴陈念春不在应该是其余的表小姐做主,但谁让她是陈念春呢。   目送着陈念春远去,范予嫣眉目之间也泛上了几分忧虑,麻烦接踵而至,谁知道下一次危险来临的时候还能不能化险为夷呢?   这份危机是身份和所处的地位带来的,陈念春站在这里就是无数人的靶子,只可恨自己享受了她的照拂却帮不上她。   范予嫣袖中的十指掐住掌心,留下鲜红的指痕。   刘惟善一身鲜妍的湘妃色琵琶襟长裙,外披一件同色的金枝攒鸟百宝斗篷,云鬓上正簪着一朵硕大的纯金累丝红宝石雀冠,雀口衔着一颗拇指肚大小的明润东珠,将将好落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心。   她的母亲王二小姐王妍从小就替她寻了九国间最好的礼仪嬷嬷,气度礼数样样必须达到标准,就是站着也必须面视前方,手贴袖边,双脚并拢,后背挺直。   陈念春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端庄贵气的女郎带着两个贴身丫鬟直挺挺的站在门口,不像是女郎之间的见面倒像是哪家太太在门口恭候圣旨呢。   况且这一身的打扮,还有点陈念春姑姑慕容欢的意思,只是慕容欢更丰腴,岁月沉淀带来的底蕴完全压得过周身的富贵。   放在十多岁的小女郎身上只让她看上去平白老了十岁似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替她松松绑。   这种违和感当陈念春与刘惟善站到一块儿的时候就更加的明显,一身湘妃色的女郎格外的挺拔一板一眼,一身魏紫的女郎身姿格外的风流随意。   看着陈念春这副模样,刘惟善有些看不惯的拧起了眉头,下意识的鄙夷,这般没有规矩,哪里像是一个世家贵女。   偏偏她今日还是听命来贺喜的,看着陈念春,脸上挤出一个联系过无数遍的笑容,“陈女郎,今日我来此是带了外祖母与母亲的心意来看望你的,她们年岁大了,腿脚不便,还望你海涵。”   陈念春脸上也挤出一个笑,面朝王氏老夫人院子的方向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多谢祖母和伯母关心。”绝口不提自己去看望她们。   刘惟善暗暗咬牙,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来王氏这么久都没想过去向外祖母和母亲请安,眼下自己都来请了还不给面子,当真是可恨的紧。   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刘惟善草草的敷衍了几句也不提进温泉花园看看,将婢女手上的锦盒往她手上一递,就打道回府。   陈念春笑吟吟的看着她不断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垮下脸上的笑,把盒子一扔,面无表情的转身回去。   好在宴上姚雪玲等人皆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性子,众女郎的这一顿温泉宴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热闹非常。   等到宴席结束,送走最后一个女郎之后,陈念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个接风宴的事儿办完了。   留下的还有院子里那些女郎们来时带来的一大堆礼品,陈念春突然想起吴柳儿说的话,自己回来这些天一直对谢惜时不闻不问的,想到谢惜时身上的伤陈念春就有些愧疚。   吩咐绿藻去库房里取最好的伤药来,但又想了想,谢惜时哪里会缺伤药,就又让绿藻放了回去,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该给他送点什么。   却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在山里的时候。   阿莲师兄妹的药都是自己从山上采的,熬出的药汁奇苦无比,陈念春喝了几日解毒的药汁都觉得苦的心肝都麻了,更别说谢惜时一天三碗的往下灌。   可每当她把药碗端到他面前时,他饮下苦涩的药汁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只是会在喝药的时候握住她的手。   “你的药苦不苦?”看他喝得这么轻松,陈念春有一日忍不住问他。   只见他笑了笑,风光霁月,如冰雪遇春,“苦。”   “那你为何喝得这么痛快?”   谢惜时捏捏她的手心,“太苦了,摸一摸糖块儿。”   他的笑其实不含任何暧昧,眸光清润甚至可以说是诚恳,但陈念春听得面红耳赤,几乎是一瞬间就触电似的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曾经的事还依然历历在目,陈念春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姜黄去小厨房要要几份做橘子糖的材料,准备自己做橘子糖。   姜黄应声,转头带着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丫头出去了。   留下怅然若失的陈念春在库房里对着这堆积如山的礼品发愁,犹豫了一下还是单独拿上了范予嫣几人的礼物,其他人的就交给绿藻桃红去登记入库。   “小姐,”绿藻语气有些迟疑。   “怎么了?”   “这里还有谢郎君这几日送来的东西,要不要也拿过去。”   陈念春转身的动作一顿,终究还是回避的心理占了上风,“算了,明日再说吧。”等她去见了窕娘问问再说吧。   天色渐晚,下人们举着杆子点燃挂在屋檐边的一盏盏灯笼,镶嵌着金箔银花的灯笼上还挂着未化的积雪,红与白的交融,冷冽里透着冬日的温柔。   谢家的下人们却不如王氏的下人们悠闲,就连他们这些做杂活的下人都感受到了主院这几日紧张气愤,点灯时各个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么不必要的动静引来主管的斥责。   岁寒院里人来人往,最多的就是背着药箱的郎中和端着药碗的侍从,偏厅里灯火通明,几乎谢家数得上名号的族老都轮流守在这里。   只因院子的主人自从归来之后情况就不太好。   “周大家,我家郎君情况怎样?”询问的白胡子老头就是谢家的二把手也被称为是二长老。   同样须发皆白的郎中思索了半晌,收回搭在一只雪白瘦削手腕上的食指,叹气道,“小郎君的情况恐怕不甚乐观。”   “这胸口的箭伤救治及时现下已无大碍,就是身上的毒厉害,这毒当时并未发作而是潜伏到了数日之后,毒素慢慢渗透,等到咳血之时已是渗入五脏六腑。”   又摇摇头,“若是明日能转醒,再吐出几口淤血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不成那就……”语意未尽,但在场的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大家可能号出,这毒是何时下的?”二长老睁大眼睛,看着郎中,他是亲自带人验的,那日谢惜时中的箭上并没有毒。   郎中摇摇头,“恕老夫无能,这毒素入体已久,看不出这毒是何时下的。”   二长老失望的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多一点!马上就到刺激的地方了嘿嘿 第34章见我心   第二日,陈念春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着准备做橘子糖。   一筐新鲜的淮南蜜桔,几方上好的林州黄糖,还有一碗用新鲜麦芽发的麦芽糖,据那个专门来教她做糖的大厨说黄糖里掺上新鲜的麦芽糖会更有韧性。   大厨是个脸蛋圆圆的高壮妇人,想来是刚忙活完,白面包子似的圆润脸孔上还带着热气腾腾的红晕,堆着笑,“念春小姐,材料都在这里了。”   陈念春一身黛蓝的交领长裙,绿藻仔细的替她系好了银索襻膊,好让她腾出手来做点心。   第一步是捣打出橘子汁,厨娘先示范在干净石臼中放入几只扒好皮去好经络的蜜桔,一边小心的锤捣,一边嘱咐她,“这橘子的白衣味苦,混到橘子汁里就会让橘子糖味道发苦,定要扒干净才好。”   陈念春看着她的动作似乎轻而易举,也拿起几个橘子尝试起来,身边厨艺最好的是姜黄,给她递上扒得干干净净的橘子。   女郎们的手指都是用蔻丹染成了娇嫩的粉色,橘子皮的汁液会污了女郎的指尖自然不能让女郎自己动手。   过滤橘子汁,熬制糖浆,等待糖浆凝固,再切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糖块儿,兴许是今日的厨娘师傅教的特别好,陈念春这个连灶台都没碰过的娇小姐竟也做得像模像样的。   心满意足的让桃红从房里挑了她最喜欢的垂兰纸将一小包糖块儿细细包好,又让绿藻取了一块足足有三两的银锭子给厨娘。   “娘子辛苦了,这点银子就给诸位买点儿糖甜甜嘴罢。”   面容白净的高壮妇人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连声道不敢,手下却是实诚的小心接过银子。这可是三两,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一个月月钱都没有三两呢,念春小姐不愧是最得夫人宠爱的表小姐,出手就是慷慨。   等到小厨房里的人走后,陈念春把糖块儿包交给桃红,让她送去谢氏府邸,顿了一顿,特意吩咐她晚一个时辰再送去。   桃红心领神会,点点头。   解决完橘子糖的事情,她也算是对这个约定有了交代,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就打算去繁春楼见一见窕娘。   绿藻最是细心,“小姐,外边的云层厚实,天气阴蒙蒙的又挂着风,怕是又要下一场大雪,还是穿那件厚实的沉水绸褂子罢。”   陈念春想想也是,便顺从的让绿藻像是打扮洋娃娃似的给她换上厚实的衣衫,乌发披散只是在头顶盘了一个晚云髻,簪上几枝金镶玉的钗环。   墨云舒展,掩光遮阳,街上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鲜红的穗子在呼号的冷风中摇摇欲坠,小摊贩叫卖着锅里翻滚着的骨头汤,袅袅白烟因风成线,来来往往的行人手边大多放着一把油纸伞。   果不其然,陈念春前脚刚跨进繁春楼的大门,后脚就变了天,饺子馅大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密集的像是夏日的雷雨,只是一瞬间,青灰色的屋顶瓦片就染白了大半。   “今日的雪下得真大啊。”陈念春放下斗篷的兜帽,转头看了一眼外边飘飘扬扬的飞雪,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来的时机刚刚好,若是在路上下了雪,怕是要堵上半晌。   繁春楼的妈妈对陈念春的到来早已是见怪不怪,殷勤的替她开道,引着她上楼去窕娘的包间,“陈女郎,今日有从郑国运来的芙鱼,还活蹦乱跳着呢,妾身这就让厨房做一盅鱼汤来给您暖暖身子!”   陈念春一边走一边同这妈妈聊天,这繁春楼的妈妈也委实能言善道,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就从茶叶鱼汤聊到了繁春楼新到的一个南曲班子,讲到这个班子里都是俊俏的白面郎君时还颇有些暧昧的朝她眨眨眼。   陈念春啼笑皆非,从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子就扔到她颇为雄伟的胸怀,浓妆艳抹的妈妈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摸银子,像是捉一尾在空气中遨游的小鱼。   潇洒的转头去寻五楼最里边靠江的窕娘的屋子。   窕娘的屋子里地龙烧得很旺,架子上还摆着三两只熏炉散发着暖融融的甜香,紫檀和花纹的博古架上摆着一盆盆开得正艳的三角梅,一身藕粉色也因纱诃子的秀丽女子面容恬静,怀中抱着一只胡桃木琵琶,身后是怒放的三月三千红梅雪里图。   满屋芬芳却不及美人分毫。   勾描着丹彩的美目流转,盯着门口等待,忽而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展颜一笑吩咐身边的侍女将烫好的酒端上来。   等到温热的荔枝酒在案几上摆好,呼啦的一声就见门扉敞开,一身着鲜嫩的鹅黄色褂子长裙的女郎混着室外的凉风进来了。   “你这里好暖和。”陈念春搓搓冻红的手,解下身上的斗篷,毫不见外的凑到衣着单薄的窕娘身边。   见着她,窕娘也不想往常见着客人那般客气的模样,安生的坐着捧着手炉等着她来,笑意融融,“冷你也不知道多穿些。”   看着她,先是仔细的端详了半晌,眸光像是温柔的烛火,纤手抚上她的脸颊,道,“大难一场,你瘦了好些,身上没留下什么伤吧。”   知道她的担心,陈念春摇摇头,“我没受什么伤,那日虽然被下了药但好在药性不强和了几服药就好的差不多了。”   窕娘道:“没有受什么伤不是好事,怎么闷闷不乐?”   陈念春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的说看着窕娘,“窕娘,你说,你见过有人会喜欢上一个一直利用你的人吗?”   窕娘愣了愣,“嗯?”   “就是……就是……我有个朋友啊,她……”   “别,我知道你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说说吧,你跟谢郎君又怎么了?”   陈念春,“……”被识破了。   默默端起案几上的酒杯,鼻尖满是馥郁的荔枝甜香,咽进嘴里是酸酸甜甜的果子酒,喝了一杯缓缓,陈念春才开始同窕娘坦白。   “就是我一直以为我同他是两情相悦,但我发现他可能根本就不喜欢我。”陈念春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拿着温热的酒杯,声音有些惆怅。   “怎么可能呢?”窕娘分明是不信,“那日谢郎君替你挡箭可是许多人都看见的,若不是心悦你为何要替你挡箭。”   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她自己做个局外人也肯定不信,城墙边纵身挡箭,双双坠河,可不是生死相随的一对绝命鸳鸯。   “就是这样,他救了我是真的,没有那么喜欢我也是真的”。   陈念春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落寞,窕娘看她的脸色也不再多说了,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天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为庆贺你大难不死,我也送你一份大礼。”   说完拍拍手。   不出片刻,一队手捧各色乐器的伶人便鱼贯而入。   窕娘附耳贴在陈念春颊边,“这可是最近繁春楼里最红的南曲班子。”   陈念春睁大眼睛,这一队伶人先不说弹奏的水平如何,光是卖相就绝对能知道为什么能成繁春楼最红的南曲班子了。   这一队人里有男有女,有娇俏娇憨的琵琶女郎,身边是长身玉立的吹箫郎君,奏琴的是姿容清冷的羽冠郎君,击磬的是一身火红笑容热烈的胡人少年郎……   男男女女各个姿容出挑,高的瘦的丰腴的,甜美的热烈的清冷的,应有尽有,聚在一起,不说让人神魂颠倒,让人头脑昏昏绝对轻而易举。   窕娘脸上带着笑,看着陈念春惊讶的模样,悄悄给侍女打个手势。 第35章雪漫头   桃红见时辰差不多了,就披上斗篷骑马去谢府,她是新来的,相熟的也只有陈念春院子里的下人,在外院并不相熟,有些拘谨的向马厩里侍马的老翁要了一匹马。   老翁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看她是个文文弱弱的小丫头正眼都不带看她,自顾自的刷马,被她问得烦了,才不耐烦的打法给她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   怕这个小丫头被摔死,老翁难得好心的叮嘱一句,“骑……”语音未落就被一阵飞扬的尘土覆盖。   老翁看着飞驰而去的枣红色小马和马上飘扬的鲜红色斗篷,有些发愣,“乖乖,现在的小丫头真了不得啊。”   许是许久都没摸过马,今日这一趟骑得飞快,等到了谢氏府邸才过了半个时辰,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将缰绳交给谢氏府邸门口迎上来的仆从。   等进了府,在门房出通报过后来迎接她的就是谢惜时身边的惊蛰,高挑的身段,细细白白的脸蛋,上唇边缘有一颗小小的痣。   “桃红姑娘看什么呢?”惊蛰好奇的摸摸自己的人中,问她。   桃红指了指惊蛰上唇边缘的那颗痣,“我阿娘说这叫好吃痣,长这颗痣的人最贪吃。”   听到桃红这话,惊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哎,我就是嘴巴管不住。”   走在大雪纷飞的庭院,连廊两边的灿烂白雪飞舞似海边溅起的浪花,今日的岁寒院更有人气,往常大气都不敢出的仆从们今日脸上也都挂起了笑容。   看着似乎心情特别好的惊蛰,桃红从随身带着的小包袱里取出包的严实的纸包,拿在手上,问惊蛰,“今日谢郎君可好?”   惊蛰笑容灿烂,“昨日郎中说我家郎君若是今日不醒怕是有性命之忧,本来我们都忧愁的觉睡不着饭吃不下的,哪知今日晨起我家郎君就醒了。”   “那当真是恭喜。”桃红颊边露出两只小巧的酒窝。   惊蛰问,“你家小姐为何迟迟未曾来看看我们郎君。”   “喏,这不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糖果,我们家小姐为了做这个糖果手都被烫出水泡了!”桃红高高端起手上的纸包。   单纯的惊蛰傻乎乎的点头。   靠近谢惜时的屋子,桃红先是站在屋檐处拿着糖等待,惊蛰先进去通报,他进去了却没再出来,招呼她的是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谷雨。   桃红也不理他,垂着眼睛就迈进温暖的屋舍。   谢惜时正坐在案几边看书信,脸色苍白如纸,手边放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谢郎君,这是我家小姐今日一早特意为您做的橘子糖。”   谢惜时的眸中泛起暖意,唇角带着笑,轻咳一声,示意惊蛰把糖拿过来。   一包不过少少的十数块,褐色的糖块,还因为熬煮时受热不均匀有些细密的小气泡,含进口中是带着些微苦涩的橘子甜味。   病中愈发显得清冷单薄的清俊郎君垂下长而密的眼睫,视若珍宝的品味着做得有些简陋的橘子糖,手下的书信被潦草的堆到一边,刚写完的笔墨晕染出淡淡的墨痕。   谷雨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等到谢惜时差不多把一粒橘子糖吃完,端起桌上的药碗慢悠悠的一勺一勺饮药。   喝了一半,去取东西的惊蛰端着一只紫檀木匣从偏厅里出来,谢惜时便放下勺子,语调温和的同桃红说,“你把这个给你家小姐带回去吧。”   等到桃红出了门,谷雨才道,“郎君,陈女郎为何不自己来送!你这些日子病的这样重,她都不来看您!”   谢惜时搅弄着黑褐色的药汁,淡淡的瞥他一眼,惊蛰不敢说了,只是一脸不服气,   “你只要记得陈女郎是你的主母,”放下药碗,落下一声清脆的响声“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你要有数。”   见自家郎君被那般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女郎迷了心智,谷雨忍不住就把方才他们的人报来的消息说出了口,   “那陈女郎今日还去了繁春楼,阿辉他们亲眼看见四五个衣衫不整的小倌儿同陈女郎饮酒作乐,歌舞升平,连阿辉几人都看不下去了!”   谷雨说这话时满心愤慨和为自家郎君不值,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郎君此时正在病中,怎能如此刺激他。   四五个小倌儿。   衣衫不整。   歌舞升平。   这几个字平平无奇却如同一记重锤,压得他心头一重,血气翻涌,几乎喘不上气来。   谷雨惊蛰看着自家郎君听到这话之后就猛地咳嗽起来,掩着雪白的拍子,咳得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潮,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郎君,是我胡言!是我胡言!”谷雨一个七尺男儿吓得泪眼婆娑,跪倒在谢惜时的脚下,止不住的磕头,“是我胡编乱造,是我构陷主母啊郎君!”   谢惜时感受到了久违的痛,在城墙边中箭时他不觉得痛,在归来的楼船上毒素发作时他也不觉得痛,他捂着心口,只觉得痛意缠绕上了他的每根经脉每滴血液,上次如此痛苦还是在多年前母亲离世的那个夏夜。   他早该想到的。   楼船归长陵那日她神色就不对,可惜他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将部署草草交代给谢道元,之后的日子他重病她也不曾来看望过,他早该想到的……   “郎君!郎君!你吐血了!”惊蛰声音无措至极,连滚带爬的就想爬到门口唤郎中。   俊逸的郎君脸色苍白的像是随时会破碎的水晶,苍白的指尖几乎与雪白的天蚕丝帕子融为一体,此时帕子上鲜血淋漓。   谢惜时的唇边还带着鲜红的血液,眼眸却亮的如同北地寒夜里的星子,凌冽彻骨,一字一句都像是从泡过冰凌,   “备车,去繁春楼。”   繁春楼。   奏乐的乐人手下轻拢慢捻,丝竹管弦,一个挑眉,一抹秋波,一篇乐章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江南婉约,胸口若隐若无的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胸膛,比水头最好江南水玉还要温润。   女伶人们早就不在奏乐,那位娇小的琵琶女郎最是活泼,弹奏几曲之后就在窕娘的鼓励之下同陈念春玩闹起来,带得其他的女伶人都一块儿闹起来。   在红楼里讨生活的伶人们心思最敏锐,男伶人们只是婉约的奏着江南小调,笑眯眯的看着女郎们玩耍。   满室温香,春意盎然。   陈念春眼上被琵琶女郎缚上柔软的蚕丝带,眼前只有朦胧的光晕,身着各色纱袍的女郎们窈窕的身影影影绰绰。   耳边皆是娇声软语,女郎们的声线各有滋味,有的甜糯娇软,有的清甜如怯生生的黄莺,还有的热烈大胆呼唤着来抓她呀。   陈念春像是被泡在香气四溢的蜜罐里,甜滋滋的软绵绵的,这下才理解那些亡国的昏君,整日被这么多娇滴滴的美人儿哄着陪着,人哪里还有什么烦恼。   像是有人把窗子打开了,迎面而来一阵带着寒意的冷风,似乎还带着雪花的温度,娇花们像是被这一阵子寒风冻住了没有了声响。   陈念春有些奇怪,伸出一只手疑惑的想把蒙在眼上的丝带取下,手肘却碰到了柔软的像是大氅的毛茸茸的触感。   陈念春顿住了,鼻尖嗅到的气息好像格外的熟悉,熟悉得她有些害怕。   一边的琵琶女郎也有些害怕,睁着一双滚圆的杏眼,看着面前的一行人。方才,就在他们玩耍的一无所觉的时候。   闭合的严丝合缝的竹宣门突然由外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带着满身的风雪出现在众人面前,俊美的脸,似是压抑着怒气的漆黑眼眸,通身的气势吓得伶人们几乎瞬间噤声。   他一出现,所有的风花雪月皆是不足入眼的陪衬。   作者有话说:   呜呼,下一章会比较刺激嘿嘿,上一章我加了一千多记得去再看一眼喔 第36章误会解   可陈念春这时候还蒙着眼不明就里,头脑晕乎乎的还沉浸在方才同一群燕环肥瘦各有特色的女郎们嬉戏的氛围里。   手指将将碰到覆在眼上的丝带,手腕就被一只冷玉似的冰凉的手捉住了,惊呼声还没出口整个人就踉踉跄跄的被拉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脚下由不得自己,一脚深一脚浅的被拽出去,   “你干什么!”陈念春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谁了,整个长陵身上带着这个味道的只此一人,这种香料调配极难,之前不知道多少长陵闺秀想要模仿却怎么也不得其法。   谢惜时没有说话,寒着脸拉着不断挣扎的陈念春就往外走。   屋内衣衫单薄的伶人们瑟瑟发抖,这个郎君美则美矣怎的如此凶残,进门看他们的眼神幽深漆黑的像是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天可怜见的,他们只是卖艺的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那女郎的情人如此美貌,怎么女郎还来繁春楼里找乐子?”   “你不懂,家花哪有野花香,吃腻了屋里的自然想出来吃个新鲜,还是担心一下我们会不会被揍吧。”   “啊?”   见冷得像冰似的郎君把他们的大主顾拉走不见了,伶人们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听得一边的谷雨满头黑线,   “闭嘴,再说就真的揍你们。”被谷雨警告了的伶人们乖得像只鹌鹑。一边的窕娘倒像是早有所料,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另一边被拽走的陈念春二人出了门之后也没有走远,陈念春眼前的丝带没取下来,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走了没多远就被拉到一个地方,门刷拉的一声,他们这是在一个厢房?   陈念春又气又恼,想要把他钳制住她的手甩开,“谢惜时,你做什么!”   谢惜时靠她很近,几乎到了面贴面的程度,二人呼吸相闻,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的热气。谢惜时的眼中酝酿着一场风暴,声音却淡漠似寒泉,“那我也要问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得知消息之后只是匆匆将口中溢出的鲜血清理干净就向繁春楼赶过来,可他来了之后打开门看到的是什么光景—   数名袒露胸膛的俊俏郎君含情脉脉的奏着小曲,各种各样的女人花蝴蝶似的围着陈念春转,搂搂抱抱,身上的帕子衣带都快缠到她身上去了。   气血上涌,一口血堵上心头,谢惜时都要怀疑自己这辈子要是短寿也肯定是被陈念春给气的,怎么能有人几日前还跟你甜甜蜜蜜,几日后就另寻新欢了呢?   谁能想到,被誉为长陵玉郎的谢惜时人生第一次去红楼是去捉奸的呢。   谢惜时被气的快要吐血,陈念春一头雾水,一直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做什么了?我来寻朋友喝酒怎么了!”   “朋友?你的朋友如此之多,还个个衣衫不整?”谢惜时的声音冷得像是从雪地里滚了三圈又在冰里浸了三圈,手勾上她的纤细的腰肢,步步紧逼。   听到谢惜时讲方才的那些伶人,陈念春反应过来之后颇感心虚,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一进一退,直到退无可退,身后就是房柱,后背一片冰凉。   “我……我……”陈念春吞吞吐吐,躲避他迫进的气息,如兰似麝。见陈念春这般吞吞吐吐,谢惜时手指轻轻一拉,扯下她覆在眼上的丝带,骨节分明的手指扳过她光洁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   陈念春感受到眼前的丝带如一阵清风般从脸上滑落,长而翘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不适应的抖动,睁开眼睛,正对上他靠近的脸。   呼吸一窒。   凑近的这张郎君面容,因在病中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却得到上天优待白也白得像无暇的白玉,窗外炫目的雪色印成白光斜斜得打到他的一半侧脸,长睫留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眉目深邃,瞳色幽深如墨玉。   如果此时不是拧着眉头眼神像是要吃了她的话,绝对是一个琉璃样的病美人。   病美人的手劲儿还不小,掐着她腰肢的手紧得她气都有些喘不上来,陈念春吸了口气,脑袋一偏躲开他灼灼的目光,   “……我只是同些女郎玩耍,我又没有看那些男人,再说看看脖颈子怎么了,”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大了起来,“就是脖子罢了,平日里宴上女郎胸脯子都露呢我就不信你没看到过!”   时下女郎们的衣着样式多且复杂,魏国成国的衣裳皆是坦领,就是陈念春最常穿的柯子齐胸也都是露出一大片锁骨,所以陈念春从来不觉得看点男人的脖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惜时气得不轻,手掌握成拳抵在唇边,谢惜时止不住的低声咳嗽,眼眶泛起红晕,声音也低了些,“你对我是否有些真心?”   他看着她的眼灿若寒星,却难掩伤心,往日高高在上的长陵玉郎也依然躲不过情爱的枷锁,在爱情里患得患失失落彷徨。   为何,为何有了他,她还要去同那些小倌儿寻欢作乐?明明今日她还送来了橘子糖,她的心意,到底如何……   陈念春压在心底的有些话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柔白的手掌拽住他握住自己下巴的手,语气里带着嘲讽,“真心?谢雪君你怎么和我说真心?”   她生气的样子一改从前的懒散,气势逼人,“你敢说你接近我是因为心悦我?你同我哥哥写下协议将我当做随意交易的物品之时你怎么不说真心?你耍猴似的看着我对你动心的时候怎么不说真心?”   谢惜时眼神晦暗不明,如同水中倒映的一轮明月,任何一阵清风都能让明月支离破碎。   “你问我真心,我倒是想问问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陈念春什么也不顾忌了,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   二人之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有风云酝酿,谁也不让着谁。   谢惜时气血翻涌,被她一句有一句的诘问堵得心慌。有无数的话想说,想说自己是因为对她萌动了心绪才会与陈洛鹤定下那条合约;想说自己对她的心动从来都不是假的;想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要耍过她。   眼前浮现一阵白光,粉雾一般的柔蒲树下,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私下相约,本想将与楚国大宰相陈洛鹤的约定内容向她询问意见,见到她,俏丽的站在漫天飞花下看着他的样子,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时候他就该明白,他们二人之间心动的从来就不止有陈念春一个。   张了张唇,话还没说出口,一大口血就涌了出来。他松开搂住她腰肢的手,往后跌去,只是一瞬间,捂住唇的雪白手指间就溢出鲜红的血液来,白与红,凄惨的热烈。   陈念春脸色大变,眼看着谢惜时再自己的面前倒下,血液滴滴落在杏黄色地毯上晕开一片血渍,仓皇想要伸手去接住他可谢惜时虽然瘦削但到底是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她拉不住他只能和他一起跌倒。   陈念春跪倒,面对着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他的脸依偎在她的掌心,脸上手上皆是蜿蜒的血迹,看着她的眼神缱绻,他口中血流不止却还挣扎着想对她说,   “阿稚……我对你的真心……”他抬起眼看着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声音断断续续,一边咳嗽一边吐血,还挣扎着想说什么。   陈念春脸都白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哽咽着抱着他,“不要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是我不好……”陈念春后悔,明知道他前几日才吐了血还非要与他争执,明知道他伤重还一时意气刺激他。   制止他,不让他再说话,对着门外大喊,“谷雨!惊蛰!块去请郎中来!”   谢惜时的眼睑半敛,倚靠在她的肩头,喉咙间微微发痒想吐血,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可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他却觉得难得的心安。   门外因为她吼的这一嗓子乱得人仰马翻,惊蛰谷雨听到自家郎君又吐了血,急得头顶冒烟,快马加鞭得分头去绑郎中去了。   一边等着的窕娘本就是故意将这个南曲班子找过来想反方向促进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陈念春这个不省心的居然还把人家郎君给气吐血了,一时也有些茫然。   至于那些瑟瑟发抖的伶人和闻讯而来的繁春楼管事妈妈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也要昏死过去,要是谢家的谢玉郎在他们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门之隔,厢房外脚步走动,人声喧嚣,来来往往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厢房内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的寂静,风声雪声还有低低的喘息声和女郎的哽咽声。   陈念春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那些曾经怀疑的伤心的难过的此刻都不再重要,她脑子里的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谢惜时能平安。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甘愿放弃一切执念。   作者有话说:   误会马上就清楚了,马上开始甜甜甜啦! 第37章月笼纱   外面的雪扑漱扑漱下的急切,雪花略过窗户,依稀还能看见上面精致的纹路,屋檐上堆积的雪块累积起来成块的往下落,留下沉闷的声响。   烧着地龙的屋子温暖而寂静,谢惜时吐出了一大口血,他和陈念春的衣襟上都沾染上了鲜红的血花,此刻像是累极了,眼睑半闭,雀羽般浓密的睫毛低垂。   一番忙碌,还是上街临时抓了一个郎中的谷雨来得最快,不出小半个时辰就带了一个满头白雪的白须老头行色匆匆的赶来了。   郎中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几乎是一路小跑赶上楼,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站在门前道了声得罪就提着药箱推开门进来。   看见柱子边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一对璧人,白须老头眼皮一跳,连忙垂下眼不敢多看,他不过是一介布衣,要不是谷雨的态度强硬他才不敢来。   来的匆忙,谷雨为了能速度快些,几乎是把他给绑在了马肚子上架过来了,淋得满头雪,此时到了温暖的室内,雪水混合着汗水湿哒哒的黏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老郎中擦擦脸上的水渍,微微颤抖着向前一辑。   还不等他弯下腰就被跪坐在地上的陈念春打断了,“你快给他瞧瞧,他方才吐血了!”   老郎中也不敢耽搁,连忙放下挂在腰间的药箱,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伸出手,抚上这个唇间脸颊上都是血的苍白郎君低垂的手腕。   手下的脉息微弱,定神感知才能感受到微弱的脉象之间紊乱混杂,却又隐隐透着规律,郎中眉头微舒,又看了一眼谢惜时面上的血渍,鲜红的,心下松了一口气。   “郎君已无大碍”,郎中道,“脉象虚浮微弱且脉象先是紊乱,郎君定是中了毒,但好在毒素已逼出。”   陈念春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半,却听到郎中又说,“郎君本该静养,但受了刺激怕是又伤了脾胃,还需好好调养。”   说完脉象,知道没有什么大碍,郎中就放心的跟着谷雨去药堂里抓药。   厢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惜时此时不便挪动,谷雨进来帮着陈念春将谢惜时扶到榻上。俯身坐在塌边,陈念春取出帕子轻柔的拭去谢惜时脸上残留的血污。   谢惜时发起烧来,面颊上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潮,睫羽不安的颤动。   看着他,陈念春有些内疚的说,“对不起”。   她不该在他伤重的时候气他的,是她太任性完全没有考虑到他。   感受到身边的女郎的哽咽声,谢惜时强打起精神,声音低而哑,“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是我的错。”   伸手有些吃力的抚上她的脸颊,眼中似是蕴藏着万千山水,水波荡漾,在病中却依然风流万千,   “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他咳嗽,又接着道,“从来没有别人,从来没有。”   即便是五脏内府皆是烈火烧灼般的痛苦,可他依然坚定的想要告诉她,我对你的爱,真诚而热烈。   陈念春的眼圈红红,听得难受,柔声哄他“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谢惜时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苍白的手握着她温暖的手,“好。”   “你不要走好不好?”   “好,我不走。”   陈念春握紧他们交缠的十指,像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可谢惜时终究还是没睡多久,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谢氏大公子,强迫着自己入睡,可躺在繁春楼的榻上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他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看着她。   陈念春不忍心,终究还是由着他拖着病体冒着大雪赶回谢氏他自己的院子。   一番折腾之下,等到谢惜时喝完药躺下休息时,一旁陪伴的陈念春都已是困顿不堪。   寂静的屋舍内只有雪落下的声响。   周身暖融融的的,陈念春搬了绒布个小凳子守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许是太安逸了,没一会儿,脑袋倚在柔软的锦被上就睡了过去。   外厅的惊蛰手里拿着府里郎中开的药方正要进来寻自家郎君,口中的话还没吐出来,就被一个眼神止住—   只见自家病着的郎君衣衫单薄,应该说是衣衫不整的斜倚在枕上,一手拿著书卷一手搂着酣睡着的女郎,而说着陪伴的女郎却合衣躺在郎君怀里,身上的锦被裹得严实,睡得比谁都香。   陈念春迷迷糊糊之间闻到了一股极苦的味道,像是她记忆里小时候被继母惩罚灌下去的黄连,痛苦的记忆几乎是一下子就把她给吓醒了。   浑身一颤,头脑渐渐的清明,眼睛睁开却没有想象中的酸痛,她正懊悔自己怎么陪个人怎么都能□□着,却意外的没有感受到分毫脖子扭曲带来的疼痛。   睁开眼,浑浑噩噩的脑袋也清晰了,眼前是一片淡淡的柔和的碧水绿。   这质地,这颜色,应当是楚国才能产出的月笼沙,寸布寸金,但好看也是绝对的好看……   不对……怎么会有月笼沙!   陈念春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清润的桃花眼,眼中似笑非笑,眉骨微微上扬,自成一派风流,   “醒了?”   陈念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正躺在这个病人的被窝里占着人家的被子,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她虽大胆,可还从来没有同一个郎君睡在一个被窝里如此亲密过。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谢惜时。   像是心理作用,陈念春只觉得他身上那股如兰似麝,浅而清的香气像是夹击似的将她牢牢裹住,越闻越暧昧。   偏偏谢惜时此时衣衫单薄,被她睡着时的乱动乱缠搅弄得衣衫凌乱,此时的样子绝对比之前他大醋特醋的那些伶人要衣着散乱的多,起码是别人看了不会觉得他们二人还有任何清白可言的程度。   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深刻分明的锁骨,锁骨之下是一小片雪白的胸膛。   他的锁骨下有一颗小小的痣,红色的,映在雪白的肌肤下,楚楚可怜。   谢惜时肯定是练武,虽然单薄却不是什么都没有,还能瞧见衣衫里若隐若现的胸肌轮廓……   不行!陈念春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变态,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看吃谢惜时的豆腐,悄咪咪的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谢惜时明知道她在看哪里,也只是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等到她脸色通红的转头才低低笑一声,姿态闲散慵懒的扯了扯自己散开的衣襟。   “饿了?”谢惜时一双桃花眼,本就看起来多情,自是看着她,眸中像是倒映着满江春水,蛊得陈念春几乎是沉迷男色,下意识的想要点头。   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窗外的天色。   昏昏沉沉,已是完全黑透了。   陈念春这才察觉自己恐怕是睡了小半天,心中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把持不住,还是怪温香软玉相伴太过安逸,一睡就不想醒过来。   怕就不见自己归来让姑姑着急,陈念春转了个话头,“天色已晚,我还得回去,姑姑在等我。”   手忙脚乱的想从谢惜时的被窝里爬出来,差点压到身边谢惜时的胳膊,赶忙躲开。   被子被她搅弄的一塌糊涂,榻上衣袂被角杂糅成一团。陈念春刚想要跳下榻,又想起去哄哄谢惜时。   谢惜时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眼睫毛长而浓密,明明没有什么表情,陈念春却莫名的看出了一丝委屈。   “好啦,我知道你不想要我走。”陈念春简直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在哄,转回身子面对着他。   双手捧着他的脸颊。   二人对视,陈念春似是想到了什么,耳根又红了,最后啪叽一口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发出响亮的一声。   亲完逃也似的跳下床,脸颊红红的就往屋外跑。   留下床上呆住了的谢惜时,半晌才缓过神,伸出手指轻轻的摸了一下刚才陈念春唇瓣印下的地方。   心上像是爬过了千万只细小的蚂蚁,酥麻心痒。   门口的谷雨,手中还拿着之前的药方,之前陈女郎在自家郎君的塌边就睡着了他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被赶了出来。   好不容易才等到陈女郎从郎君的屋子里出来,只是奇怪陈女郎怎么脸红的像只萍婆,还纳闷莫不是被郎君过了病气,原还想拦住问问,没想到陈女郎像只兔子似的跑走了。   摸不着头脑的谷雨只好带着满肚子的问号尽职尽责的拿着药方子去寻自家郎君。   一进屋子—   好家伙,自家郎君怎么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一片潮红就连脖颈都是红透了的。   谷雨担心是不是又发了高热,试探性的唤了两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心下一跳差点就要跑出去喊郎中了。   “闭嘴”就在他想喊郎中的前一秒,谢惜时回过神,看着他,神色已恢复正常。   面色平淡,还是谷雨最熟悉的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淡模样,“拿来。”   这下谷雨放心了,郎君还是那个惜字如金的模样,脑子还是正常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亲亲啦 第38章巫豆案   陈念春回到王府,便马不停蹄的去找姑姑用了晚膳,心情很好的同小表弟在花厅里玩儿扔绣球。外边儿的大雪纷飞,皎洁的雪色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晶亮的光泽。   “瑞雪兆丰年,明年农户该有个好收成了。”慕容欢随口一说,手里拿着绣绷子,灯光下一针一线的绣着一只肥头肥脑的老虎肚兜。   陈念春想的却是,“若是下大雪压坏了百姓的房屋,稚儿们无棉衣御寒能活到丰年吗?”   慕容欢手中的活计一顿,神色一怔,她从小到大只知道瑞雪兆丰年只知道下大雪是个好兆头却从来没有想过下大雪百姓会不会活不下去。   陈念春连忙改口,“我也不知,不过是想当然了。”   将这话题揭过,不再提,花厅里依然是之前那般其乐融融的样子。   等到了戌时,陈念春告辞回到自己的院子,慕容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侍女紫苏。   “紫苏,如今天连日大雪你家中可还安好,你们村上其他人呢?”紫苏紫珠都是她嫁来长陵之后才来身边侍候的,家中都是长陵本地的农户。   紫苏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无奈:“连日大雪,我们庄子上屋子年岁久远些的塌了不少,下雪路滑受伤的也有,买不起冬衣粮食的也有。”   “托夫人的福,我家里还算殷实,几个哥哥前些日子刚雇了人来修房子,老人孩子都吃得饱穿得暖,就是母亲路滑摔了腿也有余钱寻郎中。”   慕容欢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手上鲜艳的红色软绸布,若有所思。   第二天,陈念春刚起身洗漱完,坐在窗边的梳妆台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绿藻细致小心的一下一下替她梳着满头青丝,姜黄和桃红在一边捧来今日的衣裳首饰。   窗外隐隐有下人们的笑声和走动声,陈念春有些疑惑的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的大伙儿都如此高兴?”   “这还是托了女郎的福呢!”   “哦?”   姜黄等不及的笑声道,“今日夫人给府里下人们都发了雪冻钱呢,还特意告诉大伙儿是女郎体谅大雪之下生活不易,给大家补贴呢。”   “人人都道女郎心善,要不是女郎替大家着想,有些家里贫苦的还不知道怎么熬呢。”   陈念春听了只觉心里惭愧,“做这事的明明是姑姑,好名声却都给了我,当真惭愧。”   “女郎不能这么想,这满府里拿了钱的,哪个敢不记着夫人的好,夫人也都是爱惜您。”绿藻柔声细语的开解。   陈念春点点头,心里不安,便又让绿藻从她自己的私房钱里取了钱去城里买些粮食冬衣存在店里,让老板分放给没得吃没得穿的的贫苦人家。   绿藻笑眯眯的称是。   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陈念春一时的想法竟然在长陵世家圈子里引起了一股救灾的风潮,引起了无数名士的交口称赞,也让雪灾下的百姓们出乎意料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不过这是后话了。   马上就是年关,陈念春除了操心谢惜时的伤病,还要随着姑姑操持王家的诸多事宜。   都说是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的那天,小厨房里一早就送来熬得香浓粘稠的腊八粥,   甜白釉的瓷勺搅一搅,黄米,白米,江米,薏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桃仁,枸杞,杏仁,瓜子,花生松子,葡萄干,熟芝麻,各式各样丰富的材料煮成的粥香甜扑鼻。   面前的案几上还放着不止一碗,腊八向来有各家互送腊八粥的习俗,姜黄指着一盏盏一碗碗的腊八粥了如指掌的同陈念春介绍桌上那些腊八粥的来历。   “我们府里的都送出去了吗?”   姜黄道:“其他家的夫人都安排好了,同女郎关系好的我都单独吩咐白大厨单独做了送去了。”   白大厨就是当初来院里教陈念春做橘子糖的那位白胖妇人,自从那次以后,她那灶就挪出来专门给陈念春准备膳食了。   陈念春点点头,草草的将各式各样的腊八粥都尝了一口就差不多吃了个八分饱,帕子点唇,对着三侍女道:“剩下的你们分了吧,对了,后院的那些绣娘女匠们也别忘了。”   姜黄笑嘻嘻的福身一礼,“晓得了。”便指挥其他侍女们把桌上的腊八粥端下去。   将要过年,陈念春到书房,准备给哥哥写信。自从知道哥哥的事情已是到了关键时候,陈念春不欲让哥哥分心,便少往楚国寄信。   信才写了个开头,陈念春正提笔沉思,忽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心头一跳,水滴状的笔尖滴下滚圆的墨珠,晕在正写着的一行字上,模糊不清。   只见姜黄神色仓皇的跑进来,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陈念春便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小姐,有人中毒了!”姜黄结结巴巴的抛下一个惊天大雷。   “什么?”陈念春握住姜黄的手,示意她冷静点。   姜黄的声音有些颤抖,“后院有一个叫姜留的绣娘吃了今日早晨的腊八粥上午就开始上吐下泻的,方才管事娘子说已是吐了血了。”   有句话姜黄没说完,那管事娘子来看了之后还接着说了一句,怕是活不了了。   这还是姜黄头一次见到有人快要在她面前死去,想起方才见到的满床满地的鲜血混杂着的秽物姜黄就一阵恶心胆寒。   担心的望着面前的女郎,姜黄急忙的握住陈念春的手,“女郎可有什么不适?郎中已是在路上马上就来了!”   陈念春却是皱着眉摇摇头,“我没事”,思考了一会儿,就告诉姜黄,“你去让郎中别来我这里了,直接去姜留的院子里看看姜留。”   不等姜黄拒绝,就利落的转身往院子里的下人房里行去,姜黄劝说的话还卡在喉咙里,之间自家女郎走得利落,只好追在身后。   下人房里,早在管事娘子发现姜留是中毒的症状就迅速地疏散了众人,让健壮的家丁带着人围住下人房,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一点点的排查起下毒的可疑人员。   其他同住的绣娘们心中凄凄,虽然不敢靠近但也早看出了姜留怕是活不下来,心中害怕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胆小的甚至躲在自己的床上偷偷掉眼泪。   管事娘子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又看着口吐白沫血流不止的姜留,原本小巧白皙的脸蛋此时涨的紫红,一抽一抽的翻着白眼。   心中怜悯,也只能是让人给她清理身子和床榻,让她还能有最后一点体面。   听到有人来报,“念春小姐来了!”   管事娘子满目诧异,居然会有女郎愿意屈尊降贵的来下人房这般下贱的地方,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陈念春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样子。   一身风雪的管事娘子站在院子里,周围围着一圈身强体健的家丁,越过人群,便能望见小屋里形容凄惨的姜留。   制止想要行礼的众人,陈念春皱着眉头让郎中赶紧去看看屋子里的姜留。   看着管事娘子,面色稍缓,“辛苦了。”管事娘子心中感动,叠声道不敢。   心中的感激在听到女郎眼也不眨的让身边侍女去参片来时达到顶峰,尊贵的女郎居然愿意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绣娘专门请来郎中还愿意给她用珍贵无比的参片!   这个姜留何其幸运!姜留姜留,碰上女郎这般好的主人,当真是老天都叫她留下!   听到郎中擦了把汗同她汇报这个叫姜留的侍女的命是保住了,陈念春才松了口气,继续听郎中的话。   “姜留姑娘的症状确是是中毒,毒症是由一种巫豆引起的,巫豆与赤豆外观相似,煮在腊八粥里更是难以分辨,好在毒性并非急剧。”   姜黄只觉胆寒,手上替女郎撑着一把大伞,自己半个身子露雪天里,雪花落在发间,被体温捂热,融化的雪水流进脖颈,冰凉彻骨,这凉却不及心凉。   偷偷的瞧一眼女郎,只见她面色沉静,周身皆是山雨欲来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沉稳,眼里没有丝毫的胆怯,有的只是沉思。   心中既佩服又不自觉的安心,这般风雨不定的时候,只要女郎还是镇定自若,其他人也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心。   陈念春院子里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慕容欢,没过一会儿,慕容欢也带着人急匆匆的赶来了。   不管陈念春说什么,还是逃不过被慕容欢按着看郎中,直到郎中确认陈念春什么事也没有,才松了一口气坐下跟陈念春商量起今天的事情。   驱退其他侍女,屋子里只剩下慕容欢陈念春及二人的心腹。   慕容欢道:“今日之毒明显是对着你来的,其他人的院子里皆无事,只有送到你这的粥是有毒的。”   “其他人的粥都是统一从一家的翁里盛出来的,单独送到你这里的只有与你有私交的,你想想,可有怀疑的对象?”   陈念春眼里似是藏着冰凉的刀锋,不急不缓的道:“我思来想去,有嫌疑的怕只有一个人了。”   “谁?”慕容欢皱着眉问道。 第39章心之所向   “明儿就是除夕,手脚都麻利些!\"王氏府邸的管事婆子们站在院落之间,看着侍女小厮们来去匆匆,迎着呼号的冷风装点着瞻园的花厅。   这是王氏府邸中的三大院落之一,与清晖园梧桐苑皆是用来作为日常居所不同,瞻园修得气派庄重,旁边就是供奉着祖宗牌位的宗祠,只有年节大事在会在瞻园摆宴。   赤梅金缕瓶,黄花梨高束腰方香几,金漆彩绘福禄寿图大宝屏……样样器具无一不精致奢华,就连侍女们盛放物件的托盘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儿了。   慕容欢正坐在瞻园花厅新运来的黄花梨束腰马蹄足独板围子罗汉床上一样样的对比着手里的单子,每年瞻园年宴的摆设一件件都是有数的,一件儿也不能少。   紫珠紫苏乖顺的站在她的身边,替她盯着来来往往的仆从们拿放摆件的时候小心些。   “念春哪里去了?”   慕容欢想起前几日的下毒一事心头就泛起一阵恶寒,偏偏偏逢年节不可大肆宣扬,只能先按下不表。   皱眉有些头疼的慕容欢没听到意想之中紫珠的回答,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她们。   紫珠紫苏两个向来稳重的丫头今日脸上却带着促狭的笑意,帕子掩唇轻笑,“念春小姐啊,今日去谢府了。”   想到小儿女之间的事,慕容欢脸上也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来,心情也松快不少,笑着摇头继续翻账本。   另一边的陈念春刚好下马车,身子出马车门,脚尖还没落地就没忍住打阿秋一声打了个喷嚏。   “女郎可是受寒了?”绿藻眉将陈念春从脚凳上扶下来,心里盘算着该去谢郎君的院子里要一盏姜汤。   “无事,”陈念春帕子轻捂鼻尖,声音闷闷的,“我都穿成个熊了,怎会着凉,定是有人太想我了。”   等到陈念春走到门口时,正好撞上前来与谢惜时商量族中事务的谢家族老,族老白须白发一身清高风骨,见到她也只是淡淡扫她一眼,微微颔首。   陈念春见过礼就继续向前,两行人擦肩而过。   谢惜时还在养伤,屋子里烧着暖融融的地龙,一身单薄的月白色常服姿态慵懒的半倚在塌边,手里捧着一本《博古记》。   将身上的厚重的斗篷脱下交给姜黄,陈念春笑嘻嘻的钻到谢惜时的身边,瞧他在看什么。   谢惜时唇角带着笑,由着她翻来翻去。陈念春见这是本枯燥的史书也就没了兴致,撇撇嘴放开他的手。   玉白修长的手指就像是玉雕的竹节,谢惜时点点案几上的翡翠光素粉彩小碗,示意她喝了。   一边的绿藻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谢郎君从来都是这般贴心有礼,女郎每次来都默默的准备好一应物什,落雪时会备好烘头发的香炉,天寒时会备好暖身的姜汤。   陈念春手捧起小碗,温暖而不烫手,他连这个都想好了。辛辣温热的姜汤下肚,连着心口都是暖洋洋的。   陈念春看他的面色已是好了许多,“郎中说你的病如何了?”   谢惜时温柔一笑,迤逦的乌发柔顺的垂在他月白色的衣襟,愈发衬俊朗的郎君容颜温润如玉。   “我没什么事了,我这病将养将养就好。倒是你,这些日子可曾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陈念春不想让他操心,之道一切如常,“是出了什么事?”闻弦歌而知雅意,谢惜时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事。   二人之间心意了然。   “九国之间吴国蠢蠢欲动,魏国赵国还是之前隐隐作对的架势,就是不知吴国何时打算出手了。”   “为何是吴国?”   “吴国地处海陲,北边是势强的赵国,西边就是楚国,怕是受了赵国的影响。”   说起九国间的局势,谢惜时目光沉着,若有所思。   陈念春迅速抓住了其中的关窍,“你是说—吴国有可能是受了赵国的指示?”既然是想动手,那自然是对楚国了。   看着陈念春面上的忧色,谢惜时安抚似的捏捏她柔嫩的手掌,“别担心,长陵既然与大宰相达成了共识,那自然会帮大宰相。”   “如何帮?”陈念春皱眉,身子向前靠近,几乎是要整个人靠进他的怀里。   谢惜时白皙的耳垂有些红,有些羞窘的轻咳两声,微微向后躲开她的逐渐靠近,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借势而行罢了,赵魏之间势同水火,这计划让魏国知道了自然就不用我们担心了。”   陈念春心间一转,就明白了,两方割据,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对此时的楚国来说才是最好的局面。   看着谢惜时,陈念春软着嗓子故意嗲声嗲气的夸他,明知道他最受不住这般,恶劣的看着他从耳垂红到脖颈。   等到看着他满眼无奈的向她求饶方笑意盈盈的放过他。   这个郎君当真是纯情的紧,稍一逗弄就脸红耳朵红,偏偏他长的好,清冷如高山白雪,一层薄薄的红晕出现在他身上反而是引人沉沦的欲。   若是让其他爱慕他的女郎瞧见怕是恨不得将他吞了,陈念春笑得花枝乱颤,谢惜时也不恼,只是捉住她白皙的腕子捏着她的手以示惩罚。   陈念春觉得痒,笑得左躲右闪,满室暖香,绿藻这些仆从早在之前就乖觉的退开,此时就只有他们二人。   一对姿容出众的璧人,笑笑闹闹,你来我往之间耳鬓厮磨,本就是情投意合的年轻人,拉拉扯扯之间暧昧横生,氛围不知不觉之间就越发的让人脸红心跳。   陈念春脸上不知不觉的带上绯红的桃色,心跳如雷鼓,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一滞,双双掩饰性的移开视线,不敢对视。   明明胡搅蛮缠黏黏糊糊的赖在谢惜时身上的是陈念春,此时感受到他身上逐渐升温的温度像兔子似的脸红红的跳开的也是她。   “咳咳”,陈念春掩饰性的移开视线,不敢看他,掩耳盗铃似的走开,看他案几上的书册。   谢惜时看她往案几边上走,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身姿窈窕的女郎拿起了案几上的一张纸笺—   纸笺是杏黄碎金的仓安纸,靠近鼻尖还有隐隐清淡的绿茶香气。   陈念春心下警报拉满,这张信笺不用看内容就知道肯定是出自女郎之手。   鲜妍的指尖如同夏季指头将开未开的粉白牡丹,两指之间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笺前后打量。   纸选的是谢惜时常用的仓安纸,还细心的自己做了花样,她可是知道仓安纸只做原色的,可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陈念春也不打开,只是捏着这张信笺,眯着眼睛危险的看着谢惜时。   谢惜时的表情很无辜,拱拱手,意思是她随意。   陈念春得到想要的回答,转过身,打开这张纸笺。   在打开的这一瞬间,陈念春的心里想到了许多个名字,手下一动,就看到一页娟秀的簪花小楷。   陈念春的记性很好,看到这个字就大概知道了是谁写的了,眯着眼继续看。   一目三行的扫下去,信的内容比她想象的要简单许多,开头先是礼貌疏离的表述了近日的状况,中间讲述了他们过去的一些共同的回忆像是你去年生辰,当年此时啊……   等到最后,字里行间才隐隐透露出了丝丝缕缕的亲昵,差不多意思就是君的生辰将近,怕到时祝愿你的人太多,你看不见我,所以特意在此时祝你生辰安康,平安喜乐。   礼附信随。   陈念春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封信笺。不得不说这封信非常有薄妍的风格,也非常的像薄妍这个人。   表面上看起来清清淡淡温温柔柔,实则是不动声色的渗透进你的生活,偏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间皆是受礼有致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这份隐隐约约的亲昵和只对着你的俏皮撒娇让陈念春很不爽。   陈念春冷哼一声,挑眉看向谢惜时。   “谢雪君,你怎么看?”   谢惜时很淡定,甚至可以说是处变不惊,非常诚恳无辜的看向她,“我没看过。”   这封信笺是早上送来的,要不是陈念春翻出来看他都没注意还有这封信,更别说特意去看了。   此时也可以说是理直气壮毫不心虚了。   谢惜时眸色清浅,抬手想去找谷雨,陈念春叹了口气,拦住他,“不用去给我找她送了什么,我才不要看。”   环住他瘦削的腰,陈念春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抬头看着他,眼瞳黑润,杏眼圆圆,水光潋滟,楚楚可怜。   “你会觉得我嫉妒的样子很丑陋吗?”   谢惜时的身量高,身姿挺拔如竹,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光洁细腻的下巴。   轮廓分明,怎么会有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都依然是赏心悦目。   谢惜时下意识的拥住她,将搂进怀里,低头看她,浓密的睫羽如展翅欲飞的雀羽。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他会变心。世上的有情人之间反目的例子比比皆是,同样的一杯酒,爱你时我心热烈,不爱你时是烈酒灼喉。   他看着她,   “吾见既吾心。”   作者有话说:   谢崽:我看见的就是我的心之所向。   (快说,我看的是谁!) 第40章玛瑙串   屋外寒风呼啸,就连天边的橙黄色夕阳都像是浮在碗上的一层橘子碎冰。   菱花窗外梅枝横斜,窗外一枝含苞待放,羞羞怯怯的吐出三两鲜红花瓣,一缕斜阳透过窗上的琉璃浅浅的照在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像是要抓住着流逝的天光。   谢惜时看的书陈念春不爱看,就窝在他的怀里懒洋洋的抓着一本话本子看,屋子里太暖和,背后倚靠的怀抱太温暖,手边还撑着一只柔软光滑的五彩流苏象牙枕。   陈念春昏昏欲睡,面前的戏本上每个字都在转圈,突然头一歪,惊醒了。   正瞧见光晕之下谢惜时的手,修长白皙,连指甲盖都是漂亮的。   “怎么了?”谢惜时见她突然一动,低下头看他。   陈念春轻笑一声,伸手搭上他的手,笑着看他,“我看看你在看什么?”   修长的手指握住她软嫩的手掌,轻轻松松就将她的整个手掌包成一个拳窝在手心。   手上的触觉温暖而令人安心,察觉到谢惜时把她的手反过来,仔细的打量着她腕子上的柿子红玛瑙手串。   “我的手串怎么了?”见他一直看着的模样,陈念春有些疑惑。这手串是她常戴的物件了,常见的样式怎会引起他的留意。   雪白的腕子衬着鲜浓的柿子红愈发显得欺霜胜雪。浑圆的竹子温润剔透,一看便知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把这个送给我好不好?”谢惜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这个沉默很不寻常。   她与谢惜时的相处已很有一些时日,许是相恋的人有有心灵感应,陈念春很明显的从他轻颤的睫羽和回避不敢看她的眼神感觉到了一丝丝心虚。   “你要我的这手串做什么?”陈念春试探性的问。   “你不在,这手串可以陪我。”   他肯定是在说谎,他是个演技拙劣的清正郎君,说这话的时候睫羽颤动得更加厉害了。   陈念春唇角漾起笑意,故意捉弄他,“是吗?”   又作势去拔鬓边的梅花珠衔玉步摇,“既是留作纪念,那边把这个留给你吧。”杏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那手串我用惯了就不给你了。”   “那我给你打新的好不好?”   乌发散满衣襟的郎君看着她,眸中似有细碎黄昏,美色撩人。   陈念春脸颊有些红,勉强拒绝他的美人计,“你老实交代,你为何要我的手串!”   谢惜时没想到自己的意图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挑眉看着她,眉目间眼波流转,   轻笑一声,“被你发现了。”   又握紧她柔软的掌心,声音清朗低沉,似江畔清风,“这玛瑙手串是你在繁春楼听曲子戴的。”   斜斜瞧她一眼,眉目间有几分醋意,“我不喜欢这手串,我也不想你戴它。”   陈念春面上忍俊不禁,心底却像是打翻了一整坛的蜜渍梅子,酸酸甜甜满是甜意。   人前的谢郎君何等风光霁月的一个人,运筹帷幄沉着冷静,私下里确是这般自己给自己找醋吃的人。   陈念春笑个不停,直笑到眼角含泪,才爽快的把手上的玛瑙手串捋下来塞到他怀里。   还不忘调侃他,“这是我跟你换的,你可是要还我十串的。”   谢惜时对着她永远脾气很好,笑意盈盈的答应了。   等到陈念春回府时已是夕阳西下,马车一路奔驰路过的院墙内都早早的挂上了赤红金穗的灯笼,红纸花,红窗花,各式各样大小不同的红底黑字对联,满是年节的气息。   姜黄打了个哈欠,眼看着马上就要进王氏府邸的小门,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醒醒神,细心的开始查看女郎身上的斗篷有没有掩好。   等到陈念春去清晖园寻姑姑的时候,慕容欢已是安排好了大部分的事务,正坐在榻上同小儿子玩九连环。   屋子里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绣鞋踩在上边如同踩在云朵之上般柔软的深陷其中,烧着地龙的屋子暖意融融,无论是爬来爬去的小表弟还是塌边坐着的慕容欢都是一身单薄的软绸。   陈念春脱下身上厚重的斗篷和柔软的外衣,只剩一身单薄的长裙,笑嘻嘻的向塌边走去。   慕容欢早就瞧见了她,保养得宜的芙蓉面上带着笑意,招手示意她过来。小表弟王旭咿咿呀呀的吐着口水挥舞手上叮当作响的玉环。   “阿稚,坐这边来。”   陈念春笑嘻嘻的倚在姑姑的身边,跟她撒娇,“姑姑~”   慕容欢拍拍她的背,笑容满面,“知道了知道了,”转头看向一边侍候着的紫珠,“去给念春小姐端碗酒酿丸子来。”   紫珠笑着一福身子,声音清脆:“小厨房都备着呢,就等念春小姐回来了。”留下一个暧昧的眼神就快步往小厨房走去。   陈念春被紫珠的眼神看得脸红,又想起了最近她常常往谢氏府邸跑的举动肯定是瞒不过慕容欢,有些忐忑的看向她。   慕容欢当然感觉到了自己侄女看过来的眼神里的忐忑,轻轻柔柔的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   声音轻柔和缓,“与你年相仿的这些郎君里,若是连谢郎君都不是个值得托付的郎君,那怕是再也找不出了。”   “只是,阿稚,你要明白,你对郎君的喜爱绝对不能超过他对你的喜爱,这世道本就是女子吃亏,在感情上一定要占在主动才好,万不可让他人牵着你的鼻子走。”   温暖柔软的手掌停留在陈念春的脸颊边,陈念春看着姑姑似有深意的眼神,心中似懂非懂,但姑姑肯定是不可能骗她的,眼神有些懵懂的点点头。   陈念春坐在桌边小口小口的吃着热腾腾的酒酿圆子,圆嘟嘟的小圆子翻滚在晶莹透亮的酒酿米汤里像是一只只可爱的珍珠。   软糯的小圆子入口渗着丝丝缕缕的甜香和酒酿的清香,陈念春吃着吃着心里想的确是姑姑说的话。   这话绕在她的心间,飘飘忽忽的却落不到实地,直到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洗漱更衣完躺下了也不是很明白。   作者有话说:   谢某:你是嫌我吐的血还不够多吗?   (本人跃跃欲试,实在不行还可以再吐一个)   女鹅:NO。 第41章除夕宴(上)   陈念春一早是被劈啪作响的爆竹声吵醒的,时下有清晨响爆竹除秽迎新的传统,数十串准备好的爆竹热热闹闹的响彻了整个清晨。   姜黄带着小丫头端着水盆帕子走进来,众人皆是一身早已准备好的崭新喜庆新衣裳,脸上都带着笑意喜气,有个爱打扮些的小丫头辫子上还缠了一朵红色的绢花。   陈念春睁着朦胧的睡眼,第一眼见到的也是那个小丫头辫子上的红花,小巧玲珑,看上去可爱极了。   会心一笑,嘱咐姜黄,“一会儿子给小丫头们发赏钱的时候再去库房里取些喜庆些的绢花首饰一并发了,让小姑娘们也高兴高兴。”   姜黄笑嘻嘻的一福身答应了。   身边的小丫头们年岁还小,喜形于色,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高兴和兴奋。这可是念春小姐库房里的东西,样样精致,哪里是他们手上的东西能比的。   看着小丫头们高兴的围在她身边又是捏肩又是一遍遍洗帕子的殷勤样子,忍不住的笑。   等到陈念春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每个小丫头们头上都戴上了鲜妍的新绒花绢花,笑嘻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绿藻头上也戴上了陈念春新赏赐的收拾,一支猫眼蜜蜡珠簪,作为陈念春身边最亲近的人,三婢子拿到的可都是陈念春从自己妆奁里选出来的好东西。   陈念春今天自己穿的也是一身刚做的衣裳,应景的葡萄红琵琶袖锦华裙,身上披着是秋绿点针子凸花锦鹤氅,耳上是堆丝寿山石耳钉。眉间一点红梅花钿更添灼灼姝色。   一早就去清晖园寻姑姑。   一进去就看到花厅里不止是姑姑,姑父王勉也难得的出现在了这里同他们一道用早膳。   慕容欢今日也是一身富贵,就连过了年才满三岁的小表弟王旭今日都是一身齐整的小衣裳,脖上挂着一只精巧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掐丝赤金长命锁。   王勉一向庄严肃穆的脸上今日臂弯里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团子也显得和蔼了许多。   “念春,你来了!”王勉一边跟自己儿子抢自己的胡子,一边努嘴示意她看桌上的东西。   桌子上放着三个大大的盒子,一个乌木刻芙蓉的,这个很好猜,应该是姑姑姑父给她的;一个是白柯木的外边还包着一层细细的留丝,留丝是用来保护木盒,必定是远道而来的东西。   “这个是姑姑姑父的,这个是哥哥的,这个?”陈念春看着这个朱漆的盒子有些犯难。   慕容欢看她的模样噗嗤一笑,调侃道:“你以为是谁的?这是姑姑我的,乌木的是你姑父的,你哥哥的那个可是大半个月之前就送来了,专门嘱托我一定要今天给你。”   陈念春脸色一红,凑到慕容欢的身边撒娇。   一番热闹之后,慕容欢与陈念春也要去办正事了,王勉看着妻子正色道:“你千万莫委屈了自己。”手握上妻子柔软的手掌,眼中满是温情。   慕容欢展唇一笑,明珠绽华,光耀夺目,“知道了,你忙完了早些回来。”声音是滴的出水的温柔。   等到王勉出门,慕容欢才垮下脸,神情有些无奈,“我们去梧桐苑里跑一趟吧。”   王勉不是王老太的亲生子,自从慕容欢嫁到王氏夫妻俩就迅速架空了老太太牢牢掌控住了前厅后院。老太太向族里施压不成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只好带着自己的女儿外孙老实待在自己的梧桐苑。   这些年清晖园梧桐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慕容欢也不是个爱做戏的性子就连一月一次的请安也难得去,雷打不动不得不去的只有过年这一趟。   不止是为了族里的面子,也是为了王勉的面子,敷衍的掩饰一家子老少不和的情形。   想到一会儿要面对的刻薄的婆母,阴晴不定的小姑子,还有一板一眼直勾勾盯着她的侄女就头疼。   陈念春灵光一闪,看着慕容欢提出一个建议:“姑姑,要不把那些在府里呆着的表小姐们都带去?”   慕容欢眼睛一亮,鼓掌大笑,“好主意,好主意,过年人多热闹啊!”   两个对三个那是他们占下风,要是三个对十三个呢?就算是你有多少双眼睛都盯不过来吧。   紫珠紫苏急匆匆的披上斗篷赶去表小姐们的院子里,一通惊雷下来把院子里的娇小姐们吓得不轻,紧赶慢赶的套上衣裳首饰就赶过来了。   最先到的依然是那个身姿如弱柳扶风但内里绝对是倒拔垂杨柳的林斜芳,还是朴素的衣裙头上就戴了两只花,但好在衣裳颜色选的还算喜庆,一身温润的藕荷色。   等到或朴素或华丽,或从容或急切,或开怀或平淡的一堆王氏表小姐们都热热闹闹的来了,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慕容欢身边的紫珠数了人数差不多了就报给了慕容欢,长袖一挥,众人浩浩荡荡的向北走。   紫珠说人齐了,陈念春却发现人群里分明还有几个她眼熟的面孔没有来,心里好奇,就悄悄的拉了拉紫珠的袖子。   于是,跟在身后的表小姐们就看到夫人身边看起来非常庄严的大丫鬟非常和蔼的笑着凑到陈念春的耳边讲起了悄悄话。   “念春小姐,那些不在的表小姐是都出阁了。”   “出阁?”陈念春震惊,明明那些女孩子比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些,在王氏也从未听闻过有新婚嫁的消息。   紫珠沉默了一会儿,只是低低的在她的耳边说了句:“哎,不是每个女郎来长陵都是为了游玩。”   这些女孩子的家中也许费尽心思把她们送来长陵在就是为了能让她们结下一门更好的婚事给家里带来更多的荣光。   但换个角度来说,王家可是长陵世家前三席,能被送来王家也证明其在家中已是一个受宠的女儿,得到的是最好的安排了。   这事儿就算是慕容欢作为王氏的掌家夫人都无法插手的事,何况是她这个表小姐呢?   陈念春叹了口气,继续跟在慕容欢的身后往前走。   冷风呼啸,站在室外走在路上,就是穿的严实的如陈念春都是手脚冻得像是冰坨子,一些穿的单薄些的已是脸色冻的青白牙关颤抖了。偏偏今日的请安还不好用轿子。   到了梧桐苑。   梧桐苑不愧其名,从外围开始就种了一圈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的高大梧桐,若是夏日秋日来看,想必是林荫一片,生机勃勃。   但此时是冬日,梧桐树光秃秃的,院子里只有三两扫撒的下人拖着把笤帚刷刷作响,在空旷的甚至有些萧索的地方瞧起来甚至有几分鬼气森森的恐怖。   慕容欢面色不变,带着一群窃窃私语的青春女郎们就往里走。 第42章除夕宴(下)   燃着袅袅檀香的四方花厅。   正对着门的里堂正上手威严的乌木狻猊太师椅上坐着面沉如水的王氏老夫人及其膝下唯一的女儿王妍。   按理说慕容欢是王氏当今的掌家媳妇理应与老夫人同坐,怎么也轮不上倚靠娘家生存的王二小姐王妍。但这对母女坐的理直气壮,慕容欢也懒得与她们争执。   慕容欢在老夫人的下手坐着,紧接着的就是陈念春,王妍的下手是她的女儿刘惟善。其他表小姐就是按年龄依次落座了。   老夫人母女及其孙女都没说话,老夫人一脸肃容王妍一脸的淡漠。   整个花厅明明陈放摆设一桌一椅都是世上难寻的宝物,宝物各个崭新擦拭得锃亮闪烁,宝光隐隐,可宝物的过分鲜妍却更衬的人的死寂,人的死与宝物的活两厢对比之下,有种难言诡异。   这般沉如黑水般凝重的气氛和压力像粘稠的黑潭一般将这一群活泼年轻的表小姐们压的都不敢说话,甚至隐隐都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刘惟善却对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布置习以为常,飞扬的凤眼轻蔑的扫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表小姐们。当真是一群不懂规矩的。   手边放着一盏六安香片,翠绿的茶叶在浅碧的茶汤里浮浮沉沉,陈念春手上端着茶却并不入口,只是端着浮光瓷的杯子握在手里暖手。   气氛沉凝极了,无声的对垒。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慕容欢,之间她脸上带着笑意,额上的凤首口中悬着的那颗硕大柔润的东珠微微荡漾,泛着细碎的光芒。   “母亲近来可好?”从慕容欢的语气还以为她同这个名义上的婆母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的亲热。   王老夫人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皮笑肉不笑,面上的沟壑纵横,“你要是不来扰我这老婆子的清净,老婆子能更好。”   还没等慕容欢说话,一边的王妍先说话了,“像你这般的身份,能坐上今日的位置就是你九世修来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带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到这里耀武扬威。”   王妍年近四十,本是同慕容欢相似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两辈人,上扬的凤眼微眯,眼角却已是有了细细的纹路,明明一身庄严华服却总是围绕着一层薄薄的怨气。   陈念春对这个名义上的王氏姑母早也有所耳闻,只知道这个姑母最是尖酸刻薄,且时常阴晴不定,便是对自己最宝贝的女儿也是时有打骂,今日一见,只觉得看着她就觉得周身不适,这般扭曲的人,不怪姑母厌恶。   席间不乏被‘不三不四’这个字眼激怒的小女郎,热血上头就忍不住的冲动,   “我们可都是王氏的表小姐,怎么就是不三不四的!”   有一道小声的嘟囔,“你那好女儿刘惟善也不过就是王氏的表小姐罢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就是捅了王妍的肺管子,她的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婚姻不幸,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拿她的惟善说事!   当下就跟一头炸了毛的母狮子似的,红着眼,瞪大眼睛,在人群里扫视,企图找出说这话的人来,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哪个小蹄子说的这话,惟善岂是你们可置喙的!”   老夫人也拧眉不快,却不对其他的表小姐发难,只是对着陈念春,   “惟善向来端守礼,便是做一国王后都是使得的,自然是做不出有些同外男拉拉扯扯的污糟事的,怎会同有些人一样……”   王妍面上的愤恨缓和了些,阴阳怪气的附和道:“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由什么样的姑姑就教出什么样的侄女。”   陈念春看着她们,却不觉得愤怒,只是觉得可怜。   有的人的挑衅怒吼太过羸弱可笑,说这样阴阳怪气的话却让人一丝怒意都燃不起来,只是想笑。   慕容欢也觉得可笑,脸色平淡,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让上首坐着的王妍脸色一瞬间就血色尽失。   她说,“两情相悦总好过一厢情愿,是不是?”   陈念春听到这句话,心中陡然一震,好像有些明白了那日姑姑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想要告诉她的东西。   经过这么一遭,王妍脸色不好神色恍惚,老夫人担心女儿,愤愤的瞪了慕容欢一眼就急匆匆的想结束。   二人例行公事的快速问了几句又答了两句,慕容欢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留下一句,“除夕宴还望母亲劳驾。”就施施然带着一群人走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王妍忍不住捂住头痛欲裂的脑袋,脑海中曾经因为痛苦而被她可以忽略的那些回忆化为一道道碎片割得她脑仁发胀疼痛难忍。   刘惟善扑到母亲身边,扶住躬着身子的母亲,看着母亲额上跳动的青筋,眼圈发红。   “善儿!善儿!”王妍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用力的抓住女儿的手,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渴盼依旧的浮木,力气大得让她生疼。   可她就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只是将母亲拥在怀里,语气柔和的安抚着她。   老夫人看着女儿和懂事的孙女,面露痛色,心中对慕容欢的恨意又深了一分,听到女儿神情有些恍惚的抓着孙女说了一句什么,’不要脸的!’   两双眼睛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老夫人顾不上什么对错,忙答应了一句,“自是如此。”   老夫人不知道的是,王妍神思恍惚的时候凑到了刘惟善的耳边说,“她那个侄女也是个不要脸的,谢玉郎本该是你的夫君,让她抢了去,姑侄都是不要脸的!”。   刘惟善一瞬间也有些迷茫,这……母亲说的是真的吗?脑海中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俊逸出尘的身影……   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在温泉花园门口同陈念春的那一场短暂的会面,奢华热闹的温泉宴会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她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和嫉妒装出往常的样子冷淡的说话。   涂着鲜妍蔻丹的指甲却深深陷入了手心。   明明她才是王家最尊贵的表小姐,明明她样貌才华样样都不输给眼前的这个人,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着她,为什么什么好东西都给陈念春,这个温泉花园就连她都没进去过!   理智告诉她这不一定是真的,可某些阴暗的想法作祟让她下意识的选择了相信。   陈念春肯定就是这样一个卑鄙低劣的跟慕容欢一样水性杨花的女人!   终于完成了这一年一度的任务,慕容欢回到了自己的清晖园,身边站着的坐着的摆放着的都是自己熟悉的样子,没忍住深深呼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陈念春心中却有所想,她凑到慕容欢的身边,眼神认真的看着她,黑润的瞳仁大而有神,像只乖巧的过分的小狗。   “姑姑!”   “嗯?”   “我知道你之前说的什么意思了。”陈念春想明白了,眼神里就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洋洋得意。   慕容欢看得好笑,“你明白什么了?”   “姑姑之前同我说,爱一个人也不能被牵着鼻子走,我本来不甚明白,”陈念春语气一顿,“但今日我听见您对王二小姐说‘两情相悦总好过一厢情愿’我猜她定是反面例子了。”   “那你就明白了了?”   “瞧见她如今的样子,自然是引以为戒。”陈念春撇撇嘴,对王妍很是有些瞧不上。   慕容欢却又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拉住她,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掌心,慕容欢循循善诱,   “她变成如今的模样错处本不在她,王妍本是王家的嫡出小姐,自小众星捧月受尽宠爱,却在男女之事上栽了跟头,她执意要嫁给一个家在千里之外的胡家,即使所有的亲人都不赞同,那男儿也不愿意依然是义无反顾的跟去了。”   “谁知,那男儿娶她本就是王家所迫,天高皇帝远的王家也帮不了她多少,夫妻之间矛盾不断,她性子更是刚强,不愿夫君有一丝一毫的敷衍,终于,有一日,那男儿受不住,拉着自己深爱的女人一同跳河自尽了。”   后面的故事陈念春怎么也猜到了,王妍生下遗腹子,在心爱的人被自己逼死座大山的压迫下逐渐变得疯疯癫癫,直到如今的这副样子。   陈念春心中一片震惊,“居然……是这样……”   慕容欢声音放缓,深深的看着侄女,抚上她的脸颊,“姑姑想告诉你的是,爱是一种情感,有爱能让你更快乐,但绝对不能被爱恨冲昏脑袋,无论是被感情牵着鼻子走还是被某个人牵着鼻子走都是不值得。”   陈念春怔怔点头。   姑侄二人聊天之际,天色逐渐昏沉,等到仆从们开始拿起杆子趴在梯子上开始点灯芯时,便要出发去瞻园过除夕。   往常冷清肃穆的瞻园一点点的迎来了热闹的人间烟火,也逐渐的热闹了起来。   小孩子们手里拿着点心糖串儿脸颊绯红的跑来窜去,族老们郎君们把酒言欢,一墙之隔的女郎夫人堆里也是莺声燕语笑声不断。   就连几个时辰刚见过的阴沉的老夫人和阴沉不定的王二小姐在这样的环境里都难得的看起来和蔼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旧年钟声入新年,爆竹阵阵岁经添。 第43章二月二   长陵世家多奢靡,年节期间歌舞升平把酒言欢随处可见,旧日那些长陵门生如今的九国高官君王座下也随着化冻的江水一波一波的来到长陵。   王氏作为长陵的世家前三自然也有无数门生提着美酒锦衣华服满载而来,这些门客们都是曾在王氏族学里学会的文学经略甚至于治世道理。   他们的人生与长陵脱不开干系,也是九国用人避无可避不得不用的人才,也是长陵作为九国之间夹缝生存的片隅之地能屹立不倒的最坚实根基。   前院的灯火彻夜长明,璀璨灼目的灯海浩瀚若是有人站在高远的山巅便会惊讶的发现,长陵东边的光亮竟然照亮了一整片的江河。   更有甚者,曾有坊间传言,江上曾有一捕鱼翁,在长陵年岁期间捕到的鱼烹与儿孙,小童食鱼后昏昏欲睡,老翁大惊失色,一看才知孙儿竟是吃鱼吃醉了过去。   足以见得,长陵的繁华与酒宴的奢侈隆重。   姑父王勉与姑姑慕容欢在前院招待宾客,把酒言欢,谈论写家国大事九国局势,陈念春也不得闲,忙里往外的招待些年岁小的年轻人们。   王氏老夫人祖孙三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自从除夕夜之后再梧桐苑缩得像只鹌鹑,就是这样的露脸好机会都不曾出来蹦跶。   今日要办宴,明日要带这些女郎们去寻长陵最好的衣料首饰店买各式各样的物件,后日还要泛舟湖上见识见识长陵的料峭春色。   忙碌的时候就连见上范予嫣一面的时候都很少,更不用说同同样忙得脚不沾地的谢惜时见面了。   二人像是又回到了他们当初刚回长陵的时候,整日靠些信笺小礼物来寄托思念,你来我往之间情意绵绵就是苦了在两边东奔西走的惊蛰和桃红,脸颊总是被寒风吹得红彤彤。   面前展开着一张洁白柔软的信笺,陈念春小心的捧起,凑在鼻子下,轻轻一嗅,是清浅绵长的桂花香气,还混合着丝丝绵绵的冷香,杂糅成莫名亲昵的香气。   昔日的那副桂花水画卷如今正挂在陈念春书房的博古架边,宁静隽永。   陈念春看着这幅画,心中有一阵复杂的情绪上涌,酸酸甜甜,柔软酥麻,他送来这幅画时的心情是否如她收到的心情一般?   想到谢惜时,陈念春又开始发愁。   愁的是谢惜时的生辰将近,她却不知送什么生辰礼才好。   她与谢惜时二人间的关系在长陵可以说是众人皆知,礼送得心意太薄她不愿意也不想谢惜时不开心,送得太心意太重他们二人既不是未婚夫妻也未定下婚约只怕也是不合适。   这当真是发愁得紧。   陈念春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额信笺放下,苦恼道:“我到底该送些什么呢?”   一边的姜黄放下手中的一碟子金黄硕大的淮南蜜桔,笑嘻嘻道:“自是女郎送什么谢郎君就喜欢什么,小姐哪里还用想。”   陈念春看起来非常没有威慑力的朝姜黄翻个白眼,语气里带着嫌弃,“这怎么行,若是我对他这般敷衍日后我生辰他也对我敷衍该如何是好!”   姜黄笑的更欢,调侃她,“怎会,谢玉郎如此珍爱小姐,怎舍得对小姐敷衍,”乌黑的瞳仁提溜一转,贼兮兮的道:“说不定到了那时,小姐与谢郎君都是一家人了!”   此话一处,顿时屋内的众人都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就连守着花盆的小丫头都是捂着嘴偷偷的笑。   陈念春恼羞成怒,佯装气恼的拉着姜黄就闹,最后还是绿藻出来主持大局,安抚下脸色羞红的陈念春,强行把话题拉回之前。   绿藻笑着给她出主意,“时下郎君们多配玉带锦囊,不如小姐自己给谢郎君做个锦囊扇坠,”眼睛一亮,又想到,“小姐擅长画,不如给谢郎君画一副扇面?”   陈念春也是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又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这些小玩意儿是否太过微薄,送给谢惜时是否太过……”   陈念春的担心确是有些道理,虽说谢惜时作为谢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什么东西也不缺,但是,她也不能真的什么珍稀的东西都不懂送啊,面子上都不好看。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该送什么呢?   众人又开始发愁了。   时间过得飞快,在陈念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窗边的垂枝碧桃原本光秃秃的枝干上已是冒出了小小的花苞,湖边的柳树上已是隐隐有了嫩绿的新芽,花匠送来的花也有了新的花色。   马上就是二月二了。   二月二又叫龙抬头,是主管雨水的龙王抬头的日子,民间百姓常在这个日子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谢惜时生在这个时辰也是命中注定,主管风雨,也算是与他相衬。   虽然已是到了春日,但春寒料峭长陵尤甚,在二月二的这天,天边甚至翻滚着乌浓的云彩,透过窗还能看见院子里那眼寒潭上的一层厚厚的冰。   绿藻最是操心,看着天嘴里念叨着今日恐怕是还要下雪。   陈念春问道:“雪,现在还会有雪吗?”   绿藻答道:“春日也会下春雪,民间也叫水雪,这样的雪落地既化积留不住但能滋润土地。”   陈念春点点头,她长在江南,便是冬日的雪都少见,更别说是春日里的雪了,江南的春,春雨绵绵,长陵的春,春雪纷飞。   绿藻又皱着眉替她拿来一件厚厚的大氅,替她系上脖上的细带,“小姐今日可是要注意,千万莫要受了风寒。”   陈念春点头称是,心思却雀跃的飞到了远方,今日算起来应该是她与谢惜时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了,期待又有些淡淡的羞涩。   等上了马车,车轮捻转,停到谢府门口时,陈念春难得的甚至有些紧张,悄悄的小声问了绿藻一句,她的妆容可还好钗环可还得宜,得到绿藻肯定的回答之后才放心的下车。   谷雨早早的就等在门口,一改之前那般冷冷淡淡的模样,顶着风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看见车帘卷开,又是殷勤的递脚凳又是伸手充当陈念春下车时的扶手。   陈念春下车,留意到周边甚是冷清,谢家的仆从甚至只是站在门廊下待命,完全不似她想象之中的人来人往的热闹模样。   “怎么其他的宾客不在此处?”   谷雨面上笑吟吟,答道:“今日生辰宴是从午后开始接待诸位宾客的,上午来的只有陈女郎您一人罢了。”   陈念春心中难掩甜蜜,掩饰性的伸出手,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眸中光彩流转,顾盼生辉,正是三分春色都逊色三分的美丽。   前去岁寒院的路上,谷雨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迫不及待的开始说起他家郎君关于今日所做。   “今日的生辰宴是我们郎君一手操办,族老们的宴会在正厅,郎君女郎们的宴会就办在岁寒院边上的青山阁。哪里的假山高大挺拔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座青山似的呢!”   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才说到重点,“开宴之时,就等您同我们郎君一起,今日,您可是女主角!”谷雨笑得贼兮兮的,像只狡猾的猴子观察着她的反应。   谷雨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个消息,这场宴会不管别人如何看,在岁寒院的下人与谢惜时的心中都是将她看做女主人。   陈念春低垂着眼,卷翘浓密的眼睫遮掩着闪烁的眼神。被偏爱和被视为唯一这是她唯一想要的,别人不明白,但谢惜时明白,他不止明白,他也做到了。   来来往往的王氏仆从们皆是步履端庄,手中捧着宴会的一应物件训练有素的走在绿芽初冒的林间石上,亭台楼阁,一步一景,一转一色。   她们都看到了这个陌生的,美丽得像是氤氲着一层柔雾般的俏丽女郎,身边跟着的人很熟悉,是郎君身边最得信重的谷雨,那么这个女郎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她们面上的神情依然沉稳安静,目不斜视,只是小心的端着手上的物件只敢看着自己脚下的石板,心里却都翻江倒海。   郎君这般俊逸出尘的人居然会有如此浓重的爱意,恨不得宣告所有人。   谢惜时的在谢家的地位是陈念春没有意识到的重要与崇高,甚至到了见着她,仆从们已经开始想着日后在她手上讨生活的模样了。   各个在经过她身侧之时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肩背,神情庄重,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让她记在眼里,唯恐自己哪里出了疏漏在未来主母的眼里留下印象,未来不好过。   这一切侍女们是害怕被她抓住错处,在陈念春的心里确实暗暗在赞叹,谢府的下人不说长相上就比别处的端庄,行动之间也是别处难得一见的训练有素沉稳娴静,当真是担的上是长陵世家之首。   两边交错,阴差阳错之间确实两两都互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岁寒院陈念春当初初来归璞学堂的时候就曾经去过,如今走在这条依稀还有几分熟悉的路上,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绕过鲤鱼池,再走过一片浓密的紫竹林,再从一片湖光山色间树木山石点缀得幽静雅致的花园走过,一棵棵高大的柔蒲树后就是岁寒院。 第44章共观鹤   陈念春抬头眯起眼,看了一眼高大挺拔的柔蒲树。   柔蒲树独一无二,花朵鲜妍柔嫩,如同层层叠叠的裙摆,不同于其他的花朵多开在春日夏日,柔蒲粉雾一般的花朵皆是开在秋日,花开叶落,花落叶生。   此时此刻,春日的寒风料峭,其他的枝干之上只有细小的叶芽,只有这一排挺拔高大的柔蒲树上浓绿宽大的叶片随风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陈念春若有所思的盯着院子角落一颗格外高大的柔蒲树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想要往院子里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陈念春一愣。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谷雨站着的地方此时站着另外一人,而原本站在她身边的绿藻桃红也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院子外。   此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惜时就站在一片浓绿里看着她。许是今日是他的生辰他进穿得也比往日隆重不少,头束琅玕冠,一身银白的长袍,团绣着一朵朵的各式各样纷飞的柔蒲花,就连宽大的袖边都绣着日月星辰。   眉眼清润,俊逸出尘,站在不起眼的浓重阴云树冠下,整个人却如同明珠般泛着淡淡的光晕。   公子如玉,秀致俊逸如谪仙。   谢惜时看着陈念春,神情从一开始的若有所思在见到他之后的淡淡欢喜。   知道此时没有其他人在,陈念春几乎是立马向谢惜时的怀里扑去,埋到他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独有的香气,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句好香啊。   这句话似曾相识,谢惜时唇角一弯,想起了去岁她们二人之间的初见。   她像是阴沉的天色下一团格外两眼的柔蒲花,追着那个滚动的绣球,意外的撞上转角相见的他。   当时她也是扑到了他的怀里,也是说了一句‘好香’。   当日当时,今日今时,却不可同日而语。   陈念春也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眉目含情,她也想到了她们二人当时的初见。   “你当时可是叫我登徒子。”陈念春含笑揶揄他,像是为了坐实似的狠狠埋头在他怀里吸了一口气。   谢惜时也不反抗,修长的手指搂着怀中女郎纤细的腰肢,低垂眼睫,看着她,他的眼如一汪清澈的山泉,泉中倒映着她自己的身影。   被她吃豆腐也只是垂着眼一副平静的任君采撷的模样。   清冷俊逸的郎君即便是在这时,脸上也是冷淡清冷的模样,可他停留在她腰后的手却紧紧的搂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   二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有情人对视之间情谊滋生绵长,只是对视一眼,就有足够的默契。   眸若星辰,似含秋水。   最终还是陈念春受不住,脸色红红的移开视线,看着谢惜时还是一副容色如玉的镇定模样,清清嗓子开口说话,   “……你怎么突然在这?”   谢惜时轻笑:“自然是来接你。”   外边儿院子里太冷,二人说了两句就往屋里走去。   转过身,陈念春却突然看到了他脖颈上的一片薄红。细细观察之下不止是他的脖颈上,束发露出的耳后也是一片薄红。   陈念春顿时心里了然了:啧,原来这个人比她还害羞,脸上装得比谁都镇定。   又想起前几日她同窕娘相见时她悄悄对她说的话,陈念春挑挑眉,心下有了主意。   步入屋内,陈念春环视四周,谢惜时的屋舍房间她早就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但每次来都顾不得好好打量。   比起她的屋子不管是在王氏暂居的屋舍还是在楚国的屋舍,谢惜时的屋子的一应摆设器具甚至都能说是简陋。   木质的案几,简谱的床榻,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桌角窗边放着插着几枝红梅的黑釉长颈瓶。   乍一看古朴简单,但细看下来木是百年紫檀木,画是仓大师的真迹,就连一只茶碗都价值百金。   “你在看什么?”谢惜时见她停在窗边的模样,也过来站在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窗外的栽的一棵腊梅,杏黄的花朵开满枝头。   陈念春转头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笑着道:“我瞧你这里缺一扇屏风。”   刚让人把紫檀漆朱粉绘屏风搬走的谢惜时唇角带着笑意,点点头。   陈念春得意道:“看来还是我细心,我就记得你屋里缺一扇屏风。”   耳边听到了几声嘹亮的鹤鸣,陈念春又想起当初在归璞学堂夫子在教他们作画时舒家的那个人曾提起过谢府有一个豢养群鹤的鹤园。   “那边是有鹤?”陈念春指指鹤鸣声传来的方向。   谢惜时望着她,牵过她白嫩的手掌,“走罢,你想看我们就去瞧瞧。”   趴在门边上偷听的惊蛰咧着嘴竖起耳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措不及防的对上自家郎君的脸,惊蛰吓得一个激灵,屁颠屁颠的跑去鹤园准备。   “你怎会想到养鹤?”陈念春好奇。   谢惜时回忆了一番,道:“幼时我曾在湖边捡到一窝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小鹤,养着养着就成了一群,鹤儿不肯离去,我便给鹤儿准备了鹤园。”   “那你当真是招惹鹤儿喜欢,”陈念春展颜一笑,又有耸耸肩,“不像我,我幼时只会爬树掏鸟窝。”   谢惜时也不追问她一个世家小姐年幼时为何会跑去爬树掏鸟窝,只是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的往前走。   “你自然也招我的鹤儿喜欢。”   这个逻辑听得陈念春想笑,也不反驳他。   鹤园在修建之时就靠近谢惜时的岁寒院,二人身后跟着绿藻谷雨几人,不过片刻就到了鹤园的门口。   只是门口,陈念春就看到了园内的波光凌凌。鹤儿天性喜爱潮湿和湖泊。整个鹤园就是围绕着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不规则湖泊,为了方便鹤儿们嬉戏玩耍还仿照野外做了假石河滩种上了一棵棵低矮的树木以供栖息筑巢。   鹤园里时时都有专门的侍从负责照顾并清理鹤园。鹤儿们也不怕人就围着人悠哉的走来走去,见到又有新人来了也只是看一眼就自顾自的玩耍着。   陈念春看着满园的丹顶鹤不由得感叹道:“你这里若是让那些文人雅客瞧见了怕是走不动道了。”   丹顶鹤性情高洁且雪白的羽毛头顶一点朱红孤高冷傲,向来被文人们推崇为仙鸟,她这么说绝对不是夸张,真让别人瞧见了恐怕还不止。   “那幸好见到这满园白鹤的只有你。”谢惜时轻轻一笑。   陈念春心尖一颤,这话说得让她不得不多想,愣了一愣转移话头,讲起了今日他的生辰宴。   两人在鹤园亭子里悠闲的观鹤,仆从们非常贴心的端上了一壶新沏的茶几碟杏仁酥,牛乳菱粉香糕并几样精致的荷花酥。   这边陈念春靠在谢惜时的怀里聊天,那边刚从前厅回来的谷雨也在惊蛰的追问下小声的同她们几个聊天。   也不知谷雨是说了什么,姜黄的脸色一变就要上前来同陈念春汇报,一时突然就是谷雨惊蛰两个男子都没拉住她,眼睁睁的瞧着她怒气冲冲的往前跑。   陈念春见到气鼓鼓的姜黄也有些诧异,一把把谢惜时退开,侧耳听姜黄对她说的悄悄话。   谢惜时修长白皙的指尖还端着温热的茶杯,被推开了也只是淡淡的看着陈念春,眼看着陈念春的脸色一瞬间就从淡定变得阴云密布。   陈念春气得简直要跳脚。   谢惜时一愣,皱眉担心道:“怎么了,出了何事?”   陈念春捋捋耳边因为太过激动散开的鬓发,掩饰性的露出一个笑容,安抚谢惜时道,   “无事,我想起我还有东西落在了府里,时辰还早我便回去一趟。”眼神示意一下姜黄,急匆匆的转身就想走。   刚转身想走手就被拉住了。   陈念春贝齿咬住下唇,心想要怎么想出一个理由先溜走,毕竟真实的目的太丢人实在说不出口。   姜黄看着这凝滞的气氛,心里也有一丝后悔,眼观鼻口观心的不敢看他们。   非常有眼力见的先溜出去。   “你告诉我,怎么了?”谢惜时拉住陈念春,他的力气不是陈念春能对抗的,轻而易举的就被他拉入怀里。   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腰身,不让她离开。声音温柔。   陈念春被他圈在怀里,他低下头望着她,二人之间几乎鼻尖相触。   陈念春最受不住的就是他这般轻声细语的哄,一时被他的温柔攻势搞得浑身酥软,有些抵抗不住的飘飘然。   声音支支吾吾,“就……就是……有点东西要拿……”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可怜巴巴的盯着他企图蒙混过关。但面前的俊逸郎君意志非常坚定,就这么温柔的看着她。   陈念春受不住,伸出一双手捂住脸扭扭捏捏的不想说。被磨得没办法了,才和盘托出,   “就……就是回去换个衣服……”说都说了,便破罐子破摔的大致讲了讲姜黄贴在她耳边说的话。   听了她的话,谢惜时的忍俊不禁,原来是姚雪玲不知道在哪打探到了薄妍今日穿的格外隆重特意给她传了消息,见不到陈念春身边的侍女甚至都找到了谷雨这边。   听着耳边谢惜时低低的笑声,陈念春羞耻得脸颊通红,捂住脸不肯将手放下,声音闷闷的,   “今日我穿的太素了,我才不要被她比下去……”   陈念春觉得羞耻,谢惜时看着她的模样却越发觉得可爱,将她搂入怀里,笑着道:“那你让她们取来,就在岁寒院里装扮好不好?”   陈念春哪还能说不好。 第45章人如故   岁寒院暖阁。   简朴的院落,原本简单整洁的屋内摆满了零零碎碎的物件儿,回去取东西的桃红和姜黄深知陈念春的秉性,足足从王家取了三个六尺大的箱笼,各式各样的填满了原本空荡荡的屋内。   惊蛰谷雨这群岁寒院里的侍从看着她们这群女郎从一个个沉重的箱笼里居然取出这般多的东西忍不住面色惊奇。   一点点的看着谢惜时的屋子变得面目全非。   特意搬来的梳妆台上摆放着姜黄一股脑取来的瓶瓶罐罐,润肤油,桂华水,各式胭脂,一管管宝珠眉黛,一沓精心裁好的眉间花钿……甚至还搬来了陈念春用习惯了的黄铜梳妆镜。   榻上案几上案几上摆满了一叠叠整理好的衣裳,从诃子到披帛斗篷一应俱全,玉白,杏黄,桃红各色俱全;手边支着小桌摆放着陈念春的头花,珠簪,耳环,手镯……   陈念春听到薄妍他们一个个的在外貌上给她带来的威胁,心里一时就急的只想着自己怎么能输给他们呢!   本来陈念春顾念这自己不能太张扬,特意穿的也是家常衣衫,可没想到薄妍这伙人居然这么高调,这不是摆明了抢风头来了吗,这可是谢惜时的生辰宴,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们出风头。   屋子里忙得团团转,小丫鬟手里提着她的两双织锦绣鞋看着摆放得水泄不通的地方有些发愁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陈念春见着了,便指挥她放到靠窗的空地上。小丫鬟神情犹豫,哆哆嗦嗦的不敢过去,陈念春眉头一皱,抬头一看。   真好对上了一双清远的眼眸。   “你……”陈念春放东西放得太投入,完全忘记窗边坐着个人。   怪不得这个小丫头不敢过去,满院里谁敢把鞋子放在谢惜时的脚边啊。   陈念春有些心虚,她太投入,都忘了这里是谢惜时的地盘,这个人还坐在这呢。   谢惜时此时看起来也着实有些可怜,明明是此间屋子的主人却只能挤在狭小的一角,被满屋的衣裳首饰挤得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但他并无不情愿,看着她,挑挑眉,姿态慵懒的坐在一方紫檀椅上闲闲的看着她如女主人般指挥着满屋子人,手上捧着一卷书,清辉如月,俊逸如松。   惊蛰苦着脸站在谢惜时的身侧,努力再往里边挤挤,挤出一块给陈女郎放鞋子的地方来,心里却对陈女郎的敬佩程度再上升八个台阶。   他作为从小和谢惜时一块儿长大的贴身侍从,他可是知道自家郎君的,自家郎君的屋舍如此简约朴素从来都不是因为郎君生性简朴,而是他难以忍受杂乱无章的环境。   但眼下看着自己郎君春风拂面的模样,惊蛰简直要深刻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了。   陈念春挑挑选选在里间换完衣衫出来。   一身如碧水般柔和明亮的纱缎层层叠叠的裙摆,镶嵌着细碎的晶莹剔透的水晶,一步一步就像是水波般漾开,泛着晶莹的光亮,娇艳明媚的女郎宛如来自神话中的洛水之滨。   众人不由得看得楞了过去,就连谢惜时都是一怔,眉眼间难掩惊艳之色。   陈念春矜持的笑笑,心里得意,朝谢惜时展颜一笑便在梳妆台上坐下,让手艺精巧的绿藻替她挽发,又有人替她一股一股的梳理发丝,有人替她涂抹手上的润肤膏,有人替她补上面色的脂粉。   足足围绕了一群人。   娇艳的女郎在梳妆台前细心装扮,挺拔清俊的郎君坐在窗前等待,这样一副让人赏心悦目却又好似理所当然的画面让陈念春甚至都有些恍惚。   身边的姜黄细心的拿起一枝栩栩如生的百合绒花插在陈念春乌鸦鸦的鬓边,笑嘻嘻的在陈念春的耳边打趣道,   “女婢方才恍惚之间还以为小姐已是做了谢郎君的娘子,新婚燕尔呢。”几个靠得近的小丫头心领神会也是低低的笑起来,神情有些暧昧。   可不是,陈念春坐在梳妆台前,黄铜的镜子还能隐隐的倒映出身后郎君白皙如玉的脸,一双眸子如雪夜里的寒星,手上捧着一本书眼睛却看着梳妆的她。   这般对镜梳妆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新婚夫妻晨起梳妆的样子。   陈念春眸含春水,眼波流转间毫无威慑力的瞪了姜黄一眼,又羞又窘,下意识的透过镜子看了谢惜时一眼,唯恐姜黄的打趣被他听见。   —   天色渐晚,天边浓重的阴云也变成了一片灰白,有经验的老人喃喃道,“怕是要落雪。”   “春日里的雪,改叫春雪了。”   舒家的大夫人从马车里仪态优雅的出来,扶着身边侍女的手臂小心的下马车,同站在马车下等待的女儿道。   舒敏儿性子活泼,鼻子上有几颗浅褐色的小雀斑却丝毫不影响女郎的美貌反而是更添娇俏。   “母亲,今日可真是热闹。”   舒家大夫人唇边扬起一个笑容,笑着答应女儿,“今日可是谢家大公子的生辰,九国内外怕不是都挤破头往谢家来,当然是热闹。”   二人带着身边的侍从跟着谢家接引的仆从姿态雍容的往里走。她们舒家作为长陵数得上名号的一流世家自然有自己的傲气,来也绝对不做眼巴巴早到的。   她们来时谢家府邸外已是人流涌动,马车一辆辆的往里赶,马车里的夫人小姐们各个华冠丽服,衣香鬓影,巧笑倩语之间仿若仙境之间。   人多更考验的就是主人家的本事,曾经因为主人家招待不当宾客之间大打出手的笑话长陵也不是没出现过,但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可能出现在谢家的。   这道们是招待宾客女眷,门口等着的也是谢家的媳妇小姐,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肩背挺拔,站在门口自有一番风骨。   舒大夫人心中感叹谢家不愧是谢家,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迎上前来接引的谢家夫人。   一番寒暄之后,她们跟随这谢家的媳妇前往宴会地点,身边的小女儿突然眼睛一亮,扯扯她的衣衫,声音有些兴奋的凑在母亲的耳边道,   “母亲母亲,那边那个是不是王家的大夫人?”   舒家大夫人定目一看,那雍容的姿态,即便是三十许人也依然如骊珠般光华夺目的丰腴美人,向女儿点点头,又警告的瞪一眼。   她自己生的闺女,就是一个字不说她也知道这丫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王氏大夫人慕容欢的名号在长陵也是赫赫有名,无论是当初浩浩荡荡的休夫再嫁,还是风风火火的整顿王家坐稳了掌家夫人的位置,都是长陵世家夫人圈子里津津乐道的大事。   如今在她女儿这辈里,慕容欢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楚连璧陈念春的姑姑。   这一对姑侄,不说一样名动天下的美貌,在姻缘上也都是轰轰烈烈啊,姑姑休夫嫁王氏,侄女来长陵一年就拉着谢家那个冷冷清清的玉郎坠河失踪。   想起这个,她就不由得感慨,自己家的女儿知道这件事可是在家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的,长陵女郎哪有不对谢玉郎怀有倾慕的。   舒大夫人回过神,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身,捏了一把小女儿的手腕以示警告,不许她乱捣乱、   这王氏的慕容欢已是到了谢家,她的身边怎么不见她那与谢家大公子定情的陈念春?   这个疑问不止是舒家母女心中疑惑,在场的不少人都暗搓搓的关注着心里思索着猜测的。   比如披着斗篷的薄妍。   她跟着母亲,身边跟着两个妹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陈念春那么爱出风头的人怎么会现在还不来。   手腕上的猫眼石手镯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轻响,薄妍描摹精致的眉眼低垂,看着白皙的手指上鲜妍的蔻丹,心中难得升起了久违的愉悦。   她买通了王氏的一个婆子,亲眼看见陈念春今日并未大肆打扮,那么,她不要这个风头就让给她吧?   薄妍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陈念春抢走了她心悦的郎君,就别怪她膈应膈应她了。   在心爱的郎君的生辰宴上被别的女郎抢走风头的滋味,薄妍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那时精彩的脸色了。   薄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盛装华服的姐姐的脸色,总感觉今天她有些不对劲,但薄妍心仪谢郎君众人心知肚明,眼下众人为了安抚她,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安抚她。   长陵的宴会向来安排是按照年岁安排的。未婚的郎君女郎们自己一块儿玩耍,其余的夫人郎主觥筹交错也是一派。   前边儿就是谢府待客的院落,明净澄澈的一片湖泊,湖上有一道雕栏玉砌的石桥,含笑的接引夫人指点道,   “夫人们在湖边明园就席,小姐们的宴会之地就在桥的那头。”   一番告别,人群就在此处分成两半。端庄优雅的夫人们叮嘱完自家的儿女边语笑晏晏同其他夫人们寒暄着向湖边明园走去。   年轻的郎君女郎们就活泼了许多,纷纷寻上自己的伙伴们三两成群笑着闹着的向桥的那头走去。   “范女郎!”范予嫣提着裙摆,面容沉静的走在桥上。身后有人突然叫住了她。   她作为归璞学堂最出色的学生之一,本不打算早早的掺和进世家之间,但偏偏是谢氏族老亲自相邀,她拒绝不了,便只能来了。   范予嫣转过头,是归璞学堂认识的同窗陈惟,身边还跟着一个粉裙子的女郎,看着她的时候脸颊边有一个圆圆的酒窝。   “怎么了?”范予嫣疑惑问道。   作者有话说:   这次生日宴女鹅女婿会有第一次亲亲嘿嘿。   预收求收藏! 第46章生辰宴(二更合一)   粉裙女郎正是之前打探到消息传给陈念春的姚雪玲。她甜美的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非常自来熟的同范予嫣打招呼。   范予嫣眉头一拧,看看陈惟又看看她,声音有些犹豫,“……我们相识?”   姚雪玲清清嗓子道,“范女郎,你是念春的好友,陈惟是你和念春的同窗,我同陈惟是至交好友……”   “停,你就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额……”姚雪玲顿了顿,凑近范予嫣神神秘秘的小声问她,“念春怎么还没来?你可曾看见她?”   范予嫣了然的点点头,这是来向她打探陈念春的消息的,她目光幽深,“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知己了!”姚雪玲非常自豪的挺起胸脯。听到这个答案,范予嫣上上下下的审视了她一遍,像是在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看了一会儿,依照范予嫣迟钝的反应速度,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像只花蝴蝶似的粉裙女郎本性气质上当真与陈念春又三分相似,一看就是能玩到一块儿去的。   于是她非常诚实的回答她,“我不知道,想来是已经来了,我也没瞧见她同她身边的人。”   姚雪玲有些着急的一拍手,心想,这该怎么办呢,心中一腔愤愤之情无处诉说,就拉着范予嫣一路絮絮叨叨。   远远看去,就见两娇俏女郎满脸不平的同中间夹着的蓝衣女郎说着什么,蓝衣身姿挺拔被夹在两个娇俏女郎之间,像只被扯住翅膀的天鹅,走得摇摇摆摆。   这两个女郎看起来娇娇弱弱,嘴巴倒是当真厉害,范予嫣头痛。   好不容易到了宴饮之地,众人在侍女的指引之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范予嫣才得以从两面夹击里释放出来,刚松了一口气,耳边就听到了几声惊呼和姚雪玲咬着牙的声音,   “她当真是不安好心!”   范予嫣转头望去—   花团锦绣,水色烟波里走出一位袅袅娜娜的窈窕女郎,裙摆微扬间女郎纤细指尖轻轻一拂,身上遮掩的厚实斗篷便从女郎的肩膀上滑落。   月白色的裙摆如三月里的薇兰,腰间一根柳色的纤细丝绦勾得腰身只有盈盈一握。女郎洁白柔润的脸蛋就像是春日里的一捧枝头梨花,楚楚动人。   腰肢款款,手臂上的臂钏浓黑的鬓边荡漾的流苏叮咚作响。   不少郎君原本高亢的谈笑声都不由自主的放缓,定定的望着她,女郎们自然也瞧见了,薄妍在其他长陵世家女郎眼里向来是个温婉柔和的女郎,与其交好的也不少,此时就有数名女郎非常给面子的围在她的身边赞美夸奖。   薄妍心中的自信在这一片片的夸奖里又上升了些,她就是要抢陈念春的风头,就是要所有人记住谢郎君的生辰宴上的她。   为了这一刻,她在家中可是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解开斗篷的动作,垂下脸颊的角度还有走路的姿态。   至于其他人小声的窃窃私语和带着兴味蠢蠢欲动的眼神,她都看见了听见了。   郎君可能不懂,但女郎们心里可都是明镜一般的,谢郎君与陈女郎两情相悦,其他女郎们都非常贴心的打扮低调些不愿跟陈女郎抢风头,薄妍这般看似浑然天成实则精心妆点的打扮女郎们心知肚明。   那又怎样呢?薄妍唇角勾起一丝清浅的笑容。   薄妍身边仿佛是个透明人似的薄惠跟在姐姐的身边,紧咬下唇,惴惴不安,她总觉得姐姐明知道谢郎君与陈女郎情投意合不应该在这时候这样做。   但她阻止不了,只要她表达出一丝的劝阻的意思马上迎来的就是姐姐‘你到底是哪边的!’的质问,就连父母为了安抚姐姐也只是告诉她顺从姐姐的意思。   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继续跟在姐姐的身后。   陈女郎的性子也是个不肯吃亏的,祈祷今日陈女郎瞧见可别太生气,黄天后土保佑,今日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范予嫣听着耳边姚雪玲和陈惟的愤愤不平,和对薄妍这么精心盛装打扮的不满一言不发,只是面容平静的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果碟。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念春可是把你当成好友的!”陈惟问道,对她这般淡然的样子有些替陈念春不平。   范予嫣也不多解释,只是淡淡的说了别有深意的话,“你觉得陈念春是那般容易被比下去的人吗?”   按照陈念春的性格就是闹到不可收场也绝对不会如了薄妍的意的,且陈念春的聪明也不是薄妍可以比的。   范予嫣笃定薄妍如不了意,当然毫不担心。   姚雪玲听完她的话,面有几分愧色,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了声歉。看着淡定的范予嫣也有几分的佩服,不愧是至交好友,之间的默契哪怕是没有任何交流也能心领神会。   她们心里的几分浮躁就像是被水拂过一般,镇定下来,看那边人群中央的薄妍也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怜悯。   薄妍神色从容,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姿态优雅的在左手边第一位就坐下了。   身后的谢氏仆从张张嘴,神情有些慌,但终究没说什么,薄妍的位置本该在右手边的第一位,不知为何就坐在了做手边的第一位。   以左为尊这是当下的共识,薄妍按照薄家的地位本不该位列上首,但由于薄家向来是谢家最忠实的拥趸,两家之间的关系向来亲密,薄妍作为嫡长女便破格放在了主位的右上首。   仆从心中难以取舍,拿不定主意只好转身去询问主管。主管自然也做不了这个主,只好去岁寒院请求郎君的指示。   岁寒院中,谢惜时正神态闲适的撑着下巴看着陈念春挑选簪花。   琳琅满目的一朵朵绢花,陈念春心下犹豫也懒得问谢惜时,反正问他就是都好,都漂亮,问都是白问。   “这朵芍药?不行,太素了……”挑挑拣拣,“这朵重山牡丹是不是太艳丽了……”   直到院外赶来一位匆匆忙忙的白胡子管事,听到薄妍这毫不掩饰目的的举动,陈念春眉头一挑,瞥了谢惜时一眼就毫不犹豫的拿起了手边的那朵重山牡丹。   “雪君哥哥,时候不早了,该去赴宴了吧?”陈念春娇艳的脸颊上笑容甜蜜,像朵精致的霜下花—民间歌谣中靠美丽来吸引猎物的奇异花朵。   谢惜时轻轻一笑,“好。”   二人相伴而行,挺拔瘦削的郎君长袍玉冠清风朗月般皎皎,碧水罗裙的簪花女郎容色灼灼如连城璧,一冷一热一动一静却意外的契合。   宴即将开始,众人遥遥相望,隔岸的明园已是歌舞升平把酒言欢,热闹的场面就是隔了一片湖也清晰可见。   反观他们这边,侍女仆从们来往穿梭为郎君女郎们添置点心茶水,中间的木台上轻歌曼舞,只是上首的主人家同右上首的席位空缺得格格不入。   众人议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疑惑,今日的主角怎么还不来,有人打圆场说是时候还早,也有人问难道是他们不配让谢郎君亲自招待,当然这话自然是不敢直截了当的说出口的。   薄妍坐在上首,轻声细语的安抚有些坐不住的年岁较小的小女郎,神色温柔更添一分动人。   等待间,有人百无聊赖的抬头看天,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新奇的道,“下雪了!”   众人被他的话提醒,也抬头看去,纷纷扬扬的雪花柳絮一般轻灵的落下,隔着头顶的一层玻璃纱,堆砌起薄薄的一层。   今日终究还是下了雪,雪花落在地上就如水滴一般浸入了无踪迹,薄妍道,   “二月二竟然也会下雪,当真是应和了谢郎君的表字,是个极好的兆头。”语气亲昵。   谢悟年听见,笑着瞥了她一眼,接过话头,“表兄的表字雪君,今日也算是老天贺他的生辰,诸位说是不是?”   薄妍的话太亲昵其他人不好借这话头,谢悟年说就不一样了,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说起吉利话来,气氛一时之间也热络了起来。   再过片刻,众人看雪的新奇劲儿过了,又开始等待,热闹的对岸,冷清的这里,众人都有些难熬。   无聊的连杯子上的雕花的花瓣儿都数清了,一抬头,却在水波烟雾之间看到了一对神仙似的璧人。   年轻的郎君看呆了,身边人感到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愣,只是一会儿,众人的视线都集到了石桥的那头—   明明是氤氲灰白的苍穹水色,其间迤逦而来的二人却是这方天地间最明亮的光彩,一高一低,步履之间却带有无法言喻的气场相和,无论是谁,见到这副画面的第一个想法不约而同的都是‘当真是般配’。   姚雪玲回过神来,桌面下的手悄悄地朝范予嫣竖起一个大拇指,她说的真准啊,陈念春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现就是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看着他们,有女郎不由自主的感叹道,“谢郎君与陈女郎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瞧就像是一对儿。”这番话不少人应和,你一言我一语的笑着夸奖。   席间皆是年轻的郎君女郎,想当初对陈念春吸引的不计其数,对谢惜时芳心暗许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如今尘埃半定,像薄妍这般执拗的人只是少数,祝福的人反而更多。   薄妍一颗心悬起,看着面色冷淡的谢惜时,她在等,她赌她与谢惜时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算是年少相识,谢惜时不会这么无情,连个位置都不愿意成全她。   毕竟,他已经在感情上选择了陈念春,那么一点特殊的关照总能分给她一点把?   心中有把火在烧,灼得她又痛又热,一身纱裙竟也感觉不到冷。   薄妍精致的眉眼热烈得看着他,可谢惜时的反应狠狠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他的注意力分毫没有留给他,他只是同谢悟年说了些什么便带着陈念春一道坐在了主位上。   他怎么能这样呢?薄妍失魂落魄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下来。   陈念春支着下巴看着众人,终于开席,歌舞撤下,谢氏供养的的戏班子登了场,一道道珍馐一壶壶美酒流水般的呈了上来。   脸孔上勾画着蝴蝶脸谱的戏子戴着高高的头帽,身披宽大飘扬的披风,应和着梆子胡琴的节奏一眨眼就换了一副模样!   这是蜀地才传来长陵的新鲜玩意儿,正讨年轻郎君女郎们喜欢,就在陈念春看得入神之时,手边突然传来一阵力道。   陈念春的惊呼还没出口,就闻到鼻尖熟悉的冷香,转过头就看到一片宽阔的胸膛。   “我们去哪?”陈念春被谢惜时拉着,二人逐渐远离人群。   热闹的宴上,人人都在看着新奇的把戏,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宴上刚来不久的二人又消失不见。   “去陪我过生辰。”   眼前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还下着雪,谢惜时月白的袍角融在路边树上堆积的一片雪色之间,泛着淡淡的微光。   陈念春就跟着他走,走过了这小小路,又穿过一又一个转角,人群的喧嚣逐渐远离,愈发的静谧,甚至能听见鞋底踩在湿润的石砖上清脆的水声。   谢惜时:“你看。”   他转过头看她,温热的手掌包住她的手掌,手心传递着心底的热意。他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像是唯一。   陈念春定睛往前看。   只见他们来到了一扇门前,三丈余的厚重桐木棕漆门。陈念春的心在胸腔之中砰砰乱跳,抬起脸看他,“这是哪里?”   谢惜时深深的望着她,神情莫名的庄重,“这里是我的地方。”   岁寒院不也是他的地方?或者说这个谢家有什么不是他的地方吗?陈念春心中疑惑,但她没有开口,有些话有些事,她笃定,他一定会亲口告诉她的。   谢惜时修长白皙的指尖抵在浓重的漆木桐门。看似轻松的一推,门在他们的眼前打开。   在打开这一扇门之前,陈念春的心中闪过许多的画面,这个扇门的对面也许是一座山,也许是一座小房子,或者是一个小院子……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门的对面怎么是一片湖,一片比他们办宴的湖还要宽广数倍的湖!   比起叫湖,陈念春觉得这也许更像是一条江或者是一片海,她惊讶的睁大眼睛,“谢家的宅邸难道不是靠山吗?这山里怎么会又这么大一片湖!”   长陵人包括她这个不算是长陵的人都知道,长陵环山,东边的尽头靠山,谢家就在最靠近东边的地方,可没有人知道这群山之间是一条江。   “明园的湖就是从这里引过去的,”谢惜时拉着她往门那边走去,语气轻松的吐露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条江一直都有,我叫它绿江,其实数百余年前长陵人是知道这里有条江,但是谢家这些年来一直在淡化它的存在,只对外说这里都是山,渐渐地也就没人知道了。”   这不止是一条江,还是一条与楚陵运河相连的江,若是被其余几国知道了,后果难以想象,谢家保守这个秘密保守了数百年,但今天谢惜时却这么轻易就告诉陈念春了。   “你还知道我是楚国人吗?”陈念春忍不住问他。   他上扬的桃花眼间水波流转,风华胜过万千的水色,他道:“头脑有些昏沉,想必是喝多了。”   二人聊着聊着就沿着湖边远远的看到了一座小巧的亭子。走近了才发现,这座亭子却宽敞的像是座宫殿。   亭子倚水而立,前有一片宽大的露台用满江雪花做背景,后有花团锦簇的小花园二月时节却开着满园的鲜花,亭子里三面立着琉璃墙,邻着露台的一面放着一架蜀绣描金屏风隔档寒气。   走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暖融融的热气,陈念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桌精致的菜色,温在绿泥小炉上的甜酒散发着甜蜜的热气,脸上带着笑意的绿藻和谷雨正侍立在侧。   陈念春看着眼前这一幕,呆呆的站在门口,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身上一轻,是披在身上的斗篷被谢惜时亲手取下,就潦草的搭在手边的贵妃椅。   “怎么样,阿稚,陪我过个生辰吧。”   一桌家常的菜色,一壶温热的酒,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亭子,迎着风花雪月,他们一起过生辰。   陈念春眼眶有些热,“好。”   二人对坐,身边的谷雨绿藻准备好碗筷就带着笑容退去隔间吃自己的一席,将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还有1K放明天的更新里啦,争取明天写完KISS。记得去康康我的预收哦,想看就点个收藏吧! 第47章迎雪扬   陈念春特意让谷雨把隔在门前的那扇屏风挪开,纤细的手指捏着温热的酒杯眯着眼赏湖景。   清冷的寒风裹挟着片片雪花吹过门口的三盏熏炉,拂在她的脸上时也变成了暖意。   一杯温酒一捧清风,耳边是雪花扑漱落下的声响,坐在无人问津的天水一色处同心爱的人小酌一杯,当真是人生一大美事,陈念春惬意的想。   “你方才为何说这里才是你的地方?”陈念春捧着红润的脸颊眸色水润。   谢惜时却没有立即回答她,拿走她手边的酒杯,又夹起一只鲜甜的龙井虾仁放在她的碗里,“梅子酒好入口,但后劲足,你少饮些。”   陈念春脸蛋红扑扑的,只觉得这梅子酒酸酸甜甜入口像是温热的果汁般利口,忍不住就多喝了几杯。   脚底像是踩了一团云朵般轻飘飘的,陈念春脑袋一偏,“我可没有醉,这梅子酒才放不倒我,你快说嘛。”   女郎撒娇而不自知,声音像是粘上了梅子酒的甜蜜,轻轻的像是羽毛拂在郎君的心尖。   谢惜时一贯冷淡的神色也被酒意熏染的多了一分神明坠落人间的多情,在雾蒙水色间更添几分暧昧的欲色。   他道,“我五岁时便旁听族族会,八岁就开始独立完成一些琐碎事务,我十五岁时完成了一件事,一件大事,”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酒杯,回想起这些往事,神色漠然。   陈念春捧着灼热的脸颊翘首以盼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视线看向她便倏忽柔软了下来,轻轻一笑,“族中问我有何想要,我便说了这里,从那以后,能进出绿湖的便只有我和我的人。”   陈念春喝了酒但脑筋还没被酒唬住,一下就想明白了,在谢家的岁寒院是谢家谢惜时的住所,但不是谢惜时的。   谢惜时自幼便因过人的天资禀赋而备受谢家的重视,从小到大他接触的最多的就是九国间政务国事。   天下是一盘巨大的棋局,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有资格在这副棋盘下落子的只有九国同长陵的掌权人。   而长陵的共识便是谢惜时将会成为长陵百年来最出色的操棋手,他要做的就是平衡九国之间的筹码,使长陵能够获得最大的利益和更长久的生存。   这般受尽重视和期待的地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但落在谢惜时的身上陈念春却只觉得心疼。   杏眼泪汪汪,陈念春一挪凳子靠近谢惜时的的身边,像只柔顺的小猫似的抱住他的胳膊蹭蹭他。   “我会陪着你的。”   此时此刻,她明白他心中的寥落和无奈,下意识的想要安慰他,至于什么楚国什么哥哥的她忘得一干二净。   雪落寂静,江水滚滚。   女郎柔软的脸颊靠在他的肩膀,双手如藤蔓般缠绕,缠绵而令人脸红心跳,谢惜时低低的咳了一声,玉白的脸上微微泛红,   “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起身的陈念春打断,陈念春呆呆的起身,猛地一回头,语气有些懊恼,   “我都忘了给你的生辰礼!”   谢惜时也有些懵,有些摸不着头脑,陈念春送来的那扇玉雕鹤山屏风一送来他就珍而视之的命人摆在了屋内。   只当是陈念春饮了酒有些醉了,柔声哄她,可陈念春跌跌撞撞的挣开他的怀抱,一股脑的跑进了雪里。   笑容明艳而灿烂,身上碧色的裙摆如荡漾的碧波,纷纷扬扬的细雪如点心上的糖霜落在她乌浓的发间。   陈念春脸上带着笑,瞧着谢惜时,“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自然是要给你贺生辰!”   二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雪帘,娇艳的女郎扬着笑脸,落在浩荡的天地之间,浑身像是散发着一层朦胧的柔光,就像是此间天地浩瀚的中心。   陈念春酒劲上头,摇头晃脑的朝他一笑,指尖一动,宽大的袖摆迎着飘扬的雪花碧波荡漾。   在血色指尖,陈念春心里默默的回忆着鼓点,一个旋转,一个勾手之间如行云流水。   她的眼看着他,热烈而澄澈,这是只为他一人跳的舞。   谢惜时从未有过如此轻松而愉悦的时刻,过去的十数年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确信—   他在这世上是作为谢惜时而存在的,这世上有人抛却一切功名利禄的爱他。   他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一转手之间,陈念春看着他眼中的暖意,想要靠近他却一不小心勾住袖口上的宝石,肩头的外衫微微滑落。   陈念春眼波流转,也不管暴露在湖光山色间的一抹莹润香肩,藏着想要逗弄他的心思,脚下一动,   她是跳舞的行家,也是挑逗人心的好手。   纤细的脚踝一扭,仿佛是一枝风中折落的碧色牡丹,带着浑身的芬芳和动人心魄的俏丽跌到风雪里遗世独立的挺拔郎君的怀中。   楚楚可怜的窈窕女郎‘不小心’扭到了脚踝,正正好的跌到了他的怀里。   这样的小把戏谢惜时曾经见过许多回,不同的女郎假借着各种理由想要望他的怀里歪,他厌烦至极,从不给她们得手的机会。   可此时不一样,谢惜时看着女郎跌下的动作,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事却一瞬间的心跳停止。   顺顺当当的将她抱个满怀,陈念春鼻尖心上皆是谢惜时身上浅浅的冷香,心脏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耳边是他低低的笑声,带着三分哑意,拂过她的耳垂吹起一片红晕。   陈念春心都酥了,被他抱在怀里,后知后觉的有些腿软,抱住他,却在下一刻肩上划过柔软的触感。   是柔软的丝绸。   谢惜时敛起宽大的衣袖将她严严实实的裹在怀里,仔细的像是裹住怀中至宝。   脚下一轻,陈念春发懵的脑袋还没回反应过来就被谢惜时抱起,从她的这个角度看着他光洁白皙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侧颜,明明是奇特的角度,却看得陈念春心如擂鼓。   莫名的想到一句话,   “天色之间,在寂静中跳舞的心脏便是月亮。”①   他们就是彼此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①:化用了海子的一句诗,‘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亚洲铜》。感谢在2022-04-2521:14:59~2022-04-2623:2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曦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两相依   谢惜时抱着陈念春,宽大的袖摆盖住她光洁单薄的肩头,雪中起舞,飘扬的雪花纷纷点点的落在乌浓的鬓发间,鼻尖脸颊受了冷气泛着楚楚的粉,水色潋滟的乖巧蜷缩在他的怀里。   陈念春转圈转得有些晕,微微喘着气,呼出来的气也是白蒙蒙的暖意。   梅子酒的酸甜味重盖住了酒的后劲,脑袋愈发的晕了起来。陈念春眼前一片雾蒙蒙的还执着的追问他,“你喜欢吗?”   一字一句,娇滴滴的尾音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挠在他的心上,痒丝丝。   陈念春等不到他的回答,又看不到他的脸,挣扎着揪着他的衣领想要他看着她,声音绵得像是熟透的桃。   “你喜欢吗?”   谢惜时被她拽的衣领歪斜,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脖颈和棱骨分明的锁骨,手下依然稳稳的托着她的膝弯抱着她往温暖的亭内走。   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她柔软的脸颊带着温热的触感在他的脸边耳侧厮磨搅得他心神不宁,   凸起的喉结滚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三分哑意,“喜欢。”   陈念春脸上带着笑,听了一遍还不够,沾沾自喜的磨着他再说几遍,谢惜时无奈,只好一遍一遍的哄她。   短短的一条路,谢惜时怀里抱着个不安分的陈念春,在他的怀里滚来动去,滚得他一身燥意,好不容易把她放到屋内的贵妃榻上深深松了一口气,大雪的初春硬是额上走出了汗意。   偏偏陈念春吃酒吃多了越发的粘人,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放。谢惜时向来不会反抗她,就是不舒服也不挣脱她。   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柔声的哄她,像是春日解冻的春水淌过心间,舒服得陈念春哼哼唧唧得就是不让他走。   “我还要喝梅子酒。”   谢惜时:“好,我给你拿好不好?”   陈念春听到他去拿梅子酒了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目光跟随他起身的动作,一眨不眨。   谢惜时身姿挺拔,站在桌前,在天边昏沉渐黑的雪色下烨然如同一轮清明的月。   女郎喝了酒,他顾忌着她饮太多会头疼,又考量着她此刻头脑昏沉恐怕也想不明白喝不出啊,于是便在酒杯里倒上了颜色相近的果汁。   “不要这个。”手上的酒杯还没拿稳,身后就钻出一个脑袋来,目光灼灼得盯着他,似是在控诉他骗人。   谢惜时一笑,皎皎如明月,哄她,“梅子汁饮起来同梅子酒相似,你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便饮梅子汁好不好?”   一字一句看似在商量,却不动声色的把装着梅子酒的鎏金壶推得远远的,不让她看见。   本以为陈念春定是还要再气一会儿,谁想她竟是甜甜的扬起一个笑来,神色看起来也清明了不少,“雪君哥哥,谁说这梅子酒是我想喝,今日是你的生辰,自然是要给你喝。”   洁白的纤手一动,轻而易举的接下他手里的酒杯,随手放在桌上,看着他,唇角的笑容娇艳生姿,像一朵不怀好意的倩女花。   很明显,她心中盘算着什么,可谢惜时只是宽容的笑笑,纵容的看着她。   陈念春拉着他一步一步,直到脚边挨着塌边。   洁白的手抵着他的胸膛,微微一推,长陵文武双全的谢家玉郎便轻而易举的仰面倒在榻上。   睫羽如同蝶翼般轻颤,似是展翅欲飞,清凌凌的桃花眼中晦暗不明,唇瓣如春日的桃瓣。脖颈间衣衫被她扯得有些凌乱,醉山颓玉,什么都没做,却勾得面前人心生摇曳。   气氛暧昧,一个仰面倚在榻边梅枕,一个单膝跪坐在塌边,两两相望,气氛浮动,情愫若隐若现。   纤长如玉葱般的指尖染着鲜妍的蔻丹,更衬得手下郎君脖颈胸膛的肌肤如玉般白皙。   留下一句,“你别动”,便雀跃的起身。   谢惜时长睫轻颤,不敢动也不愿动,就看着她的窈窕曼妙的身影,纤细的腰肢上挂着的流苏香囊一摇一晃。   陈念春扫了桌上一眼,拿起桌上的那杯梅子汁,玫红的果汁衬着闪烁的银杯,微波荡漾,洁白的手指握着玫红的果汁,绮色烂漫。   陈念春向来美貌,一身碧色的衣裙在江边雪色下起舞宛如水中洛神,此时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他。   面色泛着粉,眸含秋水,目光盈盈,手中端着鲜妍的梅子果汁,无缘无故的谢惜时意识中就想到了一句话——   ‘越美丽的越危险’。   如果危险是由表面上的美丽衡量,那么谢惜时甘愿坠入十八层地狱。   陈念春一步一步的走近他,像一株藤蔓般缓缓的爬上他,她身上的甜蜜的香气像是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陈念春笑着靠近他,手中的梅子汁在银杯中荡漾,岌岌可危的像是随时会倾洒出来,谢惜时的视线跟随,这随时可能挥洒出来的梅子汁就像是她手中随时会落下的刀。   一刀刀的剜骨挖心,但他心甘情愿。   陈念春手抚上他染上红晕的眼尾耳侧,他的睫颤动得更加厉害了,像是柔弱的羔羊,半遮半掩间带着欲色的勾引。   不知何时,陈念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心跳如躁动的蝉鸣,长长的悸动。   媚眼如丝,按住鼓噪的内心,陈念春端起手上摇摇欲坠的梅子汁,红润的额唇微微的靠近他。   谢惜时的眼神迷离,眼前欲洒非洒的梅子汁就像是随时会落下的审判,他等着这把刀落下,就像是干涸的河道急切的期盼着春日的一场春雨。   陈念春眼睛定定的看着这一杯鲜妍的梅子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分一秒皆是煎熬,过了小半晌。   谢惜时看着她,呼吸有些急促,清浅的喘息声落在陈念春的耳边,无异于鼓励她继续下去的号角。   光洁明亮的银杯,饱满鲜妍的红唇,娇艳美丽的女郎缓缓的抬起手,在谢惜时灼热的目光下红唇微启,将银杯的一角衔在口中。   伏在月白色衣袍上的碧裙女郎雪肤香腮,口中衔着小巧的银杯,杯中梅子汁浓艳,眉眼灼灼,如水中的水妖,三分魅五分纯。   外衫滑落,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过了年陈念春就是十八岁的女郎,身姿窈窕,同色的诃子裙在这个角度下甚至能隐隐约约窥见起伏的白雪。   谢惜时眉眼之间皆是潋滟的水色,水淋淋的春色荡漾,他只是一眼就转开视线,喉头发紧,喉结起伏,只是一瞬,又转过头看向她,眸色深深。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一定能写到亲亲! 第49章梅子汁   陈念春不由得有些恍惚,明明是她在勾引他此时却像是他在勾引她,默默的咽了口口水,陈念春微微的俯下身,垂下眼看他。   郎君的脸上染上了红霞,水色淋漓,领口敞开,白雪染霞,束发的发冠早就不知在二人纠缠之间滚落到了哪里,乌发流水一般倾泻在榻间,一缕落在凹陷的锁骨,一缕顺着衣领逐渐深入,直到消失不见,更显得旖旎缠绵。   不知为何,总觉得亭中的炭火更加旺盛了,空气中的温度攀升,热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气来,陈念春微微喘息,鬓发散乱,碎发沿着洁白的脸颊微微摇晃。   女郎饱满红润的唇衔着银杯逐渐的靠近,谢惜时眼神闪烁,衣衫散乱,乌发披散,看着她逐渐的靠近的样子像是精致的人偶,躺在榻上任君采撷的模样有种难得的脆弱,。   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握住了贵妃榻的扶手。   青筋隆起。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的冲动,乖顺的躺在榻上,配合她的动作。   酒杯倾泻,陈念手肘撑在谢惜时的胸膛,手掌撑在他的胸口,即便是没有刻意的留意,依然能感受到手下急促的心跳。   两两相望,陈念春脸颊微红,一点一点的凑近。   深沉的梅子汁一点点的沿着银色的酒杯倾斜…   在谢惜时煎熬的的注视下,短短的几秒被无限的拉长,度秒如年。   终于—   梅子汁玫红色的果汁缓缓的淌出酒杯,玫红色的汁液如一条细流流下。   陈念春的一只手挪到了他大的耳边,滚烫的温度,谢惜时薄唇微启,玫红色的果汁不偏不倚的落入他的口中。   陈念春胸口微微起伏,女郎婀娜的曲线在这个角度更显得妖娆,她看着他喉头滚动,吞咽着杯中落下的梅子汁,他眼眸半敛,浓密的睫毛轻颤,像是在忍耐着。   梅子汁的鲜妍,他的白皙的脸,口中衔酒总有偏差,丝丝缕缕的梅色顺着他白皙的脸颊唇角滚落,有一种别样的涩情。   这般暧昧的场景,陈念春看得有些腿软,撑在他胸膛和脸边的手也有些无力。   这哪里是在给谢惜时过生辰,陈念春恍惚中仿佛觉得自己搞错了,这过生辰享用美色的明明是她才对……   贝齿咬着酒杯的一边,红唇印在银色的边缘,不自觉的一动,酒杯就要落下,陈念春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仰。   谢惜时的脸颊一偏,酒杯落在他的锁骨处,顿时红了一片,梅子色的果汁倾洒,酸甜的果香一片。   陈念春面色有些慌乱,“谢惜时……”抬手就想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去皮肤上洒落的梅子汁。   碧色的衣袖还没落到他的锁骨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拦住了,他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顺着她的手臂下滑,十指相扣,紧紧的握在手心,另一只手牢牢的扣住她纤细的腰身,不让她动。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被一张粗糙的砂纸打磨过一般,“不要动……”他望着她,唇角一样,“你今日的衣裙如此美丽,怎可染上杂色?”   陈念春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他眼中有几分戏谑,低声像是在催促她,“梅子汁在我的身上好痒……”   一边说着梅子汁洒在身上好难受,一边又不许她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她就眼睁睁的看着梅子色的果汁一点点的渗进他华丽繁复的衣衫,留下一抹暧昧的梅子红色。   “那你想要怎样?”陈念春也不是乖巧的世家闺秀,自小在楚国红楼乐馆逛得也不少,眉头一挑对他的诉求一清二楚。   谢惜时对她的攻势向来是温柔似水,柔柔淡淡的向前推进,却又如同水一般涌上她的心间,填得满满当当。   罢了,今日是谢惜时的生辰,那便什么都顺着他吧。   “雪君哥哥,那我给你弄干净好不好?”陈念春的声音里像是浸透了六月的蜜,甜甜软软,勾人心魄。   谢惜时的脸愈发红,眉目间的勾人欲色愈发的摄人心魄,他没有说话,不是拒绝而是无声的邀请。   陈念春轻轻一笑,带着梅子酒的温热气息弥漫在谢惜时的颈窝,鼻尖皆是梅子汁酸酸甜甜的香气。   垂眸。   谢惜时的身材瘦削,锁骨深刻,梅子色的果汁落在他深刻的锁骨甚至积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泊……   愈发的涩情了。   陈念春面上装的游刃有余牵着他鼻子走的从容模样,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与郎君有如此亲密暧昧的行为……   胸腔中心脏狂跳,她手指甚至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渐渐的靠近他的锁骨,距离近到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呼出的吐息落在他的皮肤上他微微的颤栗。   乌发交织,她乌黑如缎的发从柔滑的纱缎上滑落,落在榻上,落在他的身上,与他的发丝融为一体,密不可分,就如同此时的他们。   红唇微启,她有些慌,丁香小舌浅浅的落在梅子汁上……   酸酸甜甜的滋味留在舌尖,可她几乎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品味出来,温热湿润的舌尖落在光洁细腻的肌肤上这瞬间的触感两人具是一颤。   谢惜时的睫羽颤动的像是随时会飞走的蝴蝶,胸膛起伏,喉头滚动,凸起的喉结一颤,呼吸一沉,低低的喘息声落在她的耳边。   陈念春整个人贴在他的胸膛,几乎是紧紧相依,初春的衣衫厚重,可在温暖的亭内二人皆是衣衫单薄,单薄的衣衫下身体的轮廓在逐渐升温的体温之下就愈发的明显。   陈念春的脑袋晕乎乎的,像只小兽般舔舐着他锁骨间脖颈间的梅子汁,湿润温热的触感,她的舌尖碰触过得地方就像是点燃了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胸膛剧烈的起伏。   既是煎熬又是欢愉。   陈念春舔舔唇边的梅子汁,垂眸看着他,“雪君哥哥,你可满意?”呼吸相闻,鼻尖相抵。   谢惜时此时根本不敢看她,浓密的眼睫阻拦者她的视线,看不见他眼底的情绪,酒意混合着热意上头,陈念春从他的眼睛往下一寸寸的看他的脸。   炽热的视线犹如实质,谢惜时的头顶像是又悬了一把包裹着玫瑰色蜜糖的匕首,雀跃着期待着又惶恐着……   谢惜时期待着,等待着她将会做什么,等了半晌,等到他忍不住的转过视线—   却正对上一缕摇晃的碎发。   碎发轻轻柔柔的拂在他的面上,柔软酥麻的触感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骨髓间爬,酥酥麻麻。   与此同时,唇间却不经意的落下一片柔软湿润的云彩,鼻息间皆是梅子果汁酸甜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   这是……   谢惜时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   陈念春也有些慌,她原本想的是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却没想到他会突然的转过脸颊,原本是脸颊的位置被他的唇瓣替代。   她心头一跳,唇间的触感就像是夏日里常吃的果子冻,软软滑滑温热的带着香气,她下意识的的懵了一瞬间之后就想要退开。   她身下的那个人却再没有给她机会。   谢惜时一直在忍耐,忍耐着身上女郎的为所欲为,理智这根弦是最后的一根防线,约束着他不能轻举妄动。   而此时,   谢惜时仿佛听到了脑海中这根名为理智的弦断裂的声音—   身下一直顺从姿态的郎君此时才暴露出他未展现的强势另一面,臂膀如铁般牢牢的束缚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脑后不让她逃离。   一瞬间,天翻地覆,二人之间的位置互换,陈念春一瞬间的失重,就发现谢惜时压在了她身上,唇齿相依。   郎君的攻势太过汹涌,澎湃的热意几乎是兜头而来的一股浪潮将她淹没,他闭着眼亲吻她,二人之间呼吸交缠。   动情而热烈。   这种带着浓烈的压迫性的侵略性的攻势是前所未有的,她在郎君的舔舐唇舌纠缠之下几乎是喘不过气,她忍不住躬起肩膀瑟缩着后退,暧昧的喘息,唇齿间的力道却更重了。   她退,他进,二人的距离更加接近,更加的亲密缠绵。   一个满是梅子酒味酸酸甜甜的吻。   这个吻结束时,陈念春的面色通红,浓重的喘息就像是刚从窒息的水底浮出水面,面含春色,眼波盈盈,十分的羞恼显得有六分的俏。   陈念春原本对谢惜时突如其来的强势拥吻有几分恼怒和难言的羞窘,此时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睫,红润欲滴的唇,轮廓分明的眉骨还有耳边温温热热的喘息都酥了一半。   威胁也显得毫无威慑力,“谢雪君……”憋了一口气,就当谢惜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时,只见她缓了缓之后就翻身趴到他的身上。   谢惜时又被她压在了身下。   声音带着几分得意,“是我亲你,不能是你亲我。”   谢惜时的神色一滞,轻笑道,“好。”   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冬日远走,春日来临,落入江中的雪花也成了汇入江河的一滴滴雨点,天边乌云翻涌,似是酝酿着唤醒天地第第一声惊雷。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放假开心呀,好好休息好好玩~ 第50章楚国变   谢惜时的生辰宴主人公却只是匆匆出现了一面,宴上的人都有些奇怪,但心中了然,众人心照不宣,只怕是楚国的楚连璧与长陵的谢氏玉郎之间的额好事将近,谢家这一代的儿女风云将要落下帷幕。   春风迟缓的吹过江南,街口路边的花草枯树也都酝酿着勃发的春意,静待着一场春雨的到来。   就在那个小雨绵绵的清早,长陵的众人们商量着裁制春衣出游踏青之时,一个搅乱九国风云的消息就这么轻飘飘的传来—   楚国变天了,原楚国大宰相陈洛鹤举旗自立,推翻楚氏王室,自立为王。   消息传来长陵被普通百姓知道的时候已是成了定局!就是有些想要趁乱投机的墙头草也只能拍着大腿喊后悔。   那在长陵客居了数月的楚连璧此时摇身一变成了公主?   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着关于陈念春与谢惜时的这一段该怎么收场,有人说有情人之间就是刀山火海也得淌,也有人反驳说长陵谢家怎会娶九国王室。   这厢普通人平头百姓们在议论着,那头陈念春同姑姑慕容欢也在商议着。   “念春,如今你可曾有些成算?”慕容欢拉着她的手忧心忡忡。   当初的楚国事变她并不知道,但她知道的很清楚的是,长陵的世家掌家媳妇绝对不会选择九国王室女,更不用说是长陵世家之首的谢家,更不可能将家族命运与一国扯上联系。   陈念春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惆怅。   她是知道哥哥的野心的,哥哥事成之后她与谢惜时之间将会面对多少阻碍她也不是不知道,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落下之前她懦弱的不敢去想,眼下,木已成舟,困境就在眼前,她难得的迷惘了。   慕容欢叹了口气:“长陵也不是没有为心爱之人脱离世家的,但奈何……奈何这是谢家的这小子……”   长陵世家之间公认的谢家下一任继承人,未来的长陵掌舵人。   身处于暴风之巅,手握无上权柄却注定不可能拥有为心爱之人奋不顾身的自由。   “我知道。”陈念春垂下眼睫。   相爱却隔着一重重的山海,这样的缘分怎能不让人惋惜。   姑侄对坐,慕容欢心疼的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叹息,陈念春心里有些数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念春,你去哪?”慕容欢看着突然起身的陈念春。   “我去谢家。”陈念春道。   谢家此时也是一片喧哗声,楚国突然发难,告知各方楚国王室更迭的事情,这本不在谢家与楚国原大宰相现楚王之间商议的约定之内。   约定之中有一条,楚国应与长陵商议公开国讯的时机,但陈洛鹤单方面做主,不止让天下震惊还打了长陵一个措手不及。   “过河拆桥!这是过河拆桥!这陈洛鹤忒不讲道理!”   “那我们的与之的其他协议是否还要继续?”   “继续个鸟,他们摔碗还不许我们揭桌子了!?”白胡子老头气得跳脚。   最后还是最初与陈洛鹤定下约定的谢惜时拍板决定,“约定继续。”   众人对谢惜时的决定自然是一千个同意,方才跳脚气愤的也只好偃旗息鼓,坐下生闷气。   等到这场族会结束,其他的族老们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走了,厅内只留下谢惜时与谢家的族长两人。   “雪君,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儿女私情与长陵未来孰轻孰重你得分清楚。”组长的额眼中饱含深意,说完就挥挥袖子走了。   “呵,这可真是个难题。”一边的谢悟年事不关己的说着风凉话,挑着眉收拾面前散乱的书卷。   谢家的族会年轻一辈中除了能位居上首的谢惜时之外,谢悟年谢道元也破格被允许在一边侍候笔墨,旁听九国风云。   谢惜时神色晦暗不明,冷淡的扫他一眼,抬脚就出了花厅,留下没得到想要的回应的谢悟年愤愤的哼一声。   谢惜时刚才走出院门,就看到神色焦急的惊蛰仿佛火烧眉毛一般的快步跑到他跟前,   “郎君……”   “怎么了?”谢惜时皱眉。   “陈女郎来了,”惊蛰的眼神小心翼翼,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门房收到吩咐不敢让陈女郎进来,陈念春便等了一个多时辰属下拿不定主意就来问问郎君。”   谢惜时抬手按了按胀痛的眉心,“按族中吩咐的行事。”   惊蛰明白了,行个礼就飞快的跑去通知门房。   春雨绵绵的日子,细密的雨丝打湿了谢家门口精致的青石板,鞋面踩在上面难免有细微的滑溜感。   惊蛰一路打着滑马不停蹄的奔去门房,门房的管事正愁眉苦脸的站在雨里劝说着雨里站着的女郎,私密的雨丝落在管事粗糙的胡须,雨水攒成一滴滴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   “陈女郎,您还是请回吧……”眼角一瞥,瞧见赶来的惊蛰像是瞧见了救星,眼睛一亮,“惊蛰大人来了!”   陈念春的视线也移到了飞奔而来的惊蛰身上,眼看着他有些滑稽的姿势,打了个滑溜到了她的面前,   气喘吁吁的陪着笑脸,“陈女郎,今日我家郎君实在是没有空闲,您还是改日再来吧……”心虚似的拱拱手行礼。   “你!你们郎君就是故意的!”一边为陈念春打着油纸伞的姜黄秀丽的眉毛气得倒竖,气愤道,“我们家女郎都在雨里站了这么久,你家郎君这个……”   ‘负心汉’这个词马上就要冲到姜黄的嘴边将要脱口而出之际却被陈念春拦住了。   “不要说了,姜黄我们走。”   在雨中站了一个多时辰却连谢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一向肆意妄为的陈女郎居然没有发火,惊蛰心肝一颤,总感觉事情的发展方向偏离了他的想象。   陈念春不止表现的非常正常,温和平静,走之前甚至还能温声细语的同那个在雨里劝她的管事道谢嘱咐他记得换衣裳喝碗姜汤。   走上马车,陈念春才嘶的一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长陵的春日倒春寒,更别说还下着绵绵小雨湿气浓重,这样站着一个多时辰娇生惯养的陈念春腿都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了。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就走了呢?谢郎君怎么能这么对您?”姜黄心疼陈念春,塞了个温度刚好的汤婆子到陈念春的怀里,一边温柔的替陈念春揉捏着没有知觉的腿,一边替她委屈。   陈念春示意桃红多倒两杯滚烫的姜茶,一边语气平静的说,“本来我也觉得生气,但你说的话倒是提醒我了,谢惜时不是这般翻脸不认人的人。”   陈念春将两杯滚烫的姜茶推到他们二人的面前,自己也拿起一杯,热腾腾的水雾升腾,她吹了一口气,   接着道:“恐怕是谢家不太平。”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陈念春突然抬头,敲敲乌木芙蓉马车的门,“改道去六安街。”   范予嫣的家就在离六安街不远的拂柳街,在不去学堂的日子通常都会在六安街的书局里借书看,每次与陈念春相见时,她们都会寻一间在六安街上不起眼的茶楼。   等到了茶楼得到信的范予嫣已是在雅间里等着了。   看着匆匆而来的陈念春,范予嫣皱眉疑惑的问,“怎么了,这般着急的模样?”   “你可知楚国易王了?”陈念春刚坐下就开始说正事,桃红默契的在她们二人谈论之时警惕的守着门口。   “自然,你如今可是楚国公主了,恭喜恭喜。”听她说这个,范予嫣脸上的神色松快了一些。   “可我去谢家之时,谢惜时不愿意见我,你知道的,谢惜时可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一声不吭就与我割席的人。”   范予嫣沉思,理清脉络,“你与谢惜时本为一双眷侣这是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先前,楚国还未易王之时你哥哥便与谢家之间早有默契,甚至达成了一些约定,此时却不愿意见你。”   “恐怕是谢家与你哥哥之间有一边违背了约定,双方有矛盾,况且你与谢惜时本来还可为他做些遮掩,这也是谢家想要的,此时却突然放弃,这也说不通。”   “最近可还有其他的什么事?”陈念春问。   范予嫣手里知道的也是楚国落在长陵的情报网,知道的消息也不太多,冥思苦想,也只知道一个与政局并无太大关系的人物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赵国大儒姜海近日遇袭,全家老小除了待在长陵的嫡幼女姜温皆惨遭毒手,九国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可知晓凶手是谁?”陈念春不自觉的倾身往前。   姜温这个人她有印象,当初她来归璞学堂之时那般朴素清高如出尘之莲般的才女,今日再次想起她居然是她全家惨遭毒手的时候,这不得不让人唏嘘。   “姜海本是儒学大师,一生清贫并无任何出格的事,怎么会遭遇这般事。”范予嫣道。   “姜海是提出九国均一的那个吗?”陈念春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   范予嫣也是一愣,“你是觉得姜海之事与这个有关,可是姜海当初只是在一场讲道会上提出的很快就被反驳,现在记得他说过这个的都没有几个,为何过了这么多年再下此毒手?”   陈念春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也是遥遥头,“我也不知,只是脑海中突然想起这么一遭有感而发罢了,也算不得数。”   岔开这条,二人继续开始讨论关于谢惜时和谢家之间的种种异常,最后得出两个猜想,   一个是谢家不打算藏着谢惜时了,谢惜时恐怕距离正式登台不远了;另一个就是谢家有了新的人选,并且打算正式与她撇清干系。   至于这个人选很好猜,要么就是与谢家亲近的薄家一心爱恋谢惜时的薄妍,要么就是身世凄惨此时与九国再无更多正向牵扯的姜温了。 第51章清明雨   陈念春与范予嫣的交谈浅尝辄止,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分别,眼下是多事之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少见面为好。   走之前,陈念春担心她和家人的安全特意叮嘱她记得调暗卫做好周全的准备,范予嫣脸色稍缓,眸中有暖色,点点头。   披上斗篷,一身不起眼的浅杏色衣裙,将姣好的面容掩藏在高高立起的斗篷之下,闲庭散步似的登上一辆普通的红木马车,马车汇入喧嚣的街道人流之间,如果不曾特意留意,只像是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难寻见。   如果说原来的陈念春最受人瞩目的是楚连璧的美名和张扬肆意的脾气,那么当陈念春的哥哥陈洛鹤登上楚国王位,并在一片的风雨飘摇里坐稳了王位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止是楚连璧,她还是楚国的公主,楚王的嫡亲妹妹。   偏偏这样的身份还同长陵的谢惜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很难不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低调出行,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这是陈念春与王家一致的共识。   马车缓缓的行驶在六安街的大道上,透过窗外阻隔的锦帘隐隐还能看见外边贩夫走卒叫卖人群喧嚣吵闹的声音。   “小姐……”姜黄担心的看着自从与范予嫣见面时起就沉默不语的陈念春。   “没事。”陈念春摇摇头,这些事情越来越复杂,绕成一团复杂的线,在这其间,没有人能逃过,她只是感到无尽的厌烦。   马车的车轮行在街道上,咕噜咕噜的响声在遇到一两块微微翘起的石砖微微的晃动着,陈念春感受到外面突然安静下来的车窗外,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往这里面走?”陈念春掀起车帘,朝着外边驾车的老翁道。   视线扫过车门外的环境,高高的围墙,灰白的墙瓦,墙根处有惨败的枯枝腐烂了一半的落叶,喧嚣的人声像是隔了很远很远。   老翁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听到她的发问,笑呵呵道:“念春小姐,六安街大槐树口那儿的车特别的多,老翁知道这里有条小道回去更方便些。”   “你怎能擅自做主!小姐的安全你能负责吗?”姜黄脾气一点就炸,睁圆眼就呵斥道。   姜黄说话的同时身体不自主的靠近车门,贴近陈念春,此时车帘,露出了陈念春一小半的脸和姜黄的一小半身躯,沉默些的桃红默默坐在一边,看着车窗外。   突然!   沉默着的桃红像是一只受惊的豹子,猛地起身,车身失去重量平衡猛地一晃,姜黄感受到腰部受到猛的一股推力一声惊叫脱口而出,桃红猛地将姜黄推开原因只有一个。   马车遇袭!   陈念春跌倒在马车铺上了柔软地毯的地上,喘着粗气看着侧壁上深深嵌入的一枚柳叶刀,银亮的刀身散发着森然的寒气,这是只有锋锐的利器才能做到的。   柳叶刀的尾缨微微颤动着,这是刺破寒风投到马车壁上的残力,从这力道不难看出这下手之人正等待着这个机会,等着一击毙命,毫不留后路。   桃红寒着脸,浑身的汗毛嗲起,原本甜美无害的一张圆巧笑脸上覆盖了一层冷冽的寒霜,隐藏在软布锦绣之下的是多年习武锻炼出的毒辣。   白皙小巧的手掌一翻,银光一闪,藏在腰间的三根淬炼了剧毒的银针就顺着柳叶刀发来的地方射去!   墙外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生,是偷袭者的其中一人被击中了,桃红挡在陈念春的身前,也不追出去,警惕望着车外。   姜黄被桃红猛的推开一时之间额头磕到车壁,额头隐隐作痛,姜黄咬着唇挣扎着扶着车壁爬起来,磕磕绊绊的扑到陈念春的身上将她严实的护在车下。   风声呼呼,落针可闻。   突袭的人一击不成马上脱离,陈念春三人等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也没有等到下一波的攻势。   陈念春喘息着,心脏急促的跳动着,耳边只能听见身上的姜黄带着痛苦的喘息声和跳动着的心跳如雷鼓。   “小姐,他们走了。”桃红皱着眉转身,确定围在他们周边的杀手已经全部撤离,才面带歉意的扶起受伤的姜黄和被姜黄保护在身下的陈念春。   “姜黄,对不住,方才是状况紧急……”   敏捷的猎豹离开了吃人的斗争在主人面前乖巧的像只无害的柔软绵羊,姜黄知道这样利落凌冽的桃红是为了保护她们,可第一次见到桃红这一面的她心里上还是不自觉地感觉有些害怕。   姜黄摇摇头,闷闷道:“我没事。”   陈念春站起身,柔软的手掌带着熨帖的温度,她先是拉过姜黄温柔的替她揉揉脑袋上被撞出的淤青,有对着桃红温声道,   “没事了,你辛苦了。”   桃红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惶惶然看着姜黄,听到陈念春的话才像是被顺了毛的小猫,乖顺的点点头。   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将他们带到这里的车夫了。   桃红一把按住倒在地上满脸惶恐害怕不已的车夫,车夫的腿止不住的颤栗,面色惨白,一双苍老浑浊的眼满是绝望,   “念春小姐……念春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与他们一伙得的!念春小姐!”老翁挣扎着想要爬到车沿,却被桃红轻轻松松的制止住。   眼下事情的真相还未水落石出,陈念春也不欲将无辜的人拖下水,吩咐桃红回府之后把这个人交给王家审问。   这是王家的人,没有比王家更知道怎么审问的了。   回到王家。   天边下着微微的细雨,王勉只是匆匆一面,郑重的告诉她王家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就急忙的走了,不知为何,整个偌大的王家莫名的空旷,就连一向热闹的花园连廊此时也都是静悄悄的。   慕容欢眉头紧锁,最近的动荡已是无法掩盖,就连下人之间都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阿稚……”她的眼神担忧,但又什么话都没说,她不止是陈念春的姑姑更是王家的主母,她的立场无法改变。   “姑母你放心。”陈念春摸摸姑姑温热的手掌,展颜一笑。 第52章光徘徊   风声呼啸,天色渐晚,陈念春回到自己在王家的小院,在明亮的灯火下静静的练字,案几上的宣纸已是厚厚的一叠,满室墨香浓郁。   “小姐,这是楚国送来的信。”吱呀一声绿藻从门外进来,缓步走近,将一封薄薄的书信不动声色的放在陈念春的砚台之下,嗓音轻柔。   烛光跳动,昏暗的天色下,越发显得黑夜里的这一扇燃灯小窗像是黑沉的汪洋里独自浮沉的一叶小船。   陈念春马上没有看这封千里迢迢自楚国而来的家信,只是继续手下的字,目光沉静,姿态沉稳娴静。   “小姐自从来了长陵当真是沉稳了许多。”绿藻感叹道,看她的眼神中的欣慰就像是发现从前那个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终于长大能独当一面了一般。   不过也不怪绿藻感叹,就是让任何一个楚国旧识见到陈念春现在的模样也得大吃一惊。   陈念春曾经在楚国的时候当真是无愧于‘混世魔王’这个称呼。   寒冬腊月,诗画赏鉴会上,美丽的女郎看似不经意的落下了一串宝石手钏,引来数名爱慕的氏族郎君奋不顾身的跃入冰凉彻骨的湖中争着抢着替她寻找,郎君们冷得瑟瑟发抖,亭中的女郎笑得美艳肆意。   就是后院那个对她一向刻薄的继母也那她没有办法,算是罚她跪在雪地里不吃不喝她也能一边呕血一边嘲讽的笑着看你。   思绪被拉得很远,绿藻被陈念春的一声轻咳从回忆里清醒,之间陈念春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寄居长陵自然是不一样的。”陈念春道。   在楚国,她虽然爹不疼娘不爱的,但从来没有人会真的想要对她下死手,更不用说少女时期还有做大宰相的哥哥做靠山。   在长陵,若是自己不想着保全自己,可没有人会对她手下留情。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会楚国呢?”姜黄顶着额上还没完全消散的淤青,好奇的问,眼睛亮闪闪的很期待。   绿藻的眼睛也亮了。   她们作为婢女从小时候就知道,他们这一辈子都是要陪在小姐的身边,小姐在哪里她们就在那里。本来已经做好了小姐会嫁到谢家她们也会在长陵待上一辈子的准备,谁成想还会有如今的局面,长陵风雨交加,已不再是安稳的庇护所。   也是时候考虑回到楚国了。   陈念春又想到谢惜时,又想到哥哥,自嘲一笑,继续手中的笔,“想必是不远了。”   姜黄又想到今日的那场袭击,恨恨道:“在长陵谁知会不会再遇今日之事,自然是回我们楚国最好!”   陈念春悠悠道,“眼下楚国也不见得太平呢……”   主仆四人灯下密谈,桃红照例还是做个沉默的听众,只是一张笑意盈盈的圆脸,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等到了烛火爆出了一点灯花,绿藻估算了时辰已是亥时。   “小姐,该洗漱了。”绿藻道,往常这个时辰正是陈念春该洗漱准备就寝了。   陈念春笑了笑,优哉游哉的继续写,“别着急,今日恐怕还有客来访。”   “有客?”绿藻有些懵,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客人,还能有谁?   但不得不说,陈念春确是是说对了,绿藻桃红几人才退下没多久,窗边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鸟雀落在了窗沿的轻微声响。   吱呀一声。   陈念春抬头望去,就见到一身黑衣的谢惜时脚步轻盈的翻身从窗外进来,挺拔瘦削的郎君披了一身深邃的夜色,英挺的眉毛皱起,如玉般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跟在他身后的也是一身黑衣,摘下面罩却不是陈念春熟悉的谷雨惊蛰,谢惜时向那几人打了个手势,那几人了然的点点头向她一拱手又是一个翻身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一身黑衣的谢惜时陈念春险些没认出来。   往日总是一身浅色衣袍的郎君温润如玉,即便是周身的冷冽也是玉石般的冷然,仅仅是换了一身黑衣,他周身的威压宛如暗夜中的君王,强势的像是换了个人。   “今日之事王家也不能给你结果。”谢惜时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深深的望着她。   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给不了,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不难查,长陵是他们几大世家的地盘,但凡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查出主使甚至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陈念春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松弛的搭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像是早有预料,“不是赵国就是魏国,是不是?”   谢惜时灯下的眼,分明而澄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陈念春也不看他,淡淡的一笑,接着说:“我知道了,是赵国。”她说的非常肯定,胸有成竹。   谢惜时看着她,笑得风光霁月,“对,你说的很对。”   “但这个结果只能是自己猜的,不能是长陵人告诉你的。”谢惜时看着她,眼神里温柔淡化了他这一身的凌冽。   “你们长陵一定要做得这么中立吗,前脚帮了楚国得罪了赵国,现在为了平衡和赵国的关系又替赵国遮掩?”而且,她能肯定,这段时日赵国的小动作不会少,长陵帮忙遮掩的也绝对不会少。   “你知道的,长陵想要在九国之中生存,平衡必不可少,”话锋一转,他有斤斤计较起她说的前一句话,“不是你们长陵,是我们长陵,你未来也会是长陵人。”   陈念春眯起眼,转头看向他,语气冷淡,“我们长陵?我怎会是长陵人?你们谢家可不想要我当这个长陵人。”   她这是说今日她去谢家寻谢惜时却被拦在谢家门外,足足一个多时辰寸步不得入的事。   谢惜时轻叹一声,矮下身子,平视她,哄她:“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你是楚国的公主,谢家不愿意与一国牵扯上关系你是知道的,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你说的其他办法是指让我脱离楚国,效仿当年的那个吴国公主?”她的话语带着淡淡的讽刺,   “让我脱离我现在的一切,全心全意的依靠你生存,从此只做谢家妇?”   “谢惜时我告诉你,我做不到。”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一向柔软无害的眼神里燃起了火花,就像是当初在归璞学堂时被吴柳儿挑衅后一身水也要将吴柳儿抛到湖里的那个模样。   谢惜时眉头皱起,“难道在你眼里我是只想要让你付出的人吗?”   白皙的手腕手背上青筋隆起,他双手按在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谢惜时一字一句道,“总之,这段时间赵国来人魏国来人,暗卫隐士遍地都是,你是楚国新任王君最心爱的妹妹,是众矢之的,别想着现在回楚国,只靠你哥哥在长陵的这点人做不到也护不住你,你明白吗?”   楚国在长陵又多少人他知道,她想要回楚国他也能猜到,如今的长陵遍地都是赵国魏国来人他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却什么都放任而为。   心中有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今日我在谢家门外你也知道?”冷哼一声,“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长陵你想要,九国你想要的,我你也想要?”   “不,你们谢家现在想要的不是我了,让我猜猜……下一个是谁,是姜温吧?”她对他的祈求视而不见。   谢惜时刚想说什么,被窗外响起一身规律的鹧鸪叫声打断,他眉头紧皱,神色有些着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你等一等我好不好,”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他只能转身准备离开。   走之前,拉着她的手,眸色深深,声音放缓,温声再次叮嘱她,“这段日子楚国境内也不平安,待在王家,待在长陵。”   他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了无痕迹,要不是陈念春面前案几纸上还留有一个他方才不小心留下的淡淡墨色指印,一场相见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过了许久,陈念春思索了许久才拿出压在砚台下的那封包裹严密的信笺,展开信纸在烛火上灼烧片刻。   浅杏色的信纸上的字逐渐消失,新的书写痕迹伴随着焦黑的灼烧痕迹出现,   “吾妹阿稚亲启,楚国境内事毕,王君之位已成定局,望卿安心。如今赵国协同吴国在境内与楚涟等楚王旧部勾结,政事吃紧无法加派人手护送吾妹回楚,万望吾妹阿稚周全自身静待风平。今年新梅已酿酒,埋在屋前纸鸢下。”   绿藻端着水盆进来,正看见陈念春的脸上带着笑,手上拿着那封拆开的信,也笑着说,“郎君来信,想必是好事,小姐笑得这般开心。”   “什么好事,哥哥也告诉我现在还不是回楚国的时候,方才谢雪君来时也是这么说,”陈念春笑着摇摇头。   “是哥哥信上特意提了一嘴,今年的梅子酒已是酿下,就埋在纸鸢下。”陈念春的唇角带着怀念的笑意。   听到陈念春的话,绿藻也不无感叹,梅子酒埋在纸鸢下也只有他们这一群从小一道长大才明白了。   “小姐幼时听说夫人给您埋的那坛女儿红埋在屋子前的那棵桂子树下特意在树上放了纸鸢做标记,可却被那个讨厌鬼知道了,把那酒砸了个一干二净。”   “我那时候哭得连墙根都要被我哭倒了,还是哥哥带着我把那个讨厌鬼狠狠揍了一顿,又给我埋下一坛新的。”陈念春接着绿藻的话,二人默契的一笑,回忆里的一一幕幕皆在默然不语间。   从那以后,在那棵纸鸢下的酒就成了兄妹之间的默契,陈念春爱喝梅子酒,陈洛鹤每年便亲自去梅山采新梅亲自为妹妹酿酒,十年来从未间断,就算是如今陈洛鹤已是登高一呼成了楚国万人之上的王依然如此。 第53章镜中人   不过几日,窗外的碧桃一枝枝都开起了花,鲜妍热烈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树灼烧的火焰,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木一场春风拂过也都竞相长出鲜嫩的新芽,春意盎然。   这几日,长陵热闹的紧,普通人可看不见不在意那些大人物之间博弈,茶余饭后聊得最多的就是风流韵事,先是楚国的楚连璧成了公主之后反而成了谢氏玉郎的弃妇,楚连璧伤心的日日闭门不出以泪洗面。   又聊后脚谢家的玉郎转头就找上了清冷才女姜温,一边啃着瓜子皮骂这谢玉郎当真不是个东西,一边又是艳羡这个谢玉郎当真是好命,什么样的美人都对他死心塌地的。   这些话越说越离谱,但无一例外都把她说的像是个没有郎君关心就自怨自艾的怨妇,有些话传来传去传的连王家都看不过去了上去一顿敲打才止住些。   陈念春听着这些话倒是心如止水,反而去劝气头上的院中婢子,如今这多事之秋,把她看得越轻反而越好呢。   对于那些关于谢惜时和姜温的传言,像是‘今日还有人瞧见谢郎君同姜女郎同游雾望湖啊’,‘姜女郎想起已逝的父兄伤怀谢郎君心疼不已’云云,陈念春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谢惜时这些日子送来的一封封信笺她一封都没看,就封在书房的木匣子里,整个人就像是无情无欲的渡州修士,整日就是写写字看看书,偶尔抱着只橘猫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就在今日陈念春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满头的青丝时,姜黄跟她说起了最近的新鲜事,姜黄的性子大大咧咧的,能从前院的看门老头今日穿了件儿白褂儿说道今日厨房送的馅饼格外松软,此时听着却难得的惬意。   “……今日渡口的码头上来了好些人人,一艘赵国来的大船足足有我们这个小院儿这么大呢,听小福说船上不少东西都挂着红布呢!”姜黄一边呈上托盘里的发饰一边念念叨叨。   “红布,那是有嫁娶?”陈念春随口一说,便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压根没想到这桩婚嫁还能扯到自己。   等到穿白褂儿的门房来院里通传前院有客来访,自称是吴国的郡主。   躺在小院躺椅上悠哉撸猫的陈念春一惊,与姜黄对视一眼。吴国的郡主还是与她有旧识的那就只有吴柳儿了,吴柳儿为什么突然来找她?   “你同门房说让她进来。”总不能是来看她笑话或者是来与她惺惺相惜的把,现在她是真的不乐意见但不想见也不能不见。   叹了口气,转头让姜黄去小厨房里端几碟点心再煮一壶龙井来,绿藻见陈念春不想挪动便又去屋子里挪了张绣凳来。   吴柳儿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满园红的绿的新鲜春色中,一身家常衣衫的俏丽女郎长发披散,优哉游哉的躺在藤木摇椅上,逗弄着怀中肥硕的灵动橘猫。   手边一张小桌上放着几碟时鲜的点心一壶新沏的龙井,小桌边一张乌木绣凳,很明显是给她准备的。   旁人都说她该是每日以泪洗面委顿伤心的模样,可她是不信的,陈念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情爱打倒,她最在乎的明明只有自己。   缓缓走到绣凳前坐下,看着陈念春一如往常的惬意模样语气里带着羡慕,“你过得可真好。”吴柳儿脸上努力的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愁苦了太久的脸上已是对笑这个表情太过陌生,陌生到怎么做都觉得怪异。   陈念春皱眉,“你……看起来过得不好。”   这句话陈念春当真是一点也没带嘲讽,只是单纯的困惑。   在她的印象里吴柳儿从来都是高傲了过了头的吴国郡主,带着格格不入的温润玉饰表情神态永远趾高气扬,就连当初知道她与谢惜时的事之后找她哭都是娇矜的,一副被宠坏了的样子。   面前这个面容消瘦,眼神忧郁,浑身都是阴沉暗淡,明明正值青春年华却像是比从前老了十余岁的瘦小女郎让陈念春都有些认不出了。   “我当然过得不好,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哥哥,我又摊上了一件这么倒霉的事。”吴柳儿委顿的像是一只将要被风雨打落的洁白栀子。   她自顾自的说,“赵国的老王后死了,又刚好我的父亲得罪了王上,王上就让我去补他女儿的窟窿,呵。”声音似是含了无尽的寒风。   “说我是吴国的郡主,我享受了来自吴国的供养,我就要承担起宗室的责任,”她恨恨不平道,“明明享受万民供奉的是公主,最后遭殃的却是我,我的父亲默许,我的母亲只会对我流泪,哥哥更是连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赵国的王上今年可是五十七岁了!与我祖父一般的年纪,让我去给他做续弦,我真是恨不得挑河里死了算了!”白皙纤细的手掌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整个人颤抖着,“……别说赵王还……还……”   不止是年纪大,陈念春曾经听说过,赵国的赵王性情暴戾多变,在闺房之间最爱凌虐折辱妻妾,这些年赵王宫里新纳的妃嫔如流水可活下来的数量寥寥无几。   做了十多年受宠的郡主一朝等待她的宿命确是远去他国嫁与足足能做她祖父的残暴男人做续弦,这怎么能受得了。   不止是陈念春唏嘘,就连一边伺候着的姜黄脸上都露出几分不不忍,往常喊着讨厌吴柳儿最响亮的是她,现在给她倒的茶水量都更足了的人也是她。   如果不是陈洛鹤对她从来不曾避讳任何政事,对陈洛鹤登上王位的一路也算是了解恐怕是真的又或者陈念春是一个耳根软心也软的女郎的话恐怕还真的会真情实感的可怜她。   吴国要对赵国又是割地又是献上美人的原因陈念春与吴柳儿都心知肚明,那就是多年依附赵国的吴国在针对楚国这件事上折戟迫切的需要表忠心。   与楚涟等人勾结的是吴国,当初在护城河边伏击他们差点害死他们的人也是吴国来的暗卫,眼下吴国的贡品跑来向她这个险些被害死的人哭诉,当真是可笑至极。   从前只觉得吴柳儿是个蛮横又愚蠢的草包,没想到她也长进了会卖惨使计了。   陈念春淡淡一笑,并不接她的话,端起面前的茶杯,“当真是受苦了,只是我也不过是一个寄居长陵的公主,手上什么权利也没有,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啊。”   吴柳儿抬起头,眼眶里攒着泪,十分可怜的样子,“只当是求你可怜可怜我,带我去见谢惜时一面可好?他一定有办法的,我有筹码跟他换!只要你带我去见他一面!”吴柳儿苍白的手指攀上她,眼神殷切。   陈念春苦笑,“如今什么状况你也知道,我怕是帮不了你,你为何不直接去谢家或者传信给他呢?”   “吴国来的人看得我太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寻你!我求求你……”说着说着,她像是要对她跪下,满脸都是泪,瘦弱的肩膀像是随时都会轻而易举的折断。   虽然知道她副作态有几分做戏的成分,但她苍白的脸色周身的忧郁做不得假,陈念春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跟她商量道:“我能帮你的只能是帮你传一封信了,你现在就写,写完了我替你传给他。”   吴柳儿委顿的脸顿时像是焕发了生机,呜咽着感激她,“多谢你……多谢你……”   她是真的不想要嫁给赵国的王上,千错万错错的也不是她,凭什么最后付出代价的确是她。   最后,吴柳儿千恩万谢的走了,像是了却了一桩大心愿,走路都有些踉跄了背影却看起来比来时轻松了数倍。   “小姐,这封信……”桃红手里捏着信纸,微微的凑近陈念春,询问她是否要先过目。   陈念春摇摇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怎么样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中间的传信人罢了。   从那天以后,不知是没有机会还是她与谢惜时的合约已定,吴柳儿没有再来找过她,停在渡口的那艘气派的楼船也只是停在那,船上的红布盖着一箱箱的礼品,谢惜时依然是一封封的送信来,陈念春依然是一封都不曾看只是堆在哪里。   就在陈念春都快忘了这回事的时候,门房又递了一封信来,来自于许久未有音讯的吴柳儿。   信是上好的碎金茶木信纸,纸上只是简单的写了一句话,   “四月十三,我将启程前往赵国,盼与君最后一见。”   陈念春心下一沉,吴柳儿终究还是没能逃脱被当做贡品的命运吗?她终究还是像一个礼物一样毫无尊严的被自己的亲人送给了赵国赵王。   “小姐,我们要去吗?”姜黄小心翼翼的问,她记得曾经陈念春说过最近少出去。   陈念春长叹一声,也不知是物伤其类还是对她的怜悯,心头像是绑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自然是要去的。”陈念春答道。   不止是因为吴柳儿还因为谢惜时,她总在想在她面前的那个谢惜时真的是真正的谢惜时吗,他在她的面前总是温柔的甚至是弱势的,可在别人眼里的他却是无情的冷漠的,这极大的反差,让她忍不住怀疑。   ……他在这次的吴柳儿被送往赵国的事里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呢?他真的会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永远对她热忱如昔吗?   有些东西不能想,就像是一块镜子,一旦有了一点点的裂痕那全部碎裂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怀疑的种子一旦种在心里只会生根发芽越来越旺盛。 第54章水悠悠   江风潇潇,吹得岸边渡口送行的人衣衫如云般飞扬,春末的时节,天气回暖,大部分人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衣。   按照赵国的说法,这一趟就算是吴柳儿的成为赵国继王后的婚仪,盛大的楼船迎接一身鲜红嫁衣的妙龄女郎,楼船穿过万重山,要在江上足足走小半个月,等到了赵国便直接入宫门礼成。   陈念春来时渡口的岸边已是站满了人,不止是长陵诸世家皆派来使相贺,陈念春还在人群里分辨出了不少熟面孔,无论与她关系如何几乎所有的氏族女郎都来了。   女郎们娇艳美丽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但难掩笑容之下的几分惶恐与迷茫,如今九国之间的风起云涌就连普通百姓都心知肚明,更别说是消息灵通的氏族之间、   众人看着往日骄傲娇矜的吴柳儿今日也能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做一个微不足道的贡品,自身有本事能替家族做事的尚且不怕,其余往日只知道享乐的最近当真是夜不能寐,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吴柳儿还没有来,楼船还停留在岸边,众人无声的默默等待着,目送着故人走向鲜花着锦的坟墓也是一种残忍。   当然,心里为吴柳儿而难过的自然不会是所有人,其中幸灾乐祸的就有薄妍。   一身银红色交领长裙的窈窕女郎,如流水般光滑的丝帕掩住唇角的笑意,额前的碎发掩住了她描摹精致的眼。   吴柳儿当初在谢惜时的背后追逐了这么多年,薄妍一边看着,既看不上她的做派又忍不住的心中淡淡的酸意,二人相看两厌暗戳戳的呛声作对了这么些年,早就是记恨入骨,从父亲出得知消息的那天她难得心情好到给整个院子的女使都加了二两月钱。   这上天当真是眷顾她,往日她厌恶的落得如此潦倒凄凉的下场,往日她所期盼渴望的也近在眼前,长陵动荡父亲母亲往常绝口不提的一些事也开始透露给她知道,父亲告诉她,谢惜时现在与姜温的那些传言都是谢家特意传出来的就如同之前的陈念春一样。   如同陈念春一样啊。   都是假的,那些她为之伤怀难过的那些都是假的,陈念春也不过如此嘛,还以为她手腕如此高超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做到她数年都做不到的事。   压住唇角险些抑制不住的笑,薄妍轻蔑的往了一眼王家的方向,轻而易举的找出人堆里那个最显眼的身影,陈念春似乎是伤心瘦了?呵。   转过头,她的视线又黏到了人群前方的那个挺拔清俊的背影。一头流水般漆黑柔顺的长发用玉冠束起,一身浅淡的象牙白长袍,蹀躞带勾勒出的腰身瘦削挺拔。   薄妍在看谢惜时的时候,谢惜时也在看不远处站在王家人群里的陈念春。   因是送晚辈出嫁,在场送行的最高也就是各世家的继承人,都是些年轻的郎君女郎,轻罗锦纱,云鬓金钗,岸边的俊俏美艳的儿女们就像是春日里争春的百花,争奇斗艳,简直让人看花了眼,可就是这般浓墨重彩的一幕里她也永远是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个。   不经意之间,二人的视线突然对上,陈念春一愣,谢惜时也是一愣。   但陈念春不止是看到了谢惜时还见到了他身边雪肤玉裙的姜温。她在目光在姜温身上停留了一瞬间。   站在他身边的姜温倒是与从前不一样,在她的印象里姜温一直是简朴清高的一朵莲花,此时一身浮光锦的玉色长裙站在谢惜时的身边也堪当一对璧人。   脑子里冒出‘一对璧人’的时候,陈念春都愣了愣,没想到啊,居然连她都有这种想法了,其他人想必就更不用说了。   转过视线,不再看他们,静静的站在王家的一堆表小姐群里,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的倒也不算冷清。   拐角处出现了一辆金丝楠木的马车,这是魏国王室惯用的,马车却停在了王氏这边不起眼的角落,陈念春留意一看,车上下来的居然是林斜芳!   眉头一皱,这魏国的王子魏知文虽说在魏国不算受宠,那也是九国之间数一数二的大国王子,与寄住在王氏的表小姐之间情投意合为何会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   但年轻的郎君女郎之间互有来往本就正常,陈念春的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怀疑,只当是他们之间本就是不想让众人知道,只当没看见。   流水悠悠,大风骤然和缓,江上也蓄起了雾气,一片片薄纱似的白雾从碧绿的江面一点点往岸边飘过来,满载的披红楼船在乳白色的雾气里半遮半掩,喜气里带着浅淡的忧郁哀愁。   没过多久,从六安街过来的送亲队伍传来的敲锣打鼓声热热闹闹的传到了渡口,送亲的足足有十八抬的花桥,喜娘轿夫皆是一身簇新柔滑的红绸衣,脸上带着喜色,沿路撒着喜钱,百姓们也乐得捧个人场,欢声笑语吉祥话如流水。   陈念春沉默的看着送亲的队伍来到渡口,绣凤镶珠的喜轿轻轻的落下,喜娘眉眼间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喜轿的门帘揭开,在喜娘的搀扶下一身凤冠霞帔手持锦扇的新嫁娘走下,凤头鞋上明珠闪烁。   一步一步的过去,满身锦绣珠玉光华,可牵着喜娘手的新嫁娘却像是个失去生机的人偶,一板一眼却毫无任何活力,让人看着忍不住别过眼。   耳边的轻叹声不绝,所有人目送着吴柳儿走上决定她后半生的楼船,就在纤夫们麻利的解开一个个拴住船头的船绳,船即将在吉时起航之时,船上突然钻出一个红袄婢女。 第55章白夜里   走在回去的路上,渡口沿岸的送行的郎君女郎们也已三三两两的在侍从的服侍下登上了回府的马车,薄雾绵绵,人走之后,长陵还是那个长陵。   桃红跟在陈念春的身后,头一次主动问,“小姐,为何吴女郎只找了您呢?”   陈念春眯着眼看着原本人流如织的人群一点点的如流水般消散,听到桃红的话轻轻一笑,脚步轻缓,   “吴柳儿之前就是被宠得太过,耍心眼也耍的不高明,她记恨谢惜时没有搭救她,又想着我肯定也恨谢惜时,便迫不及待的想拉我到同阵营一块儿对付谢惜时。”   “为何吴女郎会记恨谢郎君还想着拉着您一块儿?”桃红还是一知半解。   陈念春转头一笑,又说道,“她自以为她为谢惜时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光阴怎么也要得些回报,谁想谢惜时并不愿意,恼羞成怒便由爱转恨了。”   “我才不给她当枪呢,”陈念春遥遥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惆怅“不过我劝她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也希望她能听得进去才是。”   但也有些话陈念春没有说,比如吴柳儿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她是个自我又被宠坏的女郎,说的话五分都不可信,但她说的一点陈念春还是深以为然的,谢惜时的薄情和冷漠一定是真的,她可不相信能在九国政权之间游刃有余的人的心会不够硬。   江风再次鼓起,吹走了弥漫的白雾,也吹走了渡口残留的淡淡哀愁。   陈念春回到府里,回到自己的小院,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查看书信而是转而去了后院,后院居住的忙碌的正是陈念春从楚国带来的绣娘衣匠等。   走近后院,一道垂花门,镂空的影壁上倒映着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报春图,远远就听到隐隐的谈笑嬉戏。   “婉娘丹娘容娘,你们快来,乐姑姑今日做了青米果!”   一道和婉些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来了来了!”   随后就是几声热闹的笑闹声,莺声燕语间自成一片桃源,仿若完全不受外边的风声鹤唳影响,即便是远在他乡依然过得自在欢乐。   这幅场景让陈念春愣了一愣,这是她也没有想到的,一时都有些踌躇她是否还要过去,过去了会不会打扰了她们。   叹了口气,陈念春还是没去,只是悄悄的告诉绿藻,过一个时辰拿些东西去给她们送去,现在就不过去打扰了。   另一边,   婉娘停下手中的活计,长时间停留在精细的绣活上再去瞧外边的景色眼睛都有些模糊了,院子里其他的绣娘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松松紧绷的后背,笑着招呼她一块儿去。   这个小院儿里住着的都是从楚国来的绣娘女匠,远在他乡,她们彼此之间也多了一分惺惺相惜,相处的越发融洽,管着她们的名叫乐姑姑,原本只是众人之间年岁最大的,但因为她为人宽厚随和又做得一手好菜,便渐渐成了这堆小姑娘里的大家长,人人都唤她一声乐姑姑。   乐姑姑腰间围着围裙,笑盈盈的端着还冒着热气的五层蒸屉,利落的将蒸屉一放,笑着招呼她们,“快来!青米果刚出锅热乎着呢!”   众人围坐一起,一人一个的拿着吃了。   青米果是楚国特有的一道小吃,在民间颇受欢迎,往日还在楚国时不觉得有何特殊,如今离家一载有余,吃到这熟悉的味道,众人心中五感杂陈。   心中酸楚但还是勉强撑起一个笑脸,众人像往常一般的笑着吃着,可突然其中一个年岁小些的姑娘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坐在她身边的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安慰她,可众人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可心里想的是一样的,看着她眼泪掉,自己的眼泪也不由得落了下来。   乐姑姑见好好的晚膳马上就要哭声一片,连忙起身乐呵呵的劝慰众人,只是越说她们的眼泪越多。   她们在想写什么担心些什么,乐姑姑一清二楚,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姑娘们,别担心,我们都能回去,姑姑答应你们。”   有人的眼睛亮了,试探性的问,“……是公主说的吗?”嘴上说起公主她们还有些别扭,谁能想到离家一年楚国的天就变了呢。   乐姑姑面色沉稳,照样是一个笑脸,“就是公主不说,姑姑我也有办法送你们都回去。”   一顿难得的家乡美事吃得这群年轻的女郎们是又是眼泪又是笑的。   等到吃完晚膳,乐姑姑照例收拾完厨房便打算继续回厅里裁剪布料,却被门口站着的一个锦衣女郎拦住了。   拦住她的正是绿藻,绿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手臂上挂着一只精致小巧的柳枝篮子,手上还捏着一张纸。   “绿藻姑娘?”乐姑姑认出了这是陈念春身边的贴身侍女,连忙恭敬的行礼。   绿藻伸手扶住她,嗓音柔和,“你就是乐姑姑吧,我从其他的绣娘那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姑娘让我替她多谢你。”   听她这么说,乐姑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激动的眸中带泪,手足无措的连忙道谢。   一番寒暄之后绿藻才进入正题,“乐姑姑,这次我来是接了公主的意思来的,您可识字?”乐姑姑连连点头,绿藻这才接着道,“这是名帖,里面有所有来长陵的绣娘女匠的名字,你去挨个问问她们的意思,若是想要回楚国,公主自然会安排。”   “记住,千万不可闹出太大的动静让王家发现了,只当是寻常的问话便是。”看着绿藻认真的脸,乐姑姑面上露出一个朴实的笑,“绿藻姑娘放心,这事全包在我身上了。”   交代完这一桩事,绿藻回去时,陈念春正在书房里瞧舆图,已是用过晚膳的时辰,天色擦黑,书房里点了数盏上好的羊脂蜡,灯火通明。   “都办好了?”陈念春抬起头看向进门的绿藻。 第56章思归乡   夜色之间,陈念春在烛火下快速的翻看了一遍谢惜时递给她的信封里的内容,信封里只有一张折起来的硬纸,展开足足一张案几那么大,上面详细的标注了谢惜时在长陵布置的驻点。   手指捻了捻手下的舆图,硬纤薄光滑,用指甲掐也不像寻常的纸张一般容易留下痕迹。这是特制的纸,如果陈念春没有猜错的话这纸应当还能防火防水。   收起舆图重新塞进信封里,将信封塞到隐蔽的匣子,陈念春唤了一声绿藻重新做到案几前,思忖着长陵和九国当下的局势。   谢惜时将要赶往赵国势必会带走谢家和长陵很大一部分人,他也对她透露出了许多东西,姜温的父亲姜海是赵国人却是在替魏国的太后做事,如今姜海死了,会是哪个国家做的呢,难道是赵国人?   忍不住在联想到楚国,魏国的太后曾是吴国的公主却与吴国并不亲密,吴国是赵国的忠实拥趸,赵魏两国确是国土相交的连个死对头,而且在楚国事变之时也是吴国在里面替赵国搅混水。   那么这其间魏国有没有做些什么,姜海替赵太后又做了什么呢?一切的一切如今只是一个假设一个猜想还不知真相如何。   绿藻从外边儿进来,先是将屋子里数盏灯的灯罩取下吹熄灭蜡烛,屋子里的灯火一下子就暗淡了许多,绿藻走到陈念春身边,道:“夜已深了,小姐该洗漱休息了。”   陈念春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印章放到绿藻的手里,“这个东西我就交给你保管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被他人发现。”   绿藻的手里就像是托了一只烫手山芋,正色道:“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把保管好的。”   皎洁的圆月一点一点的爬上柳枝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落下。   第二日等到陈念春刚睡醒用完早膳就听到绿藻说后院的乐姑姑来给她请安了,人就等在门外呢。   陈念春一惊,“这么早,她等了多久了?快让她进来。”   乐姑姑穿了一身朴素的水蓝色窄袖棉布裙,裙面将将触及鞋面,梳着光亮的螺髻,看上去利落又大方。   一进来脸上就堆起笑来,看上去却依然是随和亲切的很,“公主。”她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陈念春脚边把陈念春吓一跳,这还是第一次让她感觉自己真的成公主了。   连忙把跪在地上行大礼的乐姑姑拉起来,谁想乐姑姑的力气还不小,陈念春同绿藻两个人都没拉得动她,等到好不容易把满脸感动的乐姑姑拉起来。   陈念春松了口气,“昨日让你办的事你办完了吗?”   乐姑姑连连答应了几声从自己的怀里摸出那张绿藻给她的名帖来,“公主,所有人的情况我都核实统计过了。”   名帖展开,上面每个名字背后都细心的留下了墨迹,统计好了所有的来路和去路,“从楚国来的姑娘们一共有三十六个,有二十八个姑娘都想要回咱们楚国,剩下的八个姑娘里有四个在长陵结了亲就打算留在长陵了。”   “那剩下四个呢?”陈念春问道。   乐姑姑面露难色,“公主您可千万莫生气……”   陈念春笑笑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生气,只要她们没做出什么有害楚国的事来我怎么会生气。”   乐姑姑这才放心的开口,笑呵呵道:“有三个姑娘本来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孤女,她们三人有一手好手艺,打算留在长陵开个铺子一辈子就待在长陵了。”   乐姑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心里也打鼓,公主是主子,主子想着她们,她们却不领情自己打着算盘,这要是落在心眼小些的主家手里那是要好好教训的。   但陈念春不是这样的人,她听了之后不止夸赞这三个姑娘有胆识也有决断,甚至还让姜黄去取五十两银子来,   “你悄悄的把这银子拿给她们,就说是我入股的,到时候置办铺面只管去同王家的人说。”   乐姑姑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来,陈念春怎么会在乎那三个绣女开的铺子赚的那点蝇头小利,这么说只是单纯的给她们添些资产又给她们送了一道护身护罢了。   说完这三个,还剩下一个,对于这个叫婉娘的绣娘乐姑姑只是说她也不知道,陈念春便点点头没有再追究,继续对乐姑姑说她的安排,   “最近长陵的风头紧,不能所有人都一块儿送回去,这样吧,这二十八个人里一半儿让王家派船送回去,剩下一半就打散了混到王家的绣房里去,寻个机会分散送回楚国。”   乐姑姑脸色一整,认真道是,道理她也明白,陈念春在长陵盯着的人那么多,自然是能低调些就低调些。   解决完留在长陵的其他人,陈念春又开始考虑其他人。   身边就连最迟钝的姜黄都感受到不对了,试探性的问,“小姐,我们是不是就要回楚国了?”   陈念春瞥她一眼,笑着道:“我只是未雨绸缪,我们总归是要回去的,不管拖多久都会回去的。”   姜黄耳朵被‘我们距离回楚国不远了’这个信号塞满,欢呼雀跃着喊着公主万岁,听得陈念春哭笑不得。   闲来无事,陈念春就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姜黄聊天,“你怎么如此想回楚国,我瞧绿藻都没你这么积极的。”   姜黄绿藻来到她身边之前就是被家人卖了的,来到府里之后更是从小陪着她长大,几乎对自己的父母亲人没有任何印象,按理来说不会又如此浓重的思归情节,可偏偏姜黄就是,每天都念叨着楚国的什么什么,恨不得飞回出过去。   姜黄笑嘻嘻的凑到她身边,软着嗓子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很想念府里,想念我们的迎春园,也想念公子想念周伯了,”话语里还带着孩子气,“就连水也是我们楚国的更好喝,别说我们楚国吃得玩的了!”   陈念春笑得前仰后倒,主仆四人难得的放松。 第57章赵国宴   转眼已是过了大半个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赵国的渡口边围着的人群已皆是一身的薄纱,谢惜时与谢家一众人等下了船穿过坐上仆人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的赶路。   “兄长当真是名冠天下,就连在赵国想要一睹风采之辈也挤破了脑袋。”谢悟年手中拿着一柄点梅碎雪的折扇,大半张脸都躲在折扇之后,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   谢惜时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并不回答。   自从谢惜时与陈念春落河侥幸回来之后对谢悟年一直是淡淡,谢悟年唇角带着笑,谢惜时不理他他就自顾自的翻着折扇玩。   车上的另一人正是谢道元,他是忠实的谢惜时党,见谢惜时不搭理谢悟年,谢道元也愿意跟他说话,只是体贴的给谢惜时倒了杯茶,殷勤道,“哥哥,喝茶。”   谢惜时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信,拿起茶杯,浅浅的抿一口,对二人道:“我们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查出魏国和赵国的打算,赵过想要一举吞并魏国,魏国也不甘示弱,此次必会大做文章。”   清凌凌的看二人一眼,尤其是谢悟年,“周亮那边悟年你去,联络朝上其他门生的事交给你,道元。”   讲起正事二人还是很靠得住的,二人皆是正色道,“我明白了。”   来到赵国,可以说是在刀锋上行走,偏偏他们要做到的事更难,无异于在刀锋上起舞,没有其他的族老,所有的事情决断都依赖谢惜时一人,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堆叠,忙得谢惜时几乎是脚不沾地。   等到繁星高照,才算是今日的事毕。   脑海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下,突突的脑仁疼,偏偏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如今他去了赵国,又知道吴国与背后的赵国,甚至是魏国都盯着刚刚换过血的楚国,楚国的公主又是那样一个有主见的人,怎么能不担心陈念春会不会在长陵出些什么事。   轻叹一声,今日怕是睡不了,一个人走到庭院,清风明月之下,看着漫天闪烁的星辰。   星辰闪烁,亮的像是女郎丝绒的裙摆撒上了一整斛的细润珍珠,衣裙闪烁却比不上女郎的眼。   灵动的还是高兴的甚至是恶劣的,都是他日思夜想无比怀念的,一片星空之下,相隔两地,也许她抬头,还能看见一片星空。   “啧啧啧,兄长,你真是好雅兴啊。”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咵嚓声,谢悟年手里提着一壶酒嘴里叼着一个硕大的苹果,优哉游哉的走过来。   看着谢惜时一身单薄的湖水蓝衣袍,站在黑夜里也如明珠般散发着淡淡光辉,芝兰玉树公子如玉。   谢悟年一笑,眉眼弯弯,在他这么多年的认识中这位兄长一直都是聪慧到接近冰冷,这样的人居然居然也会为情所困,当真是人生无常。   但也让这个看起来不染尘埃的堂兄看起来更有人情味了一些。   这种时候,谢悟年就忍不住犯贱,“兄长,您大晚上怎么自己独自在赏星呢?”   “您这片深情也不知陈女郎明不明白,”谢悟年继续咵嚓咵嚓,戏谑的调侃他,“你为了瞒着族老替她做各项安排的时候我看着都替你雷,偏偏人家还不领情。”   谢惜时听着他的话也没反驳,只是抢过他手里的酒,一向精致的谢玉郎难得的席地而坐,饮一口酒看一眼漫天的星辰。   “这与你无关。”谢惜时说饮一口酒,被嘴里叼着苹果的谢悟年抢酒抢得衣乱衫斜,满头墨发如流水般在夜色里熠熠生光。   谢悟年抢不过他干脆就不抢了,自己也盘膝坐下,继续咔滋咔滋的咬果子,也看着漫天星辰。   二人静默,等到第二天就要开始来到赵国之后的忙碌了,不过让谢悟年比较欣慰的是谢惜时还要操心长陵还要忙着每天给陈念春写信可比他辛苦多了。   第二日就是盛大的迎亲仪式,吴柳儿的婚船先从长陵出发却比谢惜时等人晚上一日到达,这是因为毕竟是新嫁娘的婚船还是得做出个依依不舍的模样,尽管所有人心知肚明这场婚礼的残忍。   谢惜时等人虽不需要站在渡口迎接,但也需要在暂居的住所随时准备着入宫,谷雨脸上带着严肃,呈上一封密信,   “郎君,探子来报,魏国的使臣只来了一位,魏太后的使臣迟迟不得见。”   “魏国的探子可有动静?”谢惜时白皙修长的手指接过谷雨手中的密信,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转身将密信递给身边的谢悟年。   “无。”谷雨谨慎的回答。   “这是魏国也不太平啊。”谢悟年看完密信上的内容,手指摸摸下巴,随口道。   “那为何我们在魏国的探子没有任何消息,国君与手握大权的太后发生冲突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瞒得住的啊?”谢道元皱眉道。   谢惜时听见他们二人的话,思忖了片刻,道:“魏国一定是出事了,”谢惜时看向窗外的天,“魏国太后虽与吴国的关系并不亲密,但终究是吴国的公主出身,今吴国的郡主与赵国王上结亲,怎会不掺一脚。”   又看向谢道元,“她今日没派使臣来,不是她不愿意来,而是来不了,我们没接到魏国的消息,不是探子不愿意传而是根本传不过来。”   谢道元谢悟年大惊,异口同声道,“这般大事!”   长陵传递消息的探子从来不是精心安排的细作,而是曾在长陵诸世家族学中修习过数年的学士,他们感恩长陵碰见大事定会给长陵递上一份消息。   如今却一个消息都没有得到……   三人只是想想就不由得觉得头痛。   “那如今还要传信回去吗,会不会等信传回长陵去已是为时已晚?”谢道元忍不住道。   “传回去,越早越好,越快越好。”谢惜时的眸色幽深,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谢惜时的猜测很对,赵魏两国的边境线上此时大军压境,两边皆是乌泱泱的人海,两军对垒默不作声,却许久两边都未有任何动作。   此时的边境线莫说是探子的一封信,就是天上飞的一只蚊虫都不能在千千万万双眼睛之下飞过去。   远在魏国东边的魏王宫。   金殿外围着一圈又一圈的铁甲侍卫,鲜红的血液流淌在深黑色的繁复地砖,残忍凄美的勾勒出地砖上飞扬的凤尾。   殿内是一对对峙的母子,烛火倾泻,殿内像是刚刚倒塌又重建的一般,地上鲜血横流尸首遍地,血腥味浓郁到让人作呕。   一个一身黑金华袍头戴凤冠的瘦小妇人跌坐在地上,低垂着的双目中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站着的是黑红龙袍的鎏冠君王。   君王手执长剑,剑上的鲜血顺着寒光森森的剑尖一滴滴滑落,魏王身上脸上就连发冠都被血泡红了,神情确是酣畅淋漓。   “母亲啊,我终于等到这一日了,”魏王摇摇晃晃的矮下身子,大笑道,“我的儿子除了那个孽子其余的都被死在你手里,你坐在龙椅上手里全是自己亲孙子的鲜血,你可曾想过今日!”   魏太后死死的捏住自己的衣摆,没有说话。   魏王却不打算放过她,凑近她,轻蔑道,“你以为你让那个孽子逃出去了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哈哈哈你以为我想不到吗?”   听到魏知武的名字,魏太后就像是终于被激怒了,愤而抬头,“你做了什么!你可就知武一个儿子了,没有他如何延续国祚!”   “你与赵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赵国怎么会安好心!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没骨头的儿子!”   魏王笑得撕心裂肺,笑着笑着又咳出了一口带着黑丝的鲜血,“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儿子呢,知文在长陵还是知武这个孽子亲自送去的呢!”   魏太后这才好像反应过来还有一个叫魏知文的孙子,“那个贱种,贱婢之子怎能作为王储!”   “我才是魏王,我说他能作为王储他就是王储,你说的可不算!”   魏太后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像是最后一缕精魄都被方才的那句话燃烧殆尽,“……知武,没了知武我可怎么活……”   魏王笑着说了最后一句,“放心吧母亲,知武想必现在已是去长陵寻知文了吧,等到知武的尸首送回魏国,您还是魏国的太后,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自己看着一步步失去权柄的滋味!”   说罢,就扔下手中的剑,转身扬长而去。   魏知在魏太后余部的全力保护下登上了离开魏国王都的船,魏国与长陵和赵过接壤,从王都到赵过需要小半月的功夫,坐船去长陵却只需要三日。   他作为魏国的王储做了二十余年,却在今日告诉他从此以后你就是丧家之犬,你的靠山一夕之间就崩塌,你往日连正眼都不曾看过的那个贱婢之子却将要替代你的位置,这让魏知武怎么受得了!   一定要,一定要杀了他,魏知武心中怒火中烧。   这边驾船前往长陵,那边从长陵出发的婚船也即将到岸。   港口接亲的使臣早已等候在即,来来往往都民众却都兴趣缺缺,看了一眼就各自忙碌起自己的事来,人来人往的码头却没几个人把目光放在即将到来的新王后身上。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人真心实意期待着的婚礼,吴柳儿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看着岸上带着乌纱帽的迎亲大臣,眼眶一红,眼泪就差点落了下来。   在船上的这段日子,吴柳儿日日垂泪,人早已形销骨立,上船前还算合身的一袭嫁衣如今已是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身边的送嫁女官,看着吴柳儿这般凄苦的模样,生怕这个绝望的额郡主坚持不住,咬一咬牙,凑到她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话。   吴柳儿原本无神凄苦的双眼一瞬间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17:24:19~2022-05-0922:5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潮汐报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风来时   魏国金殿前的血案被掩藏在了呼号的江风之间,此时也没有知道一艘不起眼的蓑羽船正载着满城的风雨驶向长陵,这个曾经被无数文人称道为天下隐都的地方。   陈念春这些日子一直都看似乖巧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很聪明也很敏锐,她清楚的感觉到王家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不止是姑姑见她的日子少了,这些日子围绕在她院子附近的仆从也少了许多,人烟清冷,寥寥无几经过的人还皆是低头快步像是在回避着什么。   为此,桃红姜黄等还悄悄的私下同相熟的朋友打探过,但得到的回应也是出奇的一致,他们这些人只是被叮嘱过最近不要靠这个小院太近,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姜黄撑着下巴坐在门槛边的绣花凳上,望着屋檐下不断滴落的水珠,呆呆的出神。   陈念春一身轻薄的雪白绣竹长裙,正拧着眉头看着面前一张又一张的舆图,身边侍候笔墨的侍女除了绿藻这个熟面孔还有一个长相更清冷些的面生侍女。   陈念春面前的舆图一共有三张,最上面那一张是谢惜时给她的长陵的详细地图,里面还有谢惜时准备的暗道据点,一道张扬的红色墨痕是锦玉告诉她的谢惜时为她规划的道路。下面的那张则是桃红姜黄三人这些日子摸索出来的王氏府邸的地图,最下边则是从楚国带来的九国水路图,铺开来足足有两个桌面那么大。   “小姐,休息一会儿吧,已是该午膳了。”绿藻嗓音温柔。   另一边的面生侍女正是谢惜时离开长陵之前送到她身边的锦玉,看到陈念春点头之后动作麻利的将桌山的舆图叠好收到怀中。   门口百无聊赖的的姜黄隔着老远刚好瞧见雨中撑着一把油纸伞而来的桃红和撑伞的小丫头。   桃红走进花厅,也不管大半个肩头上都是潮湿水汽,而是先将手中的笨重食盒放下,乌木的食盒明明在雨里过了一遭却神奇的滴水未沾。   “你快擦擦!”姜黄看他们俩进来,赶快起身皱着眉拿起帕子给桃红擦拭肩膀和发丝上的雨水。   桃红还在傻乎乎的笑,“姜黄姐姐,你快把食盒拿进去吧,现在还烫着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黄没答应她,先假装气呼呼的上手掐了一把桃红婴儿肥还没褪去的脸颊惩罚她,“你下次可不许这样了,饭菜哪里会因为这一会儿就凉了,你可别因为这一会把自己冻风寒了。”   说完,又赶着她们二人回房去先换身衣裳。   看着她们二人走了才又提起食盒往内室走去。   “小姐,午膳来了。”姜黄将食盒放下,动作麻利的将食盒里的一碟八宝丸子,两盘清炒时蔬,一道烩鲈鱼,还有一盅汤色奶白的老鸭笋干汤摆好在八宝桌上。   陈念春坐下也没开始吃,先是问起了后院的那些女匠绣娘们的下落,绿藻一直是负责这事儿的,很快的就答上来,“绣娘们分两批,过王家那批还在船上,估计过两日就能到了,我们自己悄悄送出去的那一半楚国已是有信传来了。”   陈念春点点头,伸箸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碧绿的时蔬映衬着天青色的瓷筷显得格外的风雅别致。   可陈念春还没开始吃就正巧听闻门外响起了一道奇怪的敲门声,主仆几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陈念春有条不紊的将这一筷子清炒时蔬送进嘴里,姜黄小心的走到窗前,从窗沿的蕙兰花盆子底下抽出一张不起眼的信封来。   “是公子来的信。”姜黄忧心忡忡道,陈洛鹤往常传信都是趁着人少的夜半悄悄传来,今日确是冒着被王家人发现的风险放了张信纸在花盆下。   陈念春也没了用膳的兴致,放下碗筷就起身接过姜黄手里的信。   沾上了几分泥土的信纸打开,陈念春一目十行的读下去,   “……近日的魏国十分可疑,一个月之间只有一艘偷渡出来的船只,且这艘蓑羽船正在往长陵来,预计在三日之内到达。”陈念春默念,眉头紧皱。   魏国作为与赵国争一争二的大国,整整一个月居然只有一艘偷渡出来的船从魏国出来?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   更可怕的是,魏国无船只出来几乎是无人能瞒过,只要有心人不难知道,可困在长陵困在王家的她却不知道,整个王家接触过的人都不知道。   王家是要做什么?陈念春的心里打鼓,又转身看向桌上的一桌饭食,沉思了片刻,对绿藻道,“你可有法子弄些的饭食材料来?”   绿藻愣了一愣,“小姐是说生的瓜果蔬菜?有的有的,前院大厨房的花娘子与我相熟,我托她买些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锦玉也说话了,“奴婢自小出生荒野,如今时节野菜也多,奴婢可以去角落里挖些野菜来。”   陈念春点点头,“那你们就去办吧,切记别让其他人察觉。”   又看向内厅里的众人,“从今天开始,我们所有人都不要吃从王家厨房里出的东西,就算是吃的艰苦些,也别吃任何王家送来的东西。”   众人虽然不明白,但都听话的应是。   外头风雨交加,缠绵的雨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密的滴答声,时不时的有一道道的闪电从天边划过,将乌浓的天划成鲜明的几瓣。   陈念春沉思着望着外边的天,直觉告诉她,风雨将至,该早做打算。   至于王家的另一边,向来人迹罕至的梧桐苑。   老夫人正和女儿孙女三人在亭中听雨饮茶。   “当真是好日子要来了。”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浅浅的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汤。   她的女儿王妍脸上的笑也显得正常了许多,眯着眼喃喃道:“我看那个小贱蹄子这会还怎么在我们面前耍威风!”   刘惟善愈发的沉默寡言了,看着母亲河祖母面上的得意和仿若大仇得报的喜悦,心中郁气阴沉,只是沉默的一口一口饮着茶,没有说话。   她也在看着外边的风雨。   作者有话说:   下周要考试了,我得忙考试的事了,更新会缓缓,抱歉宝贝们。 第59章雨将至   不远处的几颗桃树已是花落,树柄上仔细瞧还能瞧见一只只小巧的稚嫩青桃,连着下了几日雨,到处都像是被涤净了似的,墙角处疏于打理的地方隐约出现了碧绿的青苔。   陈念春一身单薄的纱裙,静静的看着姜黄绿藻熟练的用两只小炉子做些简单的饭食。   如果说,之前的感觉到的是有些不对,那此时就是绝对的不对劲了,谢家王家等诸位世家皆派人前往赵国参加婚宴,传来的信皆是道婚宴热闹非凡宾主尽欢,可偏偏没有人会回程的消息。   在王家,陈念春几次让人去清晖园递信得到的消息却都是姑姑抱恙怕过了病气近日就不用过去了,连个面都没见着。   大门口,别说她本人了,就是院子里的小丫鬟想回家见一见父母都是出不去的,往来之间与众友的信也是经了几道之后才能到她手里,她如今在王家的模样就是死牢里关着的犯人也没有比这管得更严的了。   望着外边,今日是难得的晴日,陈念春却莫名的有些心慌,心下一跳,蹙眉想道,莫不是远在赵国的谢惜时不好或者是在楚国的哥哥不顺利。   被困在小院里的日子枯燥又单调,特别是后院的女匠绣娘们也都走的七七八八,陈念春盘算着今日要做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件,一个是林斜芳说午后要来寻她挑玉料,一个就是同后院不愿离去的绣娘婉娘谈谈。   午膳照例是不吃小厨房里送来的那些,端到她桌上的都是姜黄和绿藻自己用小炉子做的,一碟子肉末豆腐,一样锦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新鲜野菜,一碗白米饭,就是今日午膳的全部了。   按照往常,就是陈念春院里的小丫头的份例都不止这点子东西,如今陈念春这个从小饮金炊玉的贵族女郎却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倒是一边看着她吃的绿藻心疼,   “等我们回楚国,我定给小姐炖上几盅乌鸡汤补补。”   陈念春夹了一筷子碧绿的野菜,这野菜风味与她曾吃过的蔬果完全不同,焯水沥干后用盐巴香油一拌倒也别有风味。   咽下嘴里的野菜,陈念春道,“山珍海味再好,此时也不如这一碟凉拌小菜让人吃得安心呐。”   吃过了午膳,陈念春算着时辰林斜芳估计还要过会儿才来,便先让绿藻把婉娘带来。   婉娘来时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还带着两个乌木盒子,和绿藻一前一后的手里捧着,等进了暖阁的门,放下手里的乌木盒就先是一个恭敬的大礼,夏衫单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陈念春一惊,连忙示意姜黄将她扶起来。   “你何须如此,我们小姐最不在乎这些虚礼,膝盖该疼了吧?”姜黄心肠软,忍不住念叨两句。   陈念春赞同的点点头,让一边的小丫鬟搬个绣墩来给婉娘坐下。   “你是有什么成算?”陈念春的语气很温和。   婉娘有些局促的坐在绣墩上,只敢沾上半个屁股,听见陈念春的问题却不敢看着她的眼睛,低着头战战兢兢却又像是破釜沉舟似的:“女郎。”   她抬起头,陈念春看见了一双与她的局促谦卑不符的炽热的眼,婉娘说,“我想要留在长陵求学!”   姜黄几人都惊得睁圆了眼,看着面前看似柔软羞涩的窕娘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啊……   这个世道,贵族世家执掌权柄,求学做官做学士大都是世家里公子小姐的事,就是那些看似贫苦的寒门学子也都是世代的耕读世家,祖上做过什么官家里传下来几本书的。   像婉娘这般从小就是被人牙子卖来陈府做绣娘的改道去念书的可谓是万中无一,几乎没有人做到,不,是几乎没人往这儿想。   婉娘斗胆看了陈念春一眼,见女郎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模样心头一跳,揣测是不是自己得寸进尺了,惹了女郎不快。   一时有些后悔,茜红的唇微张,请罪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却见面前的女郎突然笑了。   陈念春看着婉娘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你是个有骨气的。”   泥土石缝里长出的花,藏在柔弱的外表下的是坚韧向上的灵魂,陈念春赞赏她的努力和她的斗志。   “女郎……我怕您觉得我这般卑贱之人读书习文是痴心妄想,我怕我去求学损了您的面子……”   陈念春听完她的话,迎着她有些羞赧的脸,道:“人各有志,我从来不觉得求学上进还要什么资格,心里有一团火那就放手去做。”   说罢,又叹了一声,“只是现在我也不瞒你,如今世风紧,我也算是众矢之的,我也没法子给你什么助力。”   婉娘一听开头紧张的神色听完之后瞬间松弛下来,她诚恳道,“女郎,您同意我去做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赏,奴婢怎能奢求您的帮助,眼下奴婢不能侍奉左右已是惭愧。”   婉娘走后,陈念春看着她留下的两只乌木盒,只是草草的打开瞧了两眼,便让绿藻合上。   姜黄听见陈念春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忧愁的模样,问道,“小姐,可是婉娘的事让您为难了,若是让您难办了,我去劝她!”   “怎么回为难呢,婉娘想去长陵世家族学里念书是好事,别说是她了,就是你们想去我也是一百个赞成的。”   “那小姐为何叹气?”   陈念春依依不舍的看着这两只乌木箱子,“我是遗憾这两件这么好的衣裳恐怕是带不走了。”   姜黄几人立即心领神会,也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煮一盅茶,又让绿藻去小厨房里要两盘点心,陈念春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等待着午后的来客。   林斜芳来时还带着一碟子新鲜出炉的蟹粉酥。   “哟,现在这可是金贵玩意儿!”陈念春稀奇的看了一眼还热乎的蟹粉苏。   这个时节的螃蟹还不到肥的时候,要准备做蟹粉酥的蟹黄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就是陈念春最近从小厨房里拿到的点心里也没有这样。   这段时日,也不知是为何,林斜芳来院子里的次数倒是比往昔的一年加起来都多,二人也渐渐的熟悉了起来。   林斜芳白了她一眼,“我可不信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别讽刺我了。”   被她呛了一句陈念春也不生气,伸手拈了一块尝尝,蟹粉绵密,酥皮香脆,唇齿留香,一口酥配一口从楚国送来的梅尖碧可谓是相辅相成。   见陈念春吃了两块,林斜芳看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最近小心些,你若是喜欢吃,我日日给你送。”   这句话里面意思可就多了,陈念春接过绿藻递来的帕子,擦擦沾上油酥的手指,假装听不懂,“这蟹粉酥吃一时新鲜还不错,若是日日吃可就没有这个味道了。”   林斜芳作为一个崖州远道而来的孤女,过去几乎是衣行简朴至极,如今却摇身一变吃穿住行都不是王家给一个借住的表小姐的份例,再联想曾在码头见到的那辆马车,答案不言而喻,但二人之前都默契的保持着缄口不提,但没想到,先迈出一步的居然是林斜芳。   当真是脱胎换骨,与从前判若两人。   陈念春轻轻一笑,“多谢你。” 第60章急雨至   林斜芳走之后,陈念春独自望着窗外不再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窗外的灿阳早已褪去,蒙上了一层翻滚的乌云,像是一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下随时准备着跃起反扑。   绿藻收起楠木小桌上的糕点碟子,原本金黄诱人的蟹粉酥此时凉透了之后便显得油透酥衣,油腻得先前的毫无食欲。   绿藻走到陈念春的身边,担心的道,“小姐,我给您炖了盅山药猪骨汤,您用点儿吧。”   林斜芳带来的这碟蟹粉酥明明不是陈念春爱吃的,今日却难得的吃了许多,绿藻早在上茶之时就猜到了,便早早的开始炖养胃羹汤。   果然—   等到人走后,陈念春就神色淡定的蹲在墙角花丛里用一些小手段将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这种时候,她谁都不相信,连姑姑都不会更不用说是林斜芳了。   陈念春摇摇头,“晚些再说罢,我现在没什么胃口。”陈念春有些疲倦,她之前被楚涟绑架下药的时候就伤了胃,强行催吐让胃水一阵阵的上涌,难受极了。   绿藻两行充满江南水乡气息的淡淡远山远山眉此时拧得像是刚习字的幼儿画在纸上的两笔,叹了口气,顺从的行礼退下了。   此时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陈念春一人。   抑制住心头的种种思绪,陈念春刚打算去床上躺一会儿,却在坐在床边之时猛地一惊。   明明今日只是见了见窕娘与林斜芳聊了聊怎么会如此疲倦?   这样突然的疲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陈念春回想,前些日子自己还能龙精虎猛的在书房看舆图思索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就是前天她还在跟锦玉在讨论谢惜时如今还没回长陵的原因……   “绿藻!”陈念春有了觉悟,不由得浑身一凉,明明……明明自己如今连饭食也不敢吃小厨房里送来的了,怎么还被有心人得手了?   陈念春打起精神将几个婢子都叫进屋子里来,   “我这两日格外的困顿,精神的时候竟不及往日二一,向来定是为有心人所乘,劳你们在院子里好好寻寻,是什么腌臜东西。”说到这,陈念春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听到陈念春的话,众婢子脸上的神色也沉重了起来,姜黄最是愤慨,眼里都差点喷火,恨不得将欲害陈念春之人给生吞了。   众人之间互相配合,姜黄的热情高涨卖力极了,绿藻的心最细,看得最仔细,桃红会武,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只有她有本事去瞧,锦玉会一些医术,受过专门的训练,找的最准确,其他人觉得可疑的都是交给她确认。   就连门口地砖缝里新长出来的嫩草几人都没有放过,里里外外锅碗瓢盆就连门口的每块砖都细细的确认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呼—这能是在哪里啊?”姜黄脾气最急,寻了这么许久还是没有,难免心浮气躁。   绿藻安慰她道,“别着急,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还没发现定是藏得精妙,细细的寻,一遍寻不到就再寻,总能寻到的。”   锦玉也道,“寻不到是正常,下手的人定是做了周全的准备哪能这般容易就寻到,在瞧瞧有没有什么地方疏漏了我们没仔细寻的地方。”   “没仔细寻过的地方……”姜黄喃喃道,一边念叨着提醒自己,一边往被他们几人搜寻了无数次的卧房里去。   绿藻看着她这副念念有词的模样笑着摇摇头,也只是随她去了,继续着自己手下的寻找。   那边的姜黄走近卧房,正打算着从房内的每一寸开始,先是扒着床边的帷帐一点点的轻轻的嗅着,闭着眼睛鼻头耸动,像只认真的小狗。   鼻尖好像是闻到了一丝丝不对劲的味道,姜黄睁开眼,自己的鼻尖已经是贴在床边的墙上了。   抓起面前的帷布,又仔细的一嗅,好像刚才嗅到的古怪味道只是她的错觉,帷布上什么也没有。   没办法,姜黄只好复刻方才闻到时的感觉。   闭上眼睛……往前凑……   若隐若现的味道又有了。   “姜黄,你在做什么?”绿藻看她整个人都像是贴在了墙沿上,眼眸还闭得紧紧的,差点就以为她打盹儿。   姜黄睁开眼,向绿藻招招手,“你快来,我像是闻着了!”   绿藻的脸色一变,连忙放下手里的物件快步走过去,其余几人也正在周边,听见姜黄的话不约而同的往这方向赶来。   几人你闻闻我闻闻,却都无法确认。   还是锦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把帷帘一掀,露出帷幕之后雪白的墙皮,纤长的手指在墙上一抹,放在鼻尖一嗅,眉头紧锁,   “是这个味道……”   “居然是在墙里!”姜黄满脸震惊,不由自主的问道,“这里是我和绿藻看着的,从不曾有其他人进来过,怎么能有人将药弄在卧房的墙上的?”   “难道是—”   众人盯着姜黄,期待着她的下一句。   姜黄睁大眼睛,“我们之间肯定有内鬼!”   锦玉扶额,“怎么可能,我们之间有谁能比小姐的眼光还要敏锐,就连小姐都放心,我们这里的几人自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见姜黄张了张嘴,脸上有不服之色,锦玉又指了指这面墙,“这面墙上仔细看也并无任何的痕迹,想必不是从这面墙上做的手脚。”   “要在墙上做手脚而不被发现,一是用药水浸泡过之后的棉布贴在墙上,而是要用烘烤的法子让这面墙的气味更持久也能消掉墙上留下的水渍。”   “而且,这法子不止是可以用在这面墙上,用在墙上的另一面也是一样的效果。”桃红沉着脸补充。   绿藻又看了看着块地方,“平日小姐喜欢躺在床上看书,总会让我在这里再点上一盏灯,烟火烘烤,更是严重了……”   几人为了确认,特意去隔壁的空屋子瞧了瞧,果然,这面的墙上药味更加的明显,几乎是几人微微凑近就能闻见的程度。   找到了祸源,几人立马跑去寻陈念春,汇报此事。   得知了陈念春脸色却不见轻松,反而是更加的沉重,沉思了片刻,陈念春突然的看着几人道,“与其坐着等待,不如我们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   作者有话说:   我们念春快要回老家啦,接下来我也恢复更新啦 第61章山水重   梧桐苑里原本清冷的花厅里却难得的有客来访,一身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做得确不是上首而是直接就坐在主位,八字胡,头戴玄巾,袖摆轻轻拂动之间腰间的金穗格外的显眼。   “大人,您说什么时候下手合适?”老夫人脸上的深邃的皱纹在她讨好的笑容之下像是一朵开得颓败的菊花,透着兴奋的诡异。   “别急,这丫头不是搞了些小动作不肯吃府里的饭食吗,墙上的药生效还需要一些功夫。”   “况且,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这位被老夫人称为大人的玄衣金穗的男子饱含深意的看了有些急切的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怕这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不悦,连忙道,“是是是,大人自然是神机妙算,那丫头自然不是您的对手,只是……”老夫人的姿态更加的卑微,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既然我那个媳妇如此帮衬着那个丫头,不如……”   “这个不急,在下自然早有成算。”玄衣金穗的男子没有多说,只是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这些天,这个老太婆见缝插针的给他上眼药,明里暗里的告诉他她的那个媳妇庶子将来恐怕会阻碍他的脚步,哼,她还以为自己做的聪明的很,当真是个老蠢货。   若不是这个老东西还算是听话,他才懒得听她胡言乱语。   直接定下了时候,“软骨散的药效想必明日晚上就能渗透,动手就定在明日的晚上,后院的那些事儿就交给你安排了。”玄衣金穗的男子说罢就甩甩手走了。   留下厅里的老夫人,面带着笑意,双眼洞洞的仿佛瞧不见眼白,瘦小佝偻的身躯缓慢的做到原先那位大人做过的位置。   像是想到了什么,畅快的笑了出来,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花厅,泛着诡异的大笑着,   “慕容欢,王勉,你们两个一个都逃不过,当年我的妍儿我的哥儿的悲惨结局都是拜你们所赐,如今也到了你们还的时候了!哈哈哈哈哈!”   这厢的梧桐苑商讨完明日的大事,另一边陈念春的小院里众人正在商议着怎么处理这面墙上的药。   “既然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往我卧房的墙上做手脚,自然是知道我们平日里根本没用过府里的饭食,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要怎么对这面墙,而是怎么逼出后面的人。”陈念春冷静的分析。   “逼出他们的话小姐岂不是危险了吗?”绿藻忍不住道。   陈念春摇摇头,跟她解释道,“他们既然想着给我下药,那么必然还有着后手,与其坐着赌他们的后手能否置我于死地,还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众人为她的大胆想法所摄,一时有些踌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念春看着他们,小声的凑近他们,轻声道,“明日一早,桃红就像往日一样,去六安街给予嫣送信,予嫣看我的信就明白了,予嫣动作最快午时之前就能把信传到长陵的各个世家,等到这些人来王家,我们就趁乱出去,出去都怎么走记住了吗?”陈念春一一的从他们的脸上扫过。   众人的神色凝重,重重的点头,怎么能从王家逃出去,众人早在谢惜时去往赵国之前就开始筹划了,如今可谓是将王家的布局逃跑的路线记得牢牢的,就等着这一天的来临。   姜黄好奇的问,“予嫣女郎要编个什么理由才能让长陵的诸世家都来王家询问呢?”   陈念春一边提笔就写,一边随口道,“就说王家之中有异国权臣,怀疑王家已背叛了呗。”这样的理由,就算是长陵诸世家再不相信也绝对会以最高的规格来对待的。   陈念春打好腹稿,下笔刷刷的快速几笔就写完了一封信,利落的将笔一落,等到墨迹干了之后折好交给桃红。   对着天边的圆月,陈念春又在思索着什么,心中莫名的有些担心,想起了繁春楼中的窕娘,这般情况之下,与她有牵连的恐怕都难以逃脱,其他的世家女郎还有家族护持,窕娘一介雅妓怎么才能逃脱呢?   思索了片刻,陈念春又让桃红将护在怀中的信纸又拿了出来,添上了一句话,才放心的让桃红把信放了回去。   一夜无眠。   桃红几乎是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在多年习武的底子还在,就是一夜疲倦面上也无太多痕迹,几乎是度日如年的睁眼盯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的亮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了之前送信的时候,桃红深深的叹了口气,一步一步的迈向门房。   “周叔,这是我家小姐送去六安街的信,劳您传达。”自谢惜时走后,陈念春身边的桃红也不能再出府,就算是送信也是让门房转交,但信是不是当即就送出去了众人心知肚明但都默契的没有戳穿。   “好好好,桃红啊你就放那吧,等我老头子把手上的活计做完了就帮你去送信!”被叫做周叔的门房咧着两颗大黄牙眯着浑浊的双眼道。   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周叔的脸上泛起一个油腻腻的笑容,“桃红啊,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吧?”   “我今年十四岁了。”桃红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懵懂的回答。   “女人嘛,到了这个年纪就该说人家了,若是好命嫁了个好人家,这一辈子吃好穿好再生几个小娃,这一辈子就值当了,若是命苦,嫁了个不争气的,这一辈子可就没指望咯!”周叔的话话中有话。   桃红皱眉,微微后退一步,又想着小姐的信还在他手上,敷衍道,“您说的是。”   周叔见桃红这般顺从的模样愈发满意,笑得两颗大黄牙都快从黑漆漆的嘴里飞出来了,“我家里有两个小子,虽说年纪略略长你几岁,但品行样貌啥啥都是一等一的,你瞧瞧,你若是看得上,能做我的儿媳妇就是我家的福气了!”   桃红胃里的早膳都险些呕出来,别当她不知道,周叔自己是王家的门房,自己的两个儿子可不只是年岁大些,一个年近不惑,还整日只知道泡在窑子里,另一个而立之年话都说不清楚呢。   想着那封信,桃红遏制住蠢蠢欲动的手,青筋狂跳,憋出干巴巴的一句,假装羞涩,“我还小呢,您过些日子再说吧。” 第62章两茫茫   陈念春静静的坐在书房的窗边,就如同往常一般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静静的看着,一派从容闲适的模样。   混在挑水的仆从群里的探子一张朴素的脸上满是谦卑,照例肩上扛着一担子新鲜的山泉水,步履稳健的走在陈念春院后的小道上,从这里,恰巧可以瞧见陈念春书房的窗口。   没有任何异常。   探子走到小厨房,随手放下这一担水,也不管厨房里忙碌着的其他下人,大摇大摆的往西边去了。   小厨房里众人虽没人敢当面置喙这位上头派来的大人物,等到人走了,才开始议论纷纷,一个个火热的灶炉边各自小声的说着小话。   靠窗的这一炉,棉儿也悄悄的靠到身边的圆脸白胖厨娘的身边,好奇的问她,“干娘,这位怎么每天挑一担水就可以啊?我们府里怎么会有这么轻松的活计,他是哪位大人的亲戚吗?”   身边的几个小丫头听见这句话,也悄悄的伸尖了耳朵,这话他们这些同龄人之间早就传遍了就是除了棉儿没人有胆子文罢了。   棉儿虽然年岁尚小还不懂什么叫做虚荣心,但看着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骄傲挺了挺还未发育的小胸脯。   谁知,下一秒就□□娘敲了脑壳。   发面包子似白胖高壮的厨娘两弯淡淡的眉毛竖起,毫不客气的敲了自家干女儿的脑袋一把,警告道,“这事情可不是您们这群小丫头能问的!”   “他们都在说!”棉儿眼眶里泪珠子在打转,有些不服气,为啥其他人都能说就她们不行。   “我告诉你们,”厨娘弯下腰,扫了这一群小少女们一圈,“隔壁院里的小全你们去哪了吗?若是不想想小全一样,你们就好好的干活,什么都没看见。”   小少女们联想起前几日听说的小全,一个十岁熟知水性的小男孩,不明不白的就淹死在后花园的小湖里,听看见的姐姐说,小全的尸体都泡烂,手指都看不出形状了。   棉儿脸色一片苍白,被小全的事吓到眼眶里的泪珠什么时候落下都不知道,但棉儿到底是聪慧,直觉里隐隐约约告诉她要听干娘的话,赶紧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一如往常的做起自己手上的活计。   其他的孩子还被吓得懵懂,厨娘欣慰的看了一眼马上领会她意思的棉儿,其他的话也没有多说。   那一边,陈念春的小院里。   陈念春坐在贵妃椅上,姜黄三人各自在房中做着其他的活计,若是有人能凑近看,便不难看到这几人脸上的深思不属。   他们都在迫切的等待着桃红的归来。   等待的时辰就像是织女手中的线,在咕噜噜滚动的纺车上被拉得格外的漫长,众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在院外的一个转角看见了桃红走来的身影。   一身樱粉色的交领长裙,不紧不慢的朝着这边走来。   “哎呦,她怎么走得像只蜗牛似的,急死我了!”姜黄等得着急。   绿藻拍拍她的手背,“笨蛋,若是走得太快了被发现了怎么办,你急这一时片刻有什么用。”   姜黄揉揉被绿藻拍红的手背,嘟嘟囔囔道,“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嘛……”   一进来,桃红照例是向陈念春行了个礼,袖口下白皙的手指悄悄的向众人画了个圆。   众人的脸上的紧张之色顿时一松,这个计划的第一环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分成两拨,”陈念春面上的神色不变,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卷之上,随意的就像是在交代今日午膳该用些什么,“姜黄,绿藻,你们两个现在就可以按照我交代你们的路线偷偷溜出去了。”   这是她们之前早就商量好的,桃红的武艺再精妙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护得住陈念春一人,若是再带着姜黄绿藻二人不说被发现的可能更大,桃红也很难做到兼顾她们,所以姜黄绿藻二人现在就寻个借口照着早就计划好的路线先走,到时直接去谢惜时留下的据点集合,桃红则带着陈念春留在府里等待着时机。   姜黄绿藻二人虽是依依不舍,但为了不影响自家小姐的计划,只能是眼含热泪依依不舍的走了。   等到她们二人都走了,陈念春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的一只手才终于松了下来,手心的指印留下鲜红如朱砂般的痕迹。   桃红垂下双眼,唇边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小姐,您对我们真好。”   桃红虽然是三侍女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但因为自小的经历,绝对是对人心把握最敏锐的那个,陈念春对待她们三人的好不在口头而是在行动。   桃红感慨,“小姐想要让姜黄绿藻与您分开,会更安全些。”有陈念春在这里,谁会特意去关注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侍女去了哪里呢?逃跑也会更容易些。   陈念春听着她的话,轻叹了一声,“此行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谁能知道我还能不能活过今天,自然是能活下来一个是一个,”又带着歉意的看着桃红,“就是连累了你,要与我一块儿了。”   听着她的话,桃红脸上的笑意柔软得像是春日里的一枝桃花,“小姐,我愿意的。”   眸中含着柔软的春水,桃红诚恳道,“小姐,我本是无根的浮萍,如果不是您,我不知何时就糊糊涂涂的送了命随手一赔黄土就算是了了我这一辈子。”   “是小姐把我这无根的浮萍长成了有根的树,能为小姐遮风挡雨,我很幸福。”   看着桃红的笑脸,陈念春的心中百感交集,她对姜黄绿藻的信任多是来自从小相伴长大的信赖,对桃红,明明只是一年有余,却为她那颗几乎是刨出胸膛双手捧到她面前的赤忱之心感动。   如今,留在龙潭虎穴相依为命的就只有她们了。   “不论今日会有什么结局,桃红都会陪着小姐,桃红活,小姐活。”桃红圆圆的小脸露出一个笑,话语柔软,话里的深意却像是在发誓。   作者有话说:   我来翻译一下桃红小可爱的话,如果桃红活着,小姐一定是活着,小姐活着,桃红就是死了也没有关系,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桃红也一定会死在小姐之前。 第63章东头火   院门外本一片有序的寂静突然开始响起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人声从杂乱纷扰的说话声,然后又有女人和年幼的仆从惊慌的哭泣声。   一片人心惶惶。   陈念春就等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身家常的衣裙,身边只有默默陪伴的桃红,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手心攥紧,陈念春的神色冷得像是冬日里的一捧雪,神色坚定。   成败在此一举,就等破局之时。   听着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桃红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再大些,再大些,只有动静越大她们脱身的机会才越大。   陈念春听见动静之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这是谢家吴家舒家这些人来了,范予嫣看到了她的信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也确实做到了。   只是她的心也只能放下一半。   谢家的当家人一半都不在长陵,谢惜时等年轻一辈的前去赵国至今还未有任何消息传来,族长这一辈的老人也因时局的动荡前往各地宣讲,可以说长陵的第一世家此时还在长陵的只是个空壳子罢了。   若是来者轻易的被王家劝服那她的计划也只能落空,今日的脱身计划也只能搁置……到那时又该有多少的阴毒招式等着她呢?   陈念春望着窗边桃枝上青涩的果实,眉头紧皱,隐隐有些不安。   远处的小厨房里却一反常态,紧紧关着大门,门内的人个个脸色苍白,原因无他,这个小厨房通着去往小巷子里的一道小门,往常为了方便,小厨房里的蔬果菜叶都是从这道小门里抬进来的。   就在刚刚,这个负责抬菜的帮厨脸色惨白的跌跌撞撞的跑进小厨房里,额头上一个硕大青紫的包,手里牵着菜筐,筐子里却连菜叶子里都没几根。   他的师傅一瞧他这副见了鬼的邋遢样子就来气,一见他进来训斥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这小子哆哆嗦嗦的跪下,   扒着他师傅的大腿,吓得嗓子都是颤的,“师傅!师傅!外头来了一群带刀的,他们把整个王家都围起来了!”   外头的人,浑身漆黑的额盔甲,手里的长刀就像雪亮的狼牙仿佛只是一眨眼就能轻轻松松的砍下他的头颅,盔甲之下一双双看着他的眼睛,黑洞洞的摄人心魄。   他吓得手里的菜筐子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出去,新鲜的还带着露珠的菜叶就这样撒了一地,他顾不上额上的剧痛,头脑一片空白,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往里头跑,许是那些甲士瞧他可笑竟也没有抹了他的脖子。   听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讲完了前前后后的经过,有点年纪的还算好,还能维持住面上的镇定,年纪小些如棉儿的已是吓得面色惨白,紧紧攥着身边师傅的衣摆。   留在王家厨房里的人,多少曾经也是见过纷乱的残酷的,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也是家中锦衣玉食的小姐公子,可是在铁蹄和刀剑之下结果也只有家破人亡风光不再。   甘心以仆从的身份蜷缩在王家的一方小厨房里也是为了能得一份平安,谁知平安来之不易,顷刻又是岌岌可危。   “不会的,王家岂是会被这点小风波就打倒的,你们慌什么!”最后出面平稳人心的还是那个高壮面如包子般圆润的厨娘,她的脸上带着棉儿十分陌生的威严,却也轻易的镇住了小厨房里害怕的众人。   等到门关的严实,还特意用几张沉重木柜子将通往小巷子的门堵死,众人沉默的站在自己的灶台边,等待着。   梧桐苑,玄衣黑穗的他国来者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几乎是暴跳如雷,“你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被别人知道!”   老夫人神情也很慌,语无伦次的替自己解释,“大人!我冤枉啊大人!我怎么能让他们知晓您的存在呢!”   “那你告诉我,谢家吴家的这些人为何信誓旦旦的说王家包庇他国政客,是为长陵叛徒!”   这是陈念春瞎猜的理由,老夫人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此时此刻事已至此,此人也无可奈何,打量了他片刻,看老夫人的神情实在不似作伪,便只能冷哼一声放过她,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走罢,我们就感在这群不速之客之前把那个丫头片子打晕了一块儿带走了就是!”   “那……”老夫人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人回头冷厉的一眼瞪得不敢多言,垂头丧气的跟在他身后往陈念春的小院走去。   “小姐,我们该怎么做?”桃红有些担心的看着陈念春,外头的响动越来越响,有人走来跑去的声响不绝于耳,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但处于风暴中心最岌岌可危的还是陈念春。   “别着急,”陈念春安抚的看了一眼桃红,“如今的势态也发展的差不多了,我们去清晖园。”   “小姐!”桃红拉住陈念春的一角,声音拉低,“小姐,夫人,夫人她……”支支吾吾的却说不出口。   陈念春心领神会,桃红曾是姑姑送到她身边的,说她的不好自然是说不出口,也也不舍得陈念春去收到伤害,想要提醒她。   陈念春耐心的同她解释道,“没关系,我去清晖园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如今虽然是闹起来了,但闹的规模还不够大,至少还没到我们能脱身的地步,这样的情况,恐怕幕后给我下黑手的人要亲自前来寻我来了,去寻姑姑还能有周旋的机会,在这里等着可就是束手就擒了。”   桃红这才松了口气,安心的同陈念春一同去清晖园。   院外还有梧桐苑的探子,正混在人堆中观察着这座院子的一举一动,此时看着主仆二人居然一反常态的出了门,一溜烟的往梧桐苑的额方向跑去。   “什么!这丫头去哪里了!”玄衣金穗的男子气急败坏,脚步加速,讽刺道“这丫头莫不是以为她那个姑姑还能救她一救?”   “她是自己去的?”   探子不明所以,“正是,带着那个叫桃红的侍女急匆匆的就走了。”   “原来如此,倒还是我小看她了,软骨散也让她逃过去了,呵。”   他的声音冷的像是腊月里的湖面,“可惜,你终归是逃不掉的。”   尽管他步履匆匆,快得身后一把年纪的王老夫人一把老骨头追的气喘如牛也跟不上脚步,但陈念春的院子从一开始搬进来之初就是紧靠清晖园,等到他们赶到,陈念春早就进去了。   清晖园里人来人往,一如往常,丝毫没有慌乱的模样,本以为今日也见不到姑姑的面,陈念春已经做好了被紫珠姐姐好言规劝死皮赖脸也要留在这里的额准备了,没想到,居然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慕容欢此时正在的暖阁。   暖阁里只有慕容欢,还有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女。   “你来了,身子可还好?”慕容欢的问候一如往常,陈念春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数日之前,那是她还是清晖园中来去自如的夫人最宠爱的侄女,姑侄之间还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在院里共饮蜜酒,讲些笑话都能打发一天。   陈念春回神,牢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深深的行了一礼,“姑姑。”   看着她行礼,慕容欢也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陈念春仿佛一无所知,起身靠近她,像是被外头的阵仗吓到了一般,“姑姑,外面这是怎么了?”   慕容欢声音和缓道,“就是外边儿来了些人,别害怕,你姑父已经出去处理了,马上就没事了,你……”   说到这,慕容欢有些小心翼翼的想说些什么却被紫珠的通传声打断,“夫人,梧桐苑来人了,说是有贵客来了,想要见您。”   “什么贵客?”慕容欢皱眉,有些不悦。   紫珠描述了当时的场景,“老夫人亲自来了,但不知为何却站在那位贵客的身后,”问道这位贵客是什么模样,紫珠想了想道,“是一名瞧起来年近不惑的男子,一身玄衣,腰间挂着金穗,但长相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玄衣……金穗……   “是吴国的右宰相。”慕容欢面色一沉,这个人为何在长陵,又为何在王氏的府中她却一无所知?想到方才前院的通传她原本不以为然的心此时开始动摇了。   这老夫人是在做什么?   忍着怒气,慕容欢伸手指示陈念春躲到帷幕之后,让紫珠将来人请进来。   陈念春听到这个玄衣金穗也是心下一震,这王氏的府邸里居然真的藏着一位他国权臣,此时追到清晖园来,这是有什么依仗居然敢如此旁若无人。   还没等到陈念春想到应对之法,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是老夫人和那个吴国右宰到了,陈念春躲在帷幕的背后静静的等待着,掌心的汗珠濡湿了手掌。   “王夫人,在下有礼了。”玄衣金穗的男子姿态从容镇定的行了一礼。   “江末衣,你在我们王家做什么?”慕容欢一挑眉,“你可知外边可都在找你呢?”   江末衣也就是吴国的右宰,竟然还淡定的笑了出来,“王夫人,你肯定不知为何谢家的人至今连封信都没寄回来吧?”   江末衣轻轻一笑,道,“不如,我们来谈一个合作,我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你,你把你那个不识趣的侄女交给我,如何?”   陈念春的脸色一沉,手心的指甲几乎刺破手掌,明明屋中各处皆摆了冰盆,她却像是置身于烈日之下,浑身汗涔涔。   她在等慕容欢的回答。 第64章红漫天   慕容欢不可置信的睁大凤眼,冷哼一声道,“江末衣,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做什么生意呢?”   这话说得刻薄,但谁人不知吴国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做着赵国的狗,哪里有什么资格说与长陵王家做交易。   江末衣也笑了,笑容里带着怜悯的意味,“还以为你这王家主母当得也算是威风,没想到是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啊。”   “你的枕边人连你都瞒着呢?”说罢,他轻轻一笑,讽刺极了。   这时候,别说后边躲着的陈念春了就是一边的老夫人都听出不对了,沟壑纵横的脸上拧成一朵苦菊花,“你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还同王家的其余人私下有过接触?!”老夫人气得像只皮包骨头的饿猫,凶狠而色厉内荏。   江末衣却不愿意再同这个老太太纠缠了,扫视了一圈暖阁里的摆设布局,直截了当道,“王夫人,你放心,跟我做这笔买卖,你不会亏的。”   他成竹在胸,想着之后的顺利场景不禁唇角扬起,兴奋的看着她,眸中火花燃烧。   吴国啊,我们吴国终将是最大的赢家!   慕容欢面色沉静,几乎是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指示紫珠,“贵客远道而来,你去隔间布一桌薄酒,也好方便本夫人同贵客叙叙旧。”   江末衣脸上的笑更真切了些,自以为明白了慕容欢的意思,心满意足的跟着紫珠的脚步往隔间走了。   帷幕前的主人公走了一个,但不代表着陈念春此时的危机就解除了,她定了定神,思索着片刻,便果断的揭开帷幕,走了出去。   暖阁里只剩下慕容欢一人,逆着光,雍容的身姿显而易见的在近日里消瘦了不少,往日丰腴的颊边也显出了岁月的霜痕。   姑姑瞧起来有些疲惫,见到她,二人相望沉默了片刻,就在陈念春刚想要张口之时,就被慕容欢打断了,“行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你走吧,我不会拦你。”   陈念春听到这句话,拉紧的弦也松了一点,但她还是说了句,“为何?您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此时放她走会有什么后果。   明明知道放她走会付出什么代价。   “你是我的侄女,你来长陵是做客的,你是我迎来的,如今你走也该是我送你走。”   慕容欢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落在陈念春的耳边,睫羽轻颤,陈念春看着她,忍不住道,“姑姑,你同我一起走吧,只要回楚国!只要……”   她看着慕容欢一双明亮的凤眸,剩下的话却说不出口,这双眼睛里不止是有深深的疲惫还有许多许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留恋还有浓浓的悲伤。   她说,“阿稚,我们都是楚国人,但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的家还在楚国,可我的家已经在长陵了,我是回不去的。”   ‘我是回不去的’,这几个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血淋淋的刨开了陈念春一直注意到了却一直未曾正视的问题。   人是有取舍的,人获得的一切也是有代价的,慕容欢在王家,倚靠着王勉的这些年供养了她也束缚住了她,束缚她的东西很多,有她对王家这些年的付出,有对王勉这些年的爱恋,有对年幼的孩子的不舍,她做不到也不想离开。   所以慕容欢最后说道,“你快走吧,前院拖不了多久的,你快些走。”   陈念春曾设想过无数种姑姑会阻拦她的理由和想象过无数种逃离的办法,可没有想到的却是,她也是被姑姑爱着的那个,她在姑姑这里也是拥有者无上的特权与爱的特殊存在。   陈念春为自己曾经的怀疑而难堪。   她几乎是不敢再去看姑姑几乎是疲惫无力的扶在座椅把手上借力的身体,留下一句,“姑姑,你也要保重自己,我们终会有再见的一天的。”   说罢,她按照着设想好的道路,沿着草木葳蕤的庭院,靠近芭蕉树下钻入了一个不被大部分人所知的狗洞。   府外被黑甲士所包围的消息在特意的渲染之下传播的极其迅速,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有两个人悄悄的钻狗洞在草木之间游走。   陈念春的衣衫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夏天的衣衫轻薄,她的衣衫是由两层缝制的,外衣翻过来,就是平平无奇的一身朴素的棉布粗衣,裙摆则是早就一层层的叠好缝在衣衫里的,如今只需要脱去身上的这件,在将叠缝的粗布裙摆线拆开散下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一身打扮。   桃红的衣衫也是差不多,只是款式和颜色变了一边,换完衣衫,利落的将陈念春发髻上的首饰珠翠摘下往湖里随手一扔,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然后桃红便牵着陈念春的手腕一路在府里的各个角落里窜,穿过这座假山,再通过这段布满了杂草和花朵的草丛,她们本该看见一个掩盖在荒草之下的狗洞。   可是……   这个桃红锦玉皆来探查过无数次的地方,这个狗洞被堵死了!   桃红的手指蹭了蹭狗洞上掩盖的石灰和并没有干透的泥土,“这个洞最早也是昨日填上的……”   “昨日?”陈念春压低了声音问她。   桃红的脸色有些凝重,她在思索着强行破开这个狗洞的方法,但想了想还是有些遗憾的说,“这个洞还未完全干燥,破开这个洞并不难,难的是不惊动其他人,对面说不定就有来回巡逻的黑甲卫。”   陈念春面不改色,“那就换一个地方,”低下头,却看见桃红的手背上,脖颈上都是因为护着她被草木划伤后留下的痕迹。   不动声色的转开视线,陈念春道,“去小厨房,那里有一条通往外边的路。”   桃红下意识的额照做,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做会有什么不妥,还是到了小厨房的门前,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陈念出刚想上前去敲门,就被桃红拦住了,   她惊得都有些结结巴巴,“……小姐,怎么能让您去呢,还是我去把。”她反应过来的其实是,他们是要逃跑啊怎么能这么正大光明的去敲门呢,被抓了怎么办?与其让小姐去被抓还不如让她去呢。   但陈念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拍拍桃红的肩膀就自己起身,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扣了扣门,桃红就看着双方隔着一道门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说实话桃红觉得他们还能隔着门而不是听见声音就开门把陈念春扯进去她就够惊讶了。   然后,就像是一场梦,陈念春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带着桃红畅通无阻的穿过小厨房大开的门,走到小巷口,也不躲避看着他们的黑甲卫而是从怀里从容的掏出了一块玉佩,让黑甲卫们看过之后大大方方的就穿进了小巷子里。   都离开王氏府邸了,桃红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直愣愣的问道,“小姐,您是怎么做到的。”   终于逃出来,陈念春的心情也很不错,边走边道,先是指了指这块玉佩,“这个你知道的,这是谢惜时走的时候给我的。”就夹在信封之下,可以号令所有的谢惜时所属。   至于她是怎么做到劝服小厨房的人给她开门的,“想来你也不曾了解过,那些小厨房里的,都不是普通的百姓,那些人都是落魄的世家之后,早些年也是这般众矢之的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局面,如今为了生计只能托着王家的门户做个烧火做饭的仆从,见着我这副模样怎么都该是心生怜悯吧。”   陈念春又道,“当然怜悯值几个钱,我知道这群人虽然是做了烧火的活计心里可傲的很,抓着他们的点哄哄他们什么不好,当然,我也答应了他们,若是将来他们有难逃到楚国,我一律按他们之前的家族规格来安置他们。”   最后一句才是真的,是留在长陵这一辈子都带着自己满身的傲骨当个厨房里使唤的,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到楚国光复家族曾经的辉煌,做个体面的贵族好呢,十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桃红被陈念春的成算惊得说不出话来,像是看什么怪物似的看着陈念春,纳闷道,“小姐,您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的身世的。”连她这个可以说是土生土长与这群人打过许多年交道的都一无所知,怎么就被陈念春知道了呢。   “嗯……从我让那个厨娘带着小丫头来我院子里来教我做橘子糖那会儿就知道了吧。”   桃红闷闷的点点头,还是想不明白,橘子糖怎么就跟身世扯上关系了呢,但现在正是逃命的关头呢,虽说已经从王家出来,但万一就遇上发现她们不见了前来寻找的人呢吗,还是小心为上。   二人一路走一路停,寻找据点的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王家的人,但让陈念春意外的是,前来寻找的人出乎意料的少,几乎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就能避开。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陈念春的面色凝重,躲避在幽深阴暗的小巷,到处是长者青苔的湿润砖土,往上是分割一片片天空的砖墙。   墙是牢笼,但天地是自由的,透过高高的墙根,陈念春看到了天边火烧般的云霞,如同一块飞扬的艳丽的锦纱,锦纱的下方就是雕梁画栋的王氏府邸。   整座府邸在红得妖异似火的霞光之下不觉光辉,只觉得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重。   王家这是发生了什么?   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顾不得派人寻找新晋他国公主的走失?   陈念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方向,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踏入了一道生锈的铜锁大门。 第65章江南怨   范予嫣在收到陈念春的信时就马不停蹄的开始行动,这厢着手措辞收拾东西送信去各家府上,托她曾在逢秋会上策论魁首的名头的福,信都稳稳当当当额送了进去,那厢就开始着手安顿自己的家人和送信去繁春楼。   渡口上不知何时渡来一只不起眼的蓑羽船,人来人往的渡口船只很多,看守之人仔细的查验了船上来人的令牌,瞧见上头金漆绘制的刘,连忙恭敬退下。   渡口不远处,远远的就能瞧见高耸云立,彩绸宫灯飘扬的繁春楼,船上下来的一行人一身低调的绸袍,笼着遮阳的丝袍,为首之人静看了片刻,最后决定道,“先去繁春楼。”   繁春楼是长陵最不讲究来者来头的地方,管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只要你有银子,你就是繁春楼的座上宾,算得上是他们落脚的最好地方了。   繁春楼里,本该早早按照范予嫣给出的路线离开的窕娘此刻却有些犹豫不决,金银细软这些年早已攒下的身家都已收拾妥当,与楼主人的交谈在陈念春的帮忙下卖艺契也不是问题,只要她愿意,此时天涯海角由她去。   侍女阿巧询问道,“刘公子已是等了您三日三夜了,女郎您真的不见一面吗?”阿巧口中的刘公子正是当初与窕娘在进繁春楼之前有旧的刘堂。   窕娘眸光闪烁,举棋不定,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做了决定,“好罢,你去让他进来。”   关于所有的前尘往事,窕娘想还是最终做个了断吧,不止是与刘堂之间的了断,更是自己与过去的那个彷徨不甘的窕娘的了断。   此去经年,怕是永生不再相见,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窕娘想道。   窗外的阴云逐渐的消散,日头逐渐上涨,长陵已然入夏,小巧说的刘堂在外边等她等了三日三夜掺的水分应该不算太多,因为他进门时带着满身淋漓的大汗,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身上的汗味。   窕娘手上微微一抬,示意他坐在她的面前就好,雪白的帕子微微在鼻尖一掩,窕娘问道:“你今日来,是所谓何事?”   刘堂原本白皙的脸上此时热得一片熏红,发间一滴滴的汗水落下,十分狼狈的模样,“阿窕,如今长陵的形势你也知道……”   窕娘抬眼看向他。   刘堂对上她那双精致描摹的眼,几乎是下意识的视线一转,落到案前的菡萏宝瓶,“……不如,你跟我走罢!”   “跟你走,等着再次被你抛弃是吗?”   刘堂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还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被窕娘打断,窕娘有些不耐烦,“刘堂,当年我会相信你是我年幼无知,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要是只说些这个,那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刘堂一时气愤,竟像是疯魔了一般,瘦弱的身躯猛的向前探过去,枯瘦的手腕此时却像是烙铁的枷锁狠狠的抓住窕娘,不让她后退。   窕娘嘴里不住的怒骂他是不是疯了,二人纠缠之间搅得她鬓发散乱,也多亏窕娘这些年也不是没遇见过泼皮似的客人,二人也算是势均力敌。   此时此刻,有一行人却在迫近。   魏知武面色阴沉,正对上楼下拉客的鸨母,花枝招展笑颜满面的招揽着这一行衣着不凡的客人。   “你们这楼里有没有什么清静的地方。”魏知武平时再混,此时脑袋里也没什么寻欢作乐的念头,满是怨愤无处发泄。   这场灾祸在魏知武的眼里,就该全怪魏知文那个贱种,老老实实当他的隐形人不好吗,居然敢联合他的父王做出这样的事,不,不止是他,就是作为导火索的楚国也是!   鸨母的眼珠子一转,谄媚道,“我们楼里有几位曲艺极佳的好姑娘,她们的雅间就在顶楼,那里最是清净!就连楚连璧都常来寻我们的窕娘听听曲儿呢!”   魏知武本来兴致缺缺只想随意寻一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界就是了,冷不丁的听到了楚连璧的名字,视线一转,盯着鸨母道,“谁?”   鸨母无知无觉的继续卖弄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楚连璧,不对,如今身份可是更上一层楼,正是楚国的公主呢!”   楚连璧……陈念春……   魏知武想到她背后的陈洛鹤,又想到当初在长陵之时她对他的示好不屑一顾的样子,冷笑一声,“你说与楚公主交好的哪个叫什么名字?”   鸨母一愣,道,“是窕娘,可是,可是窕娘如今已是赎身,今日正是要离去返乡了!”   魏知武却像是没听见她的阻拦一般,一边带着人往里走,只留下一句,“将要离开就是还没离开了,你别拦我,让她伺候完本大人再走吧。”说完,像是要堵鸨母的嘴,随手扔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到鸨母怀里。   鸨母本还想阻拦,但魏知武身后的一个黑斗篷门客却拦住了她,门客微微凑近鸨母,低声道,“你只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有什么后果自然有大人担着。”   又是一沓厚厚的银票,鸨母何时见过如此一大笔钱,被银票砸昏了头,转念一想,都给她这么多银票了给窕娘的定也不会少,怎么也不亏,临走做着一笔大的,窕娘也不亏嘛。   繁春楼里最不能信的就是真心,人人都为自己谋利,银子冲花了脑袋,别人是死是活自然也就与她无关了。   鸨母就这样眼睁睁的就瞧着着一群人上去了,美滋滋的搂着满怀的银票偷着乐去了。   顶楼里,窕娘还不知道危机即将来临,好不容易挣开刘堂的手,一边喘着气,一边挣扎着准备爬起来。   刘堂此时瞧起来比窕娘更加狼狈,脸上脖颈上都是指甲划出来的血印子,血淋淋的瞧起来怪吓人。   窕娘不住的高声喊道来人来人,却久久不见身边的侍女小巧进来,只能喘着粗气继续高声叫喊,以期等候在外的侍从能进来。   但这高声叫喊,先叫来的不是前来解救她的侍从而是将她踏入深渊的恶魔。 第66章荒山颓   陈念春前往的据点正在六安街附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要等的人却迟迟不来在场的众人都有些焦急,时不时的望向门口,却都是无用之功。   还是锦玉皱眉忍不住道,“小姐,时辰已是来不及了,就算王家被拖住了脚步,一旦缓过来可不会再有这样轻松的机会了。”在场的其他人几乎都是陈念春的人,就是陈念春此时一声令下往回走也不会有一丝反对意见,会这般出言相劝的便也只有锦玉了。   其他人听了锦玉的话面上虽是没有任何表现,但沉默便是无声的赞同,他们担心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忧心越晚越难以脱身。   陈念春却面色更加凝重了,先是问了一边站着的绿袍少年,“范女郎及其家人都安顿好了吗?”   绿袍少年郑重点头,“我们的人早已将范女郎带到碧江船上了,其家人也由楚陈氏安顿好了。”楚陈氏便是陈念春哥哥手下的人手,陈念春的心放下一半。   又问道,“最新来的消息,窕娘在何处?”   绿袍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在繁春楼,似是与故人相见,但迟迟未见其离去的身影。”   陈念春的声音似是被被吹起波澜的沉水,平静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威严。   不知怎的,她的视线绿袍少年有些心虚的不敢看,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的面前时郎君……明明他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陈念春敏锐的察觉到了绿袍少年的话语里有不对劲,此时担忧窕娘的安危,也顾不得给这些人面子了,“你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绿袍少年脸上的冷汗一下就落下来了,偷偷瞥了一眼一边侍立着的锦玉,心里懊恼她怎么不提醒一下自己这位女郎是这般脾气……   讪讪开口,“是楚国的那位刘堂刘郎君来寻窕娘,窕娘似是与他在雅间里单独待了许久也未曾出来。”   陈念春微微松了一口气,刘堂这个人她了解过,不过是一个草包罢了,做不出什么大事来,想来窕娘不过是被他缠住了。   “……还有就是,从魏国来的那艘船停靠在码头,船上的人进了繁春楼,我们也无法潜进楼里将窕娘带出来。”绿袍少年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陈念春却一下子愣住了,身形一滞,心跳都慢了一个节拍,额上的青筋一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您还是先赶去碧江吧,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绿袍少年心里大喊坏了,一声沉重的顿响扣在地上,他跪了下来手足无措道,“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能把窕娘带出来!您……您先去碧江吧……”   陈念春却一眼都没再瞧绿袍少年,几乎马上就往外走,“去繁春楼!”   这回拦在她面前的就是锦玉了,长臂一展,她常年习武,几乎是一瞬间就拦在了陈念春的身前,但桃红也不是吃醋的,马上就伸手一推,手上的巧劲一转将她顺势一推,二人你来我往之间谁也不让谁。   “小姐,这是郎君的吩咐,您的身份怎能为了一个乐妓而以身犯险呢!”锦玉苦口婆心,在她眼里,乐妓也好花魁也罢,不过是乱世里的一条贱民,没了也就是时运不济,怎么值得陈念春这样的人不顾一切。   陈念春往外疾走的身形一顿,转身回望,眸色深深,她沉声道:“窕娘是繁春楼的乐妓也是我的密友,她的苦境是由我而来,带她一起走也是我的责任。”   又看向这屋里的其余人,“凡是我身边之人,没有谁天生就是一条贱命,我要活下去,你们也要活下去,窕娘也是。”   锦玉哑声,神情一滞就愣在原地看着她接过绿藻递来的帷帽从容不迫的走向门外,天边似火般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她的身后,显得这单薄的身影竟有几分巍峨。   绿袍少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急急忙忙的爬起来准备跟过去,经过锦玉的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就掀起袍角往外跑。   他们走了,屋内的气氛有几分尴尬。   锦玉调整状态的速度极快,确认自己无法阻拦陈念春之后,面上的神色一整,转过身看向面前的众人,“其余人跟着我先行,我们去碧江等待小姐。”   一时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听见她的话却都踌躇着一动不动,还是绿藻最先站出来,她目光坚定,高声道了声是,有了她带头,余下的人皆是应了。   那边的繁春楼。   窕娘正跟面前的不速之客对峙,刘堂早在这群创进门内的黑衣人亮出手上的饮血的长剑就吓破了胆子,屁滚尿流的滚到了一边的角落,窕娘懒得理他,魏知武一行人也看不上他,倒是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听说—”魏知武轻佻的伸出一只手挑起窕娘雪白小巧的下巴,“你与那个楚国的新公主有旧?”   面前人脸上的油光,身上浓重的香料气味熏得她几乎要呕出来,窕娘强忍着不适,装出往日清淡温柔的模样,“奴家区区红楼妓子怎有这般天大的福分。”   魏知武冷哼一声,手下用力一甩,窕娘娇嫩的脸被这股力一推顿时在屏风上磕出一道淤痕,听着她隐忍吃痛的声响,魏知武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伸一伸手,一边侍立的黑衣随从就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男人像拎小鸡仔似的抓了过来。   “我向来怜香惜玉,可若是你不实话实说,我可只能送你这情郎与你一同做个姐妹了?”魏知武直直得盯着她,扫过刘堂的冰冷视线让他止不住得颤抖。   窕娘见他居然拿刘堂来威胁她,唇角的笑容愈发的温软,“这位郎君,奴家从来实话实说,就是你杀了她,奴家也说不出谎话来。”   窕娘的手心出汗,眸光瞥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心中有些着急,难免显露了一分在脸上,魏知武察觉到了只以为她是舍不得这个男人,有几分得意,“你说不说?”   “我再数三个数,若是你还不说实话,我可就动手了?”   窕娘装得极好,假装面上有几分难色,却也只是紧咬下唇,一副为难但已是实话实说的模样。   “三……二……”魏知武一边倒计时一边观察着窕娘的面色,这般关头都说不出个不是来,想必是真的,就在魏知武放下心打算放过他们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   “大人……大人!”魏知武低头一看,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是这个没出息的男人。   窕娘也看见了,心中的怒火直烧,她都清楚的察觉这个不速之客对她的疑虑在一点点的打消了,怎么偏偏有这个挨千刀的跳出来!   只听他颤抖着道,“大人,您明鉴啊!这个女人明明就与那楚公主关系匪浅,就在半年前,我还亲眼见过楚公主替她打抱不平呢!”   刘堂又挣扎着爬到魏知武的面前,匍匐着不断求饶,“大人……大人!您饶我一命吧!我……我可是被她打得不轻啊!大人……”刘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脸不耐烦的魏知武一脚踢开,胸口的剧痛让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和着血咽进了肚子,痛嚎一声连忙缩进来角落。   窕娘的背后冷汗一片,脸上的笑有些僵硬,“这位郎君,他的话可信不得……”却被突然凑近的魏知武打断,他肥厚的手掌钳住她的脸颊,气息靠近,阴狠道,“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是魏知武身边的黑衣侍从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鹅黄色衣裙的侍女来了,窕娘仔细一看,不由得美目圆睁,这……这是她身边的侍女小巧!她身上背着的包袱也十分的眼熟……分明就是她收拾妥当准备自己带走的细软……   窕娘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这重紧要的关头,最先丢下她的居然是日夜陪伴自己,即便是离去也不忘带她走的侍女。   沉默的看着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小巧跪着爬到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面对男人阴森森的提问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背叛了她,   “是,窕娘却与楚国公主关系匪浅!我亲眼目睹,楚国公主常来,在窕娘屋子里一待就是半日,就是赎身也是楚国公主一手操办!她……”   窕娘痛苦的闭上双眼,耳边小巧竹筒倒豆子似的迫不及待的把所有一切她想要隐瞒的一切都抖了出来,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的小巧。   当年……   窕娘十岁那年已是风姿楚楚,曲艺才华也是被夫子盛赞,得了楼主青眼的她驾车带着成队的侍从去巷子里的老董家挑选琴木,却在下着雪的路边看到了小巧,看到了那双惊恐的畏惧的眼。   她对小巧凄惨的身世感动身受,怜悯她可怜的身世便接她来到身边做了贴身侍女,二人日夜相伴十余载,她早已把小巧当成了家人,没想到给她致命一刀的就是这个所谓的‘家人’。   小巧闪闪躲躲的回避着窕娘不敢置信的双眼,卑微的匍匐在地,渴盼面前的人能给她一条生路。   魏知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的阴沉,他唇角一钩,像看着一只肮脏的老鼠似的看着小巧,“你知道怎么去寻楚公主吧?”   小巧蜷缩的身影一抖,不敢说话,“知道你就去寻她,把她给我寻来!” 第67章满河星   天色渐晚,天边火烧似的云朵颜色逐渐从通透的火烧琉璃似的红浑浊成了夜色的黑,小巧一路上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往楼下跑,身上藏匿着财物的包袱被黑衣人粗鲁的扯下正眼也不瞧一下得就扔到角落。   她浑浑噩噩的也没想到去坐绳箱,浑身狼狈的沿着热闹的花梯向下踉跄着,繁春楼里的众人也算是见多识广,皆是神色各异,只当她是被自家主人打骂又被分去活计,楼里的侍者倒是对顶楼的闹剧心知肚明但都默契的装一无所知。   小巧前脚刚出繁春楼的大门,霓虹的灯光和来来往往的热闹在她的眼前晃成朦胧的一片,还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被来人焦急的攥住了肩膀,   来人的声音带着焦急,“小巧!窕娘在何处?你怎的周身如此狼狈?”小巧强忍胸臆中翻滚的闷意,听出了来人正是她要找的陈念春!   腿下一软,几乎是马上就要跪下,还是跟来的桃红手下一用劲把她架到旁边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躲开来往之间窥探的视线。   “陈女郎!”小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陈念春的脚边,“有外面来人,直接冲到我们窕娘的厢房内,我们就差一步就能离去!生生被他们囚在厢房内一步不可离。”又哭诉着自己身上的伤,“……他们三四个大男人对婢子拳打脚踢,身上背上皆是淤紫……”   陈念春心下一沉,明白恐怕就是魏知武那群人了,又问小巧,“你可知他们为何找上了窕娘?”   小巧哭声一哽,有些不确定道,“婢子在厢房外听到了窕娘同刘公子争吵的声响,似是听见了刘公子提到了您的名讳……”   小巧的话里漏洞百出,比如她为何知道窕娘在同刘公子争吵却在门外候着?比如如今窕娘还在楼内她怎么就能自行出楼?问题许多,陈念春却不在乎了,直截了当的阻止了小巧的哭诉,直接问她,   “窕娘可曾受伤,如今楼里的情况如何?”   小巧摇摇头道:“窕娘未曾手上,如今厢房内都是人,是他们将我丢出来指明让我出来寻您……”   指明道姓的要找她?   这群人是想要做什么,陈念春眸中冷光幽幽,这魏知武还是那个蠢货啊,就是寻仇也是这般的粗陋,按照陈念春的预计,估计不出半个时辰长陵的那些世家就能处理完手下的事赶到繁春楼会会这个远道而来的魏国世子。   但陈念春要做的更多,她得在世家反应过来之前将窕娘带走,还得避开世家的耳目带着窕娘赶到碧江坐上前往楚国的船。   初登位,楚国的国内形势也不甚明朗,暂时也调派不出更多的人声,陈洛鹤留在长陵的人几乎全在陈念春的身边,今日人群中也有三五亲卫混在其间,神经紧绷。   此时的情况陈念春明白,窕娘此时就是魏知武手里的人质在楼里等待她的到来,若是她去,情况不好说,但若是她不去,窕娘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绿袍少年的脸上也浮现几分纠结。   但就在陈念春下定决心准备走一趟时,纠结了半晌的绿袍少年还是动了,他说:“陈女郎,楼中的形势不明,还是属下前去吧,若是……”   陈念春摇摇头,忍耐着道,“魏知武知道的恐怕比你想象的要多,我此去不止是为了窕娘,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这个长陵。”   绿袍少年的脸上神色不解,陈念春接着解释道,“你想必也知道魏国近日什么消息都没能传出来吧?”绿袍少年怔怔点头。   “魏国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可魏国的大王子却出现在了长陵,我此去还有一个目的—探探魏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与赵国是否有什么干系。”   绿袍少年明白了,十分羞愧的退下,不复当初的那副桀骜,恭恭敬敬的躬下身子行了一礼,“是,女郎,是属下行事不周。”   搞定了绿袍少年,陈念春松了口气。背后是漫天璀璨的星子,面前是旖旎的彩灯,陈念春没有从正门走,反而是脚步匆匆地扯下头上的帷帽,从繁春楼后厨的小门混了进去。   挤在人来人往的后厨,到处是短衫短衣面上带着油渍的帮厨,其间穿插着衣着体面的侍从端着碗碟酒菜匆匆来去,人多嘴自然也杂。   陈念春低下头,碎发间的阴影遮挡住刻意装扮过后的脸颊,同样一身粗服的桃红就紧紧的贴在她的身后,二人手上共抬着一只大篮子,篮子里什么都没有,二人瞧上去却像是抬得格外艰辛的模样。   “顶楼这是又有人捣乱了?”旁边有切着果子的年轻仆妇小声的咬耳朵,陈念春刚放下篮子就听到了这个,扯扯桃红的衣袖示意她同她一道停下来。   二人将篮子放在脚下,假装是篮子太沉暂时停在这休息的模样,就听见背后的那个年轻仆妇身边的那位毫无防备的语气神秘道,“我听王妈妈说,这次可不必寻常!就连诸葛家的那个大个子都不敢上去呢!”   “……怪不得!我瞧本该送到顶楼的果子都还原样堆在这呢,哎,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果子,放了这许久颜色都不鲜亮了。”   那仆妇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正好,这样好的东西剩下这许多,想必王妈妈带走许多也能给我们剩下一两口的,切了这么些年果子,我还一口都未尝过呢!”   陈念春磨叽了一会儿,听了差不多就向桃红使了个眼色继续提起篮子往里边儿走,二人提着篮子随着前边的众人来到了里间的仓库,有管事在这看着送东西的婢女,接着调配差事。   陈念春还在思索怎么才能混到顶楼去瞧瞧情况呢这边的管事就开口了,“剩下的人一半随王妈妈去洗碟子,一半去后院清路,再选上两人上顶楼去送些补给啊。”   黄豆似的小眼睛一扫,严厉的看过众人,底下一片小声的窃窃私语,洗碟子是个苦差事洗上一两个时辰腰别提多难受了,清路说得轻巧,但在黑夜里后院还皆是些草丛花堆的,蛇虫鼠蚁也不是好对付的,但在繁春楼混久了,众人皆是默契的避开了那两个上顶楼的差事。   红楼安身立命法则之一,越是看起来容易的活计越是危险。   机会来了,陈念春和桃红进繁春楼的顶替身份是楼里新来的一对姐妹,懵懵懂懂的看着众人都选完了洗碟子和清路的活计,面上带着欣喜的领了上楼的活计。   管事的眼神里带着怜悯,拍拍桃红的肩膀,只说了声好好做,转身就走了。   领完上楼的补给,二人手上皆是沉甸甸的补给,糕点堆成了罗汉,美酒足足有一大壶,看上去不像是去给人送的反而是在给熊喂食。   顶着一众侍者的目光,陈念春和桃红坐上了前往顶楼的绳箱,窗外碧色的衣角一闪而过,陈念春心中默念,千万不要有事啊……   绳箱一层层的升高,箱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等到陈念春面前的门再次打开之时,面前的场景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木质的地板上鲜血横流,暗红色的血液几乎渗进了地板之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不远处的尸首堆得仿佛一座小山,恍若地狱。   血腥味和眼前这副场景让陈念春手一颤,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呕出来,桃红眼疾手快,一只手拖住自己的托盘,另一只手扶住了陈念春的托盘。   高耸的糕点颤颤巍巍的立在碟子中,却又稳稳当当的一丝渣滓都没落下,陈念春忍下身体的不适,微微松了一口气。   心中的不安更加的强烈,这般场景窕娘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又该怎么样才能救下窕娘…… 第68章东风故   面前的一切还有有关于魏知武的一切在陈念春的脑海中快速划过,转头向着窗外看去,一抹绿色的身影隐藏在暗沉的彩灯阴影中,楼下的嬉笑奏乐隔着一层厚实的楼板传到寂静的顶楼。   这里静得落针可闻,这让桃红恍惚中想起了幼时训练的一项,武师们将一群学武的孩童扔到一座深山,跌跌撞撞中她跑到了一处大虎的巢穴,即便是过去了许多年,那里的血那里的腥臭味,还有让人印象深刻的极致的静。   楼里的管事不愿意淌这个浑水,拱手将这偌大的顶楼让给了这一行不速之客任意施为,只是让守门人来楼道口处守着门。   陈念春缓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端稳手上沉重的托盘,一步步的向最里边的那间沉寂的厢房靠近,粘稠的鲜血飞溅,繁春楼看门人死不瞑目的尸体就在不远处。   面无表情的走过这具狰狞的尸体,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像是提前布置好的一般,血的尽头就是紧闭的厢房。   陈念春的脚步声轻微,桃红的脚步内敛,落在实木的地板之上几乎不可闻,但能伴在魏知武身边的自然不可能是寻常人物,最靠近魏知武的黑衣男子对门外的动静早有察觉,向着整理衣衫的魏知武打了个手势。   魏知武手指掩住凌乱的衣衫,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声音有些不耐烦的起身道,“知道了,你们两个准备迎一迎我们的贵客。”   身下是一身狼藉的窕娘,鬓发散乱,衣衫大开,露出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眼神却如一滩死水,隐忍得等待着,直到听见这句话眼里才泛起了波澜。   魏知武缓缓起身,却并不离开,反而是用手狠狠捏住了窕娘的下颌,雪白的细嫩皮肉很快就在这般力道之下浮现掐痕,他冷声道,“贱人,你不是很能忍吗,你不是什么都不肯说吗,这下你可就看好了,爷怎么玩你就怎么玩那个贱货!”   下颌传来的力道掐得她红紫一片,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美丽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动也不动,身体的疼痛即便再剧烈也难以与心中愈来愈旺盛的愤恨的怒火相媲美。   但她只是做一尊没有魂的雕像。   她幼年辗转多手才被卖到长陵做了舞妓,饥饿,寒冷,侮辱,打骂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但她能走到今天,什么清白什么尊严都是生存的踏脚石,这些苦难也教会了她一件事—   隐忍。   在能除掉这个恶心的男人之前,必须要忍,只要能活下去,忍耐就不算是白费。   我一定要杀了你。   窕娘心中的这句话重复了千万遍,但面上依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魏知武见没有在这张美丽的面孔之上看见自己想要的看见的愤怒不甘,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直到将这张美丽的面孔摧残的如同红肿的破碎玩偶,才如同变态一般心里的摧残欲得到了纾解,松了一口气,脸上挂起了一丝不明的笑,起身去门口迎接‘贵客’。   一声沉闷的声响,是陈念春和桃红随手将手上的托盘放置在门前,陈念春在前,桃红紧跟其后。   门一打开,扑鼻而来的就是鲜血的血腥味混杂着一股难言的气味,陈念春皱眉,看向门口处守着的的一行黑衣人,毫不客气的穿过他们,看向被包围在里面的人。   看到眼前的一幕,陈念春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血气上涌,这个猪狗不如的禽兽……她气得发抖,一步步的走过去。   窕娘裹着一身破碎的衣衫,见到她来了,神情顿时一变,焦灼的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出现。   “公主殿下。”魏知武就随意的盘坐在旁,胸口的衣襟宽宽松松的敞开着,露出白花花的皮肉,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她,一双绿豆似的眼睛阴恻恻的看着她。   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敢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呵呵,还是他最痛恨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挺直的脊背,凌人的气势,如今竟还能摆出这副公主架子,当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陈念春没有搭理他,只是径直上前将自己的外衣披到了窕娘的身上,似是对魏知武的存在完全无视。   魏知武冷笑一声,道:“我叫你一声公主殿下,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看清楚了,如今你不过是个过街老鼠,还不如我呢。”   陈念春也不着急,语意不明道:“还不如你,你这威风的魏国世子怎么还同我一个处境了。”轻轻一笑,陈念春又道,“你来长陵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我吧?”边说,便不动声色的靠近了靠江的这面窗。   “我怎么不能是为了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们楚国,我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魏知武咬牙恨恨道。   陈念春忖度着魏知武不止是说了一遍‘这个下场’,这个下场又是什么下场,看来没消息来的这段时日,魏国发生的事绝对不小啊。   陈念春还在猜想着什么样的事才能魏知武这个受尽宠爱和重视的大王子如今竟然一遍又一遍的愤慨如今的处境,那边的魏知文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又变了。   “你说,若是我死之前,能带着你这个九国第一美人,算不算是人生的一大美事?嗯?”魏知武唇角一钩,下一秒就伸手想去扯陈念春的手。   但桃红早已蓄势待发,早在察觉魏知武的意图之时便准备着他随时的动作,甫一动手就被桃红眼疾手快的掐住了手腕,手下一用力,魏知武粗壮的手腕就被这一双纤细的手腕一拧不由自主的顺着手臂的力道反身背过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魏知武身边的黑衣侍卫原本的距离就相差甚远,如今这般慌忙的错乱着涌上来竟无法及时赶到。   魏知武痛的脸上的青筋狂跳,咬着牙没发出声音,看着上前的黑衣侍卫的眼神里带着愤怒的焰火,责怪着手下的无能。   陈念春也没拦着维护她的桃红,冷眼旁观着魏知武的窘迫,直到这群黑衣侍卫上前才示意桃红可以将他放开。   一旁的窕娘却皱着眉有些不安,这般情况下还依然激怒这个丧家之犬真的是明智之举吗?   她心里担忧,但还是选择相信陈念春,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她。   角落里被一团脏乱的帷布塞住嘴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束缚着的刘堂此时躺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就像是一条死鱼,满脸灰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01:02:29~2022-06-1501:2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颐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临江仙   临江的窗被陈念春方才打开了一丝,夏夜里微凉的江风顺着这一丝的缝隙缓缓的和煦的吹散了这一室血腥味掺杂的气味,也带着楼下的人声热闹的动静不动声色的扰乱了这厢的剑拔弩张。   魏知武身边为首的黑衣人几乎是人人自危,魏知武向来生杀随心,自从失势之后更是残暴,手下人但凡有一点看不顺眼的动辄便是刻骨之刑。   但今日魏知武不知为何改了性子,手下之人来得慢了害的他在陈念春的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竟然没有暴跳如雷!   陈念春也觉得蹊跷。就是按照之前的那个魏知武也绝不是忍得下这口气的人,怎么今日还能咬着牙认了。   试探不出要紧的消息,只能是再主动出击,陈念春也不理会围在他身边的那群黑衣人,从容的坐在了魏知武的对面,直视他的双眼,   “你说吧,你想要做什么,你找我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魏知武呵呵笑了两声,笑得全身发抖,“好不容易来长陵,自然是要来寻你了,”他的话语越说越不对劲,“你不知道吧,自从我幼时第一次遇见你,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那个。”   “你厌恶我相貌丑陋,我便离你远些,只是远远的看着你;你喜欢珍宝彩石我便搜集了整个魏国的宝矿石等着你的生辰送给你……你不知道吧?我这么爱你……”   陈念春皱着眉,听着他低沉的忘我的陶醉的念叨着自己这些年来对她的爱意,只觉得心里瘆得慌。   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他怎么成这样了,魏国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对面的魏知武热切的目光,陈念春强作镇定,道:“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不过是条件互换,你放我们走,楚国会回报你的,若是你……”   热络的目光一寸寸的变凉,魏知武像是不可置信,喃喃自语着打断陈念春的话,“你还是这般凉薄……这是我的一片真心呐……你怕不是想要我将心掏给你……”   混沌的目光一瞬间的清明,有狂热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若是想要让我放你们走,那便让你们楚国借兵给我罢。”   “你要多少?”陈念春心里思索,需要借兵,难不成是魏赵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不能借,但也得看他要借多少了。   魏知武面上的肥肉一颤,说了一个数,“全部。”   陈念春都要听笑了,冷声道,“你可别忘了,就算我如今在长陵不受待见,可长陵也没有人敢让我死在长陵,最坏也不过是重新被王家关回去罢了,你在做什么孟呢。”   魏知武听这话也不生气,反而是摇摇头,道:“我怎么敢在这里杀了楚国唯一的公主,我这么爱你怎么会这么做呢?”   “那我再给你一个选择,你陪我一次,就像你那个密友一般,”肥粗的手指轻佻的一指一边默不作声的窕娘,语调暧昧而放荡,“双凤呈祥,大吉之兆啊!”   说完这句话,陈念春额头的青筋一跳,难以忍受似的猛地起身,呵斥道,“做梦吧你,狗畜生!”   这魏知武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居然敢对她说这种话,当真是无耻至极,令人作呕,他对窕娘做了什么她迟早会在他身上原样讨回来,如今居然还敢说什么双凤?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就在陈念春准备悄悄寻法子暗示如蜘蛛般贴在窗外墙面之上的绿袍少年去将长陵世家的人引来之时魏知武突然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如今就是长陵又是如何,楚国又如何,没有人拦得住他们。”   陈念春猛地回头,“谁?”   魏知武却又不肯再说了,只是半真半假的笑着说,“要不你试试,你回到王家下场可比陪我一次下场惨烈多了。”   靠近窗边的脚步一滞,陈念春回忆起曾在王家见过的那条夺目的金穗……潜意识告诉她,这不是没有可能。   “魏国的事也与那些人有关是吗?”陈念春皱眉问道。   在她被王家严加看管的时候,九国之间的局势变化之大超乎她的想象,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又想到远去赵国的谢惜时,心头有不祥的预感。   但不管这股预感有多么的强烈,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个恶心的畜生给解决了,既然无法用最稳妥的法子离开,那就只能冒险行事了。   眼下只有在她身后的窕娘瞧见了背过身的陈念春的脸上的阴沉,这样神情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让人忍不住心颤。   只见她转过身,像是终于想通了一般,对着魏知武微微一笑,“那你愿意为我做什么呢?”   面前的美人即便是一身粗浅的布衫,只是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云髻堆砌,肤光似玉,眉眼含嗔,只是清浅一眼,风光更胜万千。   魏知武像是痴了,正色道:“若是你愿意,我即便是赔上我的一切……也定要平安送你出去!”说到激动之处,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刨开双手奉上。   魏知武痴痴望着眼前的美人,一声声娇声呼唤里只觉得似=浑身轻飘飘的似是在云端一般浑身轻快,喉头滚动一声,“……念春”。   扶着面前的案几就欲往前伸手握住陈念春的手。   陈念春美目流转之间,唇角露出一丝笑,声音甜软如春日的蜜糖,她道:“我可是楚国的公主,你让你那些侍卫都出去。”   提到让这些侍卫出去,魏知武的神志清醒了一瞬间,警醒道,“如今在长陵,我可不敢如此做,就是你那侍女也不是省油的灯,”又安慰道,“他们天生受过训练,耳目闭塞之功向来做的极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的。”   目光迫不及待的上下游移,唇干舌燥的望着这一身粗服之下的姣美身段,心潮澎湃,曾经的那些求而不得的苦痛如今都成了即将得偿所愿的甜蜜,终于……终于……都是他的,这就该是他的……   陈念春樱红色的唇轻咬,眼眸范着楚楚的水光,美丽得动人心魄,呵气如兰道:“谁知道你的那些侍卫是什么心思呢,若是看了我你可愿意?”   见魏知武的神情犹豫,即将被动摇的模样,陈念春再接再厉,她又摆出一副羞窘的模样道:“若是你担心桃红,那就让桃红和你的那些侍卫一道去守着门口可好?”   微微躬身靠近他,腰身窈窕的曲线在这个角度宛如三月的柳枝,勾勒成一个美妙的弧度,“只有我们好不好?”唇边柔软的风吹得魏知武的头脑一片混沌。   魏知武看得眼睛都直了,此时别说是让他们去门口守着了,就是问他魏国太后的藏宝库在哪他都能不过脑子的说出来。   “好……”   桃红毫不犹豫的就转身走向门口,一边站着的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随着她的脚步一齐退到了门外。   此时,厢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魏知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酒想拉着陈念春入怀中,一边的窕娘此时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嚼过的菜帮,此时已是毫无滋味可言。   只是他的猴急并没摸到美人的一片衣角,只见陈念春轻轻巧巧的转过身一转就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面上的怒色还没摆出就听见面前她娇软的笑声,顿时所有的不满和火气瞬间什么都没了。   美人如玉,长夜漫漫,若是不寻些乐子,岂不空虚?   躲在门外的黑衣人原本还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害怕自己的主人被害,但听着里面传来的声响银铃不断,便都安下了心,耐心的等待着,毕竟这般的活计,他们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有甚者,还有些怜悯的看着一边安静坐着的桃红,默默的给她让出了角落最宽敞的地方。   里面。   魏知武一圈一圈的跟着陈念春跑,他身子笨重,早就气喘吁吁的有些喘不上气,此时在劳累之下,再好的耐心也被消磨了。   见陈念春正靠在窗边,发丝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的扬起,对着他展颜一笑,洁白美丽如含苞待放的百合。   鼓足了气力扑过去,却依然是一场空。   “念春……”他一只手撑着窗,转过头去向她求饶,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就听见什么东西破了的‘噗呲一声’。   痛觉来的迟,他先是瞧见了心口喷溅而出的鲜红血液后才瞧见突出胸口的雪白剑尖,痛意姗姗来迟却痛的他几乎忍不住面目狰狞,痛嚎声已是溢出喉咙,却被早有准备的陈念春用一团凌乱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布堵住了。   一把雪白的剑在黑沉的天色里透出白雪般冰冷彻骨的雪白寒光,透过薄透的窗纸从窗外一把插入心口!   窕娘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纤细的手掌青筋毕露,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出声,眼前的一幕,何等的惊心动魄!   这个人,竟然这样就死了吗……   窕娘腿有些软,怔怔的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碧绿色衣摆的少年利落的从窗户跳了进来,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关切的对陈念春说道,“陈女郎,你没事吧?”   确认她的安全之后,才松了口气,视线转移,看到她是懵的一怔,又关切的看向她,“这位姑娘,你也没事罢?”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窕娘又道,“桃红呢,桃红在外边怎么办?”窕娘皱着眉担心同一群黑衣人在一块的桃红会被里面的动静影响而有不测。   却听见陈年春忽而轻巧的笑了一声道,“你放心,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01:20:00~2022-06-1720:5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碧波漾   众人奔袭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小心翼翼的在回转曲折的巷渠中来回奔波,长陵的舒家成家早早便听闻风声赶往繁春楼,所幸众人先行一步,在暗卫的掩护之下带着浑身窕娘赶往谢惜时留下的据点。   但陈念春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作为长陵世家前三甲的谢家因自身责任族中能话事的几乎是倾巢而动,留下的偏居保守没选择前来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作为当今的世家势力之最的王家居然迟迟未动。   最不靠谱的猜测就是王家的人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放陈念春跑回楚国去,陈念春最偏向的还是王家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手脚。   这个人会是哪个吴国来者吗?   一边披上一身如夜色般的漆黑斗篷的窕娘却在众人急行的脚步之余悄悄的看了一眼桃红。   身量娇小的女郎面上还带着三分稚气,一双通透的眼眸却透着冷厉的肃杀,雪白的颈子上还带着未全部拭去的鲜红血迹。   往日只觉得这个跟在陈念春身边的这个婢女脸蛋圆圆的偏偏人又羞涩着实可爱,今日却瞧见了她—   一身凌厉的气势,手起刀落,那些在她眼里高大宛如一座座山般的黑衣人便一一如同山岳倾颓般溅出汩汩鲜血,眉含霜雪,手中握刃,势无可挡。   偏偏这样一个人又能在抚平阻碍之后满脸羞涩的回答她的问题,是小姐示意我,这些黑衣人之间人心不齐,恐与这魏国世子之间大有嫌隙,是可以离间并为我们所用。   “那你在外间就是在做这件事?”   “是,其余人打消疑虑之后皆是闭目塞听,小姐说的都成了。”   “那你就不担心……”   桃红却是笑容坚毅的摇摇头,“我相信小姐,我的使命就是服从。”   窕娘的目光在陈念春主仆之间来回流转,心中想着,手上钳制住她手腕的力道却陡然一紧,一道清凌凌的嗓音浅浅的落在她的耳边,   “专心赶路。”   窕娘回头望去,却只见的到翠绿色衣衫的少年在黑夜里洁白如玉般的脖颈和发丝见飘扬的同色缎带。   手上带着她前行的力道却莫名的让她安稳。   陈念春几人躲过了一队又一队来回巡视的人马,掩藏在人群之中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到来到人潮如织的热闹之处,众人一掀身上的斗篷,大大方方的露出一张张伪装过后平淡朴素的脸。   一行人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游人好友。   嬉笑畅谈着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街角的一户酒家,门口的小厮迎来送往,热情的引着众人往后院走去。   一到后院,面上伪装出的笑意顿时一收,浑身的戒备一瞬间松弛了下来,这里是前往王氏府邸后院碧江渡口的最后一个据点。   胜利就在眼前。   碧色衣衫的少年也肉眼可见的松里口气,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擦拭这脸上溅上的血液,却总觉得手边有点不对劲。   还是窕娘凉凉道:“这位郎君……”   这才像只跳脚的猫一般手忙脚乱的放开窕娘的手,面色涨红的结结巴巴道,“在……在下失礼……”   看着窕娘似乎还有闲心捉弄跳脚的碧衣少年,陈念春也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窕娘从来就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只要她自己不当回事,那就没什么能伤害到她。   那边的碧江渡口。   江边倒映的水波泛着透亮的磷光,江边亭子边藏着一艘在水中微微起伏的船只,是长陵最常见的客船样式,甲板之上刻着一只春柳。   锦玉一脸肃然的屹立在风声呼号的甲板,眼神凝重的望着江边别院的大门,默默的等待着。   绿藻姜黄皆是守着船舱的小窗,眼巴巴的望着,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只是眼神之间交流,并无太多言语。   这艘船上不止是有她们,还有曾经在王家的绣娘女匠们和范予嫣及其家人,每个人皆在自己的屋子里,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方才有一面容清秀的少年郎笑意盈盈的走到范予嫣与父母的这间厢房,同他们说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开船。   范予嫣的父母不忍,“不若再等等,这半个时辰委实也太短了些。”   却只听见面前这少年说了一句话,“这是我们郎君的意思。”   范予嫣脸色一变,按住了还想求情的父母,直到送走这位少年才劝慰自己的父母道:“如今正是夏日,水讯的时节将至,若是不赶快,这棱山峡口若是开闸放水,我们可就过不去了。”   据楚王那边传来的消息,这棱山峡口放水的日子也就在这两日了,若是能赶在放水之前过峡便是最好的阻拦后方追击的方式,若是没赶上……   这一船人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去楚国了。   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耳边皆是江水翻涌的滚涛,声声入耳,范予嫣的心就像是岸边被不断拍打着的碣石,一下又一下,抓心挠肝,眼巴巴的望着,等待着奇迹的降临。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靠近,甲板上的锦玉看了眼天光,转过身微不可见的叹气一声,想要指挥渡口停留的船夫准备启船。   船夫的长靴踩在湿润的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拴束着缰绳的石桩沉重的立在岸边,缰绳勒得紧,即便是三个船夫一道用劲儿也是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   缰绳松开一尺,船身便微微的轻晃一下,在水波晃动之间姜黄几乎是有些着急的觉得这船竟离这岸边越来越远了!   终于。   她还是忍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船舱中面色淡然的郎君,急切道,“谢郎君!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见谢惜时一时没有看她,依然是手执一卷书册,低头看著书的模样,又看看好似越来越远的渡口,姜黄急的团团转,   忍不住道:“郎君!我愿意与我家小姐一起,若是我们都不在,小姐会难过的……”眼巴巴的看着谢惜时,颇有种你不答应我就从这个窗口跳下去的趋势。   谢惜时有些无奈,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了抚眉心,有些头疼的道,“你放心,不用你留在这里照顾你家小姐。”   “那怎么行,就是别人再好,也没我知道小姐,我从小侍候小姐……”   这傻孩子,还是没听明白,一边皱眉等着的绿藻都听不下去了,伸手拉住急的跳脚的姜黄,食指点了点窗外,示意她看过去。   姜黄本还有些气愤,怎么连绿藻都要拦着她,可看见窗外的一瞬间,整个人一下呆住了—   后院的那扇沉重的大门微微的开启,在皎洁的月光下走进一行人。   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陈念春!   作者有话说:   我胡汉三回来啦,之后会稳定日更的,如果不出意外,晚上还有一更! 第71章觅龙游(二更)   天边的一轮孤月皎皎,撒下一轮轮破碎的圆月。已是入夏,提心吊胆的来回奔波,众人皆是汗湿满襟,形容狼狈,此时见到江水边的这艘船,具是舒缓的松了一口气。   见到这艘船,陈念春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呼出一口浊气,带着来人向着船的方向走去。   渡口的船夫见来人,颇有些惶恐,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屹立在甲板之上的女子却惊讶的发现,在他们眼里统管全局的高高在上的女掌事竟毫不犹豫的跳下甲板,恭敬而谦卑的向来人弯下了双膝。   陈念春此时的模样的确是说不上多么的精致典雅,一身沾染了尘土的素袍,鬓发间也是难得散乱,脸颊上还带着易容留下的痕迹,但即便是如此狼狈,光耀之人周身的气势和如明珠般的清润在黑夜里依然熠熠生光。   能再次见到她,锦玉还在为她们出行之前的顶撞而愧疚,但陈念春什么也没说,只是摸摸她的脑袋,虚扶一把,带着她们一道上船。   船夫们在锦玉的指示之下,再次松开束缚着这艘游船的缰绳。   晃晃悠悠的游船,迎着漫天璀璨的星光,在碧波的荡漾之下,风来送往,鼓起的船帆犹如黑夜里展翼的天鹅,心似流水向着故乡归去。   “锦玉,这是窕娘,麻烦你给她安排一件厢房。”陈念春向锦玉交代道。   来回奔走,早已习惯精细绸衣的肌肤一时难以忍受亚麻的摩擦,混合渗出的汗水,浑身黏腻难言,方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忍,此时终于忍不住脚步匆匆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锦玉,你快写让绿藻姜黄给我备洗澡水!我……”   这艘游船的规模不算大,在长陵诸世家里也只能算是勉强可一住,穿过宽阔的甲板,便是船上最大的船厅,厅里摆了病冰盆,雪白的冰块一望便是让人通体凉爽。   果不其然,陈念春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格外黏糊的身影贴了上来,来人一双泪眼朦胧,活像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媳妇,委屈的泪珠子能兜满一箩筐。   陈念春唇角的笑有些无奈,心里却像是在热水里滚过一圈般熨帖,在看到姜黄扑到她怀里的那一刻,她内心最大的感觉就是心安。   脚落到实地,即便方才如何的惊心动魄,此时也是魂归体窍,精神的疲惫才一下子涌了上来。   陈念春拍拍姜黄的肩膀,有些无奈道:“你再不放开,你主子我就要被自己臭死了。”   想要去沐浴的话还没说出口,眼神在接触到那个人的那一刻,瞬间呆愣在原地,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   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衣摆上绣着几枝斑斓墨竹,高挺的鼻,深邃的眉骨,玉白修长的指尖捏著书册黛蓝的书脊,一双清润的眼就这么看着她。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陈念春恍惚之中想起他临行前的那一刻,匆匆一瞥,二人之间比起不舍更多的是互不理解的憋屈。   他这一眼像是穿过了二人曾经千山万水的阻隔,又像是掠过了二人久久不曾相见的那些日日夜夜,浓浓的眷念,在二人之间久久不退。   像是过了许久,陈念春才僵硬的张开自己的唇,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你回来了。”   但莫名的陈念春却觉得有些委屈,既是因为这许久的提心吊胆也是因为对思念之人的久不相见。   绿藻看着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非常有眼色的拉着姜黄桃红去给陈念春准备沐浴的水,锦玉也是,一把把边上还想要看看的绿袍少年揪走,带着窕娘去房间里安置。   此时,偌大的船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咚咚声,水花在行进过程中一朵朵的拍打在船身的水声,还有面前人一步步跨过间隔,一步步靠近的心跳声。   此时陈念春的心就像是水波里的船,起起伏伏而又上上下下,眼前的这人走到她面前,四目相对,却又忍不住相视一笑。   方才离得远了还没发现,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此时谢惜时的模样也不比她好上多少,眼底一片青黑,脸颊也消瘦了不少,眼角眉梢之间的骨骼更加的分明凌厉。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时隔数月,陈念春再次见到谢惜时那些曾经的不快早已忘却,留下的只有不舍和喜悦。   无需一言一语,此时的一个拥抱,二人紧密相贴,彼此紧紧倚靠着的灵魂便是最好的抚慰疲倦的良药。   原本陈念春此时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难舍难分之中,呼吸着鼻尖谢惜时身上熟悉的独有的香气,舒适饕足的仿佛感受着这份给她带来莫名安全感的香气。   却突然一惊—   她还没洗澡!   几乎是下一瞬间,陈念春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浑身脏臭的就去抱谢惜时,顿时头皮发麻,惊叫一声,猛地就将措不及防的谢惜时推开。   “你!你!你……”难以启齿的羞恼,“我……”   口齿都变得迟钝了。   抬起袖子,细细在自己的衣裳上一嗅,粉嫩的鼻尖一耸,仔细的分辨自己的衣裳上是不是有什么不雅的味道。   闻了几圈也没闻见什么奇怪的难闻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皂角香气和她身上长久沾染的额熏香香气,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原本被突然推开的谢惜时还有些无措,但紧接着看着她像只小动物似的紧张兮兮的嗅着自己的袖子就明白了,啼笑皆非道,“依在下愚见,姑娘的身上芳香扑鼻。”   又伸开双臂,眸光清浅的望着她,等着陈念春回到他的怀抱。   陈念春却羞恼极了,自然是不愿意这么一身狼狈的再和他亲亲我我,转身就像屁股后头有老虎追着似的往姜黄桃红离去的方向跑。   谢惜时也没有再追,只是有些遗憾的看着陈念春的背影不断远去。   --   陈念春回来了,姜黄绿藻的心也就定下了,绿藻的心细,先是让侍女们一一去厢房里通知这个好消息,一边又让姜黄去小厨房里让侍从抬上几桶热水回来,又忙着不停的去准备陈念春沐浴的香露澡豆和各式香脂。   看着绿藻脸上洋溢的轻松的笑容,范予嫣也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微笑的婉拒了绿藻邀请她同去陈念春的屋子里坐坐的邀请,只是说,“明日还要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心里却在腹诽,久别重逢,她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前去,那不是自找的不痛快,她算是看得明白,谢惜时这个人,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除了陈念春,哪还有人治得了他,这时候凑上去被他记在心里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范予嫣的厢房在船舱左手边里边的倒数第二间,边上的那间靠着的便是从船厅通下来的那道扶梯。   扶梯上响起鞋履落在木质地板上清脆的声响,是锦玉带着窕娘上来了。范予嫣正巧在门口同绿藻说着话,那边的锦玉面上带着笑意,和气的和她见礼,   “这是文女郎,这位是范女郎”,窕娘本不叫窕娘,她曾在楚国的本名姓文,此时她已不再是繁春楼名动天下的花魁窕娘而是即将回到故乡的文凝。   窕娘与范予嫣也曾见过几面,彼此还算是互有了解,此时皆是面上带着笑意的点头致意,便算是打过招呼。   窕娘曾是繁春楼最红的姑娘,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她敏锐的察觉到,即便是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范予嫣脸上的表情竟是丝毫未变,依然是那副文弱儒雅,镇定自如的策论魁首模样。   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裹了裹身上碧袍少年送来的外衣,跟着锦玉的脚步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00:32:02~2022-06-2420:1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山水间   一段皎月挂在天边,白日里沉闷燥热的热气被江上裹挟着湿润水汽的江风一吹,沁然舒缓,吹得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陈念春沐浴之后绞干头发已是圆月高挂,船上的人大都已入眠,陈念春便独自来到甲板上吹一吹晚风,看一看江上的夜景。   甲板上早已备好了案几和柔韧的蒲团,姜黄沏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绿藻端来了几碟陈念春喜欢的茯苓糕和小巧的核桃酥佐茶,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二人便脸上笑嘻嘻的手挽着手回自己的船舱去了。   陈念春便独自选了个蒲团坐下,眯着眼感受带着水汽的微凉江风从面上拂过,夜间的船卸下了船帆,行的慢悠悠,隐约的灯色照耀下还能依稀看清岸边远山乌沉的轮廓。   耳边传来脚步落在地板上的轻响,陈念春的唇角一弯。   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捏起一块香软的茯苓糕抿了一口,雪白的糕点入口即化,香软的甜意在唇齿间蔓延。   一阵清浅的冷香,身边人柔凉的衣角轻轻的拂过她的另一只手,像是晚风却比晚风更加的温柔。   陈念春浓长的睫羽轻颤,刚想抬眼望过去就看见这样一双眼,如水洗过后的墨玉,清凌凌的望过来,就像是一汪山涧寒泉,无端端的令人沉迷。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为何,许是姜黄摆蒲团之时放得太近,几乎是呼吸相闻,月白色和藕荷色的衣角纠缠,就连二人呼出的气息也是互相交错,这样的距离,谢惜时甚至还能闻到陈念春唇齿间甜蜜的糕点甜味。   耳尖越来越红,陈念春无法遏制的想起亭中的那个吻,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湖光水色的天光之下,只是没有了阻隔视线的漫天飞雪,二人之间的悸动在琉璃灯的照耀下如春草抽芽,只是一眼,便是野蔓草长。   凸起的喉结一滚,他的眼眸在灯下看得没那么分明,深沉似静止水,翻滚的波涛掩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暗潮涌动。   陈念春的脸颊滚烫,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羞窘的微微往后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面红耳赤的模样。   “你就这般不想与我接触吗?”芝兰玉树般的郎君一身清冷月光,灯光下睫羽的阴影随着眼睫的轻颤而清浅的颤抖着,不知为何,陈念春却在这一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委屈。   陈念春面上滚烫的红晕还未褪去,但谢惜时这般美人落寞她也不忍心,为表决心几乎是想出来的念头还未过脑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一身清润藕荷色的女郎下意识的靠近,柳叶儿似的两弯眉微微蹙气,娇艳清丽,容光如雪,美丽的不可方物,谢惜时的眸色一暗,睫羽垂下,掩住眼眸中的神色。   陈念春身子前倾,几乎是贴在了郎君身上,二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近到了女郎通红的耳垂就在唇边。   也不知怎的,许是陈念春的膝头压到了衣襟,一个不留意,就乳燕投怀似的撞进了他的怀里,陈念春呀的一声,有些懊恼的一只手撑着他的胸膛慢慢爬起来,默默在心里痛骂自己的不留神。   紧紧相贴的胸膛一阵振动,是他在笑,一只微凉的宽大手掌落在她额发间,温柔而细心的替她将鬓边散乱的发丝捋到脑后。   红透的耳垂似有似无的擦过一块微凉的肌肤,这样若有似无的触碰,陈念春的耳垂更红得像火烧过似的。   这下她回过味来了,这个男人就是故意的!心里恼着他的逗弄,手下锤他胸口的力道却又轻而又轻。   怀中的女郎眼眸湿润,雪白的脸颊上染上了夕阳的熏红,就像是一朵开放在深夜里只属于他一人的娇艳玫瑰。   她嗔道:“谢雪君,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逗我。”又想起身离开他的怀抱,纤细的腰肢却被一双臂弯钳制住,她又跌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她,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他靠在她的肩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她,仿佛是将自己的珍宝牢牢护在怀里的狸奴,粘人而眷恋。   陈念春的身量娇小,被拥在谢惜时的怀间,鼻息间皆是郎君身上久违的熟悉香气,这香气曾被长陵的数名世家暗自研制效仿却不得其精髓,也成了谢惜时独有的,谢惜时的味道。   在这个怀里,周身莫名的安稳和平静简直让她几欲落泪,她唇角一弯,埋进谢惜时的怀里,脸颊靠在他的胸膛,瓮声瓮气道:“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谢惜时微凉的手掌轻柔的抚摸着她后脑柔软光滑的发丝,眼神缱绻的看着她,从这个角度,正好看着女郎头顶的发旋和一片雪白的额头。   这样久别重逢的场景陈念春想了无数次,在谢惜时毫无音讯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她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想要告诉绿藻想要告诉范予嫣,却都是哽在了喉头,说不出口。   楚国有一项旧俗,若是心中想着的坏事说出了口,就会被天地知道,若是被天地记住,那么这件事就会真的成真。   曾经的陈念春不在乎,这些鬼神之说向来是嗤之以鼻甚至是反其道而行之,却没想到她也有今天啊,百般思绪荡回肠,却兜兜转转不敢说出口。   自由的灵魂本不惧世间束缚,却愿意为了心爱之人做寺庙里祈求的胆小鬼。   等到陈念春回过神来,眼前的场景却不知为何变成了这般—   他挺拔的鼻尖亲密而热忱的贴着她的,他的唇角就贴在她的颊边,温热而柔软的唇瓣像是晨起窗边的玫瑰花瓣,诱人的柔软。   这样近的距离,仿佛只是言语,就能让彼此的唇瓣轻轻触碰,心跳到了一定的速度,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她的视线游移,错开他一如既往平静的脸,转移到了他的耳垂。   顿时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这人真是可爱的紧,明明他也同她一般心中羞怯得紧,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耳垂和连着的脖颈,红的就像是打翻了哪家铺子的胭脂,染得整个长陵的春色都停在了他的身上。   “你笑什么?”谢惜时的脸色也开始泛红,却又不明说,眼神暧昧的看着她,勾人的坦荡。   若是陈念春是一朵花,此时定要沉醉在这样的额眼神之下,沉醉的快要化成一汪清泉了。   女郎亮晶晶的眼里像是倒映着漫天星辰,亮的人兀的生出几分欢喜,陈念春性子向来是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   微微扬起脑袋,她一点点的靠近他,她的主动反而是让谢惜时有些不知所措,此时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相互转换,一步步紧逼的人成了陈念春,在她的靠近下有些羞涩的往后微微后靠的成了谢惜时。   湿润的红唇像是暗夜里的浮动人心的密匙,她的眼中雾气氤氲,披散的长发乌润蓬松,柔顺的披在她的肩头,迎着出来的习习江风,就像是江中走上船的水妖,最动人的皮囊,摄人心魄的莞尔一笑。   谢惜时此时就像是放弃了之前的所有掩饰,此时露在陈念春面前的模样当真是可谓面若桃李,眼波朦胧,欲语还休的模样,当真是……好生诱人……   陈念春的胆子大了起来,鼓起勇气,着看他泛着水光的唇,赤诚而又生涩的吻了下去。   柔软,温凉。   香气徘徊,久久不散,唇上的触感柔软的像是幼时哥哥喂给她吃的软酪,甜甜软软,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他们触碰着的唇传到了周身,胸腔中的那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仿佛干涸的鱼儿在渴盼着它的清泉,喧嚣的心跳声就要跃出胸膛来。   陈念春磕磕绊绊的学着上次的模样用自己的唇瓣轻轻的摩擦着他的唇,生涩中带着无意的天真,这般小心翼翼不得其法的亲吻只是一会儿。   谢惜时一只手紧紧的钳制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紧紧相贴,一只手抚着她乌发柔润的后脑,柔软温存的力道之下确是不容逃离的亲昵。   轻吻她红润的唇角,缱绻相贴,辗转之间沁骨的温存不知不觉的叩开她紧闭的牙关,深深地吻她。   数个日夜的分别,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数个夜晚的沉思担忧,一个又一个夜晚的思念难眠皆在此时得到了慰藉。   二人具是一叹,眸中含水,眼神交换之间情意绵绵,眼中的柔情满的将要溢出,轻轻一吻,对彼此的思念都在不言间。   “谢……”陈念春望着他棱角愈发分明的眉骨,心疼的蹙眉,唇齿间的话语还没出口就又被一个深深的吻勾去了魂。   谢惜时紧紧的抱着身上的女郎,心中的满足抚慰着这些天紧绷的神经,他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自暴自弃的想道,   ‘若是江中的水妖成了怀中的念春,那只是要他的心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心,早就被自己亲手刨出,恨不得亲手递给她。’   长陵的玉郎啊,多少次冷眼旁观过,沉迷爱欲者皆尝恶果,但千山万水,路远山高,总有这么一个人教会他,欲壑难填,徒增一身罪孽。   作者有话说:   掐点更新了嘤嘤嘤,写感情有点卡   感谢在2022-06-2420:11:37~2022-06-2523: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待归期   鸟鸣声声,在乌沉的夜里似近似远叫的隐晦,甲板之上的有情人动情相吻,细啄声在寂静中更显得暧昧。   饕足之后,二人只是静静相拥,即便夏日炎热,可拥抱的温暖更胜身体的温度,这是心灵的慰藉,困倦涌上心头,这般惬意的时刻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这些日子彼此的惊心动魄。   呼啦啦的破风声骤然打破了二人之间宁静的气氛,一只通体雪白脚上束着一只小巧的圆环的信鸽灵巧而敏捷的落在了甲板之上,翅羽毛划过的额破风声凌厉。   信鸽绿豆大小的眼珠四下转了一圈,便非常通人性的迈着笨拙的步子,一蹦一跳的窜到紧紧相拥的二人面前。   谢惜时院子里训练的信鸽似乎都认识他,歪头用圆溜溜的小眼睛望着紧紧相拥的二人,似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身上又长出了另一个主人来。   陈念春真的从这双小眼睛里读出了疑惑这样的人性化的情绪,一时有些发笑,松开环抱在谢惜时腰背处的双手,笑嘻嘻的看着他从容打开信鸽脚下铁环接口,从接口处倒出一颗小小的丸子似的小球。   迎着陈念春好奇的眼神,谢惜时也无任何的掩饰,大大方方的将自己院中的通信秘密展露在她的面前。   他手里捏着这颗小巧的白色丸子,转过身看她一眼,眉峰轻挑,转过身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   白色的小丸子落入澄澈的茶水之中,就像是遇水即融,倏忽就消失不见,陈念春没忍住咦的惊叹了一声,眼睫一颤,望向这杯似是一年变化都没有的茶水。   看着她这般惊奇的模样,谢惜时又是轻轻一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拿起碟子边摆放着的白玉箸,在陈念春的期待之下白玉箸在澄澈的茶水之间正向搅了三圈,又顺着相反的方向搅动了三圈。   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茶水里渐渐出现了白色的痕迹,随着他的搅动,这白色的水痕渐渐的凝实,直到能看出丝绢的痕迹。   不等陈念春问,谢惜时先向她解释了,“这是我手下的人偶然在乐极山寻觅到的新蚕种,名叫水蚕,这蚕平日里只活在水里,它的身子遇水便化为透明,只有上岸觅食时才会显露出本体。”   雪白的丝绢在谢惜时的手下从湿哒哒的茶水中捞起,却有奇异的滴水不沾,“水蚕织出的丝也是这般,遇水便化为无形,但在特定的情况之下又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陈念春了然的点点头,这特定的情况想必就是方才谢惜时用白玉箸在杯中搅动的动作了。   虽是窥探了这传信的秘法,陈念春却极有分寸的默默的坐在远处,并不去看这丝绢之上的内容,只是看着谢惜时有些苍白的面容。   昏黄的琉璃灯,灯下的郎君愈发显得容光胜玉,通身风流更胜山水万千,可渐渐的就有些不对劲,之间谢惜时的面色越发的冷凝,眉眼之间的冷色更加的明显,深邃的眉峰拧起。   陈念春想着她们出逃之时长陵诡异的宁静,又想着魏知武的突然造访,又突然横尸繁春楼,莫名的有不好的预感。   陈念春望着谢惜时的脸色猜测着,这般凝重的神色想必是不得了的大事,又在猜测着这般大事究竟与哪国哪家有关。   神情恍惚之间,再回过神,只见原本盯着丝绢若有所思的谢惜时此时正望着她,面上的神情多有几分怜惜。   心头又是一跳,陈念春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谢惜时难得的有些犹豫,似是在踌躇是不是该告诉她,陈念春心中的慌乱更加的鼓噪,眸光定定,等待着他的回应。   谢惜时呼出一口气,终究还是如实道来,“王家大夫人今日流产了,就在今日傍晚,王氏家主震怒,为寻出凶手,封闭家门,誓要寻出那个害王氏大夫人的凶手。”   傍晚……今日……流产……   这一个又一个词冲撞的陈念春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姑姑嫁到王氏的这么多年因为渴盼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流的泪和喝过的药吃过的苦都是陈念春亲眼所见,这是姑姑日夜期盼的第二个孩子……   今日的傍晚,难道是因为她吗?陈念春不可避免的想到这里,这般巧合,刚好是她逃跑的时候,又想起姑姑面对吴国金穗来者时对她意味深长的那个眼神,又想到王家的姗姗来迟和逃跑时格外顺利的路线。   陈念春的额声音有些涩,“姑姑是为了我而故意的自损胎儿吗?”   谢惜时没有回答,只是望向她眼神带着浓浓的温柔和安抚。心里像是有一块岛屿在虚空中一点一点的崩塌。   在王家被囚禁的这些日子,陈念春确实埋怨过她的姑姑,也为姑姑在她被下毒,被监视的时候坐视不管而委屈过,可偏偏又是姑姑,为了能让王家上下无暇顾及逃跑的她,甚至亲手伤害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孩子。   这让她要怎么难过,怎么不羞愧。   陈念春的伤心看在眼里,似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又说起了另一件事,“魏国的世子之位易主,如今坐在上面的正是魏知文,魏知武作为弃子,在数日之前秘密离开,不知所踪。”   魏知武被杀的事绿袍少年早早就告知了谢惜时,但曾经被送来长陵作为质子唯唯诺诺的魏知文此时竟成了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也着实是令人惊奇。   陈念春却又皱眉问道,“那魏国的太后如何?”天下皆知,魏国太后当权,曾经的魏世子魏知武正是其亲手养大,若是另立新世子,这曾经风光一时的魏太后又该如何。   谢惜时摇摇头示意这信上并未提及,只是沉吟片刻,谨慎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恐怕是与吴赵两国之间有干系。”   陈念春的直觉告诉她,谢惜时的猜想恐怕与他在赵国的经历又干系,便又皱眉问他,“你在赵国发生了何事,吴国怎会与赵国魏国有牵扯?”   陈念春的问题一针见血,吴国积弱,在众人的眼里从来都是以赵国的附属国身份出现,趋炎附势,谄媚殷勤,向来是吴国的代名词,这么一个国家居然能与赵魏相提并论,没人能想得到。   但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谢惜时又接着道:“吴国的郡主与老赵王的婚事本就是一场幌子,这场浩大的婚宴本就是一场阴谋。”   “宴会之上,赵王血溅当场,吴国给郡主带来的嫁妆全都是上好的兵甲,船上的所有人皆是死侍,还有多年来潜伏在赵国的人,几乎是将整个王宫都淹没了。”   谢惜时又想起当时的那副画面,上一瞬间宫宴之上还是宫灯燃烛,语笑晏晏,一身繁复婚服的吴国郡主面上带着羞怯的笑意,一步步的走向众臣上首大腹便便胡子花白的赵国国君。   下一秒,却是全场哗然,高举酒杯的赵国王君被自己身边斟酒的侍从手起刀落刹那间就被砍去了头颅。   圆滚滚的首级和颓然落下的酒杯一起,在鲜妍的红毯之上晕开一片暗沉的湿痕,紧接着便是全场的骚动,数国来者之间的震动。   “所幸,赵国的大王子抽刀而出,稳住了局面,至于我们,吴国与赵国之人皆未为难,只是让我们离去。”他的话轻描淡写,仿佛他此时能站在这里只是运气上佳,绝口不提其中的艰难险阻。   陈念春却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最坏的下场,只是听她转述,便是背后一身冷汗,后怕不已,只差一点点……   又回想赵国与魏国之间的异常,陈念春脱口而出道:“这赵魏两国之间的事恐怕是早有关联!”   谢惜时唇角勾起一个赞许的笑来,眼眸亮如星辰,接着她的话道:“恐怕魏国的权变与赵国拖不了干系,赵国的兵力前去相助魏国,自然是一时片刻难以回转,反倒是让吴国钻了空子。”   “只可惜赵吴两国之间相距实在悬殊,即便是赵国此时国力空虚,也不是吴国能轻易吞下的。”谢惜时有些惋惜的说道。   陈念春的想法不同,“我瞧是未必,吴国既然早有翻身做主的念头,还能伏低做小数年,手上必有依仗。”   “只是九国之间的格局十个多年又起波澜,实在是令人不安。”陈念春的声音有些闷。   腰后一热,谢惜时的长臂一伸,便轻而易举的将陈念春搂入怀中,似是在安抚她身上的不安,像是在抱一个小孩子一般,将她的脑袋靠在她的心口,大掌轻轻的抚摸着她脑后柔顺的发丝。   声音里满是温柔,“无论九国之间再如何,我也想让你知道,你的背后不止有楚国,还有我。”   陈念春的鼻头一酸,带着鼻音重重的嗯了一声,听着耳畔沉稳的心跳,心中难言的安稳。   无论外面的风雨如何呼啸,在她的身边始终有人愿意竭尽全力为她遮风挡雨,这是她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23:59:46~2022-06-2623:2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问归期   按照早已精心规划的路线,陈念春一行人踩着最后的期限越过棱山峡之后便进入了平稳的长柳河道,这条河道经过楚吴两国的合力修缮,河道宽阔水流平稳。   刚离开棱山峡,岸边还有熙熙攘攘的村落驻扎,更有一个接一个的错落集市以供来往的船只行人休整补给。   驾船的船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招手对着端着茶水的谷雨说了句什么,谷雨听完便继续端着茶水向船舱里走来。   今日天热,陈念春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裙支着扇子懒散的在窗边同谢惜时下棋,案几正靠在窗边,窗外的人声喧嚣听的正好,听见谷雨来报,陈念春的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谢惜时撒娇道,“这船上当真是闷的慌,在船上待了这么些日子,真是晕死了。”   陈念春晕船,当初来长陵之时便在船上吐的不轻,如今在归去的船上就是日日都待在窗边吹着风嗅着青梅的酸涩滋味,依然是一日日的瘦了下去。   谢惜时放下手边温润的白棋,道:“好,这棱山峡边的集市向来以热闹闻名,去瞧瞧也好。”   谷雨接了话便出去转告船夫,几个船夫几日的功夫就晒黑了一圈,脸上又红又黑的,听见谷雨的答复便身手利落的撑杆触底阻了船速,缓缓的引了船头向着岸边上靠近。   等到船挺稳,陈念春便让桃红下到底下舱房里去叫其余人。   窗外的人声热热闹闹的顺着窗口传入船中,街边又往来的商贩支着小摊子卖糖糕驾个火炉烤着新鲜的肉串,火焰炙烤后混合着香料的肉味和着甜蜜的糕点香气杂糅成奇妙而富有烟火气的味道勾得陈念春胃里的馋虫都流起了口水。   不多时,耳边就传来范予嫣的含笑的声音,她道:“我们走罢。”陈念春一转身,就见到范予嫣一人,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窕娘呢,怎么她同那沈溪都没来?”沈溪便是当初与陈念春一道前去繁春楼救人的碧衣少年,算起来还是谢惜时的表弟。   范予嫣面上的表情滴水不漏,“窕娘今日说是有些晕船,正躺在床榻上难受呢,沈小郎君我就不知道了,许是困顿不已没起来吧。”   说起晕船,陈念春面上的表情就多了两分怜悯,“竟是这般难受,”思忖了片刻又道,“等会儿我们去医馆瞧瞧,抓上两幅药想必能缓解不少。”   “沈溪既然没来,那定是他自己不想去,不必再管他。”谢惜时一锤定音,众人面上也就露出几分了然,这下子可当着是不着调的紧。   一行人戴上幕篱缓缓的下船,就连换上一身普通绸缎长衫的谢惜时都在陈念春的逼迫之下不得不戴上面具,当然,若不是谢惜时执意坚持,待在他头上的额恐怕就是同女郎一般的面纱了。   一个个渡口边的木桩上拴着不少船只,这些船多是规模较小的商行租船,一到两户人家共租一艘,此时渡口之上拴着这么多只船,人来来往往的也不少,看着拥挤热闹的很。   可像陈念春这般的船还是少见,这般规模足足有两层的客船,其船上下来的人家自然是非富即贵,想必是谁家都不愿意上去凑这个霉头,这让这个渡口少见只停了这一艘船。   人来人往之间,拖家带口的行人们也难免被这艘看起来气派非凡的船吸引目光,特别是年纪尚幼的稚童,   有个一身粉嫩扎着三簇小辫子的小女孩正窝在母亲的怀抱中,目不转睛的望着这艘与众不同的大船,圆溜溜的大眼睛发现了这艘船上的动静。   圆滚滚的大眼睛满是惊奇,奶呼呼的指着陈念春一行人道,“阿娘!这里有神仙!”抱着孩子的妇人回头瞧了一眼,一呆,瞬间的惊艳过后就是哭笑不得,哄着孩子道:“这是船上的大人们,不是什么神仙。”   也不怪这年幼的孩子会将陈念春这一行人错认成天上下凡的身下,实在是这一行人的外形实在是出众,不说向来有楚连璧名号的陈念春和被赞为长陵玉郎的谢惜时,范予嫣的外形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挑,在他们的身边就是身边随侍的侍从婢女也是常人难得一见的好容貌。   这一行人只是轻描淡写的出现在了这个人流攒动的集市,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人来人往,竟是自发的为他们让出了这一条路。   陈念春此时一心记挂着放在在船舱里闻到的味道,无心注意这来来往往的行人之间的目光,只是一手拉着谢惜时一手拉着范予嫣穿行在人潮之间,一处处搜寻着香味传来的方向。   范予嫣的心思尤为细腻,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路上收到的诸多目光,心中有些疑惑,这里是几国交汇的必经之路,别说是世家贵族就是军队行军也该是看过不少,怎会如此惊奇的模样。   范予嫣把这一群人注视的原因都归结到了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似平民,完全没想到是因为着一群人过于出众的外表。   但这样的问题不止是范予嫣注意到了,谢惜时也注意到了,但范予嫣对于此地一无所知,谢惜时却对这样的原因心知肚明。   望着陈念春兴致勃勃的模样,什么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越往前走,距离陈念春想着的味道就越近,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棵巨大的,足足有成年男子双臂合抱粗细的柳树横亘在道路的尽头。   路的另一边—   陈念春有些惊讶的看着柳树另一边的场景,满是细小尘土的土路跨过了柳树就成了精心雕琢的石砖铺就的宽阔大路,来来往往支着的小摊子变成了林立的商铺,对面的额酒楼隔着老远便传来一阵阵的说笑声和丝竹的音乐。   酒楼的二楼正站着几位举止放荡的锦袍子弟,言笑晏晏的举着酒杯居高临下的瞧着一树之隔的这边,满脸鄙夷的说说笑笑,脸上的笑容带着猥琐。 第75章再分别   之后在船上的几日也都算是风平浪静,江水涛涛裹挟着一艘艘游船南行,船上人也一如既往的消磨着自己的时光。   范予嫣时不时的同陈念春聊聊天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船上寻个安静的角落自己看着自己带来的大部头古籍,窕娘的晕船吃了药后也缓解了不少,常常去甲板之上吹风,沈溪活泼好动,不知为何最近最爱去逗窕娘,常惹得窕娘恨不得捉起扫帚把他打上一顿。   至于陈念春,又是暑热又是晕船的终日皆是恹恹的窝在靠窗通风的船厅里与谢惜时聊聊天说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终于是将要到楚国的地界了。   望着不远处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了一道庞大渡口,众人皆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这船上的日子枯燥的紧,更别说沿路之上并不是到处都有能采购物资的集市,日日的吃食皆是那么几样,吃不好睡不好又闷得慌。   过了这道渡口便是楚国,陈洛鹤派来接引的人马早已等候多时,无需一日的功夫远行的游子就将踏上故土的土地,怎能不让人心潮涌动。   身边坐着的姜黄神情兴奋,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陈念春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的道:“是谁昨日夜里听说今日就要到楚国的地界了高兴的连觉都睡不着了?”   绿藻听陈念春打趣姜黄小声的笑了出来,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睛因为熬夜都红得像是兔子般,陈念春都无奈了,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两个丫头,因为归家都高兴傻了。   可还有一个问题……   陈念春的视线转向一边与她同坐一榻的谢惜时。   此行之初,在看到谢惜时的那一刻她其实就明白,谢惜时抛开长陵的一切,这些日子甚至只能通过不断往来的信鸽借此来处理谢家的一应大小事,只为了安全送她回楚国,已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作为长陵的话事者,他不能也不应该这样轻易来到九国之间的任何一个国家。   楚国近在眼前,此时也该到了分别的时刻……   想到这次的分别又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陈念春归家的热情就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谢惜时也发现了,轻叹一声放下手下的书信,轻柔道:“分别之时在所难免,我们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所坚持的事。”   他的眼里似是有长天青云,浩瀚汪洋,温柔而又坚定,陈念春有些难过,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心中的不舍依然是不舍,无法排遣。   见二人似是又开始腻腻歪歪,姜黄绿藻谷雨惊蛰皆是了然的对视一眼就轻手轻脚的往船舱外躲着去了,将偌大的船舱留给难舍难分的两人。   见其他人都走了,陈念春毫不遮掩的扑到谢惜时的怀里,闷闷的道:“可我还是舍不得你……”   除了谢惜时,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能陪她一本正经的下上半日五子棋还能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的人了,没有人会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所有隐秘手段都如数交付,也没有人能与她有这般默契,甚至不需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但再多的不舍,终究将要迎来离别的时刻,等到日头升到最高处,游船距离楚国雄壮的江上渡口已是只有短短的几里地。   惊蛰带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游船再次出现,两艘游船,并排而立。众人皆知,这是到了分别的时刻,但都默契的只是留在船舱对谢惜时道了声再会,将剩下的一段路程留给他们二人。   楚地多杨柳,江边绿树成荫皆是长枝垂绦的繁茂柳树,投下一片浓绿,船与船的交接就在这柳树之下。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灿白的灼日之下,身量高挑清瘦的郎君更似山间的冷泉般清澈白皙,临走时分,感受到陈念春的不舍难过,谢惜时只能是留到最后一刻。   目光相接,更是一番难舍难分,有情人之间的每一次分别无异于是对双方的共折磨。   最后的最后,谢惜时已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轻轻的捏了捏陈念春的手,将自己手中的一叠信封递到陈念春的手上。   他说:“从长陵到楚国王都的信,最快也需要三日,我每日给你写信,这三日的信便都在这里了。”   眸色深深,面前的女郎眼眶红红的拿起这一叠厚厚的信,再次望向他的眼里依然是浓浓的不舍。   轻叹一声,最后摸了摸陈念春的发丝,转身登上回长陵的客船。   碧玉般的柳树在炽热的暑风之下微微的摇晃着纤细的柳枝,似是代替分别的女郎同心爱的郎君挥手告别。   看着面前微微漾起的柳枝,陈念春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何从古至今那些分别的诗句常常以柳入诗。   ‘柳’同‘留’,嘴上倔强的在说着柳树如碧玉做成的一般美丽婀娜,心里的声音却在大喊着想要心上的人能够留下来。   视线里船只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越过江面于天际交汇的水平线,再也看不见。   回到船舱里,范予嫣看着她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只能安慰的拍拍陈念春的肩膀,她是个对感情还没开窍的,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好拍拍她的肩膀。   一边的窕娘也叹了口气,不出一会儿又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碧衣郎君,怒声道:“谢郎君走了,你怎么不走!你真是烦死了!”   沈溪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声吓了一跳,眼睛吓的睁得滚圆,颇有些心虚的看了陈念春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窕娘,吞吞吐吐道:“我……这不是我表哥担心你们特意让我来帮你们的吗……我……我也不想的嘛……”   沈溪说着说着,眼神游移,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心虚,偏偏他自己不觉得,梗着脖子就是不认,逗得满心忧愁的陈念春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窕娘满脸无奈,只好起身换个座,偏偏狗腿子似的沈溪见窕娘换了地方自己也跟着换了个地方,看得她们啼笑皆非。   经过这么一通,陈念春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深吸一口气,静静等待着入渡口。   远远的便能瞧见渡口之上屹立的红甲兵士,精神勃发的守护着高大的江上闸口,闸口过去,便是高高的塔楼,这些木质的简易塔楼是南边常见的岗哨,塔上的士兵拿着千里镜便能轻而易举的瞧见数里之外的船只。   将要过闸,站台上等待核实身份证明和入境证明的兵士一个个的检查着2准备入境的船只。   楚地繁华,原本在棱山峡能引起一片游人围观的客船此时到了这里也成了灰扑扑无人问津的存在,按照大小规格,排在了左手边的第三道。   前面的队伍一点点的减少,不知为何,今日入境的人格外的多,核查的士兵又格外的细致,不少船主有些耐不住性子便忍不住嘴上嘟囔了几句让靠在窗边的陈念春几人听的正好。   “这楚国换了个新王怎么做事都变的磨磨唧唧了?当真是麻烦极了!”   “嘘!”似是他身边的另一道声音说道,“周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去赵国的兄长前些日子还同我来信呢,说是现在的时局不一般……”   接下来二人的声音低了下来,窃窃私语的说着写什么,陈念春听了一耳朵无异于是是什么哪国的大人物曾是哪国王君的私生子之流的小道消息,笑笑就当是听过了。   但这两个人也确实没说错,现在的时局不同以往,战事千钧一发之际,自然是入境也格外的严格些更不用说当今被视为众矢之的的楚国了。   已是到了楚国的辖地,陈念春等人也无需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将要轮到陈念春的这艘船时绿藻便拿着腰牌从容的走出船舱同站台上屹立的红甲兵士交接。   这名兵士的脸上都是一片被晒伤的深红色,额上脖颈上皆是水沥沥的汗,整件红甲都像是在水里泡过一般湿透了。   兵士按照之前的模样等着船上的主事人递交一应准备好的证明,见着面前这艘不起眼的客船之上钻出一个一身碧色衣衫的窈窕雪肤女子一时间不由得一愣,转瞬间脸上便带着三分的不满。   这样的例子他不是没见过,不少证明不周全的船家就妄想通过自己家女儿夫人的美貌蒙混过去,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只是徒劳浪费时间罢了!   因此,他面上就带了三分不耐烦的接过了这名女子递过来的腰牌,眉毛深深拧起,只是随便扫视一眼,嘴边的话便将要发作。   可就是这一眼,他只觉得后背一亮,真个人像是在日头之下被通身泼了一身的冷水!   白玉腰牌,上边刻着一只口衔花枝的惊云雀,这是当今陛下身边的惊云卫才有的东西!惊云卫只为皇室的君主号令,除了坐在皇位上的这位,能动用这枚令牌的恐怕只有—   当今陛下的嫡亲妹妹—镇国大长公主陈念春!   兵士几乎是一瞬间就软下膝弯,恭迎公主殿下的归国。   陈念春却不知道这些,只是有些头晕的斜倚在靠窗的软塌之上,等待着将要下船。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陈念春牵着姜黄绿藻的手缓缓的走出船舱,正好同对岸等待的人马中领头之人对上视线。   那人一身黛蓝色的长衫,衣决飘飘,楚国男儿最常见的衣着偏偏让他穿出看别人没有的三分清雅书卷气。   那人唇角弯弯,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是陈念春非常熟悉的故人。   哥哥陈洛鹤的心腹,也是她自幼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   刘安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723:32:27~2022-06-2823:3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楚王宫   陈念春一瞬间有些恍惚,自从刘安白开始给自己的哥哥做事,便整日神龙不见首尾的,这样算下来,二人也有差不多小几年没有见过了。   如今再见,当真是有些恍如隔世。   日头灿烂,灼目的日光直直的从头顶之上投射下来刺得陈念春只好眯着眼向对岸的刘安白微微一笑,颇为亲昵道:“我还当是谁,我哥哥竟是舍得让这个大忙人来接我?”   刘安白看着她唇角也是带着笑意,先是躬身恭敬的行了一礼,站定了才对她道:“能来迎接公主,是卑职的荣幸。”   一番寒暄过后,陈念春终于是上了岸,坐上精心准备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向楚王宫行去。   马车前开道的刘安白一身文弱的宽袖大摆,骑起马来却丝毫不逊身边的惊云卫甲士,英姿勃发的书卷郎君策马奔腾别有一番风采,一时间但凡是路过的女郎皆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楚国王都不管是街道建筑还是路上的行人穿着都与长陵大不相同,江南水乡,楚国的王都水道恒通,三支大河将西京分割成四块,细碎的河道穿行其间,更添三分温润的水乡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糕点蜜糖的香气,往来间栀子茉莉的香气络绎不绝,楚地嗜甜,百姓们也乐得每日买些花朵摆放在家中。   这熟悉的味道让陈念春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家的安全感是其他地方不能替代的。   王宫还在原来的位置,正在整个王都的最北边,绵延占据接近千亩,四面皆是环水最是安全不过,去往王宫,就必须经过王都最繁华的几条街。   马车上挂着王族的徽章,又有红甲兵士开道,常人一眼便知这车上的人身份非同一般,早早便都退让开来,这让陈念春这一行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当然,是在成平街之前。   前方的街道上莫名围堵了许多人,人山人海的却不见任何人过去,刘安白皱着眉看着面前的拥堵,心里大概就猜测出了缘由,拧着眉头耐着性子指示后面的侍从们停下,低声向一个侍从交代了句什么就自己带着人拨开人群往里面去了。   侍从穿过层层护卫来到陈念春的马车前,在里面百无聊赖透着车帘往外张望着的陈念春就听见侍从轻柔的向里面请示,   “殿下,前面成平街上有人流聚集,刘大人前去处理了。”   陈念春皱眉,要知道这可是王族公主的车架,前方必有探子开道,既然能拦住她的车架自然身份非同小可,说不定还是她昔日的老熟人呢。   “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去瞧瞧。”陈念春目光多有狡黠,这可是楚国她的地盘,曾经的混世魔王没了约束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一眼。绿藻就明白了陈念春想要做什么,姜黄倒是满脸的兴奋,这种事她最乐意了,往日陈念春捉弄别人她永远是兴奋应和的那个。   掀开帘子,映入陈念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满是人头攒动的街道,人们的脸上甚至带了几分习以为常,摊贩们挑着货担子熟练的找了个空地儿便开始叫卖,   “桂花糕!又香又甜的桂花糕!”   “栀子花,一簇十朵三文!”   ……   因为被堵,这里甚至出现了一片小集市。   恐怕这样的被堵不是第一回了,而且之前被堵的时辰也不会短,陈念春眉头紧锁,带着侍女们和一队的护卫往前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样的大阵仗的是个什么人物。   前面的刘安白此时也是满脸的无奈,面前的少女满头摇曳的珠翠,眼里包着泪,倔强的看着刘安白,分毫不让。   “你滚开,我可是公主!你个奴才凭什么拦着我,我就要堵着这条街,有本事你把宣郎给我叫下来!”   刘安白好言相劝多时此时面上也带了几分不耐烦,“请您慎言,楚国的公主只有镇国大长公主一人。”   少女睁大了眼,仿佛不可置信,“你胡说什么,陈念春是我的姐姐,我与你们陛下可是同父所出!你竟然说我不是公主!”说罢就甩脸子,“反正我是不会让的,有本事你让你嘴里的贵人自己来找我,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贵人到底有多贵!”   刘安白额角的青筋一跳,强行忍耐自己的怒火,口中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戏谑的声音打断,   “陈织玉,你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众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之间一身藕荷色衣裙的窈窕女郎娉娉婷婷的向这边走来,肤光胜雪,乌发如云,美得天地失色,美人唇角带着讽刺的笑容看着陈织玉,   惊呼声混着一声声‘镇国大长公主’的恭敬叩拜让这个美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曾经的楚连璧如今的楚国镇国长公主陈念春。   陈念春又道:“你还真是够不要脸的,怎么,我够不够贵?”陈织玉咬牙却不敢说写什么,恨恨的望着她。   她们俩的年纪相差不大,从小就互看不上眼,小时候陈织玉有母亲和父亲的维护包庇还能占上风,可长大一些之后就是被陈念春按着打,都被打出心理阴影了,在陈念春的积威之下什么话也不敢说。   陈念春又看向站在陈织玉身边的那些人,身着内官服饰的陈念春有些印象正是王宫留下的旧人,其余身着华服的陈念春也不陌生,正是王都的权贵子女。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明白的也从旁边围观的人群议论声中明白了,这陈织玉仗着自己与当今王君是同父所生,日日来这条街上赌那合清楼的清倌儿宣郎,想要人跟她回府,人家不愿意便躲着不愿意出来,偏偏又不敢真的动用强权,便有了这样混沌的局面。   陈念春缓缓踱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跪俯的众人,唇角微微一翘,嗓音平淡却又带着几分威严,“我说的话你们都听的明白的吧?”   打头的内官脸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忙不迭的应声道,“是!奴才明白,奴才皆听公主号令!”其余人等各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忙不迭的附和着,唯恐陈念春的怒火会牵连到他们。   刘安白看到这副模样没忍住一笑,原先隐忍的怒火此时已是烟消云散,笑意盈盈的拱手看着陈念春的动作。   之间她满意的点点头,转过头确是大大方方的面向了满街被堵在这里的人群,非常诚恳的道:“诸位,在下陈念春,先为这些日子造成的不便向大伙儿道歉。”   嘈杂的人声随之一静,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确认不是自己的耳出现了问题,皆是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样的话竟然真的是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嘴中说出来的!   陈织玉本来心里还有些欣喜,陈念春说这话,道这歉,是不是心底还是把她当成一家人的?这样还有敢说她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肯定是哥哥只想晾一晾他们一家,过些日子想必那些该给他们的都会来了。   心里的想的很美好,唇角沾沾自喜的笑容还没压抑住,就听见陈念春又指着她道:“也请大家放心,这般假借王族名号行欺压之事的乃是冒名顶替,绝非王族所为。”唇角的笑出现了裂痕,有些维持不住。   “大胆罪人民陈织玉,冒名顶替王氏头衔乃是大罪,滥用强权扰乱秩序欺压百姓更是罪加一等,数罪并罚,当打入地牢等候听审!”   陈念春的视线对上为首的内官,似笑非笑道:“刘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她特意在‘好好表现’这几个字加重了声音。   姓刘的内官无比惶恐,偷偷望了一眼仿佛要吃人一般的陈织玉,又看看面前压迫感十足的陈念春,一咬牙就做出了决断,   他恭敬的答道:“是,公主殿下,微臣定不复所托!”   听了她这话,陈织玉颇有种被背叛的愤怒,咬牙切齿的恨声喊道:“刘翠牛,你敢!我要让我爹爹削了你!”   刘内官一旦做出了决断还算是动作利落,对陈织玉的咒骂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果决的挥手让身边的宫人三下两下的将她的手脚束缚住,将狼狈不堪的带走了。   其余在一旁站着的权贵子弟们各个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眼神游移着不敢与她相接触。   耳边陈织玉的怒号声显得格外的苍白:“陈念春,你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没有爹爹哪里来的你!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还没说完就被驾着她的宫人惶恐的捂住了嘴,手下使劲把人拖走了。   陈念春唇角的笑毫无变化,笑意盈盈的对刘内官比了个手势,“藐视王族,罪加一等,你说是不是刘翠牛刘内官?”   听到‘刘翠牛’这个不体面的名字,刘内官的面色扭曲了一瞬间,马上就调整过来低眉顺眼道,“是,殿下”。   眼下事毕,陈念春留下一半的甲士在这里疏散人群,其余的人再次行在前去王宫的路上,沿路的民众们无不露出感激之色来,阴差阳错,倒是叫陈念春得到了不少人民的感恩。   马车上的美人笑意盈盈,对每个向车窗招手呼和的民众都面色柔和的挥手致意,直到走到人流疏散的地方才面色一沉,神情严肃的对刘安白问道,   “我哥哥怎么了?”   陈念春心知肚明,按照陈洛鹤的个性,只要他能爬的起来,就不可能让陈织玉之流如此嚣张行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23:32:08~2022-06-2914: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楚宫鹤   刘安白自知瞒不过她,便叹了口气,弃战马转而登上马车同陈念春娓娓道来。   几月之前,初登王位的陈洛鹤可谓是内忧外患皆是不断,在外,邻国吴国背后的赵国可谓是虎视眈眈就等着楚国露出破绽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在内,不说各个心怀鬼胎的世家,就是前楚王留下的一片狼藉还有王宫里心思各异的旧人就够让人头疼的。   为了这多方困局,陈洛鹤可谓是耗尽了心血,直到半月前楚国内外的局势才算是终稳定了下来,可天不遂人愿,正是这个企足而待的时候,陈洛鹤却病了,病得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只有甚至不足往常的十分之一。   看向面前眸光闪烁的女郎,刘安白非常诚恳的望着她道:“殿下,您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也是我们楚国的镇国长公主,如今陛下正等着您呢。”   陈念春眉头紧蹙,对上刘安白面上的期待之色有些为难,但思量过后终究还是沉重的点点头,刘安白这才满意的放下心来。   奔走的马车随着滔滔的河水,陈念春穿过足足有十丈宽的护城河,这才终于到了楚王宫的正北边儿的千阳门,穿过千阳门再往里走便是众臣议政的紫清殿,这后边的就是王君的住所,钦元殿。   也顾不上观察这一路之上王宫这些日子的变化,急急忙忙的便赶到陈洛鹤的寝殿,一路畅通无阻,却难得见到侍女侍从的身影。   藕荷色的裙摆飞扬,就像是沉闷宫殿间一片轻飘飘的云,清风拂面,便乘风飘到了后殿。   推开门,见到眼前的一幕,陈念春的眼泪几乎就要落了下来—   明亮的窗边却遮了一层雪白的月纱纸,灿烂微黄的阳光透进来便成了惨白而微弱的白色,屋子里空得有些寥落。   往日里生龙活虎脚下生风甚至精力充沛到恨不得睡觉都不用的哥哥此时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苍白而虚弱,呼吸微弱得仿佛一声咳嗽都会伤害到他。   陈念春的脚步一顿,莫名的不敢上前,自欺欺人的觉得仿佛不看就不是真的,她的哥哥也是往常的那般模样。   刘安白轻轻的走到陈洛鹤的塌边,恭敬的跪下轻声呼唤道:“陛下,陛下!公主来了。”   陈念春走到他的身边,坐在榻沿,默默的看着他因难受而蹙起的眉眼,面色惨白,面孔消瘦,病气沉沉,胸膛起伏间像是呼吸都十分的痛苦。   片刻之后,陈念春便看着自己的哥哥痛苦的从沉睡之中苏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前握住他宽大的手掌,感受着掌心微弱的暖意,鼻头一酸。   “哥哥,我回来了。”陈念春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陈洛鹤的睫羽轻颤,露出一双虚弱但依然明亮通透的眼,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久违的妹妹,陈洛鹤微微一怔,恍惚还以为是在梦里。   感受到手心柔软的暖意,唇角扯出一道笑容,陈洛鹤道:“阿稚。”只是叫了声她的名字,可她的心却如同三月枝头的青李,又酸又涩。   闷闷道:“哥哥,你病了多时为何不在信中告知我。”若是她早日知道这个消息,定不会等到这时才回来。   若是她能早些回来,哥哥可能也不会病的这么重,积劳成疾,心血衰竭之相,真是一个疲累就可一言以蔽之。   看着低头十分内疚的妹妹,陈洛鹤轻叹一声,有些艰难的伸出另一只手默默陈念春有些委顿的脑袋瓜,   “若是让你知道我病了可还了得,就怕你什么也不顾就想从长陵逃回来,你这是自寻死路。”陈洛鹤的声音有些严肃。   说完这句话,声音又再次放缓道,“阿稚,哥哥只有你了。”在这个世界上,能被他视作家人的人只有陈念春了,古往今来,坐上最高位的人,最后都成了孤家寡人,可只要是他的妹妹还在,他的心就依然有柔软的那一块,他就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陈念春吸吸鼻子,眼眶红红的重重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我明白的哥哥。”   陈洛鹤的胸腔剧烈起伏,鼻息间发出痛苦的仿佛喘不上来气一般的吸气声,陈念春大惊失色,慌张的起身,疾声呼喊医士。   刘安白急忙起身靠近陈洛鹤,从床头的药匣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瓷瓶,从中取出一粒麦粒大小的褐色药丸,迅速的喂到陈洛鹤的口中。   这药丸的功效生效很快,几乎是片刻之后,陈洛鹤有些骇人的症状就肉眼可见的得到了缓解。   一声声咳嗽着的陈洛鹤只是清醒了一会儿在药物的作用之下精神便开始困顿,几乎是忍不住的困意袭来。   他吃力的睁开眼,看向面前的两人,先是对陈念春说,“阿稚,哥哥求你……”   陈念春忙不迭的答应他,“你说吧,我都答应。”   陈洛鹤的面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楚国的担子,如今就交给你了。”   又转过头面向刘安白,他的神情无比庄重,强忍身体上的不适,他说:“右相,回去你就代我撰一封圣诏。”刘安白的神情无比的肃穆,这是作为楚国的君王在向自己的忠臣下达命令,这是他的荣幸。   “从今日起,封镇国长公主为摄政长公主,摄政理朝如本王亲至,”又深深的喘一口气,有些吃力的最后说了一句,“右相,将本王的玉玺交由摄政长公主。”   小心翼翼的将陈洛鹤放平,交由身边的侍从妥帖服侍,刘安白恭恭敬敬的跪伏在地,即便陈洛鹤的意识已模糊,依然一丝不苟的行了个大礼,额尖触地,肃声答道:“诺。”   走出高大恢弘的钦元殿,陈念春望着天边的星子,心中波涛起伏,久久不能平息,不过是短短的一日,她就从远行归来的公主成了大权在握的摄政长公主,正是深夜人多安眠,只是等到这个消息传出去,又该有多少人该睡不好觉,陈念春讽刺一笑。   她所期冀的闲云野鹤般的自由生活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即,只是肩上的担子来的太急太沉,让她有些难以适从。   陈念春回到自己的住所,陈洛鹤一登位便为他准备好的凤阳宫。环顾一圈,陈念春心中一暖,凤阳宫与她曾经的那间小楼铺陈摆设竟是一模一样!   等到护送她回来的刘安白拱手行礼告退,陈念春面露疲色的寻了张软塌便坐下,绿藻姜黄看着她脸上的疲惫具是满眼心疼。   绿藻柔软的指腹按在她胀痛的太阳穴,轻柔的舒缓着,闭上眼,陈念春默默的思考着即将要面对的局面。   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楚国的权贵世家,陈洛鹤能推翻楚国王室登上王位,此时难保会不会有第二个妄图趁这个时机复刻陈洛鹤的成功。   第二个便是外患,方才在殿中,陈念春视阅了楚国探子拼死传回来的消息,满脸肃容的看完了这些触目惊心的消息,心中大震,这般局势,对楚国来说可是相当的不妙啊……   殿中的侍女皆被风风火火的姜黄给撵到了殿外,方才哥哥身边的心腹侍从离雨特意嘱咐她,为表恩德,陛下登位之后仍选择留用王宫中的旧人,之后陈洛鹤的身体急转而下,身边人便也只能将心力都用在了钦元殿附近,其余的宫殿有心无力。   听完姜黄的话,陈念春又是长长一叹,得了,要操心的事又多一桩。   楚国此时的近况危机,陈念春即便是疲惫万分,依然是打起精神来让绿藻研墨,自顾自的伏在案上写着写什么。   等到第二日,天光将晓,晨曦的微光突破了天际云层,只见宽阔雅致的案几前凌乱的书卷乱飞,其上潦草斜飞的字龙飞凤舞几乎可见书写之时执笔人的心情。   靠窗的铜镜前,明亮如洗的铜镜中倒映着这样一副美人脸孔,肤如美玉莹润,眉似新黛含柳,唇似红霞含珠,云鬓高髻珠翠满头,一身威严吉服更添三分威严。   只是眼眶下的青黑之色浓重的仿佛刚从哪个枯井里爬出来的,衬着洁白的肌肤更显得憔悴,让人忍不住担心在日光下别被晒化了。   “姜黄,再涂一点再涂一点!”陈念春望着铜镜里自己眼下夸张的青黑色忍不住咂舌,不住的让姜黄给她的眼下再涂些脂粉以遮盖。   辰时将近,紫清殿内,陈念春正在后殿默默的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朝会。楚国的朝会向来是由王君召集,只有举国大事才得以召开,平时的政务皆是由朝臣亲自觐见上报,再由王君给予答复。   这正是陈氏登位之后的第一次朝会!   沉重的镇国大长公主的吉服沉甸甸的压在陈念春的身上,发间沉甸甸的珠翠坠得她头皮生疼,悬在额心的毓珠带来的一丝凉意也早被体温捂热,酷暑之下,即便是殿内冰盆不绝,可身上的汗依然黏腻的让人难受。   闷热的燥意,她蹙了蹙眉,隔着一道屏风望向威严辉煌的紫清殿正殿。身侧的刘安白也是一身肃穆朝服,二人皆是严阵以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朝臣已是全部等候在殿,心中默数三二一,就在陈念春在侍从的接引之下准备起身之时,身侧之人兀的开口,   “殿下”。   陈念春疑惑的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担忧的眼,他道:“您真的准备好了吗?”   听见他这句话,陈念春却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了他眼下同样浓郁的青黑色,一时间浑身都松快了许多,笑着转身拍拍他的肩胛,   “你放心,我早有准备。”   作者有话说:   接近尾声啦感谢在2022-06-2914:56:01~2022-06-3023:2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摄政王   谢惜时的船还未行至长陵,将至荷陵下,一大早就看见谷雨拿着一封秘信进来,眉头蹙气,将信递给他时那担心的眼神让谢惜时感觉有些不太妙。   按照往常,一般从各个地方来的消息都是由谷雨惊蛰负责查看,并通过分拣汇总再统一寻个时辰回汇报给他,若不是极重要的事,谷雨也不会这个时候愁眉苦脸的寻他。   谢惜时面色淡然的接过密信,一目十行的快速看过去,信上用最简洁的文字描述了楚国一道夜里从王宫发出的密旨,镇国长公主不对现在应被称为摄政长公主回宫,并将在今晨召开新君上位之后的第一次朝会。   这场朝会的具体内容还不得而知,但摄政大长公主即将面临的众臣诘问却是板上钉钉的,谷雨今日一早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觉还没睡醒,竟然还在做梦!   陈女郎刚从长陵王家的变相囚禁之中逃回来,可以说是对洗牌之后的楚国局势还是一无所知,怎么敢这么快就对上那么一群朝臣和权贵!   担心的话还未说出口,谷雨就看直自己面前的郎君看着手上的密信竟是笑了出来,顿时有些疑惑的问道,“郎君……这般局势,您不担心吗?”连他都担心的紧呢。   谢惜时却微笑着摇摇头,非常淡定的瞥了他一眼,笃定道,“是你们都小看她了,她不愿意掺和这些事不代表她不会更不代表她做不好。”   悠悠留下一句,“便都等着看吧,这场朝会会让所有人都吃惊的。”   陈念春由镇国长公主一跃成为楚国的摄政长公主这件事在她的不刻意隐瞒之下可以说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天下权贵之间相传,一时间议论纷纷。   像是,“楚国让她来当家,这是王座上又要换人当了啊”,“楚国王君当真是糊涂的紧,先前瞧他能快准狠夺位又坐稳这个位置应是个有单是之人,竟然寻个花瓶当摄政王?”,“说不准是长公主另有本事呢……”“楚王君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当真是个短命的……”这类的议论可以说是漫天飞。   但紫清殿内,额悬毓珠手捧金宝坐上上首宝座的陈念春和下面严阵以待的楚国诸臣们可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人的议论,眼下的局面,紧绷的一触即发。   璀璨而繁复的宫殿,感受着王座之上微微凸起的瑞首的轮廓,陈念春居高临下的俯看着诸位朝臣面上的各色。   天气炎热,即便是殿中四后皆是摆了冰盆,可这金碧辉辉的大殿此时还是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一般,只是站着不动就热的人浑身是汗。   热意转化成了燥意,放大了人面上的不耐烦,站在前排的还好些,面上还能维持一定的体面,端方严谨的站着,微后排些的,自认陈念春瞧不见或者是瞧见了也别无他法,脸上的不耐烦之色简直溢于言表。   这些人的神情和动作陈念春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此时做的事就是将脑海里的一张张画像一个个人民与面前的一张张脸对上。   昨日与范予嫣研究了一夜,直到天色将明才好说歹说的把范予嫣劝回去休息,自己收拾收拾就换上吉服来到紫清殿。   天气的热在陈念春这里已早就不算什么,眼下的正事就是即将要面对的疾风骤雨。   辰时一刻,龙钟长鸣,宫阙之间到处回荡着角锣悠长的奏鸣,无论是宝座上下,所有人皆是一震。   楚国朝会,正式开始了。   朝会的开始,是由上首宝座上的君王开始,陈念春受封摄政大长公主,代领王君之责,自然便是由她开始。   陈念春额上的毓珠随着她的声音轻颤,她道:“诸位想必已是知晓,从今往后的一段时日将由我来代替陛下住持朝政。”视线扫过一群人陌生的脸,陈她又道,“陛下身染重疾,卧床在榻,此时正是吾等为楚国献出中心的时候。”   底下的议论声倏忽陡然大增,像是不敢置信,在最前方的阁老面上一直维持的沉稳严肃之色也一瞬间的碎裂。   其实久不临朝,即便是朝臣面君觐见从来不许跪在面前的臣子抬起头来,只能是躬下身子垂下头与之交流,时间一长经验老道些的便从中发觉了些许异常,只是君为国本,乃是九国之争中最不可动摇的,所以迟钝些的没发觉,发觉了的默契的不揭穿,这个秘密才能保存如此之久。   本以为为做掩盖,他们兄妹二人当是寻了万无一失的由头,谁成想这个隐藏在水下的秘密就这么□□裸的展露在了众人的面前!这个展露不只是在楚国的诸臣之间更是宣告了九国,楚国的新君已是病入膏盲。   宝座下的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抄起自己的芴板便向殿中一步,恭敬的跪在殿中,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陈念春的视线一顿,微不可见的与站在她身侧的右相刘安白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转回那个人的身上,微微抬手,示意他直言。   得到她的允准,这胡须都花白了一大半的老头才开口慷慨激昂道:“公主殿下,依微臣愚见,国之重事,当慎之又慎,公主殿下年资尚浅何不酌情选择辅佐之臣替公主殿下您及陛下分忧呢!”   陈念春眉梢一挑,有些玩味的看了这个看似大义凛然的老臣一眼,他这话说的漂亮,说是酌情挑选辅佐之臣辅政,实际上是打着把她当成傀儡的念头啊。   “爱卿言之有理,”陈念春面露笑意,看上去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可这老臣面上的笑意还未露出就听她语气一转,笑意盈盈道,“这朝上诸位,谁人不是我的辅臣呢,我也相信,诸位定是会为了我们楚国竭尽全力辅佐我,这样何惧之有呢?”   见她跟条鱼似的,全身滑溜溜的不上钩,软的不吃便来硬的,这老臣身侧又站出一年岁刚及弱冠的少年来。   少年的神情多有不屑,年少气盛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敷衍的伸手一举,露出手上的芴板,“大理寺少卿彦随风”。正是这老头的嫡亲孙子。   彦随风道:“您是不理朝政的大长公主,又是久居长陵的女眷,恐怕这楚国境内的变局您还了解不深吧,如今的局势紧张,我们楚国不可行差踏错一步,您总该露些本事让我们楚国子民安心才是!”   说罢又是狠狠的一叩首,英勇就义仿佛下一刻就准备好为生民大义去死一般,他身边的老头满脸造作的恐慌,连声高呼,‘竖子鲁莽啊’,听了他的话的诸臣却皆是若有所思,更有甚者甚至暗暗点头,目露赞同之色。   陈念春却没有看这对热闹着的爷孙,反而去看站在最前边却仿佛事不关己只是低垂着眼睑一句话都没说一个眼神都没扫过去的阁老严恪。   彦氏爷孙见自家做的戏没得到回应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去,又顺着陈念春的视线看过去,在他们二人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朝臣皆是看向沉默不语的严阁老,片刻之后,严阁老反而是成了众人的视线中心。   红唇轻启,王座之上的那人笑着询问道:“严阁老,您觉得彦爱卿的想法如何?”   被她特意拉出来的这位阁老不急不慢的抬起眼,却只是直视着陈念春脚下的台阶,一拱手,声音波澜不惊,“微臣以为,当聆听圣断,长公主乃是陛下亲封的摄政王,代理陛下权柄,微臣自然服从,并无任何异议。”   这一通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的彦氏爷孙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刚开始这一通话还未细想只品出个不赞同的意思来,彦大夫到底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了,倏忽明白过来,脸色又是大变,忙抓着自己的孙子扑通就又跪下,忙不迭道,“殿下,此非微臣本愿啊!”   “微臣的意思只是想要替殿下和陛下分忧,万万没有藐视圣意的念头啊殿下!”彦随风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这么一顶大帽子盖过来,压得他直发抖,嗫喏着不敢再吭声。   陈洛鹤能登上王位,最得依仗的便是他将楚国的兵变成了陈洛鹤的兵,他的手上是有着楚国几乎大半的兵士,只要是他想,没有楚国现存的世家能挡得住的铁骑的几声怒吼。   先前还能扯着虎皮做大旗,拉着诸多臣子做挡箭牌,此时严阁老的一通话竟是要将他们爷孙打成个欺君罔上的逆臣来,彦大夫恨严阁老恨得牙痒痒,但也只能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告罪。   这么胡乱的闹了一同,陈念春也算是对这些朝臣们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深深的望了一眼说完话就如同一一截老树桩子般静静站着的严阁老,面色一整,对着众人说道,、   “楚国的如今依靠的都是我们,如今大难当头,若是连我们自己人都不能拧成一股绳,又怎么去抵御外患!齐心协力共克时艰才是当下的我们该考虑的事情!”   陈念春的声音铿锵有力,环顾一圈,大部分人的听见这个‘大难当头’都有几分的迷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诸位恐怕还未得到消息,赵国王君同吴国郡主的大婚宴席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陈念春的眸中冷色一闪,“吴国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兵力就等着今日一举吞下赵国。”   朝臣之间一片哗然,皆是不可置信的大呼不可能,吴国都能把赵国吞了?   他们不可置信归不可置信,但事实陈念春还是要说的,“吴国吞了赵国之后国力大增,你们猜,吴国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23:23:09~2022-07-0113: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念无明   一场朝会结束,楚国朝臣之间人心惶惶,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和消息把这群毫无准备的诸臣们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楚国的世家权贵几乎是人人自危。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拦不住的,不出多时,别说是邻国吴国,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国都忍不住笑容满溢。   太子殿内,一身储君赤袍的魏知文斜倚在塌边,语气嘲讽的说道:“这个楚王当真是脑子糊涂了,竟然敢把楚国交给这么个目光短浅的女子,”又有些可惜,“诶,若是楚国与我们赵国之间没隔着那个讨厌鬼,我都忍不住去咬一口这头肥羊了。”   “当真是便宜那群小人了。”魏知文的目光阴沉沉的望向殿外白晃晃的日光,有些不爽,吴国靠楚国最近,又是刚吞了赵国,若是再让他们吞了楚国……   殿内的侍女们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一丝响动,一边的太子妃也就是曾经的王家落魄表小姐林斜芳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柔软的手心轻轻的按在丈夫紧绷的肩胛,   柔声道:“阿文,你别担心,吴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那个秃子又怎么比的上你。”   魏知文早就不是当初初入长陵时那般瘦弱怯懦的模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眉目间皆是肆意,看着温柔的妻子,他不屑的神情一转,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温柔,道:“好。”   说到楚国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公主,很难不想到长陵,尤其是长陵的王谢两家。   林斜芳对王家还是有几分感情,有些可惜王家如今的模样,“长陵的组训是心中有天下,不为一国做走狗,如今先背弃组训的竟然是世家三甲的王家,当真是讽刺之际。”   魏知文却想的更深些,“长陵的世家若是放到一百年前,还是从前的那一批旧人掌家的话长陵就还是那个‘天下隐都’,就是我们这些人再眼馋,又能做些什么呢?”   “只可惜,”魏知文眼中也有惋惜之色,“长陵现在的当家人已是换了一批了,别说是风骨,就是自己的名字都不见得有几个人记得,就是谢家再力挽狂澜费心费神,也救不了四分五裂人心不齐的长陵咯!”   林斜芳若有所思,但很快就又露出一张笑脸,笑意盈盈的问他午膳想要吃些什么,两人之间情意绵绵温情恰恰。   而就在二人不远处的息芜宫,则是完全相反的一副凄凉模样。   无人问津角落,疏于打理从而乱糟糟的殿前,就连宫门看上去都比其余的殿宇晦暗上三分,殿内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披头散发接近疯魔的老太婆。   她的手上脸上还带着当日留下的血污,她本还有希望,她期盼着被她送出魏国的魏知武能扳回一局,可那日王君狞笑着向她扔来了一截染血的手掌。   这只手她曾经看过无数次,正是她亲自带大的乖孙魏知武的,这只手泛着青白,僵硬至极,一看就是从死人的手里砍下来的。   就连她唯一东山再起的希望都没了……这让她怎么有力气再去折腾,现在的她无比的悔恨,当初就不该除去所有的血脉,就是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孩也好过现在……   此时的她恨,不止是恨自己冷血的儿子,也恨那个在长陵杀了自己孙子的楚国公主陈念春,更恨不中用的魏知武!   而与此同时,被他们祖孙二人都惦记着的陈念春正躲在自己的宫殿后那一片宽阔的葡萄藤架子下乘凉,忙里偷闲的享受一番右相大人的葡萄去皮服务。   “你这些日子当真是好大的威风,那些世家权贵见着你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生怕你一个不高兴他们全家都得削爵减禄。”   陈念春享受的眯着眼又塞了一口冰凉甜蜜的去皮葡萄,不以为意道:“这些人若只是吃空饷便罢了,吃着楚国的饭还想往外爬,通敌之罪怎能放过。”   刘安白却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可从未说过这些人不该削,只是世家之间息息相关,你这恐怕得罪人太多,于将来无益啊。”   陈念春摇摇头,道:“我得罪人没有关系,我只是摄政王代理朝政罢了,有红脸就有白脸,只有我将这些该收拾的收拾的差不多了,哥哥将来施恩便也可放开手脚,不必顾虑那么多了。”   又举了个例子,“你瞧,这王宫里如今是不是清净了许多,那些仗着自己的资历作威作福的内官哥哥碍于脸面和新君的威严不可太过严苛,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不一样,这些日子我将这些不听话的统统都赶了出去,这些人又能奈我何?”   刘安白听得若有所思,细细品味过后,非常真诚的赞叹她道:“你说的有道理,你做的也对,这是我不如你。”   陈念春轻嗤一声,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还是以前的那副傻样子,实心眼。”刘安白还是小时候的那个样子,争论过后发现确是是她说的有理,那个赞叹和敬佩的真诚劲,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憨得很。   刘安白也笑了,跨越了这么多年的儿时玩伴,这么一通话过去,一下子就将距离拉近了许多,有了儿时的默契和几分亲昵。   楚国事忙,陈洛鹤病重之后精力大不如前,积攒下来的政务堆叠如山,此时都是陈念春无法逃避的负担,怕他就在这躲懒,刘安白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范予嫣,到时辰了定要将她给拉回去。   范予嫣笑意盈盈的答应了,却在她走后,完全不催陈念春,反而是自己也躺上了一边的另一张藤椅。   陈念春瞥了她一眼打趣道,“右相大人的话你都敢不听?”   范予嫣却悠悠哉哉的拿起一把蒲扇盖在自己的脸上,慢悠悠的回答道:“右相大人只关心朝政,我可不一样,我还希望你多活几年了,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好好歇歇也好。”   陈念春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见范予嫣闷声又借了一句,“再不歇着,你不短命我得短命”。   原本感动着的陈念春:“……”   休憩过后,陈念春看着一边睡得正香的范予嫣,也没再叫醒她,慵懒的靠在藤椅之上,伸手拿起谢惜时给她寄来的信。   不同于面对面时谢惜时的温柔,在信上他的文字凝练简洁了许多,简短着墨介绍了一番他近日的衣食住行便又说起了现在长陵的局势与王家的事。   陈念春也从这封信知道了那日王家与那吴国来使之间的事,那吴国来使起初与王家的老太太相勾结,藏匿了梧桐苑中,企图联合老太太谋害王氏的家主和大夫人,后面与他们之间的勾当被王氏家主发觉,谁承想这王氏的家主王勉早有自立的念头,那吴国来人便转头王氏家主开始合作。   想想那日老太太一心想寻王勉和姑姑对峙,到最后关头却发现自己最大的靠山竟然还反水了!这当真是讽刺至极。   至于王家的结局,以谢氏为首的长陵世家自然是容不下他们了,在吴国的威慑之下,王家联合其余一部分世家与长陵割席,并将举族迁往吴国。   陈念春看到这里眉头紧锁,就连长陵都开始四分五裂了吗?长陵的祖训也保不住了,拥有数百年积淀,浸淫权术多年,门下门生无数的王氏将洗去中立的牌子正式宣告为吴国谋划……   这当是要天下大乱了……   陈念春沉思,如今的吴国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满身锦绣之下实在是漏洞百出啊,侵吞赵国的一战耗损的国力无可比拟,收拢赵国的疆土,安定百姓,镇压乱军都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的事,周边的魏国,郑国可都不知什么时候就趁乱而上坐享其成了呢。   正当陈念春在思索着吴国接下来的决策会是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在树下乘凉吃西瓜的桃红突然顶着列日急匆匆的往这里跑来。   “怎么了?”   桃红用手扇了扇红扑扑的脸蛋,有几分急切的说到:“左中门的蒋大人来报,说是蜀国边境有使者求见,恳请您的指示!”   蜀国?   陈念春惊讶的睁圆了眼,斟酌道,“让这使者入境觐见,”想法在脑子里又转了一圈又嘱咐了一句,“桃红,你辛苦些,你亲自去将使者带来。”   桃红的面色一整,沉声道了一声是,便飞快的往西门挑马去了。   楚国的王都与蜀国的接壤最近之处就在西南,若是桃红快骑全速赶路到那大概需要三日,再带着使臣来王都又大概需要五日。   数日之间,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但陈念春之所以不愿意直接传信让那蒋殊才亲自将人送上京来,怕的也就是一件事,他送来的路上这使臣会不会还未入京就先去世家府里转悠了个遍。   这种情况若只是世家僭越倒也是无所谓,最可怕的就是世家的僭越之举也早在蜀国王君的预料之中……   陈念春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蜀国王君的那张妖艳至极脸孔,心里就有些发冷。   眸似秋水,眼含秋波,一抬眼一勾唇便是波光流转万般妩媚,且最让人惊奇的就是,她明明已年近四十,容貌偏偏如同二十年前一般妩媚动人,当真是怪异至极。   在九国之间,蜀国最常出宠妃妖姬,最出名的便是美人,无论男女皆是一副祸国殃民颠倒众生的好模样,因此这个女人常被人戏称不过是个空有外貌只知做些皮肉生意的人贩子。   可陈念春心知肚明,这不过是骗骗不懂的人罢,但凡是个明眼人,谁人不知这个蜀国的国君,是个心眼子比针尖还小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113:56:56~2022-07-0213:4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蜀道远   就算陈念春对这位蜀国的国君的大胆早有认识,但在数日之后见到桃红带来的这位蜀国使者还是狠狠吓了一跳!   殿内一身冰丝斗篷的妖娆女子,红润饱满的唇,雪白的肌肤,一双上挑的媚眼,露出的指尖还涂着鲜妍的蔻丹,见她来了,展颜一笑,美丽的似是一朵冒着毒液的霸王花。   一见到她,陈念春就是一惊,连忙让人先是带着满面疲倦之色的桃红先下去休息,屏退殿内的其余人等。   不出片刻,这金碧辉煌的殿中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皆是容颜绝世的美人,两两相望,又是色彩分明截然不同的美,一个如浓墨重彩的虞美人,一个是清丽明澈的粉牡丹。   此人正是蜀国的王君,刘姒。   陈念春望着她,开门见山道:“王君殿下,您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您亲自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刘姒的脸上依然是那副钓到众生的美丽笑容,大大方方的任由陈念春在她的周身上下转了一圈,娇笑道,“我来此,是为一项对我们两国都有利的事而来,小姑娘,你可别要误会。”   “小姑娘?”,陈念春冷笑了一声,“那么这位蜀国来的婶子你这番什么人也不带独自深入楚地,就这般有恃无恐?”   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刘姒脸上的神情变化得十分精彩,过了一会儿才稳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眯起眼语重心长道,“听闻楚王君重病卧床,我等作为友邻自然是忧心不已,至于独身前来,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人。”   她这话里话外的都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陈念春听得只想冷笑,“既然王君殿下是来关心我哥哥的病情,那么我告诉你,我哥哥如今身子恢复得非常不错,你既知道了,就请回吧,我就不送了。”摆出一副马上就送客的模样。   刘姒见她实在是一副不配合不想听的模样,只好收回自己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正色道,“好吧好吧,小姑娘别生气嘛,今日我来寻你,自然是有大事听你商量。”   到此刻,才算是进入正题,陈念春的神色也是一整。   二人洽谈之时,她漫不经心的往哇瞥了一眼,窗外的枝叶绿蔓在陈念春刚回楚国时正是新绿向浓绿,而此时已是树盛而衰,掩盖在绿叶下的老叶已是微微泛起了枯黄。   等到范予嫣再在葡萄架子下寻着陈念春时,她正一边盘着腿坐在蒲团上,一边捏着只狼毫笔一边奋笔疾书,还一口一个的给自己塞刚摘下来的新鲜葡萄。   范予嫣将手下的一叠文书轻巧的放在她面前,“你这是又在给谢郎君写些什么?”这二人当真是有够腻歪的,自从分别之后那是日日写信,也不知他们恶人怎会有这么多话。   陈念春却娇嗔似的对她翻个白眼,不紧不慢的咽下口里的葡萄才对他说道,“你可别胡说,我与谢惜时说的可都是正事。”语气却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听出来的甜蜜。   范予嫣一挑眉,不跟她计较,转而问起了那个举止怪异的蜀国国主。   “她定是不安好心”,陈念春又补充了一句,“我还专门去寻我哥哥商量过,哥哥特别肯定的告诉我,这蜀国定是要做什么大动作了。”   “哦?”范予嫣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蜀国国君只身入楚,难道真是体恤我们楚国当今国情?想也是不可能,往日这个女人只是靠着自家出来的那些个祸水吹些枕旁风,今日竟来同我们说共克时艰,我们楚国是到了危机关头,蜀国可不是。”   陈念春遥遥头,“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范予嫣笑了,“偏偏是这个关头,她打得主意不过是你年纪轻,若是被当前楚国的危机冲昏了头,一时情急可就真的落日她的圈套了。”   “那你说,”陈念春有些不解,“她现在掺和进来是为了什么呢?”   范予嫣不置可否,“吴国吞了赵国这件事天下皆知,如今剩下的八国之间谁不是蠢蠢欲动,刘姒有着念头也不足为奇。”   “我比较好奇的是,什么给了刘姒底气。”   众所周知,蜀国出美人不出兵士,蜀国的守军是九国之间最少的。   范予嫣也深有赞同的点点头,半开玩笑道:“这倒是和北边的蛮子相反,一个只有计谋,一个只有战力。”   但蜀国国君的来访依然是个不好的兆头,这是连蜀国都想来拉拢他们楚国为蜀国所用了,这楚国如今在其余几个国家之间恐怕就是搁那放着不会跑的香喷喷大肥肉,就等着分出胜负的人去啃上一嘴油呢。   说到这范予嫣就有些担心,“如今你可有和王君商量过如何应对?”   陈念春却一副‘诶,你问对了’的得意模样,“这件事我可是早有准备。”   “如今我们楚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心不齐,能为我们所用的人不多,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也操心不了那么多事,那我们就去找人来不就好了!”陈念春得意的一拍手,“外患当前大家都要没活路了,我倒要看看谁还看只看得见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   范予嫣听了思索片刻后便拍手叫好,“内忧外患之下,眼下就是将外患都摆在那些人的眼前,只要自己不想死,都不敢做些什么小动作了,那要解决的便只有外患了。”   她又问道,“那吴国的步步紧逼,你又当如何?”   “这个嘛……”陈念春放下笔,神秘一笑,“既然我们的认不够,那我们就去搬点救兵来呗。”   “救兵?”范予嫣疑惑,“这世上,能起这个作用的人可是屈指可数啊,除非你是把整个长陵都拉来……”   她的话语一顿,顿时表情一悚,“你不会是真打的这个主意吧?!”   迎着范予嫣惊诧的注视,陈念春从容的微笑,缓缓的点了点头,“是啊,既然王家都能去吴国,我们怎么就不能把长陵搬来楚国呢?”   “这是谢惜时告诉你的?”范予嫣只觉得有些荒谬。   “当然不是。”陈念春往嘴里塞了颗圆滚滚的葡萄,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三日后,我将启程去长陵。”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马上见面啦!感谢在2022-07-0213:43:40~2022-07-0320: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再相见   等安顿完楚国的一应庶务,一艘乌蓬小船,船上一应从简,只有桃红,漓江和死活都要跟来的姜黄,更别说陈念春当初初如长陵时带的大箱小箱金银细软珠宝首饰了。   漓江的力气大,稳稳当当的搬上三只足足有四丈长的樟木箱子,象牙似的肌肤在日头下更显得健康有力量感。   停泊船只的渡口正在楚王宫的附近,在特意安排之下,船只出了这支水道几乎都无人能看见,转个弯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汇入了楚国最热闹的那一支,可谓是最佳的离开路线。   渡口上送行的人也不多,只有知道陈念春此去目的的寥寥数人罢了,刘安白和范予嫣并肩而立,一个面露几分忧色,一个面容沉稳。   临行之前,嘱咐的话也不能多说,陈念春先是对刘安白说,“你这些日子最要紧的就是守好王宫,别让有心人钻了王宫的空子对哥哥下手,那些民生庶务也都劳烦你多费心了。”待到刘安白满脸担忧欲言又止的点了点头,才安心的去拉着范予嫣在一边说悄悄话。   “予嫣,”陈念春难得的语气沉重的对她说,“安白是个心肠软的,必要时候就要仰仗你了。”这必要时候是什么时候他们心知肚明,听陈念春的这话,范予嫣也是心头一沉,这段她不在的日子恐怕楚国的风浪也不会小啊。   “你放心。”范予嫣的眼神沉重,“我明白的意思,若是真到了那时候,我知道该怎么做。”陈念春松了口气,便小心的将怀中的一个物什放到了范予嫣怀里,范予嫣隔着一层衣襟,感受到了这是什么,眉头一蹙,对这未来几日的形势又多了几分的担忧。   说完这个家国大事,陈念春便又话锋一转,“这沈溪为何不同我一道回归长陵?窕娘怎么也没来送送我。”   自从回到楚国,窕娘在王宫里住了几日便觉得浑身不舒坦,便带着沈溪一道搬去了附近最热闹的殿前街买了间靠河的小屋子优哉游哉的过日子,时不时的来王宫找他们谈谈心喝喝茶吃吃点心,别说过得多悠哉。   “沈溪如今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到这个,范予嫣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窕娘恐是最近几日有些疲乏,不过你放心,有沈溪在他们二人自保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陈念春如今也不是那个在情爱上一窍不通的小姑娘,闻言也是会心一笑,当初在船上她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是不比寻常,如今,他们在一道也能让其他人放心。   既然如此,所有需要操心的都解决的差不多,陈念春便安心的坐上了再次前往长陵的船。   这一路之上又漓江的保护,有早已备好的身份证明,还有身侧几艘早已安排好的护卫乘坐的小船的暗中保护,陈念春的这一次入长陵可就比当初回来时安心多了,一路之上只需忧心晃荡的水波让人头脑发晕。   又是在水上的小半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迎着江上飒飒的江风,陈念春披着一件加了棉絮的斗篷,面带笑意的看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长陵渡口。   又是一年初秋,又是乘船前往长陵。   时间真是过的既快又慢,说过的快,只是一眨眼的时光便又是一年过去了;说过得快,这只是短短一年多的功夫,竟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过了一年,她也不是当初那个骄纵又任性的楚连璧了。   几人做了乔装,船只行李皆是中规中矩,混在一群小船里也不算显眼,上岸便是紧随大流,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外边看上去是最普通的样式,榉木的车骨,彩锦的门帘,朴实无华的马夫,唯一看上去还算不错的便是拉车的这两匹马,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一看便是主人家精心养育。   待到坐进去,才知道这马车是别有洞天,最上等的云丝织就的软垫,班匠精心打造的车架,底下安着机窍坐上去即便是在抖的路马车内坐着的人也能分毫不受影响。   这是谢惜时准备的马车,这次前来长陵,陈念春只是修书一封告诉了他,他便早早的为她准备好了一应事务,马车的目的地正是谢惜时的一处别院。   这出别院正在昔日的王氏府邸的附近,不可避免的经过,陈念春透过这繁花织就的车窗望着窗外王氏府邸此时的模样心中也不无感慨。   这王氏的旧院也衰败的太快了些,只是数月不见,陈念春简直都要认不出这处处透露着腐朽气息的连绵院落是昔日那个雕梁画栋一步一景的王氏府邸。   马夫也是谢惜时手下的人,见她直直的望着王氏的旧邸也不由得唏嘘,同她说起那日王氏携一族之人搬离长陵入吴国时的模样,   “那长长的人流哇,手上抬得车上运的,简直是看不到头喔,”有摇摇脑袋说起了那日长陵其余诸多世家的反应,“没有一个人出来送的!长陵的人就是街头买糖人的小娃都朝他们吐口唾沫关门不做今天的生意!”   王家就这样迎着长陵所有人的厌弃沉默的离开了这个驻足数百年的地方,带不走不得不留下的东西早就在刚走没几日就被义愤填膺的长陵人打砸了个干净,此时的旧宅不止是久无人气的荒败,进去瞧瞧,恐怕更是一番凌乱荒芜的场景呢。   马车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隐在花巷里的一处老宅,也不知照料这宅子的花匠是何等巧匠,如今的时节,这门边墙上爬着的满墙茂盛的各色月季,张扬鲜妍的芬芳,只是看一眼便觉得鼻尖芳香扑鼻,心情顿时一松。   这里边的屋子也不大,倒是布置的精巧,陈念春推门而入之时正巧看见一身雪青色家常长衫的谢惜时正伏案写着些什么,听见她开门的动静,才放下笔,对着她轻柔一笑,这一笑便如积雪消融,泉过春山,好看的晃眼。 第82章葡萄藤   玩闹过后,靠在谢惜时的怀里,她却非常认真的说了一句,“如今的局势,你当真以为长陵还能做从前的那个长陵吗。”   “依我说,王氏倒是有远见,就是选择的对象不行。”   听了她的话,谢惜时也难得的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想的事没有那么容易,就算我愿意,长陵的其余人也不会愿意的。”   长陵风光数百年,即便如今风雨飘摇可那些坚守长陵曾经的人不会舍得放弃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信念,也不舍得自己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那你是同意的是不是?”她灵机一动,从中察觉了最紧要的事,狡黠的转过身双手搂住他的脖颈问道   谢惜时光洁白皙的纤长脖颈被她这么一扑压得微微后仰,唇角溢出一声浅淡的笑意,“你的想法在下还是能探知一二的。”   正当他们二人一边黏黏糊糊一边说些正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叩门声,随即传来谷雨的嗓音,   “郎君,姜女郎来了,说是有事找您。”   听见‘姜女郎’三个字,陈念春眉头一拧,语气危险的对谢惜时道,“这里姜温也知道?你跟她还在玩什么?她平常也总来这里?”脸上摆出一副回答不出你就别想跑的神情。   谢惜时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炸毛的陈念春,一个个问题砸下来砸得他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先向门外的谷雨交代了一声,让姜女郎先在花厅等待片刻,便温声专心的一个个回答陈念春的问题。   “我自从从楚国回长陵便长居于此,来往之人皆知此地,不独是在此,”说罢又回答另一个问题,“姜女郎来此非是为我,长陵诸世家近日来多联合相商,姜女郎为人清正才华横溢便多在其中做周旋,我就是与之来往也只是为长陵之事罢了,她来此一月至多一二。”   听完谢惜时的话,陈念春也反应了过来,此事应是自己误会,就是姜温此人,这般清高自傲的女郎明知她与谢惜时情投意合定是不屑做出争抢之事的,一时之间有些为自己的小题大做感到羞愧。   “那你在这里拖着是不是不太好?”陈念春眼巴巴的望着他,理智回到她身上,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惜时唇角一弯,笑得调侃,“没事,这天下所有的事都比不上我们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高兴便是在下的罪过。”   见他又拿着个来打趣,便脸颊羞红的推他出门去看看姜温来此有何贵干,偏偏谢惜时不止是要去,还要带着她一起去。   因此,姜温在花厅手边放着一杯上好的雨后龙井,独自安静的等待着,听见门口传来的响动时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微风拂过,带动一片交叠的衣袂,挺拔如竹的郎君衣摆上的雪青色与如芙蓉一般清润的女郎身上的杏黄色裙摆在天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二人皆是一副好样貌,无论是唇角眉梢的笑意还是耳根脸颊的红晕皆是昭示着二人的亲密关系。   姜温望着面前的两人唇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看着面前的二人从容的来到自己的面前。   陈念春看着面前与之前大不相同的姜温,眼里也带着几分惊奇,如今的姜温不复当初初来长陵之时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几分忧郁和眼角眉梢之间不服输的倔强,如今的她,比起美丽更摄人心魄的是她身上的那份大气从容。   看来,这段时日,发生在姜温身上的事也不少啊,但好在看她现如今的模样,困境终究是过去了,受过困境洗礼的女郎却成长得愈发的坚毅强大。   迎着陈念春投过来的视线,还是姜温先开口了道,“许久不见,陈女郎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姜女郎也是,”陈念春笑着答道。   许久未见的故人,如今都能安生的坦然相见也算的是幸事,哪怕曾经在归璞学堂时她们的交集不多,此时到也多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情谊。   二人简短的叙旧过后,三人便谈起了正事。   谢惜时今日带着陈念春来与之相见,就表明了一种态度,姜温心知肚明说起事来也不避着陈念春,反而是陈念春无端的听着长陵内部的事宜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躲开给他们留下单独叙事的空间被谢惜时不着痕迹的拦住,只能是有些坐立不安的听着他们谈着长陵诸事。   说道最后,姜温特意嘱咐他,“明日,世家族老们将要召开一场商讨会,你可千万不可缺席。”待到看见谢惜时了然的点点头,姜温才满意的点点头,婉拒了二人留她下来用饭的邀请,急匆匆的又往下一家去了。   陈念春之前在船上待的许多天没有一日是能在晕船中好好的吃下饭的,来到谢惜时的宅邸更是一来就睡到了午膳的时辰,早就饿了,便眼巴巴得望着谢惜时。   谢惜时轻巧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拉着她去后院。   回廊曲折,浓绿满院,走过一截长长的回廊,脚步踏入生机葳蕤的□□,看着映入眼帘的后院光景不由得哇了一声,   “你曾同我说你幼时在楚国的家中院子里有一架葡萄,葡萄藤边上还有一口小井,到了夏日便能在葡萄藤下打个盹儿吃些井水里湃的果子。”谢惜时看着陈念春,语气温柔,“如今你在长陵也有这样一个家。”   陈念春红唇微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面前的景象,当初她与谢惜时聊天时,只是怀念的说了说起幼时无忧无虑的场景,当时她说的是葡萄架小井,更多的是自己幼年的时光,可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竟然真的让谢惜时在长陵弄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后院!   长陵的日头不似江南,夏日来的快也去的快,如今正值夏末秋初,天边的日头依然是璀璨夺目的样子,可即便是在正午时分,躲在绿荫之下也是浑身凉爽。   谢惜时早在陈念春还在沉睡之时就让人准备好了一桌她喜欢的膳食就让人在葡萄藤下铺了一层蒲草织成的软席,上边摆了案几放着他们的午膳,宽敞的两边还有余力支着两只躺椅。   陈念春饿极了,这里又没有别的外人,便毫不在意的脱下鞋袜凑到了桌边,一屁股坐在蒲团之上露出杏黄色的衣摆之下的一截粉嫩的小腿和玉润可爱的白嫩脚丫。   谢惜时失笑,笑意盈盈的跟着她上前,非常顺从的拿起一边摆放着的水盆给她净手,做完这一切才跪坐在蒲团之上,拿起银壶,给她的杯中倒入玫瑰红的香甜果汁。   轻轻抿一口在凉水中浸泡多时的鲜酿葡萄汁,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蔓延,冰凉清爽,桌上的菜式多是她喜爱的口味,清澈金黄的竹荪鸡汤,浓郁酸甜的糖醋里脊,一道鲜嫩清香的清蒸鲈鱼,并着几道快马加鞭从庄子上新鲜采摘的时蔬。   谢惜时的胃口不好,原先就是再好的菜色对他来说多吃两口便是极大的难得,今日看着陈念春吃得香甜的模样也难得的多吃了不少。   待到午膳过后,陈念春一边借着消食的借口,实际是想趁着没人看着她也没人能管着她的大好时机肆意妄为,趴在小井的边缘兴致勃勃的用一只精巧的小木桶捞井里的水果。   等过了好一阵,陈念春玩累了,才笑意盈盈的拉着谢惜时回到葡萄架下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聊着天。   说起楚国当今的困局,陈念春心中早有成算,她先是告诉谢惜时,“蜀国的国君前几日特意扮做使臣的模样来楚王宫与我商谈结盟的事宜。”   “你是说蜀国有想要同你们楚国结盟的意图?”也青绿色的葡萄在谢惜时的掌心,绿光流转见莹润剔透仿若美玉,他的眼望向陈念春,若有所思。   “怎么了?”陈念春塞了口葡萄,有些困惑,“如今无吴国势大,又是在我们周边,若是我们楚国被吴国攻陷蜀国怕是只能等死了,想要与我们一同抵御外敌也算是正常,难道不是吗?”   “恐怕不止如此,”谢惜时摇摇头,又道,“当今的吴王身边最宠爱的妃子梅妃就是吴国出身,梅妃早在十余年前当今吴王还未登基之前便在吴王身边。”   陈念春还是没明白,“难道梅妃还能和吴王登基有关系不成?”她不相信一个远嫁而来的妃子能有这般大的能耐。   “不是她,”谢惜时道,“只怕她的背后正是蜀国,她的出现,从来就是蜀国的精心策略,那年蜀国入吴国宗室王族的美人只有她如今还与母家保持着高频率的书信联系,就是她本人,也常常回家省亲。”   “我们留意到她以后,便着手开始比对当今吴王的那些大事与这个之间的关系,”谢惜时斟酌道,“最起初的吴世子并非当今吴王,乃是他的兄长,吴世子之死就在梅妃第一次省亲之后;后来的吴王登基也是在梅妃与蜀国母家通信最为频繁的时候。”   也就是长陵常年观察九国之间的动向,换做是别人想确认也找不大比照的资料。   陈念春面沉如水,得出了结论,“能在这样的大事上默不作声的提供帮助的不是梅妃而是梅妃背后的蜀国”。   又像是突然醒悟似的想起来了什么,“我幼时曾入楚王宫听到过当时的楚国王后在同侍女们谈起过吴国的那位梅妃。”   王后酸溜溜的道,梅妃虽然是个妃子过得可比她这个王后要好得多了,不说每日陪伴,吴王就连每日的政事都会与她相商,当真是爱极了她。   陈念春与谢惜时对视一眼,算是确认了二人心中的猜测。   楚国周边群狼环伺,既然两个应对方案之间的其中之一已是废案,那么另外一个便是不能不成的唯一之选。   陈念春望着谢惜时,目光坚毅道,“那你们长陵之间的商谈我就必须得去一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21:05:17~2022-07-0511: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惊四座(上)   八月廿八,立秋,后世记载,长陵举行了历史上最后一次逢秋会,据此记载,谢氏门前车马如龙,华冠长衫,长髯儒生,来往不绝。   府内人流如织,手捧鲜花美酒的仆俾来往之间光华流转,门口勾刻着各式族徽表陈的马车一辆辆整齐排列,马厩中的高头大马如丝般光滑的皮毛一眼望去宛如流水粼粼。   院落之中的人声鼎沸,已是逢秋会的最后一日,大儒们皆是捋着颌下美髯侃侃而谈,往来之间也算的上是其乐融融。   此时的陈念春正在谢惜时的院子里伏在案几上蹙着眉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沓纸张,纸上洋洋洒洒的皆是她自己所做,她为了说服长陵的这些族老,可以说是废了相当大的功夫。   见时辰差不多了,陈念春转头问谷雨,“你们的大公子来了吗?”这个大公子指的可不是谢惜时而是谢家的大公子谢悟年。   “来了来了,”谷雨像是个狗腿子似的谄媚道,心里却腹诽,这大公子明明已经在偏厅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但是陈念春埋头看着面前的文书,他也是在是不敢问。   陈念春点点头,利落的将手上的文书收拾妥当起身前往偏厅,前脚刚落地,人还没看清呢就听见一句阴阳怪气,   “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来了,”谢悟年嘬了一口不知道换了多少杯的茶水,斜斜的瞥她一眼,“知道的是您有求于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求您呢。”   陈念春看了外边逐渐昏暗的天色就差不多知晓了自己恐怕是误了时辰,误得还不少,顿时也有些讪讪,嘴上说着好话,“我们谢大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会可好?”   见谢悟年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灵机一动,就开始给他画大饼,“好吧好吧,作为补偿,来日你若是来我们楚国我给你介绍我的妹妹。”   听这话,谢悟年来劲了,“你的妹妹,亲妹妹?”陈念春想着陈织玉的那副刁蛮模样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谢悟年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不放心似的问她道:“你的妹妹长相应与你有两分相似吧?”陈念春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莫说两分了,就是三分也是有的,你放心。”   这谢悟年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全然没想过这世上的女子不该只是看着长相,若是性格恶劣那就是再好的面容也是披着羊皮的狼。   二人寒暄过几句之后才动身前往众人议事的前院,时过境迁,上回逢秋会是由王氏主办,这此的逢秋会正是谢家主导,设在逢秋会之后的众家议事正是在谢氏的主院。   天色在衣袂翻飞间逐渐的暗沉下来,谢氏的府邸广博,走过一道道回廊,绕过一片花浓草绿的小花园待到外边的天色完全的黑沉下来了才到谢氏主院的竹宣堂。   竹宣堂是百余年前的老建筑,古朴端方,就如同谢氏的组训。   堂前挂着最简单的竹编灯笼,黄橙橙的光晕照得堂前一片亮堂堂,已是所有人都入座,门前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守门的书侍低着头恭敬的垂首立在门前,见他们来了深深一辑。   “呼,”谢悟年深呼一口气,“等会儿,我缓缓。”   陈念春扯扯嘴角,“你这么怕那些老头吗?”   视线扫过去,正好瞧见谢悟年那张睁大的双眼,他压低声音愤愤道:“我可是把你这个外人还是楚国的摄政王给带进来了!”又接着数落她,“你若不是知晓谁带你进去谁倒霉你怎么不然你家谢惜时带你进去!”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陈念春自知理亏,连忙道歉,又安慰道,“等你去了楚国,我定将我那妹妹介绍给你认识!”   直到进门的前一刻,谢悟年还在狐疑的同她确认,“你确定只是想说关于蜀国国君的吧?”陈念春睁着一双晶润的眼,非常具有欺骗性的乖巧点头。   竹宣堂内,诸位族老们齐聚一室,按照座次依次落座之后,便静静等待着主位之上的主人家谢氏,左手边的是谢氏当权多年的老族长,一身银鹤玄袍却依然是精神矍铄的华发老头子,右手边则是谢氏的未来,一身银袍绣红龙,气势咄咄。   堂内的人眼神交换,视线在上首的一对老少身上流转,言语之间多有赞叹,谢家的这几十年在老族长的庇护之下也算是风调雨顺,待到儿孙辈,长子青年遇难,周遭人多的是扼腕叹息谢家怕是要一蹶不振咯,谁知到了孙子辈,又冒出谢惜时这样的人物,也算是波澜起伏,苍天有眼了。   众人的赞叹的眼神老族长心知肚明,唇角不由自主的扬起一抹笑,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汤,转头对谢惜时道:“你也年近弱冠,往后,这便是你的责任了。”   他脸上的每一丝褶皱都是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迹,身边的孙子能够担得起谢家的重任,他此刻就是死了也对得起祖祠的列祖列宗们。   灯火交错,一盏盏宫灯将宽敞古朴的竹宣堂照得灯火通明,隔着遥遥的距离,也不知是不是相爱之人之间的心灵感应,谢惜时敏锐的发现了门外的有人影将近。   书侍一声高喝,“谢氏谢悟年到!”   随着这一声高喝,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的转移到了门口,只见袅袅娜娜的一道纤细身影,云髻如云,唇若含丹,映照着窗外氤氲升起的雾气,恍若神仙妃子。   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楚连璧!”   一时之间所有人面面相觑,几乎是一瞬间,底下的喧嚣突然增大了,这是属于长陵诸世家的集会,怎么会有人将外人带来?   有见她身后之人正是谢家的谢悟年,众人的眼神又变了变,视线在上首的两人与陈念春之间徘徊,举棋不定,无法避免的开始怀疑谢家的目的来了。   “啪嗒。”   突然的一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这是上首的谢老族长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的声响,这声声响也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谢悟年望着远处高坐的老族长,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心脏在胸膛之中狂跳,额上发间汗水晶莹。在身侧陈念春的视角,侧头看过去,谢悟年肩胛背后紧绷的肌肉,如同草原之上随时准备着逃跑的豹子。   原来,他居然这么怕这个老族长的吗……谢悟年当初在知道陈念春的请求之时却答应的很爽快,陈念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上首的老族长目光沉沉,顶着众人或是惊讶或是怀疑的眼神,什么表情也没有,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对着浑身紧绷的谢悟年而是身侧坐着的谢惜时,   “雪君,这是你的意思吧?”   老族长的年岁已经很大了,就连温浓密的长眉也是昭示着苍老的花白,他的眼神犹如东临的沧水,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但谢惜时是何人,在这样的质问之下他依然能从容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角带着从容的浅笑,   “族长的意思我明白,但您不妨瞧瞧,今日的结果会如何。”   谢悟年答应陈念春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预想过无数次今日此时此刻的这副场景,但他想过族长会恨铁不成的怒骂他,会用隐含愤怒的眼神瞪他,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族长根本不在意他,他问的对象依然是谢惜时……   压下心头的酸涩,谢悟年迎着其余各族的族老或是惊异或是排斥的视线,唇角依然挂着那副风流的笑容从容不迫的带着陈念春径直走到了下首的空位上。   “容老夫多嘴问上一句”,坐在陈念春附近的有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头子,捋了捋大胡子,笑呵呵的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女郎?”   被这般怀疑陈念春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诸位回答道,“在下楚国陈念春。”   听见这个回答,虽然众人的心中早已有几分猜测,但此时仍是心中大骇多少有些难以将当时初入长陵的那个任性又娇矜的女郎和眼前这个大方且气势威严的掌权者联系在一起。   权势是最动人也最醉人的美酒,权势就如同酒香四溢的窑洞,厌恶之人就算是堵住自己的鼻子在陷入其中之后身上也会沾染上独属于权势的气味,这辈子再难洗清。   只是一年多,陈念春几乎如蝴蝶蜕茧,她依然是当初的那个渴望自由厌恶被拘束的楚连璧,也是现如今手握权柄冷面无情的威严上位者,这两个都是她,也都不止是她。   夜幕已深,窗外的天空一轮弯弯的月牙澄净的悬在天边,竹宣堂内在短暂的喧嚣之后陷入了更令人焦灼的安静,间或有几位交情好的族老大儒面带笑意的寒暄几句,但更多的人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沉默的小口小口饮着面前的茶水。   所有人都非常默契的对外来人保持着沉默的态度,无人开口,这场早已安排好的商讨会便只能这样在沉默中推迟。   偏偏这样的情况是陈念春早已想到的,她一点也没有打扰到别人的尴尬,上首坐着的谢惜时也在一种暗示的眼神中装聋作哑。   她的视线在这些人的脸上身上游移,密切的关注着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手上脚细微的小动作。   终于—   有人按耐不住这份焦灼,有些语气不好的开口道:“今日本是我们长陵的家事,不知有些无关人等能否给我们留一个叙事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511:58:20~2022-07-0622:2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惊四座(下)   说这话的是一个金冠红袍的年轻郎君,就坐在陈念春的对面,身边是他家里的长辈,看起来也是长陵哪一家的继承人。   不过这个郎君这般沉不住气,当众便掩不住脾气的模样不说是比不得谢惜时的十分之一就是比谢家小儿子谢道元都是远远不足的,陈念春面上不显,还是带着笑,   她缓缓起身,却不是对这个小郎君说而是面向所有人,“既然诸位的商谈不欲与外人道,那在下便先说说今日我的来意。”   迎着所与人的视线,陈念春目光坚毅,一句一句皆是铿锵,开门见山道:   “我以长陵摄政王的名义诚恳的邀请诸位,诚挚邀请诸位加入楚国,成为我们楚国的一部分。”   许是陈念春说的话对于在场的其余人等都太过不可置信,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哪个人惊得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来,满地狼藉,古朴庄严的竹宣堂犹如恭正的神像被泼上一盆墨水,格格不入。   窗外的凤尾竹轻颤,似是为堂内的风波所牵连搅得战战兢兢,弯月似钩,直让乌盖翻滚,云消风散。   堂内的高声辩驳不断,有人已是忍无可忍,饱含怒气道:“楚国的小女郎,今日让你入内已是我们长陵极大的宽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长陵是出了王氏此等投机之辈,但我长陵人的铮铮铁骨岂是人人可辱的!”   听他这番话,周围的其余人面上皆是露出确实如此的表情来。   陈念春简直是要成为长陵的罪人了,若是换做其余人站在陈念春此时的地方说与她相同的一番话,被这一番挤兑下来只怕是吓得话都说不囫囵了。   但陈念春只是微微一笑,眼眸中似是含有万千星辰,“长陵的风骨九国之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谁人不知,在下在此的一个原因正是对长陵士子的敬佩与倾慕之情,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各位。”   她的视线扫去,这些人皆是望着她,有的人脸上已是出现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接着道:“无论是楚国还是长陵我们都是利益的共同体,一片海上漂浮的两艘小船,若是能连接在一起,如何不能应对滔天海浪呢?”   她的这番话的指向意味很明显,说的便是今下的形势,在场的每一个傻子,这点意思都听不明白,但听的明白是一回事,赞同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回是坐在左手边第一位的舒家的人开口了,“公主殿下的最后一句我认同,此时确是惊涛骇浪,风风雨雨的时候,但是,”干瘦的老头子目露精光,“若是我们长陵上了你们楚国的船,楚国自然是实力大涨,但这对我们长陵有什么好处呢?”   他身侧的年轻人接上他的话头,“再说,我自认为我们长陵这数年间风风雨雨也受过不少,但我们长陵依然是长陵,何必需要依附他人?”顿了顿,又道,“就算是走到了那般地步,我们长陵又为何偏要选择楚国?”   这个问题像是揭开了蒙在众人之间的一块朦胧的面纱,长陵人的辩驳立足于长陵的实际情况,但也将这个问题推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   长陵选哪个国家呢?   众人已是不知不觉的将思维方式转到了与陈念春同频的地步,开始认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看出这个把戏的人不止一个,但皆是沉默不语,坐在上首的谢氏老族长似笑非笑的侧身望了一眼谢惜时。   感受到老族长的视线,谢惜时也是侧过身望去,二人的视线交汇,正看见老族长开口道:“还望公主殿下放心,我们长陵还未到如此地步,就是再危难的关头,我们长陵人也会时刻牢记我们的组训,我们绝对中立,绝不会牵扯到各国纠纷之间,还望公主殿下理解。”   他的意思很明显,关乎长陵立场的问题绝对不会退让,陈念春却不打算放弃,她的后手还有呢,她启唇又道,   “对于诸位的疑问,我想要告诉诸位,为何我斩钉截铁的告诉诸位长陵已与我们楚国一般风雨飘摇,”她的眼神坚定而富有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静候下文,“原本的长陵在王家离开之后已不是当初的长陵,如今的长陵在世人的眼里还有当初的尊崇吗,我们也都知道长陵立足的根本。”   长陵为天下隐都,为天下士子推崇,门人散客遍布天下,无人感动。   这是曾经的长陵,也是和平年代人们有吃食果腹有衣裳裹体有屋所遮风挡雨才有心思操心这些事,若是打起仗来,谁管你怎么了,大难临头就是夫妻也该各自飞,能顾得上自己的只有自己。   “至于长陵的原则,我无意冒犯,但我想说的是,我们楚国的行事原则是不进则退,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在风波中自保,我们的目标是让天下万民能安心生活不必再受战乱纷扰,不必再在各国之间艰难流转,只要是我们楚国的子民便可在这广博的天地间畅通无阻,来往通商再也无需那些复杂的手续,子民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至于长陵绝对中立的立场,若是天下皆是楚国,那么长陵的中立与否又有什么区别,长陵也不算是违背组训!”   始皇帝曾统一了度量衡,在九国之前的历史之上就曾有那么一个时代统一货币,统一法律,往来通商也便无需缴纳诸多的关税,也就没有那么多流落他乡却因一道关隘再也无法回到故土的伤心人,一时之间,听了陈念春的,众人不由得开始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和一旦达成的美好愿景。   “楚国是有统一九国的野心?”有人问道。   “是。”陈念春大方回答。   “那楚国是有何把握能统一九国,以何为依据呢?”   陈念春对着这个提问者眨眨眼,“你若是成了楚国人,这个我自然告诉你。”那人偃旗息鼓,气鼓鼓的坐下。   ……   双方来回之间,还是坐在上首的谢氏老族长发话了,抬手止住众人蠢蠢欲动的话头,又看向陈念春,   “这件事我们知道了,还望公主殿下容我们商讨一番。”   得到谢氏老族长会考虑考虑的回复,陈念春这才心满意足,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告退,将竹宣堂的地方留给他们自己。   至于他们之后的谈话,陈念春不得而知,只是等到迷迷糊糊之间听见谢惜时回来的响动之时隐约之间听见谷雨低低回了句‘已是子时’。   挣扎着还没睁开沉重的眼皮,就感受到头顶轻柔的抚摸,像一朵轻飘飘的云的落在了她的头顶,轻柔的力道如同抚慰风吹过的湖面,柔柔的亲昵就像是冬日里烫过的丝质软绸划过光裸的肌肤整个人,就像是浸泡在暖融融的春水。   被拥在怀里的安全感催得原本还在挣扎的陈念春只是动了动指尖便又沉入了黑沉梦乡,最后留下的感觉就是指尖拂过郎君腰间布料粗糙凸起的刺绣,让人安心。   再次醒来,是被窗外喧嚷的鸟鸣声吵醒,意识回笼。窗外的天色已大亮,澄澈的日光筛过一层薄薄的胧月纱均匀透亮的光柔和的落在她的眼前,耳边传来画眉鸟的一声声婉转的啼声。   将将坐起身来就听见门嘎吱的一声,门外端着水盆帕巾姜黄绿藻脚步轻巧的进门来,见着她就露出一个笑来,姜黄最藏不住事,将绞过得的帕子交到她手上趁着陈念春净面就沾沾自喜的同她嘀咕,   “小姐小姐,我听谷雨他们说你昨日在谢府里好生厉害呢,说倒了一群白胡子老头!”姜黄稀奇的跟看见河里的鱼儿上岸抓猫似的,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嘟着嘴愤愤不平,“今早我问前院的阿九,这小子还什么都不肯说,白瞎我去年给他做的那两翁扣肉了!”   陈念春哭笑不得的用柔软的丝帕压压面上的水渍,“昨日是长陵自己人的议事会,自然是不能告诉你们的。”   “可我们对他们说的那些什么大事才没什么兴趣呢,”姜黄手脚麻利的接过帕子,端着水盆要走时还嘟囔着留下一句,“我想看的是小姐怎么厉害哩!”说完兔子似的端着水盆跑了。   陈念春失笑,洗漱完便转身去书房寻谢惜时,惊蛰笑嘻嘻的同她说郎君在院子里等着她呢,便转身往院子里去。   远远的隔着错落的太湖石就能望见一身柳叶青圆领长袍的郎君难得的坐在湖边一点点的撒鱼饵喂鱼。   身后是开得正鲜妍的柔蒲树,眯着眼望过去,满天的柔粉色的花朵蓬松硕大茂密蓬勃的几乎将树上的绿叶儿遮盖了过去,一朵朵的交叠堆在一起就像是天边蓬松的晚霞,美得灼目。   柔蒲树下,纷飞的花瓣随着风的微微轻拂抖落漫天的粉色花雨,但即便是再夺目的花雨在光华晏晏的郎君身后都成了陪衬。   郎君如绸缎般的长发简单的用同色的发带系在脑后,柔顺的流淌在柳叶儿般的衣襟,发丝下的一张脸玉般温润,眼睫一扫,一双澄明的眼就往这边望过来,在触及她的视线时又化为满池春水,唇角弯弯。 第85章粉柔蒲   鼻尖是柔而轻的柔蒲花香,面前是光华潋滟的少年郎,不同于昨日在竹宣堂高坐上首时的神情冷淡气势迫人,坐在太湖石边慵懒端着鱼饵的他更像是这个年岁该有的模样。   明亮,温柔,蓬勃的生机,只是一眼就让人心旷神怡。   唇角微微一笑,陈念春原本藏在胸臆之中的那些话此时都不由得觉得不合时宜,这般好的时候,谈这些繁复政事当真是煞风景极了,摒弃那些多余的念头,捏着裙摆加快步子往他那里去。   谢惜时就坐在池子边上等着她,手头漫不经心的撒下一片并不均匀的鱼饵,眼神却望着回廊边往这边走来的娇俏女郎,胡粉色的裙摆,过膝的褙子边儿镶着一圈细碎的珊瑚珠流苏,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摇,可爱极了。   将至身侧,谢惜时就起身坐到了柔蒲树下的小案边的一只蒲团上,等着陈念春坐到他的对面,偏偏陈念春对他原先的坐着的地儿兴致更浓,见他让开,正好顺势坐了上去。   “你到我这儿来,”谢惜时蹙眉,有些不高兴。   陈念春连撇头瞧他一眼都不愿意,自顾自的拿起他喂鱼的小食钵,花瓣般的衣袖一扫便落下一片雪白的饵料,鱼池之中橙红的一尾尾肥硕的锦鲤怠慢的摆弄着晶莹的尾巴争夺着取之不尽的食物,但鱼的数量太多,搅弄的水花翻涌似有泉眼翻滚一般。   “你说嘛,”陈念春不甚在意他话语里轻微的不悦,任性的继续喂着面前的鱼儿。   别看谢惜时再外人面前在大事之前皆是一副气势咄咄冷漠又可靠的样子,在陈念春的面前即便是有些不高兴但也是掩藏在潺潺温柔里的一丝。   果然,他又放缓了声音,“-我已吩咐了谷雨送早膳过来,想必马上就送到了,今日有你最爱的果仁粥。”温柔得像是哄骗孩子回家吃饭的年轻父母。   陈念春的眼神一亮,这可是她想念已久的吃食!   说曹操曹操便到,不出一刻,热腾腾的洒满各式各样果仁的滚粥就上了桌。   “你们谢家的这个厨子做果仁粥的手艺不错。”陈念春不急不缓的舀了一勺晶莹透亮的粥吹了吹凉气。   谢惜时看她这副面容才露出笑容来,“哪里是谢家的厨子手艺好,明明是我知道你的脾气,”谢惜时唇角一翘,对她的喜好如数家珍,“你喜欢果仁粥,但若是用同样的做法做,做的不如你在楚国吃的味道那你就会对这碗果仁粥弃之如敝履,定要这厨子将果仁粥做出不同的风味才能得你的欢心。”   “若不是我专门嘱咐厨子千万不可将果仁与生米同煮,而是得将果仁烘炒得滚热香脆了再裹上白糖撒到粥上这样才好,厨子怎么会知晓你的喜好。”   没想到他连这般细小的事都牢牢记在心里,即便是每日事务繁忙还替她操心早膳的果仁粥该怎么下果仁。陈念春心湖中泛起一阵潮水般的甜意,眼角眉梢就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潋滟的粉。   谢惜时皮肤白皙,耳根泛上的红晕便显得格外的明显动人,这般直白的显露爱意他也有些不适应,掩饰性的轻咳一声,摸摸鼻子垂下眼睑专心盯着面前的果仁粥没敢瞧她。   果仁粥的热气暖融融的拂过他的脸颊,但下一刻,比这热气更加温暖的是脸颊边一闪而逝的柔软触感,随之而来的鼻尖拂过的一阵柔软暖香,谢惜时搅动果仁粥的手一顿。   她兴致上头,便探过身子响亮的在谢惜时的脸颊上啵了一口,便咂咂嘴继续心满意足的一口芳香扑鼻的果仁粥一口小菜的吃得香喷喷。   偷摸的望他一眼,只瞧见他一口一口慢吞吞心神不守的吃着面前的一小碗粥,即便二人都不知道在多少个地方亲过多少回了,今日被她亲了一口脸颊还是从耳根到脖颈红成了新娘的喜帕。   陈念春忍住笑意没揭穿谢惜时的羞窘,胃口很好的将一整碗果仁粥吃了个干净,什么也没说。   等到用完早膳,面对面的坐着,陈念春在初秋日头下暖融融的照耀下有些犯困的时候,面前的谢惜时突然问了她一句,   “你喜欢什么时候?”   陈念春有些懵,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时候?”   “你是喜欢春日的桃花还是夏日的合欢又或者是初秋的柔蒲,之后就太凉了些你的身子受不住。”谢惜时耐着性子解释道。   可陈念春还是没转过来他问这个是做什么,“都喜欢,怎么了,”突然精神一震,“难道是你们长陵的世家同意了?问我挑个日子什么时候乳楚?”说起这个她可就不困了啊,长陵的人早来一日她撂挑子了的日子就早一日,她巴不得今天长陵的人便都跟她回楚国算了。   面前的谢惜时听见她说的话却是有些难受,眼睫轻扫,有些落寞,“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吗,我们的婚仪……”   陈念春的脑袋嗡嗡作响,顿时一愣,“……婚仪?”   这她还真的从未想过。   她只能面上带着歉意的嗫喏道:“如今,我们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到,等到……”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敛目一瞬又很快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妥协,“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眼下确实是又更多的事要办,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但陈念春却莫名的有些愧疚,眼睫轻颤,有些不安的舔了舔唇,眼神闪烁思索了半晌终究还是欲言又止的转移开了话题,将这个话题轻轻巧巧的盖了过去。   他说:“长陵人不会这么快妥协的,至少不前不会。”   陈念春心里松了口气,思索着回答道,“我明白,但是楚国定然不会放弃,只要你们想,楚国永远都欢迎你们,”她顿了顿又说,“长陵的选择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就算没有楚国也会有其他的国家,这不是长陵的选择,这是时代的选择。”   谢惜时沉默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86章楚国来信   长陵有自己坚守的原则,但这份原则终究还是抵不过长陵诸世家子弟及所有长陵百姓的性命,长陵有最优秀的政治家搅弄风云,但长陵没有军队。   这是致命的短板。   只要周边的哪个国家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或者是拼死一搏的魄力那么任何一个装备精良的万人陆军兵团都能将整个长陵拿下,这是当初的长陵独立与九国之间达成的最大的妥协,如今也是最苦涩的劫难源头。   陈念春一开始就想的很明白,谢惜时也清楚地知道。   她想要将长陵拉入自己的阵营,这也是她与哥哥对楚国未来的一步至关重要的棋,他们不能接受失去长陵的代价。   陈念春望着头顶纷纷落下的花瓣,鼻息之间皆是柔蒲清浅而柔和的香气。柔蒲花非常的神奇,一朵柔蒲的香气馥郁悠长,可千百多堆在一起依然是那般悠远柔和,让人心旷神怡。   就像长陵,得到一个是极大的助力,得到了所有纷杂的世家也依然不会紊乱而是小溪汇聚成汪洋,浩瀚而广阔。   她一定要等到这个结果,在长陵做出选择之前她不能走。   这么一留眨眼间便是几日过去。   但是,楚国的陈念春是这么个想法的,其他的国家自然也不甘落后,各国来当说客的使臣的船明日便都将要到长陵了。   吴国自恃得到了王家和当今的国力强盛只是又差遣了那位老熟人吴柳儿来当说客;蜀国的来客是蜀国国主的义女刘金儿;魏国来者正是当今魏国世子魏知文;就连一向安分的郑国都悄悄的送来了使者。   这是从谢惜时的口中得知的,与此同时远在楚国的范予嫣送来的信也到了。   能光明正大送来的都是些交代生活琐事的家信,陈念春盼着这一封信盼了许久。   回到墙上爬满各式蔷薇花朵的小院,靠近锦鲤池的那间正是陈念春的书房,让她处理一些楚国的事务自己管自己,迎着窗外碎金般洒下来的阳光,陈念春展开了这封信,   信的开始一切都很寻常,   ‘国内一应事务如常,王君的身体好转,近日清醒时分已过日半,以闲暇无事为由从我的手中分去了不少政务,在下无力阻拦。’   看到这,陈念春的唇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容,能远远听闻家人的安康楚国的安好她也算是放心了,能安心待在长陵等待这一个结果。   视线往下扫,她唇角的笑意一顿—   ‘近日窕娘的身子越发不适,她不愿与我们相见也不愿面诊,还是沈溪偷偷来寻我,他让我转告你,窕娘可能是有孕,终日郁郁,不知该如何是好,盼你能给个决断。’   心下一沉,陈念春的脑海中又闪过不久之前她赶到繁春楼之时望见的那一幕,鼻尖刺鼻的气息,窕娘身上凌乱的衣衫肌肤上刺眼的红痕,还有她发丝掩盖之下如灵魂出窍一般空洞的眼神,这闪过的一幕幕再听闻这个消息都让她心痛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在一遍一遍的责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安排好窕娘的一应事务,让窕娘再因她而受伤害之后还要再受一次伤害……她好恨……   她咬牙切齿的摊开信纸,笔走游龙,‘予嫣你和沈溪好好的照顾窕娘,替窕娘寻最好的医士,务必要打掉这个孩子不损伤窕娘的身体。’濡湿的笔尖随着主人的手在柔软的宣纸上停留了一瞬,一滴豆大的的浓墨将宣纸染成凌乱的额一团。   理智回笼,陈念春咬唇重新拿一张崭新的宣纸,将最后的一句话改成,‘让沈溪告诉窕娘,她想怎么做我们都会帮她,让她务必珍重自己。’   洋洋洒洒数百字,她写了又改,脚边的纸团滚成雪堆似的一团又一团,往常只需半刻钟就能写完的信足足磋磨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写完。   谢惜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女郎柳叶儿似的眉忧愁的蹙着,手上的行笔却是带着怒气的大开大合,裙摆边上是堆砌如新雪似的纸团,扔得整间屋子到处都是。   白皙的手指拾起一团,展开一瞧,碎裂的纸纹,被揉的不成样子,还未干透的墨痕晕染的乱七八糟,潦草一眼,谢惜时大概能看出这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信。   “你们兄妹闹矛盾了?”谢惜时有些困惑,若非如此,怎么回个家信还是这般的苦大仇深怒气满盈的模样。   长陵的事谢惜时归来自然也早有了解,她也正愁没人帮她出出主意,便一股脑的都告诉了谢惜时。   “你说,该如何是好?”陈念春苦闷的将还未装入信封的宣纸往旁边一扔,抬起头想看看谢惜时在做什么。   面前的郎君手里捏着这团凌乱的纸团,面上若有所思,就连往里走都顾不得了,清正挺拔的看着手上的纸团,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他倏忽抬眼。逆着光的脸颊轮廓分明,就连睫羽都被日光渲染成了根根分明的灿金色,他说,   “你可曾想过从魏国的太后那里入手,”他的面上带着思考时惯有的冷淡,他说,“若是魏国的吴太后有了这个孩子,魏国的天恐怕又该变了,这是楚国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念春打断,她转过身,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这么做的!”她沉默的转过身背对他,过了许久才出声,声音里带着苦涩,“窕娘受这样的苦难是因为我,这是我做什么都回转不了的,你说的是一条路,但我不配做这个选择,我能牺牲的只有我自己,我没资格牺牲别人。”   她的话字字铿锵,谢惜时也沉默了,思考了良久,终究还是深深一叹。   “是我的错,”谢惜时声音放缓,轻柔的抚摸她头顶柔软蓬松的发丝,“我是局外人,作为政客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她一人,是我没在的你的立场上想……”   感受头顶安抚的暖意,陈念春缓缓的转过身,将整个身子埋到谢惜时的怀中,声音闷闷的,“是我对不住她,无论如何,这次我都不会违背她自己的意思,不论她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   第二日一早,陈念春的还在沉睡之中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动,马匹的嘶鸣,人与人之间的交谈,箱子搬起又落下的声响不绝与耳,声音清晰的就像是就在附近。   唤来外间榻上守夜的桃红。   窗外的天色还没亮,桃红端着一盏小灯披着一件外衣轻手轻脚的坐在她床边的脚榻,“小姐,外边的动静吵着您了吗?”   灯在桃红的面前,清晰的照出了她眼下的青黑之色。   桃红习武,五感也较常人更灵敏些,向来睡得沉的陈念春都能被吵醒就别说桃红了,只怕是默默忍着大半宿都没睡了。   但这眼下的青黑这么看着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早年看到过的一种生在蜀地的野兽,也是眼上一圈黑,像是被谁揍了一拳似的。   桃红见陈念春盯着她的眼睛止不住的发笑,有些羞窘的一只手支支吾吾的捂住眼,不肯再让她看仔细,“小姐!”。   笑过之后,陈念春才问桃红外头是什么情况,桃红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从今日丑时起就陆陆续续有车队马车的声响从附近经过,想必正是各国来的使臣,寅时有不知是哪国时辰正好带着人马住进了隔壁的院子,收拾的响动吵到了这边。   左右也睡不着,陈念春便披上衣裳随桃红出去瞧瞧。   站在阁楼的窗边,正好能瞧见那边,那边灯火灼灼,这边隐藏在夜色里瞧得一清二楚。   那边的箱匣零碎堆成了假山似的一堆,门口挤着乌泱泱的马车牛车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里运着物品,有一道身影手里拿着厚厚的册子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仆从做事。   “这样的排场,想必是魏国了。”陈念春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桃红有些奇怪的问道,“魏国的世子怎么会往这里来住?”按照经验,除了陈念春这个早被谢惜时安排好的,其余的王室子弟应是往哪个世家的宅子里钻才是。   “这里都能住我这个楚国的摄政王了,那魏国的世子自然也是容得下的,你可别忘了这个世子从前过的苦日子可比我苦上百倍,这样的院子算是哪里哪里。”陈念春打趣道。   视线扫过那一堆箱子,又扫过搬运箱子的仆从,刚想回去,就在搬运的人里看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咦,这搬东西的怎的还有一个老媪?”陈念春有些不任性的皱眉,“让一个老媪做这体力活……这魏知文是这些年憋着憋着憋成变态了吗。”   桃红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瞧见一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媪正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颤颤巍巍的扶着木箱子的一角,周围都是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就这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媪,在昏黄的灯光下,让人有些不忍心。   陈念春虽不至于义愤填膺到插手他们的事替老媪出头,但还是忍不住默默的在心里给魏知武贴了个标签:   死变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22:56:09~2022-07-1023:2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灯下人   天色还未大亮,那头院子里的动静也渐渐小了下去,赶几乎一宿没睡的桃红回去睡个回笼觉,自己则在书房看会儿书消磨些时光。   门外响起一阵轻巧的叩门声,随之而来的是有人推门而来,陈念春还以为是绿藻姜黄起来了,一抬眼看过去。   门口的人却是谢惜时。   这段时日他们二人虽同住一院,在外人的眼里恐怕是半丝清白也无,但事实上这二人当真是清白得坦荡,虽同住一院,但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中间还隔着二人的书房,花厅。   “你怎么起来了?”陈念春错愕,“是隔壁院子的动静吵到了?”按照方位来说,魏知文的院子在东边,在谢惜时的房间应该是动静远没有陈念春的院子大的。   谢惜时一身清冷的月色,单薄的里衣外披了件外裳,更显得身形瘦削挺拔,长发蜿蜒如墨色的流水,肤色如玉,他说,“听见你这边的动静我就来看看。”   说着便脚步轻轻的进屋,关上门。   书房里只点了桌上一盏灯,人影幢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许是窗外溜进来的夜风一点点的拨弄着烛台上的灯火,昏黄的灯光下的他的脸忽明忽暗,不见阴森更添了几分他往日没有的慵懒和稚气。   陈念春看着他这副模样却忍不住心生一种隐秘的恶趣味,不由自主的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你快来!”她向他招招手。   谢惜时眉梢一挑,眸光清润,似是天空的万千星子,熠熠闪烁,他靠近她,以为她是想让他看这桌上的东西,便微微低下头。   柔软光滑带着凉意的发丝如江南最好的绸缎,水一般的流淌而下,随着他的动作轻拂她的手背。   发丝拂过手背却更像是拂过她的心间,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指尖涌上心头,胸腔之中却像是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许是背后的窗侍女没有关好,初秋带着凉意的晚风垂在光裸的后脖颈更衬的心头火热,蒸得女郎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   幸好她站在桌边,桌上的小灯照不到她熏红的脸和红得滴血的耳根,他低头看过去看了整整一页也只看出了这是一本讲述各国地方风俗人情的游记,面前的这一页讲的正是魏国,琢磨半晌,试探性的问,   “你想去魏国游玩一番?”   陈念春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才后知后觉的从自己的遐思之中回过神来,看过去,正巧对上他的视线,按捺住心头的悸动,她压压嗓子,“你再瞧瞧?”   谢惜时不疑有他,还以为是自己错漏了什么,又垂下头万分仔细的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逐行往下读过去,在陈念春的视角正好瞧见他挺直的鼻和认真看书时垂下的眼睫,发丝顺着胸前不甚整齐的衣襟一路往下,有一缕甚至暧昧的落入了衣襟。   陈念春就趁着他认真看书的时候不动声色的靠近,等到衣摆都贴到一起,她的肩胛距离他的后背几乎是紧紧相依。   突然的伸出手摸上自己觊觎已久的发丝,谢惜时正看的专注,陡然被摸住脑袋浑身一滞,等到反应过来才放松下来。   陈念春的动作就像是撸猫,顺着头顶轻轻柔柔的磨下来,一下一下的就把这只炸了毛的猫咪摸到了顺毛,只是这只小猫咪不会被她摸得从喉咙里溢出呼噜呼噜的舒服声响,但却被摸得脸庞一点点的挂起红霞,眼眸水润。   有些难以启齿,带着羞赧的谢惜时。   好生诱人。   陈念春不由自主的就将自己的视线下移,他的唇瓣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像是夏日绿藻常常给她做的乳糕,软软滑滑的。   这般的明着糊弄实则戏弄谢惜时看的明白,却任由她将自己的发丝揉成一团,毫不在意,眸色幽深,一点一点的靠近她。   她的掌心还停留在他的发丝,但他倚在书案之上,由下往上的看着她,目光晦涩,唯一的光源被遮挡,只能隐隐约约的瞧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唇瓣相贴,难分彼此。   寒风一缕一缕的透过窗棂围绕在他们二人的周身,但相拥的爱人紧紧相贴的身体和唇瓣却是滚烫,唇瓣的热意在躯壳间游走,温暖的热意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陈念春的头脑晕乎乎的,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与谢惜时的位置颠了个个,他靠在书案边,将她紧紧的楼在怀中,二人紧紧靠在一起,自己的身体软的不像话,只能依附着他才不至于滑下去。   唇与唇之间若隐若离,滚烫的温度伴着二人喘息间交错的呼吸。   他的衣襟更乱了,在耳鬓厮磨间露出了锁骨间的一大片肌肤,这片肌肤此时也是温热的,陈念春的身量矮,这片露出来的肌肤便随着他呼吸间的起伏,若有似无的摩挲在她的耳根。   凑的这般近,鼻息间皆是他身上清浅的香气,她红得要滴血的耳根脸侧还是他光滑温暖的肌肤,这般□□裸展示在她面前的男色直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色.欲熏心得流鼻血了。   鼻头有些热,陈念春悄悄伸手试探自己可千万别是流鼻血了才好。   手指在人中处快速的一模:诶,还好,没流鼻血。   陈念春放心了,还好还好,丢人还没丢到家。   曲起的手指却在不经意之间碰触到了他分明的锁骨,细腻柔软的肌肤,还带着暖意,让人摸得有点爱不释手,试探性的望了一眼,他好似是一无所知,于是陈念春胆子又大了几分,来来回回的摸来摸去。   直摸到第三个来回,才被面前这人哑着嗓子捉住乱动的手,“阿稚,不许再摸了。”   陈念春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的回了句,“我就摸摸脖子好不好,再给我摸一下嘛。”   面前春色盈眸的郎君衣襟散乱,瞳色幽深,与她对视一眼,又底下头凑到她通红的柔软的耳根,带着水色的唇似是轻吻一般的亲昵,   “再摸,就不是亲一下这么简单了。”   陈念春也不知为何,刹那心领神会,脸颊一瞬间从粉白的蜜桃红成熟透的番茄。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 第88章转机至   天色大亮,陈念春脚步虚浮的走出书房,轻飘飘的仿佛飘在云端。清晨带着凉意的晨风拂面而来倒是把身上的意洗去了大半,她深呼一口气,准备更衣前往谢氏主宅。   原本的王谢两家此时就剩下谢家,各国的使臣皆至长陵,不用想也知道,去的第一个地方定是谢家了。   既然他们都打算去,那陈念春肯定也是要去瞧瞧。   梳完妆换完衣裳,按照时辰算,谢惜时已是到谢家了。   “果然是好生热闹。”陈念春还没下马车,先瞧见的就是谢氏府前停着的各式车辆,各式规格,皆有仆童守候,好不威严。   谢氏的仆从习为为常的低眉顺眼引她进门,穿过堂前,走过绿荫环绕的长廊,就到了谢家待客的前厅。   陈念春只远远的瞧见堂内一座一站两道人影,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是谁,就先被一道声音叫住,“陈念春?”   她抬头望过去,有几分惊讶的发现这道站着的身影正是吴柳儿。   “你还是从前的那般美丽动人啊。”吴柳儿笑吟吟的踱步到她的身边同她寒暄。   陈念春的视线在她周身扫了一眼,不无感慨道,“你与从前倒是大不相同。”   从前的吴柳儿最喜穿曲裾,不管是发髻还是鞋袜款式颜色皆是选最清雅的,但她本性又是个爱俏的便总在一些常人不留意的地方做些奚巧,耳坠子是雕琢成捣药的玉兔啦,衣摆的角落多绣上两朵芙蓉啦,可谓是清雅得不三不四,俏皮鲜妍得不伦不类。   但如今面前的吴柳儿在这一方面可谓是脱胎换骨,一身灿烂的金红色裙摆,头上堆叠的乌发之上珠翠华冠宝光熠熠,端的是明艳可爱,贵气逼人的一朵富贵花。   倒是比从前适合她百倍。   陈念春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也不吝啬夸奖,唇角含笑的赞她几句。吴柳儿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听见她的夸奖脸上的笑意顿时都真诚了许多,“如今我想起当初当真是悔不当初啊,为了一个负心汉把自己都丢了,”她看着陈念春,眼中饱含深意,“你说是吧?”   陈念春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她说的负心汉指的是谁,明白了过后也只能是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这厢应付完怨气十足的吴柳儿,还没来得及试探几句坐在椅子上只顾着自己埋头喝茶的郑国来者就又瞧见一对老熟人。   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说说笑笑的从小花园走来,女郎如云般挽起的发髻还簪着一朵鲜嫩的还带着露水的柔蒲花,粉色的花瓣在乌发之间更显得女郎小巧白皙的面庞柔和如春花。   她正是曾与陈念春同为王氏表小姐的林斜芳,她身边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是魏国世子魏知文,他们夫妻二人见到这边情形的第一眼,反应更大的竟然是魏知文。   他脸上的神情一变,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诡异而难以捉摸,陈念春蹙眉,有些摸不清这人要做什么。   双方见过礼之后,他却先开口了,“在下还得多谢你那日在长陵替我们魏国解决了谋反的逆贼,这是对我们魏国的恩德!”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刚说完,就转身看着身后仆从中的那个瘦小老媪,“姜媪,快些将我们准备的贺礼呈给楚公主。”   被他点名的这名老媪,浑身一颤,瘦小而苍老的躯体像是一截即将枯萎的的老木,无端的让人感觉有些可怜,听见主人的话,老媪颤颤巍巍的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手上捧着的锦盒呈上。   陈念春身侧的姜黄正要伸手接,却被脸上带着笑的魏知文拦住,示意让老媪亲手将谢礼送给陈念春。   陈念春却只是笑容盈盈的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魏知文不知道陈念春曾在黎明之前偷偷观察过他们院中的场景,若不是趁着夜色恐怕也不会让这老媪混在一群青壮之间搬运沉重的大箱子,不然也不会让陈念春这么轻易的察觉他特意挑选这个老媪给她送贺礼必然是别有居心了。   场面一度僵持,老媪托举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枯枝似的手腕仿佛下一刻就会不堪这重量而折断,陈念春还是没做出任何反应。   还是一旁站着的林斜芳出来打了圆场,“这般沉重的东西,想必楚国公主也受不住,即便是感受我们的谢意公主收下也就是了。”   魏知文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示老媪将锦盒交给一边站着的桃红。   等到将他们应付走了,陈念春这才展眼看向桃红。   对上她的视线,桃红不动声色的对陈念春摇摇头,一手托住盒子一手将锦盒揭开一道,里面是正是一整盒的金锭子!   四目相对,陈念春忽的轻笑出声。   当真是有趣。   长陵谢家如今掌握了整个长陵世家头部的话语权,如今是各国有求于他们,自然是掌握了双方之间的主动权,说不见就是不见,不管使臣来得多少,来得额使臣来头有多么的大,都一律不见,那些依附长陵名气的小世家却是变着法的给在场的诸位送上名帖,只可惜,头部看不上的诸国使臣也看不上他们。   这场千里迢迢的相会,除了陈念春在场估计没哟一个人是满意的。   唯一满意的陈念春满意的还不是因为长陵的谢家不见客,而是意外的探知了一些魏国之间的隐秘。   就在回去的马车之上,姜黄看着嘴角忍不住上扬的自家小姐,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又想着马车上是在不是一个何时的叙事地点,便强自按捺了说话的音调,小声道,“小姐,你在高兴什么呀?”   姜黄眼巴巴的眼神看得陈念春着实有些不忍心拒绝,便也像她似的压低声调故意神神秘秘的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姜黄像只诚恳的小狗,一边的桃红都忍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姜黄水润的眼眸毫无威慑力的瞪她一眼,又眼巴巴的望着她。   “好了好了,”陈念春受不住姜黄这眼巴巴的眼神,笑着开口道:“看这魏知文这般厌恶这老媪,还特意在她的面前提起我杀了魏知武这件事,再看他的反应,这老媪应当是与魏知武有关之人了。”   “您怎么知道?”姜黄求知若渴。   陈念春又轻笑,“你瞧魏知武让她给我的是什么东西,一整盒的金锭子,这般沉重的东西又轻薄了我,又折磨了这个老媪,当真是两全其美的好算盘。”   “这人呐,当真是会遇水则长,遇火则焚,变得真快呐!”陈念春不无感慨。   这个姜黄听得懂,陈念春的意思是这魏知文如今的模样早已与当初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曾经的魏知文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恬静的模样,现在的魏知文张扬肆意,自信将一切握在手心;曾经的魏知文衣着朴素全身上下不见锦玉,如今的魏知文浑身锦绣仆从成堆。   回到小院,却见等在门口的绿藻的神情带着几分严肃,陈念春当下马上止住话头,往书房走去,姜黄桃红心领神会的合上书房的,留给他们一个单独叙话的空间。   “怎么了?”陈念春蹙眉问道,接过绿藻递来的一封信。   “小姐,这是楚国来的信,是最快的加急。”   楚国加急来信可与之前的家信不同,家信顺着商船,由楚国境内最好的商队护送,但这加密信是由楚国的密探快马加鞭甚至用了一些特殊法子才送到的。   陈念春额上的青筋一跳,知觉告诉她这不一定好事,甚至可能与怀有身孕的窕娘有关。   展开信,陈念春一目十行的的快速看完了信。   这封信是关于窕娘的不假,当让她意外的是这封信甚至是窕娘的亲自写的,这封信的内容大概是窕娘从范予嫣听到了范予嫣对这个孩子的成算,她说她本来的打算是流掉这个孩子,但是听到范予嫣的成算改变了主意。   她说,“我窕娘做了一辈子别人手心的黄鹂鸟,随便一个谁都能将我捏死,我得讨好所有人,既然有一个机会我能完全做主的,我愿意生下这个孽种去搏一个机会,这个孩子会改变我的命。”   “念春,我决定好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陈念春心中一震,原来……窕娘的心中是这么想的。   只要窕娘生下了这个带有魏国皇室血脉的孩子,这个孩子只要回到魏国,那么魏国的吴太后手中就不是没有筹码的,甚至可以打当今魏王父子一个措手不及,要知道,没有了筹码的吴太后形同废人,手里有筹码的可就不一样了。   陈念春的心中急速思考,至于之后吴太后将魏王夫子拉下马之后该怎么争权,那就是楚国与这位吴太后之间的周旋了。   如今最大的筹码在楚国手中,吴太后可没有商讨的余地,陈念春唇角勾起一个笑容。   “绿藻,准备些瓜果礼品,我们去旁边的小院拜访一番我们的‘故人’”。 第89章抉择   谢氏府邸当中。   竹宣堂中高朋满座,却几乎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压抑的凝重,坐在下手的谢悟年的脸色也很不好,他伸手按住狂跳的眼皮,总觉得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   就在方才,原本其乐融融的众人叙话,有一族老半开玩笑似的对谢惜时打趣了一句,“楚国公主来的这段时日你小子可当真是话都少了不少!”   原本众人只当是一句取笑,脸上心照不宣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见一边原本坐着的王氏老族长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先是向众人告罪了一声,便肃声让谢惜时跟他走,一老一小两人便往里间去,留下议论纷纷的众人。   而方才最先说出这句话的那位族老则是脸色一白,再不吭声了,谢悟年连忙出来打圆场,“近日雪君确是状态不佳,想必祖父只是问询一番,片刻就会回来,望诸位海涵!”   方才的那位族老这才面色好了一些,展眉开口道,“悟年你这段时日也是长进了不少啊!”其余人等见当下僵持的气氛一缓,连忙顺着话头也夸起了谢悟年,一时间,倒算得上的是其乐融融。   “雪君,你说说吧,你最近是在做些什么?”老族长的面色难得的阴沉,“你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吧?”   不止是在族会之上寡言少语,就是族中额诸多事务也是能推给谢悟年和谢道元的便都推给他们二人,整日在小院中与那楚国公主厮混。   谢惜时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阿祖,我的打算你是知道的。”   谢家内部真正能影响到老一辈真正说一不二的人是老族长,老族长拍板决定了,他们就算是要选择第一个排除的就是楚国,但长陵的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做出这个选择,唯独谢惜时不可以。   谢氏老族长叹了口气,语气也软和了下来,劝他道:“退一步,我们答应让这楚国公主入长陵做我们谢家妇,如何?”他又道,“就凭你对她的宠爱和她的本事何愁离了楚国随我们谢家去吴国过不下去呢?”   “楚国如今是病榻上的王君虎视眈眈,手掌权柄的摄政王气势咄咄,就算一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能和谐相处,但以后谁又能保证,就是孪生子也有为权势反目的,何论兄妹。”老族长的话饱含深意。   谢惜时却笑了,“不管是我们长陵去吴国也好,去楚国也罢,我和念春总归是要走的,”他逆着窗外投射而来的光线,“念春的志向从来不是楚国的王位,不是权柄,她想要的自由从来没有得到,而我想要的就是能帮她实现她的自由。”   他的眼眸在阳光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的温柔,眼眸中的眷恋和暖意浓得让老族长又是深深的一声叹息,“我们谢家竟然能出你这个情种!”   那边的陈念春,也带着绿藻姜黄前去了旁边的小院,她此次前来的目的是那个老媪,但当然了,她的名义是为了看望许久未见的林斜芳。   抿了一口茶水,不出所料,这魏知文特意唤来了那个老媪来服侍她,此时的林斜芳还在更衣,陈念春便在花厅等候片刻,侍女们低着头毕恭毕敬,此时陈念春与这位老媪的距离只有两步,正中陈念春下怀。   陈念春手中端着白骨瓷的茶杯,望着杯中清澈的碧绿茶汤,指示似的看了一眼绿藻,绿藻便心领神会的从锦囊中取出几块碎银子,逐一分给周围侍候着的侍女们,就连这老媪也分到了一块。   侍女们皆是脸上露出喜色,这可是额外的一份收入,只有这老媪捏着手中的银子似是极度害怕的模样,她的这副模样让绿藻不由自主的心一揪,其他的侍女却是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模样,这才让绿藻的心放了回去。   足足饮了一杯茶,林斜芳才姗姗来迟。   “陈女郎,当真是我礼数不周,姗姗来迟,”一身轻薄罗衣的林斜芳脸上带着歉意,仔细一瞧,脸上甚至还起了一些小红疹子。   “你这是?”陈念春发问道。   “噢,”她应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医师说我有孕之后身子有些反应是正常,”又温柔的摸摸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这孩子闹腾,不然我也该早点出来。”   陈念春面上的惊讶也成了祝贺的笑意。   既然女主人怀孕,那么陈念春也没有就留寒暄了几句放下自己带来的礼品,便带着侍女们回到自己的小院。   可这次回来的绿藻却有些心事忡忡,陈念春本还以为是担心给那个老媪送的东西露出了马脚,再三追问之下,绿藻才眼圈红红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小姐,林女郎比您还小上几个月呢。”绿藻说道。   “是啊,怎么了?”陈念春不太明白。   绿藻轻叹一口气,又说,“如今林女郎都有身孕了,您与谢郎君如今还一点都没有进展,这让奴婢怎么能不担忧。”   陈念春此时也恍惚了片刻,像是从前被隐藏的一道门被打开了,原来自己的同龄人如今已经是成亲马上就要生孩子了?   陈念春心里却是一阵恶寒,像林斜芳一般永远只能跟随在魏知文的身边,寸步不离,永远困在方正之间的话,就算是谢惜时她也是不愿意的,所以陈念春对绿藻说的话只是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说。   那边的老媪在陈念春几人走后,便被管事安排去了后院做其他人都不愿意的辛苦活计,一整天忙忙碌碌的辗转下来,她的身子已是僵持得似是随时会散架一般,疲累到了极致,是连一口水都喝不进去的。   她用尽浑身力气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腿,默默的忍耐着,对于她来说什么时候能死去,反而是对她的解脱,她现在是被主人抛弃,没有任何活路的半死人了,曾经的那些富贵荣华,终究都只是过眼云烟。   又想起怀中的那个重量一捏就知道不对劲的碎银,她就觉得膈应的胸口滚烫,皱眉,伸手厌恶的将这个碎银子随手就扔到花丛之中。   路过的小婢女正巧瞧见自己的面前银光一闪,有些狐疑的居高临下的问道,“秦老媪,你刚刚扔的什么东西,难道是银子?”   碎银子罢了,还不是足重的碎银子,想必是掺了什么东西,这般东西往日在她这个世子乳母的面前可谓是连赏人都看不上的,她下意识的就要点头,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   等到小婢女不屑的提着侧夫人林斜芳用过的食盒往厨房走去了,秦老媪才能露出懊恼的表情,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这陈念春可是害死自家世子的罪魁凶手!   可思虑再三,她还是咬牙艰难的从石阶上爬起,艰难的去花丛中寻找自己丢出去的碎银子。   黑夜里,花丛茂密,甚至连手的影子都瞧不见,秦老媪的眼睛已然昏花,摸索之中甚至都不小心扭到了自己的脚,听到了耳边嘎吱一声才勉强摸到了一个粗糙的东西。   松了一口气,老媪摸着这个碎银子,刚想起身,却脚底下使不上力,一下子有跌倒在地上,她倒也顾不上自己,去看着碎银子。   可这哪还有什么碎银子,这碎银子被她的手一碾,竟然成了一张纸条!   她的心头一跳,这下不敢在这个地方瞧了,连忙塞到怀里,直到回到自己狭小的粗使房才敢趁着同住之人沐浴的时辰展开这张纸瞧一眼。   纸上的内容她只是瞧了一眼,就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发出声音,手上的动作飞快,将手中的纸条塞到自己的怀中。   从浴桶中出来的另一人正嘀咕着呢,“这狗日的小厨房,连奶奶的洗澡水都不知道烧热些!”又看着她,差点认不出来,这老太婆做了一整日苦力竟还能这般有力气,没好气道,“喂,你去洗吧,洗完记得把东西收拾了。”便舒舒服服的回自己榻上休息去了。   那边的陈念春却在书房看楚国来的信笺时,一抬头就见到了谢惜时,今日他穿了一身难得的白衣,隐在团团夜色之间不像凡人像是月色成就的仙人,周身皆是莹莹华光。   哥哥陈洛鹤大病未愈,楚国的一应事务皆是由她做主,沉在一应有的没的庶务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脑仁都疼,眼下再这般疲累的时候能看见谢惜时,忍不住松了口气,让自己也歇上一歇。   “真希望哥哥的病早日能好。”陈念春耷拉着脑袋,像只垂头丧气的疲惫小猫,“若是哥哥没有病,本公主回国就游山玩水去了,谁要跟这群老头子掰扯这几两碎银子。”   谢惜时的眸色一暖,“那我呢,公主大人怎么安排我呢?”   陈念春竟真的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认真的思考起来,“你的话谢家肯定不愿意放你走,嗯……”像是灵机一动,笑嘻嘻的起身抱住他的腰,“那我就偷偷的把你给抢回去!生米煮成熟饭了看他们怎么办!”   谢惜时眷恋的将怀中的女郎搂入怀中,只觉得被冰冷的月色侵染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他的归属,从来就是陈念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23:53:06~2022-07-1322:3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在人间   这厢,陈念春的小算盘打得啪嗒响,那边的谢家的算盘也不逞多让,一边摆出一副哪边也不搭理我们世家誓与长陵共存亡的忠贞模样,一边又在若有似无的与诸方来使来往着,就连陈念春这里世家送来的各式时蔬礼品点心也都堆成了山。   “这帮老头子当真是坏得很,一边说着不愿意,不可能,一边又在这来回周旋着,把我们当鱼选最肥的钓呢!”陈念春愤愤在寄回去的密信上写道。   谢氏包括整个长陵的打算明眼人谁看不出,但如今皆是有求于人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罢了,这一日不得结果,陈念春也只能在长陵等着,好在不管是楚国还是长陵烦心事都不多。   楚国境内有外柔内刚的范予嫣和老妈子似的刘安白在,哥哥陈洛鹤的身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那些翻腾的势力也跳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在长陵,如今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毫无准备就来的楚国贵女,是身边亲卫无数的楚国摄政王,又有几个人敢来触她的眉头。   这日子当真是过得逍遥又自在。   唯独有一点让陈念春觉得奇怪极了,“谢惜时,你这整日的没什么事做吗?”怎么自从那日回来之后一天比一天清闲,在小院里陪她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怎么,你这是还未成婚,就开始厌弃我了?”陈念春伏在案前看着自己的书信,谢惜时就坐在一边的软塌上一页一页的翻著书。   陈念春哂笑,“怎么可能,就是担心你罢了,”她扯着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若是让你因为我与谢家人或者是长陵有了嫌隙,这让我怎么安心。”   谢惜时却笑了,如春日山巅之上的积雪初融,“你放心,这与你无关,这其中的原因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噢,”陈念春知道谢惜时不会瞒着她,无论是长陵是有什么打算也好还是谢惜时自己想罢工了也罢,只要这是谢惜时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因为被她所连累那她就能松一口气。   长陵世家一拖就是一个月,期期艾艾的就是没个准信。   吴国的使者是第一个受不了的,腰间的金穗被他拂袖的动作震得仿佛风中摇曳的灯笼,他昂着头气呼呼的留下一句,‘终究不如王氏之人高瞻远瞩,当真是鼠目寸光,白白浪费这许多时日!’说罢,便骂骂咧咧的当夜就安排了船只往吴国去了,当真是如他自己所说,这长陵是一时半刻也待不下去了!   这外边的诸多响动,陈念春这边知晓了个分明,一边坐在窗边吃着北边送来的最后一茬葡萄,一边同谢惜时聊着。   “你说,这吴国的使者如此没耐心,怎么担得起使者这个职务,就连我这个摄政王和那边的魏国太子都还没走呢,他们只派了个使臣怎的就这般急切。”   谢惜时的目光一闪,莫名的想到长陵族会之时老族长对他说的话,神色一动,“那想必是吴国的使者有不得不回去的原因了。”   陈念春被他这么一提醒,顺着他的思路一想,也想了个明白,“这吴国的使者就是做出了这样一副样子才好名正言顺的回国去,”一顿,又道,“想必这其中的原因更多的是吴国境内出了什么要紧事,比待在长陵等这个结果还要重要。”   谢惜时颔首,灯火之下睫羽的阴影里眼神晦暗不明。   陈念春还在掰扯着手指数着,“这吴国的走了,还剩下魏国,郑国,蜀国,还有我们楚国,”再一个个的否认,“郑国的国力太弱,就是长陵诸世家皆去了这尊小庙也容不下这诸多大佛,蜀国的风评不好,长陵估计是瞧不上的,嗯,还剩下魏国和我们楚国。”   这类牵扯到长陵内部的重大问题陈念春从来不会去问谢惜时让她难做,只是自己在灯下看着自己的手指苦苦思量着。   那边的谢惜时却突然起身,给陈念春留下一句‘我去一趟谢氏老宅’便匆匆就往外走,陈念春启唇,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扒着门朝着谷雨喊道,“给你们郎君找件斗篷来,夜里天凉。”   去得太匆忙,谢惜时甚至来不及等谷雨连滚带爬的从房中取斗篷,便翻身上马,迎着更深露重满面寒风一路疾驰。   等到面色凝重的赶到老宅之时,径直就往老族长的的书房赶去,他向来就是谢氏说一不二的少家主,今日这浑身的气势冷冽得像是九州山巅冒着寒气的圣像,门口的仆从别说是阻拦了就是大声喘气都不敢。   就这般畅通无阻旁若无人的往里去。   他进去的时候,老族长正敞着胸怀斜倚在榻上手上捏着一杆烟枪,惬意的吞云吐雾吹着晚风,榻下跪着的婢子正轻柔婀娜的替他捶腿。   面前陡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这大活人还是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孙辈,老族长一口气没喘上来,登时被烟呛得不轻,跪着的婢子连忙起身替他拍打后背,而老头子却在这孙辈清凌凌的视线下又羞又恼的将人拍开。   好不容易将人呵斥下去,自顾自的平稳下来呼吸,老族长这才清清嗓子将自己的衣襟拉好,重新躺回榻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问道,“雪君,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谢惜时扯扯嘴角,也没拆穿这个老头子掩耳盗铃式的自尊心,开门见山的问道,“您是改变主意了?”他说的是吴国使者走了的事。   “您之前曾告诉我,长陵最好的选择就是吴国,那为何您又改变主意了呢?”谢惜时垂下眼睫。   老族长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惆怅的吸了一口烟。   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这是我判断的失误。”   “吴国如今势大,国土面积在侵吞赵国之后扩张了整整一倍,他们急需人来替他们做这笼络民心稳定疆土的事,我们长陵一旦入主,那便是解了吴国的燃眉之急,我们也不愁长陵儿郎抓不住这个机会。”   “但是,”老族长叹了口气,“吴国还有王氏一族,我老了也扶持不了长陵多少年,悟年道元的心智资历还不够,我走后对上要压下王勉那是难上加难,去吴国不是明智之举。”   老族长的言下之意似乎很明确,谢惜时刚要开口就听见老族长又道,“雪君,你也不必多想,你想要的从小到大从来就没得到过,你从懂事起除了学习就是为谢家的事操劳,为族中事退让,你退让了这么些年,也够了。”   “你如今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未来有期望,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就是死也无颜见你爹娘阿祖。”他的眼神里带着欣慰。   谢惜时幼时父母在外巡游的路上不甚遇上天灾为疏散当地的百姓双双死在了那场洪水中至今连遗体都没有找到,他的亲兄长阿姊皆是为谢家殒命。   那时的他才三岁,小小的身躯乖巧的跪在一排棺木之前,几乎淹没在并不合身的孝衣中,刚开始还瘪着嘴拍打着棺材找母亲,他哭得嗓子都哑了,父母亲也没有从角落里出来将他抱在怀中柔声哄,直到后来天生聪明的他在大人的反应和交谈之中明白了这棺木之中只有母亲的几件衣裳。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谢家二房最小的小公子成为了后来名满天下的谢氏玉郎。   常人只看得见他肩头沉甸甸的荣誉,手中掌控的无上权柄,和仿佛与生俱来的自信沉稳,可谁知道他日复一日的挑灯夜读,没有一刻闲暇时光的自我逼迫。   自那以后的十余年,谢惜时是长陵的希望,是谢氏的未来,但谢惜时是心中有天下有族人有长陵唯独没有自己的谢惜时,就是睡前告诉他你睡着了就要死,他也能坦然的闭上双眼。   维持他活在这个世间的只有责任,没有眷恋更没有牵挂。   如今他终于找到自己的路了,有了自己想要的人想要的活法,即便人人都说这楚国的公主是居心不良的罪魁祸首,老族长也只觉得感激,感激她让谢惜时变成了一个人而不是在世间无时无刻都在忍耐的活死人。   谢惜时的喉头一滚,额上垂下的碎发遮住了他眼眸中浮现的痛苦之色,像是咽下了往日积年累月的苦水。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可能比较晚! 第91章归属(二更)   至于最后的答案,老族长只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我一直都知道楚国是个好的选择,新帝根基未稳正是用人的好时候,只是怕这对太有主意的兄妹内斗起来反而害了所有人。”   他又叹了口气,“你的选择没有错,楚国的王君是个最有帝王气魄的,楚国的条件放在各国之间也算是中庸,不突出也没有短板,在乱世之中最能保全,如今我老了,这谢家和长陵合该跟着你们年轻人的路子走才是。”   说到这,谢惜时还有一重担心,“若是长陵的这诸多人皆是到楚国,恐怕……”容纳不下,现在的楚国可不是吴国,有这么大块儿地可以管。   “而且,所有长陵人皆是往楚国去,恐怕还没到楚国,我们长陵就不剩下几个人了。”老族长摇摇头,看得很透彻,又晃悠悠的躺回自己的榻上。   “你今日去告诉你那心上人可以传信回楚国好生准备准备了,我这两日早就同那几个老家伙协商过了,”老族长吸一口烟,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气来,   “我们过两日就告诉下面的世家学子们,长陵在这样的乱世里活不下去也护不了他们周全,早早的自寻出路罢,想去那里去那里,有长陵的名号在,左右一个安身之所是少不了的。”   正事聊完了一老一小便将这些曾经带来过许多不愉快的正事抛之脑后,安心的叙叙家常来,说的话题也无非是,‘你与那楚国公主感情怎么样,’‘你这般老式的性子没被她这个泼辣丫头欺负吧?’甚至问着问着问到了,‘你们日后游山玩水想要几个孩子,都想要去写何处?’。   灯色昏黄,烛火在微风的轻拂之下摇曳生姿,灯色下的祖孙一问一答,语气温和闲适,时不时的夹杂着几句笑骂声,热闹欢腾,就连一向被别人说是没什么人间烟火气的谢惜时此时眼角眉梢也都是温和的笑意。   但这样的场景一边的老仆却是看得几乎泪眼婆娑,这样事无巨细的盘问不像是长辈日常对晚辈的关怀,反而更像是老人家想趁着最后的时候将未来自己不可能参与的时光一一盘问清楚,这样,就算是无法亲眼看见也不算是遗憾了。   临行之时,天边的月牙若隐若现,天色已是蒙上了一层白纱,谢惜时的脚步都已是到了门口,却见老族长身边的老仆气喘吁吁的跑出来,手上提着一崭新的黛蓝绣银丝的斗篷,   “二郎君,这是大人前些日子为您新制的衣裳,路上风寒,您穿上走吧!”老仆面带恭敬的微笑眼里却有泪痕。   回到小院,谢惜时沉默的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谷雨,主仆二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他只觉得今日此时大的秋风格外的冷些,即便是身上披着斗篷也依然如坠冰窖般浑身冰凉。   洗漱过后,换上一身单薄衣衫的谢惜时沉默的回到自己的房中。   抬手止住谷雨将要点灯的动作,神情疲倦,声音却比往日更温和,“你们都休息罢。”等看着他们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了才如一具单薄的死尸一般飘到了自己的床榻边,将自己的肉身安置在床褥之间,静静的,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漆黑帐间若隐若现的帐顶。   他自小聪慧过人,老族长今日的异常就是身边的老仆都瞧出来了,更别说谢惜时了,但他也只是沉默的,强迫自己去接受马上就要到来的另一场告别。   他的身上体温太低,甚至连被子都捂不暖,端正的在被窝里躺了好一会儿,这被子依然还是如同冰冷的玄铁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   他安慰自己,已是天将明之时,只要再忍耐上几个时辰,自己就能看看她了。薄唇微启,无声的念她的名字,   念春,念春,是暖意融融的春……   只要想到她的名字她的脸,他的心口就像是久冻解封了一般重新开始跳动,源源不断的将温暖的新血输送到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身边高高堆起的锦被突然一拱,似是小猪拱地一般将柔软的被子推开,谢惜时这才发现这云朵般的锦被还藏着一个人!   下意识的抓住这人的细瘦的手腕将她仍下床去,却在碰触的那一秒感受到了熟悉的心跳—   他谢惜时喜欢一个人连她的心跳脚步都铭记于心,刻进了身体本能。   这是陈念春的心跳!   确认这是陈念春之后,谢惜时捏着她手腕的力一转,手上的气力换了个方向,将睡梦中睡得懵懂的女郎拉到自己的怀中。   陈念春向来睡得深,睡梦中被这般一扯也不醒,只是嘤咛一声感受到自己身边熟悉的气息和触感就放心大胆的像一条柔软的小鱼钻进了他的臂弯,窝在他的怀里,非常适应的将自己发丝凌乱的脑袋心安理得的架在他的手臂。   他的视线下移,怀中的女郎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带着柔和的暖意,粉嫩的脸颊在黑夜里也如最上等的美玉一般莹润白皙,这么近的距离,就连她额上细细小小的绒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睡得很沉,也很安稳,唇角带着一丝甜意,即便是在她的梦里,也都是些美妙香甜的美梦。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们还未成婚,他应该将她抱回房中,自己独自忍耐着黎明前的黑暗,但是……   她身上和缓的能量透过身上柔和的香气和令人心醉的体温一点点的渗透到他的身上,这股能量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屏障,坚定而有力的将所有烦人的情绪都屏退在外,只留下温柔和欢愉一点点的将他拉入黑夜的深眠。   只是一小会儿,谢惜时就难得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困意。   若是在往常,睁眼到天明这是常态甚至是早已习惯,若是不安稳的睡去,那将是噩梦的额深渊,无时无刻的折磨。   长睫深目的郎君即便是深深睡去,依然紧紧的将怀中的女郎抱在怀中,就像是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   锦被软塌之上的二人,即便床榻宽阔,可紧紧相拥的二人就如交颈的鸳鸯,难舍难分,情深缱绻。 第92章自由心   等到长陵街道上的树木都一棵棵落成了枯枝,人们说话时吐出口的字句在冷气中都成了一阵轻飘飘的白雾。   在长陵呆了许久的各国使臣也从热切变成观察再变成不耐烦,直到今日,在长陵还等着的除了陈念春的最后一队使臣—魏国世子魏知文,也在今晨动身回魏国。   陈念春站在阁楼的窗边,远远的望着远处宛如狰狞的长龙般的马车队伍,面上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笑意,终究还是得耐得住寂寞,这人都走光了,看谢家还能选谁。   民间常有一种说法,好运也扎堆,霉运也扎堆,眼见着好事将近,远方传来的消息更添一重喜色。   绿藻面上难得的带着意思激动,她圆圆的眼眸中都带着笑,“小姐,你瞧,这是魏国的那个吴太后送来的信。”她手里捏着一封薄薄的信纸,一点都不避着谢惜时,毕竟这是她家小姐亲□□代的原话‘你们姑爷现在反水了,是我们这边的,不用担心’。   陈念春打开这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吴太后能在魏国做出这样一番成就来,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的诉求非常简单,第一是她需要证明窕娘的身上确是有魏知文的骨血,明人不说暗话,她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们楚国的野心,我们可以谈。   看完这一封信,陈念春不由自主的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还好,这吴太后也不算是因为魏知武的死丧失了斗志,”伸手将信纸递给谢惜时,“我们的计划暂时可以算是成功了一小半。”   “这魏国的父子两父亲过于仁慈,儿子过于自大,谁都没想过将吴太后赶尽杀绝”,谢惜时眉梢一挑,讽刺道,“吴太后的野心就连我这个外人都能察觉,他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走不出来呢。”   谢惜时的讽刺几乎可以算是刻骨,按照他往日的作风,可以说是这两父子是真的蠢到没边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够蠢,才给了楚国机会,与吴太后联手的机会。   看完这封信,谢惜时道:“吴太后要的证据你待如何?”这个证据真正与否,几乎奠定了他们未来的合作之基础。   “我们能否证明真假不一定影响吴太后与我们合作的决心,但一定影响我们合作时的底气。”陈念春唇角弯弯,笑得像是三春的桃花,柔软而明媚,“至于证据嘛,王都早有准备。”   她哥哥陈洛鹤和范予嫣等人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打算好了从窕娘肚子里的血脉入手,那么证据的准备只会早不会晚,这点陈念春并不担心。   谢惜时看着女郎粉嫩娇美脸上的轻快笑意,莫名其妙的也弯了唇角,“你笑什么?”   陈念春像只午后晒足了太阳的小猫般伸了个懒腰,“如果我能将这些做好,那我也能放心的将剩下的摊子交给哥哥和刘安白,带着我的玉郎游览天下去!”伸出一只手,像是对天上灿烂的日光跃跃欲试。   “好,”谢惜时笑得宠溺。   夹在他们中间的绿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对面前的含情脉脉一无所知的模样。   到了这个时候,谢惜时也能将长陵的打算真正的透露给了陈念春,他估算着,谢家宣布的时机就在最近了,   “念春,谢家就算是跟你走,但整个长陵不会都与你一同去楚国。”他开口道,开口的时机突然地就像是夏日里的一场雨。   陈念春一愣,转而笑得更开心了些,“你家老族长当真是个贴心人!”笑容灿烂的往谢惜时这边挤,“妙极妙极啊!你们谢家这些精锐都跟我走,其余的分散去别的国家还能替我们分担些火力,我们回去的路上也能顺当些!”   说完,便像褒奖似的扑到怀里吧唧一口亲到他的脸上。   二人之间的亲密旁若无人,一边在替陈念春处理收到的密信的绿藻彻底装不下去了,脸色红得简直可以蒸鸡蛋,捏着残留的信封落荒而逃。   绿藻的这一响动才提醒了二人这里还有其他人呢,有看着往日沉稳的绿藻凌乱的脚步,忍不禁笑出了声。   抬头望向谢惜时,面前的郎君白皙如玉的脸在逆光的方向下肌肤接近透明一般,他的眼角眉梢皆是舒展的笑,但他的眼神告诉她,他确确实实不是因为姜黄而笑,而是因为她。   陈念春的脸蛋泛起蒸腾的彩霞,“谢惜时,你最近是不是心情很好?”   他温柔的捧起面前心爱之人的脸蛋,视线在她光泽柔润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间,温柔而坚定的吻了下去。   “是。”   在远离长陵和谢家核心的他起初是无法适应,他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只有自己不去看不去想远离自己心中空落落的无所适从,他开始思考,他人生的意思是什么,他生在长陵,生在谢家,他在政治和谋略的上的才能从一开始就得到了极大开发,但他只有这方面的才能吗?他真的要一辈子都为长陵为谢家而活吗?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这些问题他思索了很久,几乎是从回忆了一件一件的将往事搜寻出来放在阳光底下晾晒一边,从这千万件事里寻找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这是因为陈念春才有的思考,如果不是在那个秋天遇见了陈念春这个过分鲜活过分坚定的人,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思考这个问题。   他是长陵的天纵之才,但常言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剖析自己并得不到答案,还是谷雨的一句无心之言真正的点醒了他。   谷雨那日看着廊下看花的他,不由自主的笑着说了一句,“郎君,您之前的日子过得太累,如今看上去终于松快了许多……”   对了,是松快。   在他的肩膀上压了十数载的重担一日突然从他的身上移去,他刚开始感受到的是无所适从,但通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天地无所缚,但凭君心安,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坚定了自己的内心,他想要的生活不是在长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是和她一起的自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523:51:35~2022-07-1801:0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分别时(二更合一)   九月廿八,长陵谢家颁布了一条震惊天下的宣告。   ‘大厦将倾,风雨飘摇之际,吾等更应遵循己身使命,以已之责护佑人民与百姓,暴风雨来临之前,更应为自己的未来做出抉择。’   他的意思是长陵的世家包括谢家对其余的诸多世家,都是不设置限制,长陵将要崩塌了,乱世难处安土,但长陵安身立命之本便是安土。世家们,长陵子民们,都可以选择归去何处,另觅新的家园。   但新的家园随时在欢迎着他们,但是奔向新的家园就代表着离开这座他们祖祖辈辈生存了数百年的地方,这个承载着他们过于与回忆的城,对所有长陵人而言皆是剜肉剔骨的痛。   站在楼船的甲板,江风飒飒,吹得陈念春鬓边碎发肆意飘摇,小而白皙的脸蛋更显得单薄而美丽,她皱着望向江的那边,有些于心不忍的同身边挺拔高挑的俊逸青年道,   “雪君,你要不要再去劝劝他,你说的话难道他还不听吗?留在长陵会落得个什么结果,你知道的……”   谢惜时顺着她的话,看向渡口,所有的谢氏子弟皆上了这艘开往楚国的船,唯独一众谢家的老家伙们白发白须神情难得慈和的目送着年轻人们的离去,平和的就像是送他们出游。   谢氏子弟依依不舍的劝解,隐忍难掩的哭泣,种种声响在耳边混杂成了离别的送别曲,谢惜时却不像陈念春想象的那般悲痛,神情甚是轻松,甚至还有余力逗陈念春,“怎的,只有伤心欲绝才能让我们公主叫上一声雪君,臣这背井离乡也算是值了。”   这是在嘲讽陈念春往日嫌弃叫雪君太肉麻从来是谢惜时谢惜时的呼来喝去,但偏偏这玉做的郎君这一眼瞥过来的风情着实是迷人的紧,陈念春红着脸心神荡漾道,“我怎知你居然对家中长辈的自甘留守无动于衷!”说罢,又伸手戳戳他坚实的臂膀,“你们是还有什么计谋吗?”   谢惜时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摇摇头,“没有什么计谋了,将所有的谢家人和长陵人都送走,这就是最后的计谋了”,他的眼神落在浩瀚的江水,像是在看这群离乡人的未来,“这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看着身边女郎有些疑惑的眼神,谢惜时耐心解释道,“就算是让老族长去楚国,他的心里也放不下长陵的组训,若是让他自己来选,他自然是更愿意与长陵共存亡的,”他又叹了口气,“但是他又放不下族中的诸多年轻子弟,不愿意让我们就这样留在毫无希望的长陵”。   “对于他来说,自家的子弟既能得到一个安身之所,有一方广阔的天地能施展从才华,同时他也不算是违背自己年少时曾立下的诺言,他就算是与长陵同亡,也对得起任何人。”还要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其余的诸国可能不会放任整个长陵的老人前去楚国,他们不去也是对年轻人的保护。   陈念春的心中五味杂陈,这长陵也不似她从前想的那般规矩森严,亲人之间的爱无论在哪里都是那般的诚挚动人。   感慨着,低头却见楼船与渡口相接的阑干边上站着谢道元,不由得惊奇,“谢道元怎么还在这不上来,”看着他脸庞上难得的冷冽,陈念春又道,“他怎么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按照往常能离开老族长的管制他不得比你高兴?”   谢惜时却伸手往捏了捏她细白的手掌,“就算以前在道元的心里有再多的怨气,他们终究是亲爷孙,此去恐怕再有相见的那一天,自然是有话要说。”   那边的谢道元与老族长之间的气氛却没看起来的这般融洽,谢道元往常面对老族长总是耗子见到猫似是战战兢兢,但今日这些他都顾不得了,“您这是打算自己在长陵等死吗?”他又指指老族长身后的那一群老头子,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愤怒,“您不顾自己就算了,好歹让族老们同我们一块儿走罢!”   今日老族长也是难得的和气,也不跟谢道元计较他的礼节了,叹息着听完了他这一同半是劝解半是控诉的话,过了良久也没说话,还是老族长身后的族老发话了,   “道元,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如今你的任务就是带着我们的族人好好在楚国安顿下来,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在楚国好好照料族人然后找个贤良的妻子生上五六个儿女,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群老家伙了!”   还有个知道他们这对爷孙之间的弯弯绕绕的,好言劝谏道:“诶呦,都要生死不见了,还不能有个人服个软,好好说上几句体己话就是了!”   谢悟年本是一个非常外表桀骜实则非常听话的好孩子,但这种时候却难得对着往日又敬又惧的祖父发了一通犟脾气。   爷孙对峙着,两两相望却一句话都没有。   长陵的渡口近日最忙,忙着载着一船一船的长陵子弟前往各国多地,这厢船上的人上齐了,又管事的将人数细细点上三遍,岸上的纤夫便呼喝着准备开船,将位置让给下艘船来。   眼看着船的吃水线都往上浮了一寸有余,船只启程在即,可这对别扭的爷孙还是一句话没说,平白惹得一旁的看客着急。   谢悟年执着的着看着面前的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这样的时候越想替自己替自己死去的母亲争一口气,红着眼不肯再说一句话了。   江风呼啸,漫天的云彩皆似线团儿似的挥洒着,是个晴朗明媚的好日子,船身里岸边越来越远,就在几人之间的距离即将再也触摸不到的时候—   老族长骤然往前走了两步,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额上柔软的发丝,他的耳边清晰听见了一句,“五郎,我对不住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个平生最好体面的老人为了摸到他的头顶甚至一只脚踩入了浅水处泥泞的河泥,沾得袍角皆是一片狼狈。   他叫的不是二郎而是五郎。   谢悟年浑身一颤,仓促转身背对这个老人,不肯让他瞧见此时自己泪流满面的脆弱模样。   他的童年不同于谢惜时这般自小便是成长在锦堆玉乡之间的矜贵子弟,他的幼年与母亲生活在长陵西边的诚安巷,俗称的难民街。   住在这里的皆是来长陵寻求谋生却又没有一技之长的窘迫年轻人,向来不受外边的人待见,就是在这样一堆被人看不起的人之间也有鄙视链,比如他的母亲— 第94章大结局   陈念春绞尽脑汁也没搞明白谢惜时怎么忽然不太开心的样子,但长陵子弟的安顿及后续的一应事务还需要仰仗他,只好在马车上哄哄他。   刘安白早就安排好了长陵来的这些世家子的住所,在王都最好的地段批下了数座府邸,正好新帝上位砍了一批顽固不化誓死不从的,陈念春又大刀阔斧的赶走了流放了一批尸位素餐的,那些人走的时候家底都没来得及带走,收拾收拾正好便宜了长陵子弟。   至于谢惜时自然是不一样的,在长陵时陈念春住的是谢惜时的私邸,到了楚国,谢惜时自然是同陈念春呆一块。   坐在回王宫的马车上,宽敞的车内金碧辉煌,就连陈念春身边的姜黄桃红谢惜时身边的谷雨惊蛰都不在身边,只有他们两人。   谢惜时从船上下来情绪就不是很对劲,陈念春试探性的扯扯他的衣袖,缓声道:“今日从船上下来可是有什么不适应?”长陵干冷,楚国潮湿,她还怕是谢惜时不适应楚国气候,刚想将手里的汤婆子塞给他。   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周身一暖,是谢惜时将陈念春整个人裹入自己的大氅中,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像是耳边拂过的一缕薄纱,勾得人心痒痒,他说,“方才那人是谁?”   食指捻上她小巧柔软的耳垂,浑身酥麻,又听见他在耳边道:“我知道了,他与你便是那青梅竹马?”   “陆务关于其妻唐婉自小青梅竹马志趣相投,成就一段佳话,不知你与那刘相自幼是否同他们一般趣事不断志趣相投,”他的话越说越酸,可偏偏唇瓣却距离她极近,耳鬓厮磨。   陈念春被他蹭的耳垂如血般嫣红,脑袋里一片浆糊还得替自己辩驳,“我怎会与他志趣相投啊,我与他就幼时相见过几次,之后他都是与我的兄长一道,若说是相伴,还不说他们俩是竹马竹马呢!”   谢惜时此时绷不住了,口中溢出清浅的笑声,依偎在她的颈窝笑得欢畅,陈念春颇觉得不平,“你看,你之前与那个吴国的郡主我都没说些什么,后面还有那个姜温,我没说些什么,”她气鼓鼓的锤他,“你不止不相信我,你还取笑我!”说罢,又是对着他一顿重捶。   二人打打闹闹之间马车也不知不觉便行入王宫之中,一路沿着高大的深褐色的宫墙,陈念春仿佛回了自己鱼塘的一尾小鱼,得意而惬意的掀开车帘,一处处的指点给他瞧。   东边最高的这座塔是景安台,站在这个台上往南边望过去还能瞧见海呢;那边高大巍峨的建筑就是哥哥与朝臣议事的场所,前朝的时候议事之地还不在这呢,还是哥哥不忍心让朝臣徒步走上那么一截路上朝会特意改为了此处。   一路走,一边瞧,一边听着陈念春介绍这些建筑之间又有什么故事。陈念春说得兴致勃勃,往身边看去,身边的这人却只是瞧了一眼便继续唇角含笑的望着她,这神情缱绻的眼神看的她不由得脸色一红,嗫喏道,“……是这些你不感兴趣吗,你怎么只管看着我。”   “越听你说这些,我就越后悔。”   “为何后悔?”   谢惜时温柔的将她耳边的碎发抚到耳后,“越是听你说,我越后悔没早日陪在你身边,若是能早些陪在你身边,你年幼时的这些故事就能由我陪你一起了。”   “越想越是后悔,但你在我身边,后悔懊恼只有多瞧瞧你才好些。”   听完了他这段带着遗憾的剖白,陈念春神色动容,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外边通传的侍卫打断—   侍卫轻巧的敲了敲车壁,恭敬道:“殿下,昭阳殿到了。”   既然是到了哥哥的寝宫,自然是不能再放肆,陈念春的视线在谢惜时玄色衣襟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白皙的脸蛋,薄红的水润唇瓣遗憾的舔舔唇,只好拉着谢惜时一道下车了。   现楚王陈洛鹤此时正在昭阳殿正殿等待。   陈念春进去只是,正好瞧见一身端庄长衫的哥哥仪容一丝不苟的坐在案几前,今日不说发冠了就是耳后的发丝都一丝不苟的用木樨油纹丝不动的按在了头上,她估摸着他登基称帝之时可都没有这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见到她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陈洛鹤低咳了一声,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就不再管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自己面前的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君身上,他唇角带着微笑,道:“雪君请坐。”   一边站着的侍者麻利的将金丝织就的软垫给她们二人放好,二人就顺着这个位置从善如流的坐下。只是这般面对面的方式再衬着陈洛鹤过分严肃的面庞,不像是未来的姻亲,反而是审犯人一般的严肃恭谨。   “咳,”陈洛鹤先起了个话头,“雪君,你愿意带着谢家和长陵的一重人等来我楚国,实乃我们楚国之幸,如今天下未定,不瞒你说,就是我们楚国的境内也是纷乱不断,正是焦灼渴慕良才之时,你们当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楚国你们的家,还望你们能早日适应我们楚国的气候才行!”   陈洛鹤这番话说的诚恳,谢惜时面上的神色也越发的柔和,“正是因为楚国有明主,正是我们长陵子弟大施拳脚的沃土,我们既然是来了,那么就是楚国的子民,即便现在我们的身上还带着长陵的印记,数十年之后,等到来的人在楚国扎根生长,自是全心全意,也盼望我们能对楚国能对王君又用才好!”   二人先是由最近或者说是陈洛鹤登基以来最大的事—长陵世家入驻楚国,展开了一番诚恳真挚的交谈,一番拉扯之后,陈洛鹤才开始试探着进入正题。   他面色一整,“不知今后雪君的对长陵子弟的打算是什么,你向我透个底,也好让我从中安排。”   闻弦歌而知雅意,谢惜时微微一笑,“这些事情明日陛下去同我的二弟谢悟年商量吧,我自从几月之前,我就不再插手谢家的这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谢悟年。   如诗如画的俊逸郎君微微偏过头望着身边的娇美的女郎,缓声道:“我与阿稚早已打算好将一切安排好之后就同念春一道出去游历,乱世之中我们也可为苍生出一份力。”   听到他讲这个,原本眼巴巴不错眼的盯着他的陈洛鹤才松下一口气来,“我还担心雪君你的才能志向是否与吾家阿妹不同,这个丫头从小就喜欢在外边疯跑,与我说过最多的就是她长大了要去哪里哪里,想要做些什么……”   陈洛鹤的神色一瞬间暗沉了下来,眼眸中满是心痛,“她年幼时我无能为力,做不到实现她的愿望,等到她长大了又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将她送去了长陵也没有视线对她的承诺,再到后来……”   “我有了权有了能力却反而需要我的妹妹替我承担起责任,强逼着自己去做自己最不爱做的事情来,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却反而拖累了她。”   陈洛鹤的视线往下移,看着面前光滑甚至是清晰可见人的案几,心里就一阵阵的发苦,仿佛有一只手掌狠狠的揪住了他的心脏,揉成团,再狠狠的扔弃。   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醒来之后看到的只是朝堂内外噤若寒蝉的朝臣和世家,井然有序的偌大宫殿,还有沉默忠诚的外来军队,安居乐业被安抚得十分顺当的子民们。   可午夜梦回总是刘安白曾悄悄告诉他的话,他自小娇宠的妹妹为了请一位大儒出山竟然亲自爬了拓峰郡的那座王崖山整整三次,直到自己的脚底都没磨得发烂也一声不吭;还在河曲被将士的遗孀泼了臭鸡蛋依然耐着脾气柔声安抚……   他的妹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管后来多少人曾劝诫他管束自己骄纵放肆的幼妹,他都不以为然,因为他心里清楚,她这个妹妹不管看上去如何,她的内心都是柔软善良的,不然也不会毅然决然的替他担住江山重任。   “因为我,阿稚一只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我这做兄长的错,既然你愿意放下这一切去实现我妹妹的愿望,雪君,我万分感谢!”陈洛鹤的面色严肃,非常诚恳的亲自动手望他的面前倒了杯茶,以茶代酒,敬他一杯。   “陛下言重,阿稚的心愿是做天地间最自由的鸟儿,我的心愿则是实现阿稚的心愿,这样一来,我们的心愿都得以达成,正是两全其美。”谢惜时也笑着抬起自己面前的额茶杯,与他清脆相碰一声,然后痛快的饮下。   这二人之间的对话,居居皆是与陈念春相关,但陈念春偏偏半个字也插不进去,只好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和哥哥一杯接着一杯茶水下肚,一问一答之间就决定好了他们的未来,虽然这未来本就是她早早想好的。   直到天色擦黑,他们二人才坐上出宫的马车,陈念春还有些晕乎乎的问,“那我们之后是要做什么呢?”   马车的东西两角皆摆放了一盏等光柔和的小灯,此时在莹莹的灯光下,他原本就出色的容色愈发显得精致俊逸,他眷恋的望着她道,“不急,等到长陵来人在王都都稳下了手脚,我们将我们的成算一一与他们掰扯清楚了,那就是我们动身离开的时机。”   这个过程他们用了整整两年。   谢家及其其余的世家子在短暂的适应过后便在谢惜时谢悟年及刘安白等人的安排下如蒲公英一般的四散在楚国的疆域,不少女郎和郎君还因此生情,如今就是孩子都长牙了。   窕娘肚中的孩儿一日日的长大,魏国的吴太后将这个孩子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对魏王父子恨之入骨,自然是什么条件都答应,自愿功成之后自降魏国为楚国的附属,沈溪则是放心不下窕娘母子,毅然决然的跟着去了,据说已是顺风顺水的坐上了天子近臣,楚国的打算只等一个时机了。   至于吴国,则是想当然的与蜀国掐了起来,双方竟然神奇的不分胜负,原来是远在北边的文国不知与蜀国达成了何等合约竟然愿意提供兵马为蜀国的马前卒。   在楚国国内,也不需要自己和谢惜时的筹谋了,刘安白越发的心思缜密,谢悟年脱离了长陵,承担起了重任,自从那日与谢惜时长谈一夜之后仿佛就脱胎换骨换了个人般,迅速的成熟稳重起来。更神奇的是,他在见识到那个不讲理的陈织玉之后,居然默默的容忍了并开始管教她的坏脾气起来,让陈念春啧啧称奇。   这样诸事皆宜,也到了他们将要离开的时机。   那日草长莺飞,江边的柳树正正好冒出了鲜嫩的新芽,嫩绿色的芽叶漂浮在水面上却显示出了令人心碎的离别凄然来。   陈念春二人却不走水路,坐上了自己早些时候精心打造的房车式马车,有三匹强健的骏马拉车,谷雨惊蛰轮着驾车,由姜黄桃红绿藻三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楚王陈洛鹤带着几个关系亲厚的故人送行,多有不舍,眼眸之中已是泪意纵横,哽咽了片刻,看着车窗里笑中带泪的女郎喉头梗塞,好不容易发出声音,“阿稚,你要时不时的给哥哥送信来知道吗,也要记挂着我们行事莫要冲动任性,莫要与雪君争吵,对了,逢年过节记得回来与我们团聚……”   絮絮叨叨了半晌,却见自己的妹妹完全没搭理自己,反而是看向了一边的范予嫣,“予嫣,你真的不同我一道去吗……”   范予嫣豁达一笑,却没第一时间开口,而是轻巧的挽住了身边陈洛鹤的胳膊,促狭道:“说要同你去吃苦,我是要留在这里给你当嫂子的!”   看着很年春目瞪口呆的模样,众人又是一顿笑闹。   送别最后的最后,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埃,车马滚滚,终是分道扬镳。   陈洛鹤最后大吼一声,“没银子花了记得给哥哥写信——”   马车的身影消失不见,众人的心头又是一阵怅惘。   岁月流转,斗转星移,光阴岁月如同指尖逝去的流沙,匆匆便消失不见。   楚国,不对,应该是楚王朝的首都。   城北有座茶楼,门店不大,茶点的种类也不甚新颖,却门庭若市,来客不断,是城中多少人甚至是贵族勋贵子弟家的心头爱,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家店的老板说的一口好书!   这书也不是一般的书,而是那些流传在江湖民间深受欢迎的那些名人往事,铁血中混杂着桃色,抑扬顿挫,长呼短叹,说的动人至极,恨不得亲身回到那是看看当时的场景去。   在他说的那些话本子里最受欢迎之一的本子就是江楚国的这位曾经的摄政王如今带着夫君云游天下的长公主,他的夫君也不是寻常人而是当年名震天下算无遗策的长陵玉郎谢惜时!   他在堂下讲的那叫一个投入,周围的看客各个听得如痴如醉,当然,伸手一挥买下的佐故事的酒水点心自然也不会少。   掌柜的在台下唾沫横飞,同时不住的观察的满楼的听众的表情,就看到,在这样的一群听客之间,二楼的一对夫妻却始终是一副游离在外的模样。   一身绿衣的夫人明眸善睐,若是忽略周身气定神闲的气度,恐怕也难以确认这样一个美妇人的芳龄几何,只当是二八年华,身侧的郎君也是恍若神仙般熠熠生辉的风采,这样的一对璧人,即便是岁月在他们的身上也是分外的留情。   掌柜的有心询问自己的故事是否有任何的不妥,便向这对出彩的过分的夫妻中随机选择的郎君高声道,“楚连璧与谢玉郎的故事当真是感人至极,情深似海,实乃吾辈典范,这位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风光霁月的郎君弯着嘴角,笑意盈盈的回答了掌柜的这个问题,但眼神却只看着自己身边的妻子。   “是!”他答道。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宝贝们,谢谢你们的陪伴,也谢谢一直鼓励我陪伴我的小可爱,明天会发几个红包!我们有机会下本再见!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